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最后停在一栋二层的小洋楼门前，外观看起来是纯正的洋房，跟着顾晓梦进了门，李宁玉才发现这房子里面竟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基本上所有的家具都是木质的。
进门也是一个客厅，靠近厨房的地方放着一张长桌，长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看起来是个蛋糕。
【怎么样玉姐，这个房子是不是比你前几天住的那个好很多？】
李宁玉却听出另外一层含义【什么意思？】
【那个房子太大了，别说你一个人，就是我们两个人也是太大太空了，一点人气儿都没有，现在这个是不是好很多了？】顾晓梦转过身背着手，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个房子，就差把满意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也是你家的房子？】
【没有，我租的，付了半年的房租。】顾晓梦摇摇头回答，紧接着又说【玉姐你喜欢啊？你喜欢我把它买下来怎么样？】
【我喜不喜欢跟你是不是要买下来有什么关系？】李宁玉说着走到桌边去拆那个蛋糕，她好像没有给顾晓梦准备生日礼物。
【买下来给你住啊，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地方住。】
【司令部有宿舍。】
【不行不行，你怎么能住那种地方？】顾晓梦说着凑上前【还是住这吧，虽然没有买，但现在这里也可以说是我的。】
【就算不住在司令部，我也可以自己找，为什么要住在你的房子里？】
【因为我要金屋藏娇啊！】
李宁玉停下摆弄蜡烛的手转过身【堂堂顾家千金，哪里学的这些诨话？】
顾晓梦也不回答，走到桌子另一边从一把椅子上拎起两个袋子，把其中一个给了李宁玉【玉姐快去试试。】
【这是什么？】李宁玉双手抱住，低头看向袋子里，似乎是一件衣服，还有一双鞋。
【玉姐快去！】顾晓梦把她推进一楼的一个房间里。
李宁玉把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才看清是一件白色的旗袍，又不是纯白色，通身都是这个颜色，除了领口沿着盘扣方向有两枝桃花外，也再没一点别的修饰。
李宁玉换好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觉这件旗袍还真的很适合自己，忽然又想到，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这么放纵顾晓梦的？什么也不问就让她把自己带来这个地方，还没有一丝一毫的拒绝就换上了她让自己换的衣服。
可答应给她补过生日的是自己，又要怎么拒绝呢？
【玉姐，你好了吗？】
顾晓梦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李宁玉应声【好了。】然后打开门出去了。
李宁玉这件衣服可以说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样，顾晓梦特别交代过，赶制的师傅也是一丝一毫都没敢改动。顾晓梦这件裙子倒是有些许的改动，在原本该露着的肩颈处加了一块同样颜色的薄纱，这是顾晓梦自己改的。
与上一世不同，这次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些伤痕，顾晓梦自己倒是不介意这件事，但她担心李宁玉见到会多想。
再次见到穿这件旗袍的李宁玉，顾晓梦一时间有些恍惚，又立刻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已经活着走出裘庄的李宁玉，不是那个用最后的放纵和自己道别的李宁玉。
从认识顾晓梦以来李宁玉就经常能看见她穿洋装，只是从没见过她穿这么亮眼的颜色。顾晓梦本就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如今加上这身红裙，李宁玉总觉得她更明媚了。
【玉姐。】顾晓梦站在原地向李宁玉伸出手。
李宁玉莞尔一笑，上前几步握住顾晓梦的手，跟着她一起到桌前坐下。
蛋糕上已经插好蜡烛，两个人的位置上都摆好了餐具，还各放着一杯红酒。顾晓梦坐下后要点蜡烛，李宁玉拦住她【我来点。】
【好了。】李宁玉看着顾晓梦闭上眼睛许愿，一边拍手一边唱起生日歌，顾晓梦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玉姐，我的生日礼物。】
李宁玉有些尴尬，刚想说明天补给她，却看到了一边的餐巾，灵光一闪，随后笑了【你等等。】
餐巾是顾晓梦故意放的，看着她手指翻飞，又叠起了上一世陪了自己一辈子的那个小裙子。
【好了。】
【太苍白了，没我好看。】顾晓梦忍着心酸说着和之前一样的话。
李宁玉打量了一下顾晓梦，依旧是把红酒浇在了上面【现在就和你一样了。】
顾晓梦盯着那条被酒染红的裙子看了一会，忽然起身去打开了留声机，依旧是那首《春之歌》。
【玉姐，陪我跳支舞吧。】顾晓梦礼仪周到，走到李宁玉面前用西方人的礼仪行了礼，然后向她伸出手。
李宁玉迟迟没有回应，原因是她感觉顾晓梦好像一下悲伤起来。顾晓梦却是直接把她拉了起来，两个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只是一支舞还没跳完，顾晓梦还是忍不住落泪了，李宁玉也随之一下停下脚步。
【晓梦。】
【玉姐，我知道你心里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我，之前我总是说，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亲口告诉你所有的答案。现在，我想和你说，你准备好听了吗？】顾晓梦抽了抽鼻子【这个答案会很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置信，可这就是真实发生的事，你会相信我吗？】
你会相信我吗？
李宁玉觉得，好像自从两人相识，顾晓梦就一直在说这句话，自己一次一次给她的真实答案都是让人失望的，但她依然一次一次的问自己这个相同的问题。
李宁玉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顾晓梦看了李宁玉一会点头【好。】
【玉姐，其实一模一样的事，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换句话说，我已经是活了两世的人。】
李宁玉僵在原地，为什么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顾晓梦的话？活了两世的人，是什么意思？
顾晓梦走回到留声机前停下了音乐【上一世，我死在八十岁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上一世的你，死去的日子。】顾晓梦转身看着李宁玉【醒来之后，我就重生了，身处剿总司令部，正在进行金生火对我的入职测试。】
【这就是我的秘密。因为这样，我才会知道你的身份，还有爸爸、老潘、吴志国和白小年，还有龙川肥原。】
【因为经历过一次，所以在密码船上，我敢信誓旦旦的和你保证，你能用李宁玉的身份走下密码船；因为经历过一次，我才会知道龙川那封假电报的秘密，然后没有顾忌的改了它；因为经历过一次，我才可以在裘庄用每个人的弱点和他们联手；因为经历过一次，我才会知道鹫巢铁夫这个人，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除掉龙川……】
【上一世，只有我一个人活着走出了裘庄，是你用命换了我，你没有执行“地狱变”计划，穿着我的制服，吃下了那颗本该是属于我的氰化钾。】
李宁玉全都明白了。
所以，顾晓梦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求自己相信她，才会在知道自己故意拿错她的衣服时那么失控，才会在昏迷的时候还在念着：求求你，别死……
李宁玉一下落了泪，往前走了两步，就再也抬不起腿【晓梦……】
别哭了……
【上一世父亲后来问过我，是羡慕你，还是嫉妒你，我说我恨你。在裘庄，你也和我说过，你说我做的事没有问过你，你不愿意。可是玉姐，你也没有问过我，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就替我做了选择。】
【上一世在你死前的一晚还答应我，会和我好好配合，会和我一起走出裘庄，可是第二天你被龙川肥原带走，我就再也没能等到你。你骗了我。】
【后来我听说，吴志国也跟着你一起走了，就死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羡慕他，他可以见你最后一面，他可以和你一起走。】
顾晓梦长出了一口气【但我不行。从那以后，我只能拼命努力，努力的活着，因为这条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没权力也没资格死。】
【重生的那刻起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救你，我不会再让你悄无声息的死在裘庄，如果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活着走出来，那我就和你一起死在那。因为……】顾晓梦声音哽咽，险些说不下去【因为没有你的那些日子太苦了，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上一次我是在裘庄过的生日，你陪我，穿的就是现在的衣服，你也给我叠了那个裙子做生日礼物，还陪我跳了舞，给我弹了钢琴，就是那首《偶然》。我当时也许了愿望，还大声的告诉你，我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日你都能陪我一起过。当时你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还不相信……】
李宁玉忽然想起她们在被带进裘庄的当晚，顾晓梦在车上曾经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有一次过生日的时候，说出了许的愿望。
【密码船上我曾和玉姐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偏执的疯子，第一个也姓顾，永远活在了25岁。】顾晓梦看着李宁玉点点头【那就是我，上一世的顾晓梦，她永远活在了25岁，永远被困在了裘庄里。】
【所以这一世，我从见到你开始就想尽办法让你相信我，从密码船到司令部又到裘庄，我都在求你相信我。可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和上一世一样的路，如果我不是故意试探你，如果我不是早早就换了药，我就又失去你了……】顾晓梦的情绪终于开始崩溃，她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李宁玉走到了顾晓梦面前也蹲了下去，想伸手去碰她又有些胆怯的收回手。
【你怎么能又骗我又要丢下我呢？】顾晓梦没有抬头，喃喃出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李宁玉终于抱住了顾晓梦。
顾晓梦在她怀里哭了很久才又开始说话【上一世你走了，我就接替了你，虽然经历了很多艰难的岁月，但我看到了你期待的那个黄金时代，它真的很好，很值得这么多人不怨不悔的付出和牺牲。】
【后来我过的都挺好的，就是总想你……】顾晓梦抬起头，对着李宁玉绽开了一个笑容，眼泪却更加汹涌而出。
晚上，坐在床边的李宁玉意外的看到了自己在顾家时用的素描本在一边的梳妆台上，想来顾晓梦也是看到了自己的画，虽然有点难为情，但如果是顾晓梦，也没什么关系了。
拿起后才察觉后面有两页纸被撕掉了，转过来从后往前翻，就看到了顾晓梦画的画，每一张都是她。李宁玉的嘴角渐渐上扬，却在看到最后一张时凝固了表情。
聪明如她，加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然也就明白顾晓梦的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心里又酸涩起来，连带着眼睛也用开始泛红。
顾晓梦洗澡出来，眼睛也还红着，就看到李宁玉一动不动的坐在梳妆台前【玉姐？】
走近了才看到画本，默默的把它抽出来，把自己最后一张画撕下来又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见你的原因。】顾晓梦把素描本扔在一边靠在了梳妆台上，
【之前我总想着，进了裘庄，若不能同生便同死。可当我看到龙川的尸体，想着过去那几天发生的一切，我才意识到，我的心里，从来想的都不同生同死。如果能同生最好，若不能，我会做和你当初一样的选择。】顾晓梦自嘲的笑笑【想到这我发现，我哪有资格怨恨上一世的你，我也那么自私想把死别的痛苦留给你。所以我不敢见你。】
顾晓梦看着李宁玉【其实我和吴志国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李宁玉站起来把顾晓梦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是不同的，他永远也不可能这样抱我。】说完李宁玉先抱住了顾晓梦【晓梦，在我这里，你是你，和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顾晓梦把手臂收的越来越紧，李宁玉也由着她，忽然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一句话。
【玉姐，我可以亲你吗？】
李宁玉顿时红了耳根，死死禁锢住顾晓梦【不行！不许动！】
顾晓梦没了声音，半晌又忽然开口【那玉姐，我这算金屋藏娇吗？】
顾晓梦！
李宁玉像被烫了手一样推开顾晓梦转身爬上床【别胡说八道！】
顾晓梦笑笑跟着爬上床爬到李宁玉身边，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戳着李宁玉的背。李宁玉没转身，只是手伸过来拍了顾晓梦两下【有完没完！】
【玉姐，你真的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过了今晚我就不再解答了。】
李宁玉想了想终于转过身【王田香的死和你有没有关？】
顾晓梦点点头【有。我是故意让他去狼园的，用宝藏做诱饵让他去翻那些坟墓。在那些坟墓周围我早派人去做了手脚。确保王田香去的时候会惊动后山的狼，确保狼会发狂。】
【为什么？】
【裘庄的事他知道太多了，我能用宝藏收买他帮我们，以后就可能会有人用钱收买他揭发我们。】
李宁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金处长，也是因为这个，是不是？】
【差不多。但金生火比王田香更危险，他已经明确知道你就是老鬼了，所以必须死。】
李宁玉也明白，顾晓梦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保证她的安全，虽然她确实心有不忍，但也明白顾晓梦说的没有错。一旦自己的身份被证实，连同顾晓梦和整个顾家，都会顷刻间覆灭。
【但是我已经把他的女儿送出国了，也给了她很多钱，还给了她书信，拜托国外的同学朋友照顾她。】顾晓梦接着说。
【谢谢你晓梦。】李宁玉伸手摸了摸顾晓梦的耳朵【给我讲讲你后来的故事好不好？】
【后来我从杭州到了上海，还去过南京，重庆，一直都在做破译的工作。新时代到来后我在北京住过几年，也就是现在的北平，最后我还是回到了杭州，没有再离开过。】
顾晓梦说的轻描淡写，但李宁玉知道，当时的顾晓梦表面是南京政府的人，属于中统，背地里却是军统戴笠麾下的间谍，自己死后她又多了一层身份。虽然和顾民章的情况一样，但顾晓梦那时才25岁，太年轻了，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但李宁玉没有多问，转了话题又说【你自己呢？】
顾晓梦知道李宁玉问的是什么，在上一世，她差一点就嫁给潘汉卿了，可想了好几天，到最后她还是拒绝了：我不会爱你，为没办法爱上你。
顾晓梦脱掉鞋向上挪了挪【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顾晓梦抓住李宁玉的手在掌心把玩【因为有个好坏好坏的人，只用了20天就换了我的一辈子，最后她还不负责任的不见了。】
李宁玉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有想到这个答案，但她内心深处是不希望听到这个回答的。顾晓梦就该被人宠，被人宠着长大，宠着变老，宠着死去。
可李宁玉就是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答案。
她早就说过，顾晓梦，是这世上，最傻的姑娘了。
【该睡觉了。】
【啊？哦！】顾晓梦听话的爬进被子里，下一秒就又抱住了李宁玉，李宁玉也没阻止，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晚安晓梦。】
【玉姐晚安。】
灯熄了，房间陷入黑暗，正酝酿睡意的顾晓梦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下一秒脸上就传来温热的感觉。
【玉、玉姐？】
【还给你。】
【什么还给我？】
【裘庄。】
顾晓梦想了好一会才知道李宁玉说的是什么，当下笑的开心【玉姐我可以收个利息吗？】
【不想睡就去书房看书。】
【玉姐我睡着了！】
黑暗中被顾晓梦揽在怀里的李宁玉悄悄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