徐独眼“哦”了一声,见怪不怪的咒骂:“太阳能的电,电压稳定才他娘有鬼。”
颜霁猝然关灯,众人眼睛都还没适应黑暗,想到几米之外站着背煤气罐的徐独眼,更是不敢吱声。
赵小兵怕徐独眼看见地上的徐勋,趁黑在地上乱摸,抓住一只脚就往后拖。
“啊!有鬼!”卖保险的浅粉衬衫男尖叫一声,原地蹦起三尺高。
卖奶粉的吓得失声尖叫:“啊啊啊,在哪里!在哪里!”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三哥怒吼一声,“靠,别踩老子拖鞋…啊啊啊,脚!脚!”
一瞬之间,小小的客厅人声鼎沸。
颜霁的左手打开单肩包翻盖,还没来得及伸进去,就见眼前一道浓黑暗影袭来,她连忙侧让。
颜霁耳边风声呼啸,但听“恍铛”一声,不知道怎么重物砸在墙上。
随后众人听见 ——“啪嗒”。
灯亮了。
坐地上的赵小兵一把抓起茶几上公文包,“啪嗒”盖在徐勋脸上。卖保险的急得伸手去抢,被地上的奶粉盒绊倒,手忙脚乱抓住旁边三哥。三哥正抱着残脚金鸡独立,当下身体一晃坐在徐勋腿上。
买奶粉的龅牙女人看看地上三人,又看看徐独眼,双手抱头慢慢蹲下。
徐独眼一手握着煤气管上的打火机,一手按在电灯开关处,目光阴寒,环视众人:“你们都他娘的什么人?说!”
双手抱头的龅牙女人斯斯艾艾的说:“买奶粉的。”
趴在徐勋肚子上的粉衬衫拽着公文包一角:“卖保险的。”
抓着公文包另一角的赵小兵:“送外卖的。”
抱着残脚的三叔:“收废品的。”
众人齐齐看向颜霁。
颜霁略带歉意:“拖大家后腿了,我目前待业。”
徐独眼气得差点噎死:“骗鬼呢!信不信老子报警!”
“报!” “快报!”“现在就报!”“求求你报警!”
地上四人颇有默契,听见报警两个字眼睛都亮了,异口同声的嘈嘈杂杂,吓得徐独眼倒退一步,拽下挂在胸前的打火机,“嗤嚓”一声点燃。
屋里骤然一静,鸦雀无声。
徐独眼浑浊的右眼盯着颜霁:“你是领头的?谁派你来的?拆迁公司?还是王假货?”
颜霁上前一步,口气颇为诚恳:“叔叔您误会了,我们是徐勋的朋友。他跟我们谈生意,大家投缘准备喝一杯。您看着桌上,酒都摆好了。”
徐独眼瞥了一眼茶几,咧嘴露出垢黄的牙:“徐勋人呢?”
卖保险的男人紧张的一抖,松开手里的公文包。赵小兵惯性使然往后倒去,手里公文包随之被甩上天,露出下面不知死活的徐勋。
徐独眼看见地上的儿子,顿时独眼瞪圆。
电光火石之间,颜霁纵身上前,抬手露出扣在掌心的□□喷雾,对着徐独眼的脸——“呲呲!”
徐独眼慌不迭的避让,一头砸在墙上,好巧不巧按下电灯开关。
“啪嗒。”
客厅再次陷入黑暗,众人僵持不敢乱动。
颜霁凭着记忆,悄然抬起手臂对着墙壁一处按下□□喷雾。她指尖刚要用力,手腕剧痛,险些松开□□喷雾瓶。
黑暗中,徐独眼的狰笑:“没想到吧,老子眼睛好使着呢!”
“多好使?没灯能看书?”
门外传来冷清的询问,那声音又轻又空,如同踏着薄雾而来的林间山鬼精魅,低声问出索命的问题。
颜霁抿嘴浅笑,晏总出场总是很唬人。
徐独眼吓得不清,松开颜霁一巴掌拍亮电灯。他紧贴墙壁,一手拽下胸前的煤气管,一手举着冒火苗的打火机,嘶力竭的威胁众人:“让开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颜霁看着门外,小羊皮单鞋露个尖又缩了回去。晏灯站在门外,抬手掩鼻,对颜霁说:“你出来。”
徐独眼大吼:“我不出去!”
颜霁见徐独眼脸颊抽搐,情绪有些失控,连忙温言劝道:“叔叔,打火机靠煤气管太近了,这样很危险。”
徐独眼将打火机凑到煤气管下面,嘶声吼道:“老子不怕死!我敢跟你们同归于尽!你怕不怕!你说你怕不怕!”
“我怕,我怕的。”颜霁抬脚后退半步,神色温和,尽量放缓声音,“叔叔,你这样是没有用的,只会伤害自己……”
颜霁还待再说,脑海中突然响起婴儿哭泣声,惊得她浑身一僵,回过神转身就要冲进卧室。
“——啊啊啊!”地上四人失声尖叫。
颜霁只觉背后热浪席卷,回头就见一条火舌喷涌而来。她心道一声不好,疾步冲进厨房。
三哥率先反应过来,手脚并用身残志坚的爬向阳台,卖保险的和卖奶粉的紧随其后,一时间拉扯成一团。
颜霁进了厨房,找到一把菜刀。徐独眼被烧得嗷嗷乱叫,一边叫一边笑,疯了一般。可就在一瞬间,他像断电的假人,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颜霁抽出椅子上一件厚风衣,见状立即朝着喷火的煤气罐阀门盖去。
煤气罐阀门喷出的一尺高火舌,竟然就这么熄灭了。
颜霁上前割徐独眼身上的背篓。这菜刀锈迹斑斑,刀口还沾了干枯的葱花,割尼龙绳就像割铁块,幸亏腿脚发软的赵小兵把三哥的匕首递了过来。
颜霁用匕首给开绳子,将煤气罐推倒一旁,又拿厚风衣将徐独眼身上的余火扑面。
徐独眼躺在地上,比他儿子情况还糟。身上烧伤了好几处,最严重的的一处是被融化的煤气管烫伤的,从胸口一直到后背,焦黑腐烂一般的伤口发出肉和塑胶混杂的焦臭。
颜霁伸手按住徐独眼的人中穴,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你这样只会伤害自己,怎么就不听呢。”
赵小兵哆哆嗦嗦的盯着一旁的煤气罐,紧张的嘴皮打架:“颜霁,它、它会炸吗?”
颜霁失笑:“点火就会炸,你家燃气灶怎么用?”
赵小兵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扭头大叫:“叔,没事啦!”
三哥和卖保险的、卖奶粉的手拉脚勾挂在阳台外面,闻言三人齐齐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大大笑容,随后一并摔了下去。
赵小兵目瞪口呆,身边的颜霁已经冲进卧室。
没有人。
颜霁扑到窗口向外望,夜色茫茫,断瓦残垣的废墟如同乱葬岗,目所能及之处,不见人烟。
颜霁立即转身冲出客厅跑到门外,站在走廊上查看屋后,只看见不远处一站两蹲三个人影,虽然形迹可疑,但肯定不是带走王晓萍的人。
颜霁扫视一眼不见人影,走向晏灯:“有没有看见人?王晓萍和她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晏灯看着她,往后了半步。
颜霁茫然:“怎么了?”
晏灯口气漠然:“你变臭了。”
颜霁哑然失笑:“原来你刚刚让我出来,是嫌屋里味道难闻?”
晏灯反问:“你觉得好闻?”
颜霁尴尬的摸了一下额角,深呼吸定了定,试图平缓心绪,想要再次感应到婴儿的哭泣声。
便在此时,赵小兵从屋里出来,手机灯打开对着远处摇晃。
颜霁心中明了,这是赵小兵和拆迁公司商议的联络信号。
她心中一动,侧头看向走廊另一端。
昏暗的楼梯口,一个佝偻的人影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
颜霁走过去:“老人家,赶紧下楼收拾收拾,一会拆迁公司要来了。”
老太太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颜霁身后:“我乖孙呢?我还没抱过他……我乖孙呢,我乖孙呢……”
这栋危楼早就断水断电,老太太不知多久没洗澡,身上一股恶臭。无数细虫盘桓在她身边,鼓动翅膀嗡嗡乱响,如同围绕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
颜霁叹了口气,从单肩包里翻出仅剩的几百块钱,全都塞到老太太手里:“老人家,你先下楼,我去找那俩孩子。”
老太太点点头又摇摇头,脚步蹒跚的往走下走,边走边念叨:“奇数为阳……偶数为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双子不祥……”
赵小兵走过来:“颜霁你也太……”他没好意思说圣母两个字,哎了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颜霁看着老太太蹒跚离去,低声叹息:“我知道,可底层人的倾轧又有什么意思。”
赵小兵一僵。
颜霁回神,歉意的说:“我一时有感,你别想太多,我先走了,这里交给你。记得把徐勋和他爸送到医院看看。”
赵小兵点点头:“知道了,你放心。”
颜霁望向晏灯,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我们走吧,再待下去你也要变臭了。”
晏灯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颜霁由她牵着往楼下走,心中莫名羞涩,想要缩手却被晏灯紧紧握住。
幽黯狭窄的楼道间,晏灯的声音轻缓温柔:“你又看不清楼梯。”
颜霁抿了抿唇角,无声的笑:“我知道,晏总眼睛好使呢,没灯也能看书。”
晏灯说:“看完一本书了。”
“嗯,我在这里呆太久了。”颜霁抬起胳膊嗅了嗅,衣服上一股天然气的味道,“你怎么突然过来?看到可疑的人了吗?”
说话间,两人走到楼下,晏灯抬手指向不远处一站两蹲的三个人:“你的第五根手指。”
颜霁抬眼打量。
站着的那人走近,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离了十七八步远就停下,飞快瞟了晏灯一眼,然后对颜霁笑了笑:“你好,我是纪氏安保的工作人员。”
颜霁闻言也笑了。
当初在点金药业的地下实验室,席飞兰带人来得及时,颜霁并没有起疑。但事后在车上听她言谈,分明之前没有夜袭点金药业的计划,那来得这么及时,就值得玩味了。
正是因为这点,颜霁最终没有将那管“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交给席飞兰。
这也是晏灯口中‘昨天你掰着手指数一二三四,第五条是什么?’的第五条。
颜霁见面前这位“纪氏安保工作人员”笑容中带着三分尴尬,主动引开话题:“你好,这么晚,辛苦你了。那两位谁?”
被揪出来的小尾巴连忙说:“是俩人贩子。他们过来被赶走,非要蹲我附近聊天。太可恶了,我都录下来了,一会把他们送派出所。”
颜霁点头:“嗯,这是为民除害。”
小尾巴讪笑:“我...能走吗?”盯梢暴露等于任务失败,乖乖回去领罚才是正理。
颜霁问:“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什么人离开?”
小尾巴拿出手机递给颜霁。
颜霁连忙接过,照片拍得是一辆跨骑摩托车。即使照片糊的拉出残影,颜霁还是一眼看出摩托车后座的王晓萍。
颜霁放大照片,眉头突然皱起,神情渐渐沉冷。
摩托车后侧的边箱上有个模糊的图案,隐约像是一个张开双翅的天使半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