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刺帛>第25章 轻薄【一更】

  隔几日福纨去太傅府时,怀中揣着那份详细的验尸报告,醉娘写得仔细,尾末还盖了大理寺仵作印。

  刚进门,便听得身后一阵风声。福纨吓了一跳,回头只见那白衣女子轻巧落了地,好像一早就在墙上等她似的。

  她慌乱间低低“唔”了一声。谁知这声刚出来,她就看见白蝉如玉似的一张面孔爬上了微红。

  福纨:“你……白姑娘?”

  白蝉轻咳一声,示意她先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太傅府中走去,不多时,福纨忽听她道:“你肩上是什么东西?”

  “什么?”

  福纨觉得脖子微微一凉,却是白蝉的手指,轻轻拉开衣领,碰上了她肩膀靠近侧颈的位置。

  白蝉:“你这儿,怎么了?”

  福纨自己看不见,只得问她到底是什么东西。白蝉眯眼看了一会儿,手指上下轻抚,福纨觉得有些痒,强忍着没有哼哼出声,嘴硬道:“白姑娘,你再这样弄,我可要喊了啊!”

  “喊什么?”白蝉停了手,露出几分困惑。

  福纨捂住脖子:“你先前避着我,也不肯说喜欢我,现在又要动手动脚轻薄我,这可不行!”

  白蝉无奈,自知说不过她,只得横了她一眼。

  她眼睛生得美,这一眼横过来便像是秋水横波,叫人心里一荡。

  福纨也是一阵迷迷瞪瞪,好不容易稳住了,才道:“你看,我虽喜欢你,却不是没有原则的人。你若也喜欢我,自然想怎么弄都不过分,可谁让你不肯说呢?”

  “什么轻薄,我不过是——”白蝉抿唇,“不过是看你肩上有古怪。”

  福纨挑眉:“那上回地宫中,你强按着我亲,也是因为我唇上有古怪么?”

  白蝉噎住了。这还是那日之后两人初次谈起这个问题。她有些心虚,转开眼:“我,我也并非不喜……”

  话说一半,却听得院中一声轻响。两人回头,只见萧太傅瞠目结舌,正呆呆将她俩望着。

  福纨干咳一声:“嘶,萧太傅。认识一下,这位白姑娘是孤的——”

  萧太傅打了个激灵,摇头道:“不,不必多言,殿下您开心就好。”

  白蝉:“……”

  林如晖正闲闲躺在廊下看书,见到几人进来,敏锐地觉察到气氛有些古怪,只看萧太傅好像丢了魂似的领着人进来,跟着福纨一副满不在乎的腔调,而她身后,那位武艺高强的白姑娘却是满脸纠结。

  林如晖喊住打算往外走的萧冉:“大人是怎么了?”

  萧太傅抖了抖:“……无事。”

  林如晖狐狸眼一眯:“唔,你知道了?”

  萧太傅猛地抬眼去看她,就在这时,福纨出声解了围:“知道什么你知道?别老想着套话。”

  可怜的太傅大人如释重负,慌里慌张退了出去。

  福纨倒不在意,掏出醉娘写的那卷验尸报告丢给林如晖,又道:“相柳图呢?”

  林如晖警惕地:“你又要做甚?”

  “本就不是你的东西,那么紧张干嘛?”福纨说着从一旁堆成山的案几上抽出那卷图,塞进白蝉手里,“白姑娘你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林如晖简直叹为观止,看着自家殿下就这么随手把京城各派抢得头破血流的宝图拿去讨小情儿的欢心。

  白蝉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她定定盯着那卷印着相柳的卷轴,手指轻轻拂过布面,眉心微蹙。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福纨在她身旁坐下,翻看起整理好的旧卷宗。林如晖打量了两人一会儿,也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验尸报告之上。

  几人各自钻研。半晌,忽听林如晖开口道:“鸩毒?”

  福纨放下手中的案卷:“怎么了?”

  林如晖嘶了一声,说不知是不是巧合,接着便翻出一份陈旧的报告给她看。福纨扫了一眼,上头记载十六年前那场中秋夜宴,宴客的酒水中也验出了鸩毒。

  林如晖:“鸩毒并不易得,寻常下毒大多使用‘信石’,也就是□□。鸩酒……是宫中惯用的伎俩。”

  “宫中……女帝?”福纨摇了摇头,“倒也不一定。皇亲国戚,权臣外戚,皆有办法取得此物。”

  林如晖觉得有理,思忖片刻,又道了声可惜,她说,若是能同时取得这两种鸩毒,交由熟识毒理的医师分辨,兴许能鉴别出些联系。

  然而时隔多年,哪里去寻当日宫宴上的毒酒?

  福纨蓦地想起一事:“这鸩毒,可有法解?”

  林如晖说从未听过有人饮了鸩酒还能被救活的例子。

  福纨眼前一亮:“这便是了。”她追问,“你查到那日赴宴之人中,可有中毒者?”

  “似乎并没有,”林如晖犹豫道,“会不会是宫宴还没开始,便被刺客打断了?”

  “不,”福纨合上卷轴,抬眸道,“确实有一人死了。”

  “谁?”

  “定远侯世子妃。”

  林如晖愣了一下,也跟着反应过来,那日宫宴乱作一团,侍卫禁军暂且不提,赴宴的贵客中死去的只有定远侯世子妃一人。卷宗上记载她是为流箭所伤,但真相究竟是不是这样,还未可知。

  福纨细想了一遍礼官对她坦白的话,脑海中的诸多信息如珠渐连成串。

  定远侯府世代尚武,且执掌兵权,若他们真想谋反,大可光明正大率兵逼宫,何至于派人扮作刺客,于宫宴之上发难。

  退一万步说,若定远侯世子当真安排了刺客,他独自进宫赴宴也罢,何至于还带着世子妃一道。

  林如晖皱眉:“有人想毒杀定远侯世子?兴许世子妃替他挡了灾。”

  福纨道:“不,还有另一种可能。或许这鸩酒本就是为世子妃准备的。定远侯世子夫妇大婚不过两年,十分恩爱,他若眼见爱妻毒发身亡,又会如何?”

  “你是说——”

  定远侯战功赫赫,特许殿前佩刀。而那一日,这刀却成了他的催命符,只要他盛怒之下拔了刀,便是行凶谋逆。

  两人想通这一关节,都觉一股寒意自背后凛凛而起,不论是谁的主意,未免都太狠毒了些。

  这时,久久不语的白蝉忽然开口:“世……子妃?”

  论辈分,定远侯世子妃应是白蝉的大嫂。福纨扭头看她:“你想起什么了?”

  白蝉攥着相柳图的手指骤然一紧,额上渗出冷汗,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许久,她艰难道:“我记得她……她好像有孕在身。”

  福纨与林如晖对视一眼,又看向白蝉,等她继续说下去。

  “别的我记不清了,”白蝉单手捂着脸,“只记得她肚子很大了,出门都要嬷嬷扶着……还,还有血。”

  “什么血?”

  白蝉重重喘了一口气,薄唇抿成一线,摇摇头:“我记不清。”她手心冰凉,整个人像刚从冰窟窿里出来一样,一阵阵地发寒。

  她闭上眼,便看见泼天的血,她甚至分不清那血是从哪儿流出来的,只记得它浸透了大嫂那条华丽的裙袍,一路蜿蜒爬过石阶,和污浊的残酒混在一处。

  那是何处?

  似乎并不是宫里,而是一处阴暗的牢狱,四周有烛火微晃,有女眷哀哀的哭声,和刀斧劈开血肉的钝响。她拼命睁眼去看,却只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

  忽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白蝉猛地睁眼,便见福纨正蹲在她面前,仰头望向她,黑眼睛盈了满满的担忧。

  手背传来的温度十分温暖,白蝉心中微微一动,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她正顺着一道无底裂缝往下坠,一直一直往下,被黑暗吞没,被寒冷吞没,被血腥吞没……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白蝉垂眸,望向两人交握的手。

  福纨也跟着低头,突然反应过来松了手,别开脸道:“那什么,我这可不算轻薄你。我早问过你了,是你一直不答,我才抓你的。”

  白蝉轻声:“嗯,不算。”

  福纨闻言转过来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又道:“你刚才想到什么了?我瞧你出了好多冷汗。”

  白蝉摇头,没有回答。

  “殿下……”旁边忽然传来林如晖迟疑的声音,“您肩上那是什么?”

  福纨下意识伸手去摸,方才白蝉也指了这处,她没太在意,听林如晖又提起来,才道:“什么东西,很明显吗?”

  “唔,”林如晖摸出一面小圆镜,“您自己瞧。”

  福纨艰难地歪着头看,只见领口下隐约可见肩膀靠近喉咙的位置,有一片小小的青紫。手指摸上去很平坦,似乎没有破皮,按压也不疼,不知到底是个什么。

  她看了一会儿,放下镜子,重新拉好领口,嘟哝道:“兴许是撞到了哪里?”

  林如晖促狭道:“这位置要怎么撞?我说,该不会是‘有人’在您身上留了标记,您却不知道吧?”说罢促狭地瞥了眼白蝉。

  白蝉一脸茫然,旁边福纨却腾地脸红了,她瞪了林如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以为人人都像你?”

  白蝉犹自不解:“她在说什么?”

  福纨憋红了脸不肯回答,此事便揭过不提。幸而那怪异伤痕的位置不算太显眼,能靠衣领遮挡,且只存在了短短几天,很快便消退了。

  ***

  药发木偶爆炸案给新年蒙上了一层阴影,直到正月十五前后,宫内的氛围才勉强回温。

  元宵当夜,女帝在保和殿设宴款待文武百官。席间诸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朝臣们渐渐忘记了除夕夜的灾难,又重新活泛起来。

  这次的宫宴福纨也出了席。她素来不爱应酬,实在待得无聊,中途寻了个借口溜出后门。

  十五月圆,宫中夜色正好。她在无人的庭中驻足,仰头望向那一轮圆滚滚的月亮。

  此情此景令她心中感慨,想起她和白蝉初逢那夜,月亮便是这般的圆。

  “帝姬殿下。”

  忽然有人唤她,惊破了这静谧夜色。

  福纨皱眉,循声望去,只见月洞门中站着个锦衣男人,看他年纪轻轻、服饰华贵,应是哪家的公子哥。

  待他走近了些,她方才注意到他衣角绣着白金四爪龙。

  那人走到近前,行了一礼:“小王见过帝姬殿下。”

  福纨冷淡道:“你是何人?”

  他也不恼:“臣名贺兰,是贤亲王第二子。”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面孔,一看便知素来养尊处优。宋贺兰笑呵呵地:“元宵佳节,殿下独自来此处赏月,真是好雅兴。”

  “谁说孤在赏月?”福纨懒得看他,收回视线,“路过罢了。”

  贺兰的假笑险些没挂住,狼狈道:“这……殿下一人怕有些孤单,不若臣陪着殿下说会儿话?”

  福纨淡道:“孤不爱说话。”

  宋贺兰:“……”他飞速低头扫了眼自己装束,还怀疑是哪里出了问题。

  论说这位宋公子,相貌虽不算拔尖,但在京城一众公子哥中是出了名的儒雅,哪知道这女子竟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宋贺兰微微皱了皱眉。

  要他说,这帝姬除了身份尊贵些,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五官不算太出挑,身材也还没长开,瞧着干瘪瘪,和他素爱的美艳类型大相径庭。夜里声音听着倒还算动人,只可惜冷冰冰的,半点温度也不带。要不是父兄有令,他才懒得对这不识好歹的女人套近乎。

  他忍着火气,又试着搭讪两句。

  福纨露出厌烦之色,拔腿便走。这一来公子哥儿急了,抬手便捉住了她的腕子。

  “你做什么?”福纨低喝,“松手。”

  方才席间宋贺兰也喝了几杯酒,此时觉出掌中皮肤细腻,心神一荡,没曾想这贵女还有这等隐秘的好处藏在身上。他酒劲上来,听福纨训斥,非但不肯放手,反而揉搓了一下。

  福纨恶心得快吐了,狠狠一把甩开他,扬声道:“来人——”

  贺兰猝不及防被她甩到一边,扶着栏杆稳住重心,又欺身上前:“帝姬殿下,院中只有我们两人。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小王便是,何必再唤那些不识趣的奴才?”

  说着他伸手便想去捂福纨的嘴。

  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对方,便感觉一股极大的力量从身后扯住他,领子一紧脖子一勒,旋即双脚离地,被提着往旁边狠狠摔去。

  来人正是白蝉。

  她单手提剑,眉目间皆是厉色,跟着上前补了一脚。她力道很大,直接将那小王爷踹得翻了三个跟头。

  宋贺兰狼狈地爬起身,第一反应是狂怒:“哪个贱人敢坏本王的好事?”

  话音未落,白蝉又是一脚将他踢翻,直接踏在他胸前,淡淡道:“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