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书已经冷视着斜倚在自己旁侧的女子足足半个时辰了。

  纱月被她吓到:“你怎么了?”

  令人心乱的浓香正从内殿穿过幔帐飘入沈清书腔鼻之中, 她微微攥紧了被子。

  纱月探问第十三次的时候,沈清书终于开了口:“你做了什么?”

  “我倒是想做什么,”纱月皱眉道, “可是我把你放床榻上的时候, 你知道你在梦中喊的是谁的名字吗?”

  沈清书缓缓松开了被子:“这是我自己的事。”

  “沈二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清书心一横,握住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扯到距自己分毫的位置:“纱月,你好好看看, 我是你认识的沈二吗?除了鼻子眼睛嘴巴, 眼神和神韵可有一分像?”

  纱月的语气冷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许是怕吓着她, 沈清书放柔了语气:“沈二死了。”

  “你要甩开我也用不着这样咒自己吧。”

  沈清书没有回避纱月的眼神, 定定地看着她。

  纱月最先败下阵来, 她错开了视线:“我今晚带你去一个地方。”

  随后纱月拉开幔帐, 正欲出去时被沈清书叫住。

  “后背怎么回事?”纱月轻薄的衣衫盖不住那道刀痕, 看起来似乎还是新伤。

  “还不是被那——”纱月突然顿住了,“被小野羊给挠了。”

  见她不认真答,沈清书也懒得问。她午后出去探看时,发现赫希的领地很大,若无人带路根本就出不去。

  “你要是喜欢我便带你逛逛赫希。”纱月又在她身旁晃悠。

  “逛什么逛,你昨晚敲晕我那笔账还没算,况且我如今还有些头晕。”

  沈清书虽恹恹的,纱月却很有兴致, 不仅带她喝马奶酒用小刀割下成片的烤羊肉,还引她见自己的家人,然而沈清书却听不懂他们的交谈, 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熬到暮色四合,星辰初亮,她才问纱月:“不是说带我去个地方吗?”

  “怎么?很期待是吗?”

  “不, 我想着快点去完好让你死心,如此耗着,对我们俩都不好。”

  纱月重重地瞪了她一眼。

  然而纱月还是带她钻进了一片清幽的林子。

  这林子中有光亮在隐隐流动,似是星落凝成河。沈清书定神看时,才发现是流萤。

  “你从前说过,你最想看的就是萤火虫,但你在京城里见不着。”纱月高兴地看向沈清书,却发现她怔住了,脸庞上有着纱月从没见过的悲伤神情。

  沈清书记得和温雪儿去河湖放花灯时,见到的也是这样一片漂浮着的幽亮。

  纱月的心凉了半截。她再怎样自欺欺人,也骗不了自己沈清书露出这样的神情是因为感动或愧疚。

  她心有另思。

  纱月渐渐握紧了拳头,看向沈清书的眼神第一次不带丝毫爱意。

  沈清书没有察觉到纱月的异样,只是缓缓往萤火虫聚集的地方走去。

  她凝视着围绕着自己的光亮,嘴角微微上扬。

  “沈清书,我们回去吧,”纱月第一次唤她大名,“一点都不好看。”

  “好。”沈清书轻声回应。

  在回去的途中,沈清书的袖间突然飞出一只流萤。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藏一只萤火虫进自己的袖子里。

  藏起来又是为给谁看?

  那萤火虫伏低飞着,照亮了沈清书的脚下。

  沈清书本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不料眼神却突然凝住了。

  地上躺着一只平安符。

  沈清书再熟悉不过的平安符,温雪儿将它送给自己时,自己还嫌没有图案,退了回去。只是因为那桩命案的发生,让这只平安符就此来不及绣上图案。

  沈清书小心翼翼地捡起,止不住地打量,随后十分肯定地看向纱月:“温雪儿来过。”

  “谁?”

  “你昨晚将我掳过来的时候真的没有任何人看见吗?”

  “不知道。”

  “这是温雪儿的东西!”沈清书的声音凌厉了几分,她一直平淡的情绪此时终于泛起了波澜,“不要同我说风沙能把这东西从军营吹到这里。”

  纱月“呵”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笑笑:“那就找找吧。”

  沈清书此时还算冷静:“这是你们赫希的地盘,光靠我找连自己都会迷路。”

  纱月冷着脸唤来人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就有人举着火把四处寻找。

  “你觉得她会跟着我来找你?”纱月问沈清书。

  沈清书默了默,道:“不知道,她一直想来西境看看,许是误闯。”

  纱月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会不会不是失踪,而是被野兽叼走了?”

  沈清书攥紧了平安符:“纱月,嘴上留情。”

  不知过了多久,温雪儿才在一口枯井里被找到。

  若不是还能探到一丝微弱的气息,沈清书会以为温雪儿真的死了。她按捺下想要杀人的冲动,颤着声音对纱月说:“你们赫希的待客之道好特别啊。”

  “我昨夜一直同你待在一起,怎知道她被抓了,你就不想想极有可能是她行事鬼祟,偏要闯进我们赫希,才会被人当成恶贼关起来?”

  让纱月带自己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了,沈清书现在只盼着兄长能快些来接人。她一边给温雪儿喂水,一边探看着纱月的脸色有没有变得更难看。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撕破脸皮只会把命也搁下了。

  盛水的东西快要见底的时候,温雪儿终于有了声息,她连连咳了好几声,才缓缓睁开眼睛。

  沈清书怔怔地看着醒来的她,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而她却没有料到温雪儿下一刻会扑入自己怀中,紧紧地抓着不松开。

  沈清书心中一颤,本想同样回抱她,然而那双手却在将要触到温雪儿的那一刻停了下来,悬空凝了一会后,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纱月,”沈清书神色中有几分无奈,“无论是误闯还是擅闯,我们都已经足够麻烦你,至于给她寻医的事,就不麻烦你们赫希了。”

  纱月回视着她,良久才说了一句:“好啊,我放你们走。”

  温雪儿这时也缓了过来,她目色晦涩地看着纱月。

  她昨夜一路跟着纱月追到赫希,不料反被纱月带人围住,再醒来已经在井底了。

  沈清书扶起温雪儿的时候,突然跳出一个人激动地用蹩脚的中原话说着:“他不能放走,他投毒,在井里。”

  “冷静,”纱月按住那个人,“先说给我听。”

  沈清书挡在温雪儿身前,眼神在夜色的映衬下变得更为阴暗。

  纱月听完后,徐徐转向温沈二人:“温雪儿在我们的井里投毒,不止一个人见着了,所以才把她投枯井里作为惩罚。”

  “她千里迢迢从中原来到赫希就为给你们投毒,图什么啊?”沈清书笑了出来。

  纱月亦笑:“你可以走,她不能。”

  沈清书敛笑:“如果与我一同来赫希的是我弟弟或兄长,你还会扣下吗?”

  “你觉得我故意针对她?”

  沈清书凝视着她,不再多言。

  “沈清书,我们这可是有人亲眼所见的。”

  “可我没见到。”

  纱月微眯双眸:“那就两个一起留下。”

  “我兄长平宁将军就在二十里以外,你敢?”

  纱月摇摇头:“你是客人,自然要被我请到殿上好好招待,她便不一样了。”

  沈清书嘴角微微上扬:“纱月,把你手腕上的铃铛给我。”

  纱月摸不清她在打什么主意,可还是脱下铃铛扔给她。

  沈清书随即把铃铛系在温雪儿手腕处,冷冷地对四周围着的人群说:“别动她,我听得见。”

  纱月正疑惑沈清书的用意,却被她一把扯走。

  沈清书似是反客为主,丝毫不给纱月任何挣扎的机会,就将她带入寝殿。

  纱月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扔到了床榻上。

  沈清书面色如霜地俯下身去钳制住纱月的双手:“你还把我当成沈二是吗?还觉得我负了你是吗?”

  “我恨你。”纱月同样瞪着她。

  “我给你机会啊,我不是都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吗?想做什么就做啊。”沈清书眼眶内布满血丝。

  沈清书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离了钳制,纱月颤抖着伸手掐住了沈清书的脖子。

  竟想杀我吗?沈清书旋即笑了笑。

  不过弹指间,纱月便反身将沈清书推到床榻上。

  只是一想到昨晚沈清书梦中喊的名字时,纱月便凝住了动作。

  沈清书讥讽的神色遮掩住了眼中彷徨,她嘴边仍挂着笑:“纱月,什么都做不了对吗?你根本不是对我有情,你是不甘心。”

  纱月愣住了。

  沈清书轻轻将她推开,从容地起身整理衣衫:“纱月,别再闹下去了。沈二或许很喜欢你,可她如今死了。而我耐心却很不好。”

  若说沈清书之前对纱月还有同情,这次的枯井事件已经让她对此消磨大半。

  “纱月,”沈清书轻声补了一句,“你以前帮过我,如今不仅强行押我来,还污蔑我的......表妹,我们扯平了,不会再有任何牵连。”

  温雪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清书和纱月离开的方向,心中的忐忑越发的重。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可是一垂首就看见自己的衣衫沾灰染尘,便又沮丧了几分。今日真丑啊,不知道沈清书会不会觉得纱月美貌更盛。

  她的眼眸逐渐变得黯淡,直至看见沈清书从容地走出来时才亮了几分。

  “我们走,”沈清书与温雪儿擦身而过时,附耳问了一句,“你认得路吗?”

  温雪儿摇摇头:“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只能跟在纱月后面走。”

  沈清书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为何要跟来?”

  “我亲眼见着纱月把你带走,自然要跟来的。”

  “你和纱月起冲突了?”

  “算是,我拿刀顶着她,她也还是执意要把你带走。”温雪儿老实地说。

  原来纱月背上的刀痕是这样来的,沈清书沉吟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温雪儿跟着。

  温雪儿却立刻握紧了她的手腕。沈清书僵了一下,可是并没有挣开。

  虽然从赫希的宫宇走出来时气势不减,然而沈清书看见四分八岔的去路时,心中难免咯噔了一声。

  不通风俗人情语言,还要不知道具体路线,这......这局未免难解了些。

  纱月不知何时出来的,斜倚在场不远处的长柱道:“你们猜猜哪条路通往野兽的巢穴,哪条通往下一个部落,哪条才是通往军营。”她拖长了尾音,语气有几分戏谑的意味。

  沈清书脸色微沉,她不得不承认纱月说的是对的。

  若贸然前去,就是在拿两人的性命开玩笑。

  当然,沈也很清楚纱月意在逼使自己求她。

  话说得这么绝,还要反过去恳求她,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沈清书无奈地叹了口气。

  纱月见沈清书不为所动,于是转身欲走:“那你就自己走出去吧。”

  “我带她走。”

  纱月听见这个清冽的声音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平宁将军来了。

  沈清越纵身下马,神情平静道:“纱月,我带她们走。”

  “平宁将军,中原和西境曾有协议,中原将士不得踏入部落一步,你如今——”

  “我只身一人,不带任何将士。况且我今日不是以平宁将军而是以沈清越的身份前来,这也要成为把柄吗?”

  纱月迈开脚步回去,只留下一句话:“算了,你们真是……”

  沈清越打量着略微狼狈的温雪儿:“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我和表妹误入赫希,偏偏那纱月对我们区别对待,于是就又闹僵了。”沈清书见到兄长瞬间便安心下来,脸色缓和了许多。

  沈清越点点头:“我见你们久久不归,才起了疑心。”

  沈清书微一皱眉:“哥你怎么放心独留沈子岸在军营呢?”

  沈清越摆摆手:“我的副将在看着他。”

  回到军营后,沈清书帮温雪儿拿来干净衣物时,只见她水波潋滟的双眸一直锁在自己身上,沈清书略微不自在地问:“你怎么了?”

  “你能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