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长公主要和离[重生]>第27章 留夜

  陆莳未曾料到她装睡来对付她,少年天性, 总有几分侥幸, 她将药放下, 道:“殿下记得把药喝了, 臣明日再来。”

  她替楚染将被角掖好,轻轻退了出去, 她心中自有思量,可见殿下是知晓恒王计谋的,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不是为了父女亲情。

  常理推断, 陛下若真一死, 继位的是太子,楚染不傻, 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父女情薄,她赌的是刺客不会刺杀陛下的。

  富贵险中求!

  殿下这次赌对了, 这几日来陛下对恒王的不待见, 显而易见,就连赶回来的霍老也是冷言冷语,只有等大理寺查出来,才可改变如今的局势。

  陆莳出殿时,新阳捧着新鲜的葡萄, 见到她, 喜笑颜开, 道:“陆相,要不要吃一串葡萄,东宫的葡萄最甜。”

  太子被她闹得没有办法,无奈道:“陆相,孤让人去摘一些?”

  陆莳扫过一眼新阳眼里的紫色的大葡萄,压低声音提醒他:“东宫葡萄不少,何不摘些送给其他人?”

  太子不懂,他的东西为何要送给其他人?想多问一句,陆相却大步离开了,他狐疑地吩咐宫人去做。

  各宫送去一串,尝尝味道即可,低等的后妃就没有这般待遇,一后四妃加几位公主。

  明妃收到的不止一串,新阳将葡萄一个一个洗净后,坐在桌旁剥葡萄,她神色严谨,就像是在做大事一般,口中还不忘道:“也不知为甚,我摘了些葡萄后,陆相就让太子给各宫送一些,阿软,你知道是何意吗?”

  明妃闺名阿软,知晓的人也是不多,经新阳这般软软一唤,缱绻的意味更加浓厚。明妃倚靠在软榻上,不大明白这陆莳的意思,新阳摘一些,是为了送她,难不成陆莳晓得?

  她与新阳的事历来低调,宫妃与公主亲近也是常有的事,她的宫里常来的可不止新阳一人,陆相为何就提及这事。

  她苦思不得其解,新阳端着剥好的葡萄爬上她的榻,将葡萄肉喂给她吃:“阿软,这个好甜的,你试试。”

  陆莳用新阳传话,新阳哪里知晓她高深的心思,明妃看着她眉眼的一团稚气,那些困扰也散去大半,陆莳不是心狠之人,新阳无争,多半不会与她过不去。

  背后还是她母家的势力,她唏嘘不已,陆莳怕是知晓她与新阳的事,只要她不动,新阳就会安全的。

  新阳历来单纯,不懂宫中阴险的计谋,但愿她的猜测是对的。

  她咬了一口葡萄肉,确实很甜,对上新阳期待的眼神,她揽着她的腰肢,碰上她的额头:“你怕吗?”

  “不怕,我喜欢阿软。”新阳腼腆一笑,将手中推给明妃,“我一人活着也不会连累旁人,若真被发现,我一人顶下就可,断不会连累阿软的家人,亦会保全你的。”

  “傻子。”明妃无奈,她的小傻子傻得让人心疼,她咬了一颗葡萄肉,抬首亲上小傻子,舌尖将葡萄推入她口中。

  葡萄的汁水在两人口中流淌,甜蜜撩.人。

  新阳无法呼吸,不断地吞咽,吃了整个葡萄,最后红着脸地喘气:“给你吃的。”

  明妃唇角翘起,妩媚动人,想而未想就压着她:“你吃也是一样的,你切记,以后与新平公主交好,这样你才有靠山,我势弱,她能帮助你。”

  两人贴得很近,新阳笑着望她:“我都听你的,阿姐很好,太子待我也好,我说要摘葡萄,他就给我摘,没有拒绝,也没有赶我走。”

  “我的小傻子,这点好处就让你这么记着。”明妃点了点她略带红肿的唇角,不敢再去亲,不然出去必会被人发现,想了想,撩开她的衣领,亲上那里雪□□致的锁骨。

  ****

  陆莳每日都会去东宫坐上片刻,也不多待,像是为了应对楚帝的旨意,刺客一事还未查出,所有人都跟着提心掉胆,生怕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

  恒王整日坐立难安,时不时地着人去大理寺探问进度,每每都令人失望。大理寺依旧在查宫门禁卫军这块,连刺客如何进宫的都不知晓。

  大理寺卿头发都跟着急白了,审讯了不知多少人,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他连应付的办法都没有。他有空便去丞相面前哭,哭得陆莳不耐,也只可安慰他几句。

  陛下给的时限愈发近了,整个大理寺都跟着不安,太子日日上朝,都在盯着案子进展,伤的是他胞姐,哪里放过幕后指使。

  同时,霍启也在观望,他着人盯着陆莳,谁知她根本不在意这个案子,得空便去东宫小坐,半个时辰后又出来,无事人一般地再回署衙。

  日日如此,毫无破绽。

  他不知的是,丞相忙于修缮府邸,打通暗道。

  楚染在榻上躺了半月后便躺不住了,本就不是安分的性子,选了一日最清凉的时辰出去小坐。新阳捧着葡萄,巴巴地跟着她。

  这些时日,楚染也习惯了,新阳看着是过来照顾她,实则是嘴馋东宫的葡萄,时不时地让人去摘一些,再不济就让小厨房做些花糕。

  总之,嘴不得空。

  她咬着葡萄与楚染说着宫里的趣事:“外人都道王后病了,是被明妃气的。明妃有喜后就日日躲在宫里偷懒,王后派人去请,明妃就将人给骂了出来,王后去找陛下哭诉,谁知陛下根本不理,一来二去,就气病倒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觉得王后就是故意的,阿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总是欺负她,明明王后才是那个最坏的人。

  楚染最近这些时日从新阳口中听到最多的就是明妃与王后,耳朵都听得有茧子,二人相争,也与她无甚关系。

  她捡着一颗葡萄,在手中捏了捏,道:“近日丞相可来过?”

  “她日日都来的,在殿外站上片刻就走。”新阳道。

  楚染晓得陆莳在生气,这人和孩子似的,说翻脸就翻脸,毫不留情,真是个冷情的人。她叹气,捏着腰间悬挂的香球玩,好像得去哄一哄。

  只是她不大会哄人,思忖一番,望着新阳:“你可有喜欢的人?”

  提及这个,新平开心一笑,眼睛本就不大,一笑就成一条缝隙:“有啊,阿姐有吗?”

  “那你喜欢的人生气,你会怎么哄?”楚染也不去问她喜欢谁,就想知道有没有哄人的办法。

  新阳口中含着葡萄,听到这个,回想她与阿软相处的时光,激动地吞下葡萄肉,道:“阿姐,你给她做些吃食,说些好话,乖乖道歉,亲一亲就好了。”

  她平日里惹阿软生气,就会拿着花糕给她吃,再亲一亲,阿软就不气了。

  新阳这话像是在哄稚子,听得楚染头皮发疼,至于‘亲一亲’……她直接摇首,道:“换一个,还有其它的吗?”

  “那没有了,阿姐,你惹陆相生气了?”新阳好奇,这些时日陆相就站在外面,都不进殿,像是在生气。

  楚染觉得心烦,陆相那般高洁的人,哪里是亲一亲就可以好的,她起来不能多待,身上没力气,坐了片刻就回殿。

  新阳依旧跟在她后面,小尾巴似的,嘴里还不忘念念叨叨:“阿姐,陆相那么好的人,你怎么惹她生气了,快去哄一哄。”

  “你想多了,不是陆相。”楚染怕她出去乱说话,先给否认了。

  新阳摸摸自己的脑袋,“那是谁?”

  楚染不答,恰好婢女端着点心过来,她夺过来就塞到新阳手中:“多吃些,不要乱问。”

  “不问,阿姐,我听人说宫外的东西很好吃,桂花鸡、新记的糕点、南门还是北门那里是茉莉浇酒也的不错。”新阳一脸向往,报出口的都是郢都城内有名的吃食,想必是听旁人说的。

  她见楚染没有反应,就凑到她面前,低声说:“阿姐,你带我出宫去吃这些东西,我就告诉你如何哄你那个喜欢的人,可好?”

  楚染已然说不出话来了,也不理她,新阳从小到大就晓得吃,看着是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实则过的不如寻常人家的姑娘。

  好在她自己看得开,受尽白眼也不觉得委屈,整日里念叨的最多就是吃食。

  她念叨一阵后,就发觉没趣,自己抱着点心坐在廊下,没过多久,就见陆相掐着时辰过来。她眼睛眨了眨,道:“陆相,阿姐惹你生气了吗?”

  陆莳见她一脸纯真,嘴边还沾着糕点屑,不像是来试探的,回道:“未曾。”

  新阳不解,不敢再乱说话,心虚地跑开。

  她慌慌张张,可见心中藏着事,陆莳猜出些许,欲往前走的时候,内侍匆匆道:“王后来了。”

  太子在章华台议事,王后来这里,定是找楚染的。

  内侍话音方停,就见王后领着宫人走来,她走下台阶去迎。

  王后脚步停了下来,见到陆莳立于阶下,上下打量一眼,她还未曾说话,灵祎就从她身后走出来,眼睛亮闪闪地发光,笑吟吟道:“陆相也在,阿姐如何了?”

  “臣方来,并不知晓。”陆莳道。

  确实如此,王后掐着时辰过来的,也未曾多言,往殿内去。楚染方躺下,听到内侍的声音后,起身出来迎接。

  陆莳跟着王后一同入内,王后居上座,扫了一眼楚染脸色,道:“新平伤口如何了?”

  “大好了。”楚染谦虚道,余光扫了一眼站在陆莳身旁的灵祎,脸色沉了沉。

  “本宫瞧你活蹦乱跳的,想来可以出宫回府了,东宫毕竟是太子居住之地,你这般于理不合。”王后语气不善,好整以暇地看着陆莳,就看她会不会出声帮新平。

  楚染微笑地看着王后,不着急、不生气,在下首寻了座位坐下,笑道:“王后心中不服气,拿我撒气了?新平也不是泥巴捏的,这里是东宫,你让我走,我就走?要不要去阿爹面前理论一番,新平是伤了,哪怕是回东宫小住,您也不能这般赶客。”

  “太子要选妃,你久住东宫不合适。”王后言辞冷厉,她是后宫之主,还怕一未出阁的公主不成。

  她无理取闹,楚染也不打算讲理,反吩咐婢女去调盏花露来,大有与王后详谈的道理,“王后欺负我也无用,恒王兄惹了大祸,令武将们恨不得咬他的肉、喝他的血,您难不成就不急,大把时间来与我纠缠,有何用?”

  武将幼子陆陆续续地在回京的路上,距离近的还有半月就会入郢都城,王后这时回过神来才知落入陆莳的圈套里,气得数日都睡不着觉。

  灵祎不懂二人在说什么,但见阿娘与阿姐说话,就想悄悄拉着陆相出去说话。她走至陆相身旁,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陆莳回神,欲说话时,却听楚染道:“灵祎,你可曾问了王后,何谓瓜田李下?”

  殿内伺候的宫人不少,听到新平公主冷言,识趣地退了出去。

  再次听到这句话的灵祎顿时小脸惨白,拽着陆莳的手背到身后,无措地解释道:“我与陆相说句话罢了,阿姐勿要多想。”

  “我只是与你说说道理罢了,有何话要拖着陆相去外面说,就不能告诉我?我与陆相早就定亲,你二人这般暧昧,旁人如何想我呢?”

  楚染步步紧逼,语气较之以往也冷下来许多。灵祎脸色通红,脚步徐徐向外挪了几寸,心中微不服气,道:“阿姐,我没有与陆相暧昧,不过就是几句话,新阳她们与陆相也常说话的。”

  陆莳却道:“殿下慎言。”

  这句殿下慎言也不知说的哪位殿下,楚染好整以暇地看着灵祎,唇角含着笑,转身看着王后,讽刺道:“王后有时间何不去教教女儿,旁人的东西再好,也是有主的,恬不知耻地凑上去,不觉得丢人?”

  “你放肆!”王后一掌拍着案几,眸□□火,无法容忍新平这般侮辱的话,“你自己小肚鸡肠,今后陆相与旁人说几句话,你也要喊着瓜田李下?”

  “说几句话?未免话多了些,看来王后也觉得此事无妨,且问问灵祎自己对陆相是有心还是无心?”楚染的性子带着不可容忍,有自己的骄傲,灵祎一再触碰她的底线,便不能忍了。

  就算是与陆莳保持距离,这般不给她脸的事,容忍下去,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她知道陆莳是好的,这般忍着灵祎放肆下去,好的也会变成不好的。她既已下定决心去和陆莳好好相处,就不能让别人钻空子。

  灵祎被问得哑口无言,总不能说你不喜陆相,就该让我这样无耻的话,她抬首去看陆相,却发现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她忽而表态,道:“殿下想多了,臣与灵祎殿下不过寻常之交罢了。”

  “寻常,怎么个寻常?日日送花糕,年年回赠花酒?”楚染也无所顾忌,当着王后的面就表达不满。

  王后越听越不对,心中一股郁气直冲着面门而来,脸上无光,训着楚染:“你自己病中好好休息,不要整日想些没用的事。”

  言毕,就拉着灵祎离开,厌恨的目光扫过楚染,真是不要脸,还未成亲就这般盯着人家不放,以后入府还指不定如何,时日久了终会让人厌弃。

  灵祎哭哭啼啼地离开了,临走时恋恋不忘地看着陆莳,刚刚那句寻常之交伤了她的心。

  殿内仅剩二人,陆莳也不好久待,署衙里有要事,匆匆离开。

  人都走光了以后,新阳捧着玫瑰花露过来,刚刚的争执都听到了,她躲在殿外听得仔细,觉得阿姐好厉害。她轻轻抿了一口花露,满足地眯着眼睛,道:“阿姐好厉害,自己的就该是自己的,不能让给别人。”

  这是阿软交给她的道理,只是阿软就不是完全属于她的,真是可惜了。

  楚染本想喝花露,散散心中郁火,低眸却见新阳自己喝得快活,扶额道:“新阳,我的花露呢?”

  “花露?啊?在这里。”新阳将自己喝过的递给她,想起哪里不对,又道:“我给阿姐重新做,这个我先喝了。”

  她一口喝完,小跑着去厨房。

  ****

  楚染没有在东宫久待,午后便让太子送她回去,楚帝赏赐不少珍品,都堆积在厅内。新阳想过来小住几日,楚染没有拒绝,让人带着她去客院休息。

  到了公主府后,无人耳目,太子才道:“阿姐这次不如趁着晌午的事,与陛下提了亲事,旁人只当你是意气用事,陛下也不会怀疑你二人之间是否有真感情。”

  提及晌午的事,楚染就觉得心口沉闷,王后是故意让灵祎来使坏的,有了她的撑腰,灵祎才敢明目张胆地这么做,只为做给她看。

  她伤口处隐隐做疼,闹了一上午后,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撑着自己的额头:“我晓得,明日便入宫去找陛下,对了,刺客查得如何了?”

  “约莫有些线索,不过陆相压了下来,似有它意。”太子答道,陆相行事并不计较眼前得失,就算这次将恒王拉出来,便只有他一人独大,陛下会更加忌惮他,且这次陛下未受损伤,不会将恒王如何,最多降职禁足,还会是他的儿子。

  是以,丞相想将此事按下去,另谋其他出路。

  “她意欲何为?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浪费?”楚染愣了一下,陆莳的心思愈发让人摸不透。

  太子没有多说,他前些时日里答应过陆相,在阿姐面前少提政事,免得让她心中牵挂。他不谈正事,只谈起小事,让她安心养伤,“新阳小住几日,就让她回宫,亲事就在这几日要定下了,我听陛下的意思,年前就完婚。”

  楚染心中慨然,也明白过来,道:“但愿周家二房的公子会心疼她。”

  “我去敲打下就可。”太子宽慰她,笑着带人离开,少年人最近精神很好,朝堂上的事也很顺心,霍老回来,也无法扭转局面。

  楚染觉得疲倦,伤口一阵阵抽疼,她躺在榻上,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浮现梦里的场景。其实那个梦里最后都没有找出幕后人,陛下打杀了大理寺卿等人,正因查不出来,才对太子心生怀疑。

  若是旁人做的,怎么会查不出来。

  现在不同了,她挡了剑,等于替太子洗清嫌疑,或许这次也不查了,让陛下心中生疑,这样也不会再深信恒王。

  她应该找机会同陆相说一声,别再查了,就这样晾着,到时陛下心中存疑,随时就会爆发。

  这般想着,浑浑噩噩地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她睁眼时,屋内坐着一人。陆莳不知何时来的,捧着书,昏黄的光线下,带着几分出尘的姿态。

  这人进她的门就像是相府,招呼都不打一声。

  听闻身后的动静,陆莳站起身,挑了挑灯芯,屋内更亮了些,小炉上温着莲子汤,她盛入碗中,递给楚染。

  楚染胳膊不大好用,爬起来,自己披了外袍。她里面穿的还是那件青色纱衣,宫里的衣裳和外面还是有些不同的,料子柔软而单薄,里面的肌肤似隐隐可见,旖旎的光景。

  屋内没旁人帮忙,楚染随意将衣裳披在外面,错过陆莳凝滞的眼光。

  碗内的莲子很喜人,里面的莲心都挑得很干净,吃在嘴里又软又糯,新阳若在,肯定喜欢,缠着吃上两碗。

  她大口吃着,陆莳将淡淡奶香味的馒头推过去,楚染咬了一口,与那晚的寿桃糕的味道相似,她吃了几个,半饱以后才开始说起刺杀的事。

  “我倒觉道不必再查,就这样过去,横竖陛下猜忌的是恒王,我们犯不着去给他澄清。查清了,说不定陛下还以为是有人陷害恒王,倒不如就这样晾着,查不出来,陛下心中的猜疑反而更深了些。”

  这个想法确实很有道理,陆莳原先是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作隐瞒,道:“我本将刺客往西羌一族人引去,到时陛下恼怒,定不会轻易同西羌人讲和,便可保连家一门。”

  她想的更为深远一些,在陛下对恒王的猜忌与连家一门的安全上,楚染定会选择后者。她嘴里的莲子几乎忘了咀嚼就吞咽下去,奇道:“可如何让陛相信那是西羌人所为。”

  “那是恒王之事,殿下莫要多想了。”陆莳道。

  恒王现在恨不得将脏水往旁人身上引,有了这个机会,定然要自己出手,哪里需要旁人去想的。

  楚染觉得也对,也就不再问了,吃了半饱以后又爬回榻上,陆莳收拾残局。片刻后,走进去,道:“殿下早些休息,我先回府。”

  外面天色已黑,楚染也不知是何时辰,此时回来怕是看不清路,且最近刺客频繁出没,也不安全,她一咬牙,道:“外面天色黑了,不如、不如你留下住一夜,明日再回?”

  陆莳眼睫一颤。

  章节目录 第28章 没有。

  两府相隔一段距离,做车来回需要一炷香时间。

  陆莳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没有说话, 楚染便道:“你要沐浴吗?我让人去安排, 我有新的寝衣, 未穿的。”

  她唤来婢女准备汤水,自己下榻跑到衣柜旁取了干净的衣裳。她方过生辰, 不过十五岁,比陆莳还要矮上些许,衣裳也短了些, 陆莳看了她一眼, 未曾拒绝。

  公主府内的摆设一应从简, 楚染也并非奢侈的性子,简单雅致。陆莳扫过一眼周遭的环境后, 屏退婢女。

  隔壁的水声哗啦作响,楚染翻坐在榻上,脑海里忽而想起西北那日清晨, 陆莳衣衫不整的模样, 领口处的肌肤雪白,连绵之色,清冷间极为艳丽。

  她抱着毯子又躺下,翻了身,睡不着了。

  白日里她故意将此事揭开就是为了断了灵祎的心思, 虽说言语之间蛮狠, 却确实存在那些问题。

  新阳几次提醒她, 灵祎动不动的巧遇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百无聊赖翻身的时候,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她惊得爬坐了起来,几息后,陆莳从屏风后转了过来。

  寝衣是她春日里做的,故意放大了些尺寸,婢女说她还会再长些就不能按照身体的尺寸去做,故而寝衣的尺寸比她人大些。

  陆莳穿来,恰好合适。

  她下意识往榻内挪了几寸,将床榻外侧留给了陆莳,她不好让人家睡地下的,再者她的床也大,足够她二人睡。

  陆莳见她往一旁移去,怔了怔,前世里的景象涌入脑海,那时楚染与她方成亲,感情尚可,每每都会等她回来,时而观书时而枯坐,不会先入睡。

  楚染活得压抑,看似嫡出的公主,毫无幸福,每日想的都是如何护住太子的位置,如何保全连家。

  她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去熄灯,在外侧躺下。

  动作甚是熟稔,楚染看得一惊,这人好自来熟啊。榻上只有一张毯子,只得分她一半,并肩躺着。

  榻前一盏孤灯,明明灭灭,看不分明,淡淡的阴影间透着几分旖旎,楚染一动都不敢动。

  她有些不安,又有些彷徨,那个梦的景象太过真实,有些细枝末节都是对的,比如这次刺客刺杀陛下,却也有些出入,陆莳与那个梦里不一样。

  梦里的陆莳太过冰冷,触不可及,她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远,虽不曾有千山万水之隔,给人的感觉却是天涯海角,她始终看不透陆莳这个人。

  她为这个梦困惑多日,仔细想后,总觉得那就是个警示,未必就会发生。现在是她替陛下挡剑,背道而驰,朝着梦里相反的方向发生了。

  她为此困惑,翻了身子,背对着陆莳,压到了伤口,又平躺下来,浅浅呼出一口气。

  陆莳这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心中的情绪一时复杂起来,侧眸看着身旁闭眼入睡的人,她侧身,静静凝视陆莳。

  陆莳这般躺着,与梦里倒是一样,安静平和,眉宇间的冷漠褪下,看着她,心中蓦地划过一丝莫名的怅惘,她与陆莳可能走到尽头。

  她对陆莳有股奇怪的感觉,不知何谓是欢喜,只知陆莳总是出现在她脑海里,深入骨髓。

  楚染忍不住又动了动,不再去看陆莳。

  她动来动去,毯子也跟着动,陆莳被她搅得睡不着,默然叹息,轻声道:“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可能走到尽头?”楚染脱口而出,未作防备,出口后才觉懊恼,自己又慌忙去改口:“我的意思是成亲后可会好好相处。”

  陆莳微微摇首,委婉道:“只要殿下想,便可。”

  楚染不信,她又不安分地侧过身子,目光落在她的尖细的下颚,摸了摸自己的,感觉哪里不一样,她的更好看些。

  “丞相莫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推我身上……”楚染反驳,一想到梦里是她闹着和离就乖乖闭嘴了。

  话说一半就停顿,引得陆莳侧眸,她不解:“殿下怎地不说了?”

  楚染闭紧嘴巴,怎么也不说了,往被子一躲:“睡觉。”

  做起了缩头乌龟。陆莳轻笑,终究是个十五的孩子,无法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感情,比起前世,她还是喜欢现在这个看似精明、实则带着傻气的楚染。

  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陆莳要上朝,次日天色未亮,她便已起身,纵她小心翼翼,也还惊动到了楚染,她抱着毯子,迷糊地睁开眼,茫然道:“你去哪里?”

  陆莳背对着她,听她软糯的声音,不觉莞尔:“上朝。”

  她回身,楚染眼睛半睁着,脸上稚气似乎未脱,粉嫩地肌肤,生得秀丽而脆弱,就像是少女手中精致的娃娃。

  与前世里阴冷的新平公主,大相径庭,一时间,看着相似的容貌,陆莳便说不出话来。

  楚染迷糊了瞬息后就清醒过来,未曾在意陆相的痴迷,只扭头看着外面刚刚露白的天色,道:“还很早,你怎地不再睡会?”

  “我先回府去更衣,你再睡会。”陆莳回过神来,心内五味杂陈,不知怎地就伸手想扶着楚染躺下。

  动作自然而娴熟,发自内心。

  楚染乖顺地躺下,困意一阵阵涌上来,陆莳却道:“殿下府内的伶人可曾处置了?”

  她一个激灵就醒了,哪里还有困意,支吾道:“伶人……我昨日才回来,还未曾去办。”

  伶人就像是陆莳心中的一根刺,尤其是宁王赠的,美色妖娆,更加令人心中不舒服。她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楚染心中生出一个感觉,陆莳这一走,至少半月里不会搭理她,前车之鉴,她很快就明白过来。

  陆莳的动作比她脑子转动得还要快,未等她说话就离开了,片刻不停留。

  屋内静悄悄的,楚染哪里还有心思去睡,陆莳的性子好像比较爱吃醋?

  这个想法一生起后就被自己反驳了,陆莳这般光风霁月,怎会计较这些小事。她翻过身子,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宁王扭着臃肿的身子跨进府,后面小厮手中拎着许多锦盒,笑声从门口就穿了过来,“新平、新平,快来。”

  楚染去迎,他笑容满面,拉着她的手就道:“听说你病了,东宫又去不得,昨日听说你回府,今日就赶过来了。”

  “谢王叔。”楚染面色红润,殷勤地将宁王请入府。

  与此同时,陆莳下朝时遇到灵祎,她似是有话要说,两人碰面后,恰好大理寺卿走来,陆莳挪开几步,灵祎看过去,隐约听到西羌二字。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片刻后,陆莳走来,歉疚道:“臣急着回署衙,先告退。”

  “陆相、陆相……”灵祎急得跳脚,她就想问问陆相心中可有她,若有,她就去求阿爹,可是还没说,人就走了。

  她恼恨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心中闪着怨恨的情绪,阿姐竟然这么想她。

  明明是她二人没有感情,都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可阿姐偏偏去吃这个瓜,真是没意思,为何就不能让一让她。

  她自小就爱慕陆相,如果阿姐喜欢陆相,她就退出,偏偏阿姐待陆相,冷漠如冰,寻常人都比她好些,尤其是陆相重病,她竟去南边去玩。

  这分明是毫无感情,与其被婚约束缚着,不如早日退婚,免得耽误陆相。

  她无精打采地回中宫,王后正在梳妆,见她失望而归,招呼她过来,低声道:“你还是早日放弃的好,若是寻常人,阿娘定给你去抢,可那是新平的人,抢不得。”

  “我晓得,刚刚去见陆相,她一句话都不同说,匆匆回署衙去办事,不过她是真的焦急,不是敷衍我。”灵祎安慰自己,定然是有急事的。

  王后眉心一动,故作不解道:“她因何事匆忙离开?”难不成是刺客一事有进展?

  灵祎不自觉,回想一番,道:“儿就听到西羌二字,其他不知。”

  “西羌?”王后微微一惊,西羌是边境小国,弹丸之地,历来是连家在镇守,难不成又出事了。她掩盖下疑惑,打发走灵祎,着人唤来恒王,母子一番商议。

  ****

  十名伶人留在公主府,也不是什么大事,奈何陆莳都已发话,她也不好留,送走宁王叔后,她整理好自己,进宫去见驾。

  因她有功,楚帝对她十分关切,唤人奉茶,取糕点。

  楚染跪坐在下首,静静品过一口茶,道:“宁王叔方从儿府上离开,送了儿十余名伶人,道是可站莲花台上起舞,舞姿蹁跹,神态轻盈,可比作赵飞燕掌上起舞。”

  楚帝微微震惊,以前楚染过来必是为了太子,提起政事,这次却是不同。他不喜公主参与政事,就怕公主夺嫡,前朝有女子为帝的先例,他总以为女子还是要在男人手里的好。

  他不喜新平,也是因为这个,但楚染不提政事,反提起趣事,自己自然就做仁父,笑道:“你宁王叔惯来喜欢这些风花雪月之事,日日笙歌,倒是一番好乐趣。”

  “儿见过这些伶人,美貌如花,只是我历来不喜这些,打算送入宫中教坊,宁王叔的人自然是好的,阿爹觉得如何?”楚染弯弯眉眼,献宝似的。

  若是往常,楚帝定要怀疑她的用心,但见她憔悴不少,脸上的肉也不见了,怜爱性地掐了掐她的脸蛋,“宁王送你,你不敢不收,又不知如何处置,这才往朕这里塞。”

  “瞒不过阿爹,我已及笄,与陆相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了,留着伶人不大好。”楚染娇俏,吐了吐舌头。

  昨日东宫的争执,早就传入皇帝耳中,他观了一眼楚染面上淡淡的不平,亦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试探道:“你莫要意气用事,若是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

  “阿爹,若是有人觊觎阿娘,你会如何做呢?”楚染反问道。当年他与先王后结合也是父母定亲,门当户对,并非有多余的感情在中间,最多的是利益接触,是他需要连家的支持。

  楚帝被她问得一怔,愈发肯定年少人是在意气用事,灵祎的做法确实不当,他笑了笑:“也罢,随你,本就是你阿娘定的亲,朕不好改,待朕去问问陆相的意思。”

  “儿谢阿爹,无事儿就回府,不耽误阿爹。”楚染退后半步,恭谨一拜,退出章华台。

  她竟就这般走了?楚帝心中的疑惑退了出去,想起宁王的伶人,又是不解,宁王送的伶人怎地就不能收?

  午后,他去中宫与王后商议此事,儿大不中留,终究是要嫁人。

  王后今日心情不错,一听楚染要嫁人就觉不舒服,笑着说道:“不是臣妾乱说,总觉得她二人不大合适,楚染领了十多伶人入府,都不将陆相放在眼中,这样匆忙成亲怕是要成怨偶。”

  她这么一提伶人,楚帝顿时回过神,人言可畏,楚染哪里是不想收,而是不敢收,王后都拿这个做借口了,旁人的话必更加难听。

  “你莫管这些,管好灵祎就成,楚国良才俊彦那么多,为何就看上她阿姐的人?”楚帝心中略微不喜,尤其是听到王后偏袒灵祎,训道:“你好好管管她就行。”

  王后心中犯怄,尤其是前些时日他还拿灵祎做局去试探新平与陆相的感情,现在又嫌弃灵祎觊觎阿姐的人,也不想想这是谁纵容的。

  楚帝心思扭曲,想的都是自己,自私自利,她也懒得去说,毕竟他是楚国的君主,掌控天下,她忍了忍,道:“臣妾晓得。”

  ****

  伶人都是宁王百里挑一的,楚染再挑,都是最佳的,她看过一眼,总觉得贸然送入宫里不大好。她并非是贪慕美色,而是看着也很养眼。

  不知怎地,她后悔了。如果宁王叔知道她把这些人送入宫,肯定戳着她的脑门骂她暴殄天物。

  长吁短叹后,她摆手让内侍将人带走,新阳不解,道:“阿姐舍不得就留下,何故勉强自己。”

  “留着不妥,我要成亲了,这么做来就是打了陆相的脸面,不大好。”楚染叹道。前朝有公主豢养面首,驸马位卑,不敢去管,也不会声张。但是她不同,陆相好大的权势,总觉得自己的公主的名分也会被她压过去。

  她靠着软榻叹气,新阳不解,想到自己也定亲,就好奇道:“阿姐,驸马是不可纳妾的。”

  “错了,有权势的驸马是可的。不过周家不敢,你且放心。”楚染安慰她一句,外面的阿秀走来,她将新阳打发走:“明日带你去吃桂花鸭。”

  新阳眼前一亮,笑盈盈地走了。

  阿秀过来,低声道:“暗道通了,您这里需要开一道门,不知在哪里,图纸上显示是您的卧房。”

  相府通的是陆莳的卧房,最为安全,平日里无人敢随意去主人的卧房。楚染没作多想,点头同意,道:“我会着人安排的。”

  阿秀退出去,楚染想起十五,那夜是它扑了出去,也不知可还活着。

  “十五在相府,您若想它,便可给您送来。”

  “好。”楚染道,她低首看着图纸,在屋内看着摆设,目光落在衣柜后面,或许可从那里开通暗道。

  新阳在府内,不大好办事,她与阿秀道:“今晚就动工,我明日带新阳出府去玩,一日一夜,应当足够了。”

  阿秀应下,回去安排。

  ****

  汝南侯母亲去向王后提亲,本以为会被刁难,做好充足准备,谁知王后一句刁难的话都没有,只道让钦天监选好日子。

  老夫人不敢多留,得到答复后就回府,等着陛下下旨。

  陆莳定时下衙,回府时,灵祎久候。

  灵祎今日一身红裳,颜色俏丽,恰是年少最好的风光,她笑道:“陆相,我知阿姐恼我,但是我不后悔,也不会去强求,你莫要忘了我,可好?”

  她态度卑微,让人看了心疼,眸色凄楚。

  陆莳却道:“臣与新平公主的亲事早已定下,殿下莫要多想。”

  一句早已定亲,就胜过所有的话。灵祎顿时眼眶就红了,她历来喜欢就是喜欢,兼之阿姐对陆相不喜,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怪就怪在先王后定亲了。

  她哭了出来,道:“陆相,若是阿姐不好,你再回头找我,我等你的。”

  陆莳不愿同她多谈,微微昂首示意阿秀请她入府。

  她一句不愿多说,灵祎哭得眼睛通红,伸出小手想去拽下陆相的衣摆,要她说句话,伸到半空中就想起阿姐的那句话,瓜田李下,默默地收回手。

  屋外的楚染将她的动作看得很清楚,灵祎性子纯真,到底是被人牵着走,陆莳是好,可也只能是她的。

  她扬首看着夕阳,夏日里天色长,天黑还有段时间,耳畔隐隐传来灵祎哭泣的声音,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回头就看到陆莳的容色和缓了很多。

  哭能哄人?新阳可没说这个的,她扭头去看,灵祎已经不哭了,眼睛通红的。

  阿秀将灵祎送出去,她端详了一眼,觉得感情很奇怪,回首的时候,陆莳走来,低声道:“解决了,殿下可要去看看暗道?”

  陆莳态度如旧,她想了想,想问一问的时候,小厮匆匆走来,焦急道:“殿下,恒王入府了,您且快些回府。”

  这对兄妹,怎地那么厌烦,她与陆莳打过招呼就离开,陆莳提醒她:“恒王去时,多半为了西羌。”

  楚染道:“我晓得了。”

  待她回府时,恒王坐在厅内静静品茶,见到她回来,仰面一笑:“新平,你怎地才回来,去了何处?”

  他喜气满面,神采飞扬,楚染看他一眼,道:“我去街市了,恒王兄有事?”

  “自然有事,我听说这次刺杀你的刺客与西羌有关。”恒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将楚染拉至一旁,屏退伺候的婢女。

  楚染被他握着手腕,甚觉恶心,不动声色地拂开,“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自然是大理寺,陆相那里也有证据,想必明日陛下就会知晓。”恒王信心十足,眉眼皆是喜气。

  楚染心底里的厌恶更深,看着窗台下的茉莉花,正当花季,绿叶之间冒出一个个小小的花苞,夜晚间香味十分浓厚。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香球,回首道:“西羌胆子挺大的。”

  恒王等了半天就等到这句话,觉得她愈发窝囊没用,本想过来问几句话,谁知竟是一草包,他便道:“胆子是挺大的,新平这次无辜受伤,也是西羌贼所为,陛下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嗯。”楚染应了一句,再无二话。

  恒王追道:“长平侯镇守西北,也定会出兵讨伐西羌的。”

  楚染又嗯了一句,恒王来此不过是想激起她心中的恨意,与陛下、与长平侯诉苦,这般就真的给西羌定罪了。

  可是,她偏不去。本就没有定论的事,她去趟什么浑水,白白地脏了自己的手。梦里后来的恒王誉满天下,也是在太子死后,满耳朵都是他的好话。

  文人墨客人人吹,吹他贤德、吹他仁厚,还吹他能文。他年长太子几岁,之前怎地不吹偏偏在太子死后才开始吹,可见这些都是为他造势的。

  那时在楚,太子薨,她被逐,灵祎不知去向,三皇子、四皇子不过十来岁的孩子,能捧的也只有他了。

  他如此得意,也不过是得了霍家的福。霍启想拜相,野心大得很,谁知就被陆莳占了先,可见他心里的恼恨,他与陆莳之间怕是无法好好相处。

  她脑子里一点一点去想,把梦里乱七八糟地事都串了起来,好似明白了些许,想除恒王,就得先除霍家,斩断他的臂膀,才可。

  楚染说不出话来,恒王还在劝,她觉得厌烦,又不得不忍下气来去应付他。

  最后恒王觉得没趣,骂道:“新平胆子越来越小了,受了这么大的苦,都不敢给自己出头,真是窝囊。且看阿兄替你去争,到时你可得好好感谢本王。”

  “阿兄不用这么做,新平相信陛下,他会给替我做主的,天色不好,新平送送您。”楚染直接赶客,恒王也是够蠢的,不知前世里怎地就他赢了,楚迟早败在他的手里。

  恒王见她不上钩,气得甩袖离开。

  楚染不理他,重新走到窗下,看着茉莉花,让婢女抱着一盆就往卧房走。半路遇到新阳,她奇怪::“阿姐,把这茉莉花搬哪里去?”

  楚染想搬去暗道里,不好与新阳说,便道:“搬去房里,恒王兄刚走,你用了晚膳吗?”

  “阿姐,我想出府。”新阳道。

  “也可,我让人跟着你,换身衣裳再去,另外带些银子,出去后也别怕,旁人不敢欺负你去。”楚染没有怀疑,只当她要出府玩,城内的夜市甚是繁华。

  陆莳不在府上,被楚帝火急召去宫里,同时还有大理寺卿在,为的是西羌之事。只查出些许线索,楚帝便定案,拍桌要去讨伐西羌,丝毫不去问西羌人如何进宫。

  大理寺卿正头疼如何去查清经过,闻言便松了口气,擦着头上的汗珠,跪地的姿态也不敢动,静静听着楚帝发火。

  “区区弹丸之地,朕一再容忍,竟然这般妄为,长平侯办事如此不力,这些年容忍他们兴风作浪。朕还以为边境安静,想不到刺客都杀进宫来了,无法无天、简直放肆!”

  数位朝臣不敢抬头,垂首听着楚帝训话,霍启出列道:“此事是长平侯办事不利,只怕犹有后患。”

  陆莳却道:“连家在西北镇守数载,当年先王后薨,都未曾回来吊唁,他们有自己的驻守方式,旁人贸然过去,必不如他们。再者此案尚未有定论,霍老的话言之过早。”

  蛇打七寸,话捏重点,霍启脸色通红,到底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陆莳手中捏着证据,他不敢得罪。

  大理寺卿一听陆相还要再查,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再查也查不出来了,他好不容易将罪过推到西羌人头上,霍老脑子不好,为何还要刺激陆相。

  他哀求地看着陆莳,祈求她莫要再说了。

  霍启识趣地闭嘴,陆莳也不去计较,便道:“陛下,既要出兵,今年西北的军饷必要先发,后需补给要跟得上。”

  一听要军饷,楚帝心中的怒气更甚,未来得及说话,霍启又道:“西北已拨了银子过去,再拨只怕其他武将效仿,到时局面难以控制。”

  陆莳站得笔直,凝视楚帝的御座,冷声道:“修葺城墙罢了,再者若是不拨军饷,补给跟不上,如何讨伐西羌?霍老是心疼银子了?”

  霍家管着楚国粮仓,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尤其是西北连家,他欲再言,楚帝拍板道:“拨,都已经杀到朕的章华台来了,难不成还要忍着不成?另外从它处拨五万人马过去,势必一举拿下西羌。”

  “陛下三思。”霍启震惊,忙跪地禀道:“西北连家已有二十万兵,再调兵马过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臣同意霍老所言,若是连家心中不平,反上郢都城,陛下这般做来也是不妥。”陆莳道。

  霍启又是一惊,看着陆莳道:“陆相,我何时说连家会反,你莫要血口喷人。”

  陆莳恍然,不解道:“霍老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臣非此意,您莫听陆相污蔑臣。”霍启老脸通红,憋得心口发闷,陆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好将挑拨离间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真是最毒妇人心。

  “够了,如今这个时候,窝里斗不成。”楚帝出声呵斥,殿内站立的朝臣都不敢再言。

  霍启本就心虚,再不敢言。

  楚帝一意孤行,此事便定下了。几人退出章华台时,月上中天,眼前一片漆黑,大理寺卿逃过一劫,匆匆离去,霍启慢行几步,与陆莳同行。

  霍启已然看破陆莳的心思,“陆相是归为太子一党,竭力辅助他?”

  “霍老想多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罢了。”陆莳脚下不停,直接坐车离开,留霍启一人站在宫门口。

  以前,陆相不会明着帮太子,可自从养病回来后,就变了,行事都为着太子,他并非酒囊饭袋,陆莳辅助太子,怕还是因为与新平公主的亲事。

  亲事便绑定了一朝臣,他略一思忖后,匆匆去恒王府,眼下未成婚,还有的更改。

  陆莳心中计谋深,只可为友,再不济也是陌生人,也不可成为敌人,光是武将幼子一事就令恒王抬不起头来,如今给西北添了军饷不说,还调了兵马,如此一来,连家必是大敌。

  不可轻敌!

  陆莳回府后,楚染来过又走了,还带走了十五。

  当天晚上,新阳未曾回公主府,楚染忙着暗道之事,未曾在意,她在屋内让人将衣柜挪走,搁置着几株茉莉花,介意挡住出路,待修成之际,再将衣柜挪过去。

  忙完之后,她上榻便睡着了。

  次日,她醒来时,新阳早就归来,她听着明妃的话,拿银子买通了公主府的仆人,她好端端地回府,他们并未失职,又得好处,自然不会乱说话。

  只是她一夜没睡,累得很,嘱咐过婢女后就去上榻入睡。

  楚染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换过药后,她见太阳是实在太大,酷热难捱,让厨房给新阳做了十几道吃食,又着人去买桂花鸡,新记点心,还有白花酿,足够她在屋内吃一整日。

  午后,蝉鸣阵阵,她将卧房外的下人屏退,给十五喂了些鱼肉,坐在廊下乘凉,观察着周遭环境,有了她的吩咐后,无人敢靠近。

  忙活一日一夜后,两府勉强通了,第三日的时候,礼部送来吉日,九月十四的日子,年底要把新阳嫁出去,楚染的亲事就要在她前面。

  楚染看着烫金字帖上的日子,道:“丞相府可曾送去了?”

  “送过去了,尚书大人自己送去的。”

  楚染让人拿了银子给他,让婢女送他出府,亲事定了时辰就要快了,还有两三月的时间,也不算急。她掐着手去算时辰,与梦里是不一样的,梦里的一及笄便嫁了,现在竟晚了几月。

  她想试试暗道能不能顺利通到相府,欲用过晚膳后去相府。

  谁知,晚膳时新阳端着炙烤的羊肉过来,她喜欢吃烤的肉,公主府的人都听她的话,但凡她的吩咐就不会拒绝,上赶着给她办吃食。

  有了好吃食,自然是要与人分享的。

  楚染无法,只得坐下一道吃,羊肉烤得很嫩,一口咬下去的时候还带着肉汁香。新阳咬了两口后顿觉满足,她将羊肉包着饼,递给楚染:“阿姐,你且试试,这个很好吃,这是北边的吃法。”

  西北那里就喜欢用饼夹着肉吃,新阳脑袋里只有吃食,楚染甚为无奈,本来心疼她要嫁给一残废人,想着要宽慰几句,谁知她自己看开了,不想亲事,就惦记着吃食。

  她好笑道:“待你出嫁后,阿姐送你几个庖厨。”

  “真的吗?”新阳包羊肉的动作一顿,眼睛发亮,狠狠地点头:“谢谢阿姐。”

  她一笑,天真浪漫,软软地,与灵祎的‘纯真’不同,楚染蓦地觉得她二人之间的对比,才是人性的差距。

  新阳心性软糯,也不爱去争,懂得感恩,懂得知足,而灵祎便是真正的皇室中人,她天真、她无邪,难道看中的东西就会让与旁人?

  那份天真不过是王后用宠爱包裹起来的,或许她的天真比恒王的阴险还要狠毒些。

  新阳依旧在吃着羊肉,她似是吃不饱那样,吃了许多也不见停下来,楚染吃得半饱就不吃了,她看着她,希望快些走。

  新阳不知她的急迫,昨夜好累,就想吃些好吃的来补偿自己。她小口咬着羊肉,反与楚染说起家常事,道:“阿姐,你说我可以有公主府吗?如果别人给我气受,我就回公主府,关起门来一人快活。”

  不对、不对,还有阿软,两人一道快活。

  楚染应付她道:“你快些吃,我在京郊有别院,你若想要就送你。”

  新眼忙点头,大口吃肉,等她吃完,已近亥时。楚染慌忙将她赶走,吩咐婢女守着门,自己捧着一盏灯,摸着路去相府。

  暗道里积了许多车尘土,时间匆忙,还未清理干净,她走到半道上,看不见脚下的路,差点被绊倒,晃悠了两下,扯到伤口,她停顿了片刻,想继续走的时候,前面漆黑黑的突然多了一抹光。

  她看了一眼后就靠着墙壁,深吸一口气,陆莳将暗道内的灯都点亮了,清晰的看见楚染面上的苍白。

  未作多话,她走近,扶着楚染先出去,待到了卧房后,就见到紧蹙的眉头,关切道:“碰到伤口了?”

  方才她是想看看暗道修得如何,不想楚染也在里面,怕是被泥土绊住了。她低眸去看,楚染的脚上染了一大片泥土。

  楚染疼得不说话,陆莳让人去请大夫,顺便打些热水来清洗。

  屋内门窗大开,香炉里熏着梅花香饼,清冷的梅花香味扫去泥土气息,楚染靠在小榻上,见陆莳走来,想问一问成亲的事宜,痛得张不开嘴。

  早知她便不过来了,又给人添麻烦。

  陆莳不懂她的心思,见她低头一言不发,紧紧抿住唇角,脸色发白,唇角也是很白,就像花圃开的不起眼的白花,稍微不在意就开出一大片来。

  大夫来后,只道是伤口裂开了,仔细勿要碰水,也不要让伤口恶化。夏天里要是恶化,就会有更大的麻烦。

  大夫说了一番后,留了药就退出去。

  楚染躺了会儿,感觉不再那么疼,就坐起来,陆莳走过来,拧了干净的帕子,道:“换身衣裳,这里有你刚做的。”

  “你怎地知道我的尺寸?”楚染觉得好玩,陆相的心思永远都猜不透,好比是个百宝箱,每次打开都有新奇的玩意,让人始料未及。

  陆莳神色自若,因楚染在,就让人关了门窗,自己去取衣裳。一件绿色的纱衣,与她宫里的那件有些相似,不过料子没有那么单薄,领口盖过锁骨,中规中矩的。

  楚染哪里懂陆莳的心思,只自己解开衣裳去换,解到一半发现不对,又道:“你出去。”

  “你自己可以吗?胳膊都动不了。”陆莳淡淡含笑,揶揄她一般,也未直接离开。

  她一笑,楚染就感觉她不正经,不乐意道:“你不正经。”

  陆莳不答,反走过去,伸手要替她换下脏衣裳,楚染哪里肯,要推开她:“你、不正经。”她着实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陆莳,这人真的是要占她便宜。

  陆莳站着不动,“殿下若是不喜,唤婢女来,如何?”

  婢女与陆莳,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婢女替她换,让她没有太尴尬。她想而未想就点点头,道:“你唤婢女进来。”

  “殿下自己换为好。”陆莳道一句,转身出去了。

  楚染气极了,这人好生奇怪,说变脸就变脸,一点都不讲道理,她一气就觉得伤口更加疼。

  自己忍着疼将小衣与中衣换了,今夜都不想搭理陆莳,这人眼睛好了以后就反过来欺负她。

  陆莳掐着时辰进来,还带着冰镇过的樱桃与菱角。菱角是在相府内摘的,很新鲜,刚刚摘上来没多久,剥去壳后,浇上花蜜,又甜又脆。

  她拿点心哄人,楚染自认不是新阳,点心哄也没有用,她躺在陆莳的榻上,气呼呼地不想离人。

  陆莳将帕子拧干后递给她:“自己擦擦。”

  楚染眼一睁,将手伸出来给她:“你擦。”凭什么就该被你欺负,她也要反击的。

  陆莳弯了弯唇角,俯身坐下来,将她袖口撸起,露出白净的手腕,温热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屋内寂静,陆莳看着楚染惬意的样子,也觉欣慰。

  还是现在的楚染好些,虽说有些胡搅蛮缠,也很率真。

  擦过手腕后,陆莳道:“你伤口裂了,我给你换药?”

  楚染怕她报复自己,不想让她碰,就道:“有女医吗?”

  “没有。”陆莳冷冷道。

  章节目录 第29章 腿软

  府邸内备大夫是寻常事,女者为医者不多, 府内女医更不多。21GGD 21楚染觑了一眼, 道:“我府内有女医, 回去再上药。”

  “等殿下回去, 恐怕都要晚了。”陆莳蓦地觉得楚染性子多了几分性情,或许是年少之故。前世里成亲后, 两人几乎同榻不同心,以至于两人走了一道不相同的路。

  现在便不同了,楚染被折断翅膀, 不接触朝堂, 不接触阴狠的计谋, 初心犹在,更多的是性情使然。

  她将伤药放在楚染的手里, “殿下自己上药。”

  陆莳不强求,气得楚染爬坐了起来,道:“陆相是何意思, 欺负我这个病人?”

  “殿下要如何?”陆莳也不恼, 只当是幼时在哄孩子一般,垂眸看着她,眸色淡然。

  楚染被她盯着心中发憷,不自然地扭头不去看她。

  她这般默然,陆莳只当她同意, 取了伤药后给她解开衣裳, 楚染静静地躺着, 扭头不去看她,倔强而又傲娇。

  陆莳笑着抿唇,反而逗弄她:“殿下这次去挡剑,莫不是真心实意的?”

  如今,外人都道新平公主纯孝,以身挡剑,楚帝心中欢喜,平日里对太子都会高看一面,而恒王落得里外不是人,细细算来,他翻盘的机会都被楚染给挡了回去。

  “丞相对我,可是真心实意?”楚染反问道,她不信陆莳对她的感情。

  这样的问题,陆莳被问过多次,起初的彷徨被掩盖了,她解开伤口的纱布,视线凝结于肩处狰狞的伤口上,结痂的地方裂开,通红的鲜血染红了纱布,眸色一顿。

  她以帕子擦净血渍,楚染疼得微微蹙眉,也未出声,只深吸一口气,继续追问她。

  陆莳被逼得无奈,才道:“我说什么,殿下都未必会信,何必再问?”

  无济于事的问题回答了也没有用处,楚染对陆莳的信任是有,却抵不过太子。陆莳前世里就已知道,成亲后数年,楚染待她也不如太子,甚至最后以死保全连家,都未曾与她说,将她当一陌生人。

  做法令人寒心,陆莳也不与她计较,十五岁的少女心思浅,以后让她改便是。改不了,也要遏制她的想法,死不能解决问题。

  两人各怀心思,直到陆莳替楚染穿好衣服,也未再有人说话。楚染盯着陆莳,想起梦里那个冷冰冰的人,最后的那刻却哭了,想必是有感情的。

  她侧躺着身子,问陆莳:“陆相,你觉得我重要还是你的相位重要?”

  陆莳发笑,幼稚无趣的问题大概也只有小孩子会问,刚及笄的少女也算半个孩子,放在前世里,打死楚染也问不出这样的话。

  她吩咐婢女将脏水送出去,回身望着兴致勃勃的人:“殿下觉得我重要还是太子重要呢?”

  同样的话,让楚染无语,她又躺了回去,细细想了一番,肯定是太子重要,至少太子不会背叛她,不会伤害她,陆莳就不好说了。

  骗一骗人,还是可以的,她一本正经道:“自然是丞相重要的。”

  回答得脸不红、心不跳。陆莳一见她正经的样子,就知是假话,也顺口道:“自然是殿下重要。”

  楚染一听,不乐意道:“你敷衍我?”

  “扪心自问,殿下未曾在敷衍臣?”陆莳道。

  楚染说不出话了,心中细细一想,就想出了反驳的话:“太子是人,相位不过是一东西,怎能与太子做比较。”

  这话听来蛮不讲理,陆莳却有了与她认真辩解的心思,道:“既然如此,太子的储君之位与我作比,殿下选择谁?”

  “那储君之位又不是我的,怎能比较。”楚染又抓到了把柄,咬文嚼字的辩解。

  陆莳被她的无理折服了,道:“无可作比,臣无可回答,殿下早些歇着。”

  “你回来。”楚染急道,“怎地说走就走,好无趣,不禁逗。”

  她还没说完,人就已消失在视线里,她哎哎地换了几句,没人理她,不过几句话罢了,就气走了,太小气了。

  楚染哼哼两声,自己爬起来,随意披了外衫就出去找人,食案上的花蜜菱角还搁着,她端起来吃了一个,口味挺别致的,就是太甜了。

  她端着菱角就去找陆莳,找了一圈,在书房里找到人。陆莳处理公文,见到她找来,也不觉奇怪,反给她置办一座位,随她去听。

  楚染好奇她平日里处理公事的模样,端着菱角就坐下了。

  她屁股没坐热,幕僚就拿着信入内,书房内光线昏暗,幕僚亦不敢抬首,就没有看到她,直接道:“各武将的幼子都在来郢都城的路上,长平侯府的连城来得最快,只怕几日内就会到郢都。”

  听到外祖家,楚染一抬首,就道:“几日是几日?”

  她突然说话,吓得幕僚一跳,忙要行礼,心里咯噔一下,何时新平公主与丞相这般熟悉了。他俯身回道:“约莫五六日。”

  楚染又道:“其他人最快的是几日?”

  “半月左右。”幕僚道。

  对比一下,是有些快了。陆莳懂楚染之意,吩咐幕僚道:“你亲自走一趟,找到连城,让他半月后再入郢都。”

  先到者,总会备受瞩目,眼下被人关注,并非好事。不如做一默默无闻者。

  幕僚领命,退出去了。

  片刻后,婢女入内送了凉过的酸梅汤来,还有一小碟玫瑰花糖,最后是一盏汤药,苦涩的味道从门外就传进来了。楚染捏着鼻子不想喝,先吃了一颗糖,嘎吱一声就咬碎了,人家一口就将药喝了。

  放下药盏的那刻,又咬了一颗糖,这才没有感觉到难受,她给陆莳一颗糖:“你府上吃食挺多的,换着花样,新阳来你这里只怕都不想走了。”

  提及新阳,陆莳便想起明妃,道:“殿下可曾见过明妃?”

  楚染不是小儿女家,含着糖说话觉得不好,非要把玫瑰花糖咬得咯吱响,听到这话后不解道:“我见明妃作甚?”

  传闻明妃倾城美貌,陛下听闻她才德也好,这才破例将人招进宫来做后妃。

  楚染咬得腮帮子疼,就停了下来,听陆莳开口:“随口问问罢了,殿下在东宫也待了许久。”

  “明妃让婢女来看过,自己未曾来,不过她与新阳走得很近,总觉得哪里奇怪。”楚染道,心中生疑后,想起新阳软绵的性子,亦没有那个胆子私通宫妃。

  想后又添了一句:“新阳在我府上,性子软弱,不大爱与人打交道,就是爱馋吃的。”

  陆莳便不说了,前世里的新阳是去和亲的,明妃是病故,这世她未曾接触,两人的命运就已发生变化,总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不语后,又有人持公文而来,楚染就识趣地不再说话,她咬着菱角去关注陆莳。面对下属时,态度尚算谦和,然眸子里深深的冰冷让人感觉不到平日里的柔和。

  此时的陆相与梦里极为贴近,她又去看了一眼,陆莳五官精致,不施粉黛,样貌是好看 的,用旁人的话来说,养眼。

  她自小就知道陆莳好看,宫宴时远远看一眼就觉得满足,外人都道她洁身自好在等着她长大,可这些年灵祎的痴缠,让她对陆莳改观。

  沾花惹草的人可不好。

  陆莳与幕僚商议,楚染无趣,将花糖咬得嘎吱响,声音清脆,时不时地让陆莳侧眸,弯弯唇角。

  待幕僚走时,都已月上中天,楚染将一碟子糖吃了,捂着腮帮子不说话,她听着陆莳这么长时间的话,便道:“陆相处理这些事的时候也不瞒着我?”

  “殿下休要试探臣,这些都非大事。”陆莳整理案牍上的公文,将明日里要呈上的放在一旁。

  楚染咂舌,她好像听到了陛下选妃一事,这还不算大事?陆相心思不正,想要陛下后宫失火,女人一多,本就是麻烦事,一个明妃就让王后差点崩溃,再来十数个,约莫王后也无甚心思来找她麻烦了。

  这招祸水东引,甚是不错。楚染走过去,将最后一颗花糖递个她:“送你。”

  陆莳不爱吃甜的,抬首看了一眼眉开眼笑的楚染,不好拒绝就要放入口中,甜得她眯住眼睛。楚染将酸梅汤递给她:“不喜欢吃,还让人去做。”

  陆莳不答,接过汤就饮了,她做不到像楚染那样咬得嘎吱响,只静静地含着口中。

  楚染要走了,接过婢女手中的灯笼,方跨门槛的时候,陆莳拦住她:“臣送殿下回去。”

  她口中的花糖也不知哪里去了,莫不是吐了?楚染回身扫了一眼地下,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她就奇怪了,倒像是一口咬碎了。

  她啧啧了两声,没再去想这个事,就道:“明日里给我府上送些菱角?”

  公主府内的池塘就养了些锦鲤,还有水草,没有菱角供新阳采。

  陆莳好似知晓她的心思,睨了一眼,道:“殿下想要,自己去采。”

  楚染气结,这人当真小气,几捧菱角也扣着不放,她睁大眼睛瞪道:“丞相好生小气,我与你买,成不成?”

  “不卖,殿下可让人去街市上去买。”陆莳给她指了条道。

  楚染气道:“哪里都是买,你怎地不给人方便?”

  陆莳道:“臣这里只养了池塘一角,得了殿下方才那一碟,再要也没有了。”

  她声音似清泉,楚染哼了一声,抬脚就走,不愿与这人说话,哪里有这么小气的丞相。她要走,陆莳也不拦着,提着灯笼走在她一侧。

  入暗道后,陆莳先将一路蜿蜒的烛火点亮,光线亮了许多,时不时地出声提醒楚染当心脚下。被她这么一路说着,楚染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临分别时道:“陆相府上的花糖挺好吃的。”

  陆莳这回大方了,道:“臣明日让人送些去府上。”

  “不用,我明晚自己来取。”楚染道,她冲陆莳挥挥手,自己打开门,回到卧房。

  暗道里的陆莳先是一怔,而后眉眼舒展开来,莞尔一笑。

  ****

  次日的时候,新阳抱着花蜜菱角就吃,她边吃边夸公主府上的庖厨。

  楚染随她去了,陆相昨晚嘴硬,今早就让人送来了一盒子菱角,新阳吃得快活,道:“在宫里我见过煮熟后的菱角,那样的香,不过不甜,生吃浇了花蜜,又甜又脆,阿姐的庖厨心思真多,阿姐将他们送我吧。”

  她不知是相府的庖厨想出来的,楚染也没有否决,大方道:“要就送你了。”

  新眼兴奋地点头,塞了菱角到口中,道:“明妃今日回府省亲,阿姐可去瞧瞧?”

  “怎地突然回府?”楚染不解道。

  新阳未曾多想,回她:“听说明妃有喜,思念家人,陛下特地恩准的,如今过了三月,也不怕胎动了。”

  说完,抬起小眼睛还觑了一眼,心中忐忑,也不知这话能不能蒙骗得了阿姐。阿软说想她了,正好见一见。

  算算了时辰,她二人有一日多未见了。

  周家世代为官,底蕴深厚,霍家拍马都赶不上的,周老大人还曾是陛下太傅,这些年年纪大了,就甚少出来走动。

  周家出才女,明妃便是最为出众的那人,有人曾道周氏女可为太子妃,不想被皇帝捷足先登,让人始料未及。

  楚染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同周家交好,对太子也有益。

  她答应下来,新阳就欢喜,吃了半盒子菱角后就不吃了,道:“剩下的给明妃尝尝。”

  吃剩下的给人家?楚染好笑道:“你这样不礼貌,想吃我让人去街上买些回来就好。”

  “不用了,我觉得好吃,明妃就会喜欢的。”新阳道,她将小盒子收好,都已经吃了一半了,约莫也不会有毒的。

  她欢喜,楚染总觉得哪里不对,来不及多想,新阳就抱着食盒离开:“阿姐,我去换身衣裳,你也更衣。”

  楚染看了一眼自己紫色的劲装,与婢女道:“要换吗?”

  她平日里不太讲究这些,穿得舒服便好,从西北回来后见多了灵祎华丽的衣裳,莫名也有些嫌弃自己。

  婢女觉得殿下有些变了,少女喜欢打扮也是好事,她低声道:“要不你换一身红色的?明日让人拿些布料过来,做几件衣裳?打扮得漂亮,陆相也喜欢。”

  提及陆相,楚染眼一瞪:“我穿衣裳与她何干?”

  婢女被瞪得不敢说话,又想笑,忙讨好她:“与陆相无关,您赶紧换衣裳,奴婢给您梳妆。”

  楚染不情不愿地换了一身新衣裳,出门的时候才想起,丞相又不去周府,她换衣服做什么,给谁看?

  她转身要回去换衣裳,新阳一把拦住她:“好阿姐,你看都快近午时了,再回去换衣裳就来不及,你这般很好看,不换了成不成?”

  新阳心急如焚,楚染心中奇怪,也不好再去换了,从此跟她上车去周府。

  明妃回府很是低调,几十人跟着,新阳拉着她从正门,周家大爷在礼部当值,见到楚染后顿时一惊,忙行礼道:“新平公主竟来了,您里面请。”

  花厅里人挤人,周府是大家,后嗣旺盛,除去做轮椅的周家二房嫡长子,其余人楚染都识不得。

  明妃坐于首座与周家太爷在说话,新阳走近后,周太爷未曾起眼,见到楚染后眼光一沉,站起来行礼,道:“不想殿下来了。”

  “无妨,孤与新阳来玩玩,老太爷莫要嫌弃。”楚染扫了一眼明妃平坦的小腹,三、四月最是紧要的时候,陛下竟同意她出来省亲,也不知如何想的。

  周老太爷将上位让了出来,她摆手道:“孤晚辈,怎敢讨您的大,您坐,我和新阳坐这里便可。”她拉着新阳坐下首,周家几位爷就让出了位置。

  周老太爷唤周文义,楚染对他有些印象,梦里太子去的时候,唯独他站起来求彻查,最后被陛下驳回,连带着周家满门都跟着被陛下厌弃,那时明妃都已经死了。

  可见他确有几分才能,她今日过来也想结交一下,至于明妃肚子里的孩子,她觉得不会成为劲敌,陛下已近五十,最多不过十几载,就算那个孩子长了,到时太子都已羽翼丰满,不用惧怕。

  不过周文义似是不待见新阳,她看着旁边吃着蜜瓜的新阳,或许觉得新阳配不上他家的残废孙子?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原因?新阳势弱也是一朝公主,周文义的做法有些令人不解。

  好在新阳习惯了,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她抬首看向明妃,笑道:“明妃娘娘近来可好?”

  “本宫尚可,殿下伤势如何了?”明妃温和一笑,明眸生辉,目光偏移几寸,落在吃瓜少女的身上,她只顾低头啃瓜,也不管周遭环境,头都不抬一下。

  楚染也去看新阳,吃了一片蜜瓜,淡笑道:“新阳,你未婚夫婿还在,怎地就吃瓜,也不去见一见,未免太不礼貌了。”

  楚国民风开放,定婚也无太多的规矩,周家二房公子见到新阳就像没有见到一般,可见礼数太不好。楚染说新阳,实则也想讽刺他,这婚未成就这般,成亲后还不知道会如何。

  新阳不懂这些,平日里做事都是明妃教她,她愣了下,下意识看向明妃。明妃立即道:“要见也该是二哥见见新阳公主,哪里有让姑娘主动的。”

  “明妃所言极是,新平说错话了。”楚染笑道。

  明妃与她对视一眼,也笑说:“待会罚酒三杯。”

  两人一唱一和,周文义白了脸色,见发傻的新阳蓦地明白过来,忙道:“二郎,还不去见礼。”

  “老太爷何必勉强,二公子腼腆,只怕人多碍事。”楚染试探一句,她想知道明妃对新阳的偏袒到何种地步。

  明妃立即道:“也是,二哥性子内向。”

  新阳抬首看着明妃,眸色茫然,楚染看后,无奈摇首,新阳对明妃的依赖已到肉眼可观的地步了,周文义不可能不知道的,或许这就是他不喜新阳的缘由。

  此地古怪,不可久留,她拉着新阳询问她的意思。新阳照旧看了一眼明妃,而后微微摇首,不愿走。

  楚染顿时没辙了,戳了戳她的脑门,而后道:“周二公子,新阳性子软弱,到底是公主,配你也可,你若是端着架子欺负她,我相信太子也不会肯的。”

  明妃抬首,眸色震惊,转身看新阳,她依旧在吃着蜜瓜,好似未曾听见楚染的话。

  楚染是想给明妃颜面,扶持她,到底可与王后争一争,她何乐而不为,三两句威胁的话,还是不打紧的。

  周文义脸色变了又变,看了眼明妃,她低头品茶,没有去回答的想法,无法,他代替二房回话,道:“殿下想多了,能尚公主,是周府荣幸,怎敢怠慢。”

  “老太爷,新平就是随口说说,您不要在意,时辰不早,我带新阳先走了。”楚染唱完了恶人的戏份,自然要唱好人。

  明妃出口挽留,道:“新平留下便是,今日听说烤羊肉,特地从西边请来的庖厨。”

  新阳眼光一闪,拉着楚染,道:“阿姐,我们试试?”

  楚染:“……”

  明妃还真懂新阳心思,一哄一个准,她只得留下吃羊肉。

  午膳后,她带着新阳离开,没有将人留在周府。回府的路上,她作势问起明妃之事。新阳愣了下,摇头不知。

  嘴倒严实,她将人带去护城河边上转了一圈,暗道内在清扫,新阳回去多半会撞上。

  护城河旁多青楼楚馆,花船也不少,马车停在岸边上,烈日当头,热得佷。许多人挑着货担子,在叫卖,也有人摆着地摊卖着瓜果、香花,还有糖油煎糕。

  新阳忽而抓着楚染的袖摆,指着远处一马车:“那像是相府的马车,陆相也在?”

  陆相今日里行踪不定,楚染也不知是不是她,总觉得被新阳看到不好,就道:“或许出来走走,你来,她也能来的。”

  新阳想想也是,便道:“阿姐,我们去船上坐坐?”

  “改日吧,我们没有船,不好去的。”楚染拒绝。

  新阳一脸苦相,冥思苦想了须臾后又道:“阿姐,不如我们去酒肆里看看,或许陆相还在呢。”

  楚染听后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说话,就见新阳下车去买糖油煎糕,顿时无奈,左右看了一眼后,果见陆莳上了车。

  没多久,车就走了。

  新阳捧着糖糕回来,楚染再看时,卖糖糕的贩子就收拾摊子走了,大热天在这里卖糖糕,也会有人光顾吗?

  为什么卖完新阳就走了?她觉得奇怪,新阳喜滋滋地吃了两块,就递给她,道:“阿姐,我出去看看,你先回府。”

  楚染明白了,这是要去见明妃了。她扶额,也不去阻拦,吩咐道:“你自己且注意些。”

  新阳欢天喜地地走了,留楚染一人在马车上,她环顾一周后,吩咐车夫回府。

  回府后,十五扑了过来,围绕着她打转,跑去她后面看一眼,好似在看陆莳有没有过来,一看没有人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走了,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楚染肩上有伤,抱不动它,揪着它的耳朵就走:“明日把你送回相府,瞧你着思念情人的样子,怪可怜的。”

  十五喵喵地两声后,往丛里一蹿就跑了,也不见影子。

  楚染好笑,想起新阳就觉得一阵头疼,明妃到底是何意思,这般缠着新阳,想起梦里新阳的处境,嫁给周家二公子也比和亲的强。

  不过她嫁人了,谁又去和亲?

  难不成是灵祎?楚染眉心一动,想起那个梦后,又不太相信和亲这件事,她揉了揉额头,先去试探陆莳,或许她知晓朝堂动静。

  晚点的时候过来问问,她欲午睡时,宁王匆匆忙忙跑来,就像有人追他一般,笑着让人去办冰盏来给他消暑。

  宁王哪里有心思吃什么冰盏,忙拉着楚染,道:“小新平,陪王叔去见一见丞相?”

  他急得拉着楚染就走,楚染身上带伤,一碰就疼,她抿着唇角道:“王叔何事?”

  “小新平,王叔就一个女儿,你就这么一个姐姐,送去和亲就不好了。”宁王心急,平日里风花雪月惯了,遇到大事就犯急。

  楚染瞬息便明白过来了,装作不解,道:“什么和亲,我怎地不知道?”

  “咦,那个野蛮子来求娶我楚国公主,你看看你们几个都嫁人了,轮来轮去,就你姐姐合适。”

  楚染捧了冰盏给他,让他先消消暑,笑道:“灵祎还在,如何轮也轮不到宁王府。”

  一听灵祎,宁王更加犯难,道:“我也不想,只是我同你说,灵祎可是王后的嫡女,怎会去和亲。”还有半句未曾讲,以前有新阳,谁知偏偏求娶的和亲书到的前几日,新阳亲事就定了,太巧合了。

  楚染道:“您求丞相也无用,不若你将阿姐先嫁了再说?”

  “嫁到哪里去,丞相与我说了,霍启那个棺材板盖了一半的老东西提到我宁王府,所以想请你帮我去找找陆相,只有她能替我扭转败局。”宁王急得脑门上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宁王妃早逝,留下一女,便成了宁王的掌心宠,哪里舍得她去和亲。

  宁王不好去求陆相,只能来找楚染,毕竟她后面还有太子。楚染一时犯难,道:“叔父莫急,我替你去试试陆相的心思,您此刻去见陆相,只怕会给她惹来非议。”

  霍启前面就提及宁王府,后面就去找陆相,陆相想开口也难。

  宁王急得手足无措,一听楚染肯帮忙,心中微微放心,大方道:“那王叔等你消息,改日去别院,王叔请你看舞,那些伶人用得可顺心,王叔再给你送一些?”

  楚染吓得一皱眉,道:“我送去教坊了。”她不好意思说是陆相不给她留,说起伶人的时候,陆相挺凶的。

  宁王立即就心疼了:“你送去教坊做什么,白白便宜了陛下,哎呦,我的肝啊。”

  楚染心虚,道:“那个我晚些时候给你去找陆相,您莫急啊。”

  一听正事,宁王就恢复正经,道:“无妨,事成了,王叔再送十人,不是大事。”

  楚染顿时不想同他答话,小心地将人送出府门,待转身的时候,看见新阳回来了,眼睛通红的,她正是不解,新阳就抹了抹眼睛,装作无事人。

  她拉着新阳入府,恰好婢女送了鲜肉酥过来,香气扑鼻,新阳捡了一块吃下,顿时就哭了。

  楚染不知怎地,想安慰她,却见她自己又咬了一块酥饼,边哭边吃。

  她问怎么了,新阳摇头不说,她低声道:“明妃欺负你了?”

  新阳心思浅,这般一看就是被欺负了。她只顾着摇首,但是口中却是不停,吃着酥饼,楚染无奈,她无母亲,对新阳多了几分怜悯,无奈道:“你吃着就别哭了。”

  谁知新阳无辜道:“我眼睛在哭,和嘴巴没有关系的。”

  楚染:“……”

  *****

  晚间的时候,楚染照旧去找陆莳,暗道里十分干净,想必今日处理干净,拽了拽铃铛后,便静静等着。

  谁知等了许久也无人来,她又拽了一次,照旧无人。

  陆相还没有回来,她无奈下,又原路返回,出去后,新阳便来敲门,哭哭啼啼。楚染于心不忍,将人放进来,安慰几句。

  哭过就赖着不走了,她抱着楚染道:“她凶我。”

  没头没脑地一句话,楚染还是明白了,便道:“凶便凶了,下次凶回去。”

  “我不凶。”新阳哭得眼睛通红,鼻子一吸一吸,还没有缓过来。她与明妃相识多年,两人心中皆有对方,只是命运不同,无人替她去求娶,明妃只能入宫来陪她,谁知出了和亲这件事,明妃就迫不及待地就将她嫁出宫,早知道当初就不让她进宫了。

  细细数来,两人不过相伴了几月,想到此,她哭得更为凄楚。

  楚染头疼,暗道那里铃铛声响,约莫是陆莳来了。

  她哄道:“时辰深了,你先去歇着,我明日带你去玩。”

  新阳不肯,道:“我和阿姐一道睡。”

  楚染拒绝道:“你和我睡,明妃会不高兴的。”姐妹二人同寝一榻也是无妨,只是新阳不懂这些,听到这句就会离开。

  新阳想了想,也没有去问楚染怎么知道她和明妃的事,要走时停了下来,道:“阿姐,我好像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楚染一慌,忙道:“或许是外面的婢女在玩铃铛,你去看看。”

  新阳半信半疑地,又往屋内看了一眼,狐疑道:“不对,声音好像是在屋内。”

  平日里笨得很,不知今夜就变聪明了,楚染拉着她就出去,道:“我让庖厨给你做了点心,是牛乳糕,里面放了蜜豆,你去尝尝。”

  说完,将人推了出去,门给从里面栓上了,新阳在外面敲了两下,就默默走了。

  楚染忙去暗道处将门打开,陆莳站在出口处,上下打量她一眼。她面色慌张,脸色红通通的,她怪道:“出了何事?”

  “无事。”楚染脸红,将暗道门给关了上去,见陆莳手中提着食盒,道:“你未吃晚膳?”

  “用过了,这是你昨日要的花糖。”陆莳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又道:“我方才似乎听到有女子的声音,新阳来过?”

  细细一想,公主府里也只有新阳才会让楚染不敢开门。

  提及新阳,楚染就道:“你可知明妃与新阳之间……”

  她欲言又止,陆莳就明白过来:“确有其事。”前世里新阳和亲后,明妃便郁郁而终,其中曲折,她只知道一半。这次明妃入宫,让她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两辈子终究不同,她并未多加在意。

  小儿女的感情,都是有的,何必去多管。

  楚染一听就担忧道:“想必周文义是知晓的,明妃位尊,只怕无法反驳。”

  “这些不用管,宁王来找你了?”陆莳将玫瑰花糖取出来,盒子里还有其他的糖,五颜六色,像是雨后彩虹。

  楚染觉得有趣,吃了一颗黄色的,有些辣,陆莳笑道:“那是姜糖。”

  她吃了一口就吐出来,用帕子包着,辣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道:“我怎地不知吴江那里何时递了国书过来。”

  吴江原来是大楚的,后来叛变,就一直没有收回来。吴江的国主懂得讨好楚帝,每年说不尽的贡品,就是每隔二十年就会求娶一位公主,拿女儿换来的东西,总令人不齿。

  周文义谏议数次,前朝时就想收回吴江,谁知皇帝听劝,到了楚帝这里被贡品看花了眼,哪里还想着收复回来,一位公主就能解决的事,何乐而不为。

  她辣得不行,挑了颗玫瑰味的糖嘎吱一声咬碎了,甜味滋润着舌尖,这才散去辣味。

  陆莳凝视她一双带着情绪变化的眼眸,含笑道:“吴江历来如此,霍启提议宁王的独女。”

  “灵祎不成吗?”楚染道,“她是最符合的,往下年龄都小了些,陛下有女儿,犯不着让宁王的女儿出去,也不怕被御史骂。”

  灯火下,楚染的脸莹莹生光,她舔了舔唇角。

  唇角上染着花糖,舔过,就显得红若深山里的丹果,引人采撷。

  陆莳瞧过一眼后,心神一颤,看向旁处,漫不经心道:“霍启不肯,宁王久不入朝,无人替他说话,陛下自然就会偏心。”

  楚染在糖盒里挑挑捡捡,看中白色的桂花糖,道:“霍启心思,宁王叔知道了,两府肯定结仇了,你若帮了宁王叔,日后自然有好处的,他在皇族里为长,以后好说话。”

  她包了一嘴的桂花糖,也没多谈这些话的心思,陆莳望着她:“你想让灵祎去和亲?”

  “丞相有法子吗?”

  陆莳侧身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很明显,楚染非善人,与王后本就不亲厚,之间隔着怨,灵祎又数次缠着她不放,是人都不会待见。

  她略微一思忖,颔首道:“有。”

  陆莳说的有,并非是可,楚染过于敏感,眼一瞪,戳破她心思:“丞相舍不得?”

  “并非舍不得,而是没有必要这般做。”陆莳回道。

  陆莳才不信她,“只怕是陆相口是心非。”前世里就是新阳去和亲,怎地不见她去说什么值不值得,到了灵祎就是不值得。

  “殿下该知,纵容吴江独立并非是长久之事。”陆莳劝道,她眸色冷了冷,“今日朝堂上不少人提及吴江当收回,霍启一力拒绝,陛下有些动摇。”

  她想收回吴江,而非用公主去和亲,楚除去西北外,几乎无战事,以至于楚帝心中总是担忧武将做大,不如借此机会让武将去征战,发挥他们的作用。

  楚染不大相信,前世里吴江可是好好的,最后恒王立为太子的时候,还送上许多贡品来祝贺,可见恒王与吴江是要好的。

  她略有些迟疑,陆莳晓得她听进去了,伸手去给她擦去嘴角边的糖渣。

  楚染就只见一只莹白的手从眼前略过去,瞬息就没了,嘴角被碰到的地方微微发烫,她自己伸手摸了摸,感觉哪里不一样。

  她未及多想,抬首就看到陆莳眼中淡淡笑意,姣姣如月光,倾泻出数丈银辉。

  陆相笑什么?她又摸了摸唇角,道:“如何让陛下答应出征吴江?”

  “不急。”陆莳凝视她那只不断在唇角上摩挲的手,她擦来擦去,反把唇角擦得更加红了。她没忍住,伸手去拂开那只手,唇角蠕动,却听外面传来声音:“阿姐,你开门。”

  陆莳今晚特地将婢女都调开了,没想到便宜了新阳,她来不及回应陆莳,便对外道:“你怎地还不睡,我要睡了。”

  “正好,我和阿姐睡。”新阳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听得楚染头疼,她示意陆莳去屋内躲避,自己端着一盒子花糖去开门,将糖递给新阳:“早些歇着。”

  “阿姐哪里来的这么多花糖,庖厨今日没有做这些。”新阳接过盒子,吃了一颗姜糖,又道:“这是新记的糖,我吃过几回,你今日去新记了?”

  楚染朝屋内看一眼,敷衍她:“对、对,新记的,你早些去睡。”

  “阿姐,你堵着门口做什么,且让我进去啊,我晚上同你睡,明妃不会生气的。”新阳抱着糖,往门缝里挤去。

  楚染被她吓了心砰砰跳,忙按住她:“我不喜欢两人睡,一人自在,你且回去。”

  “两人睡舒服,今后你与陆相也是要一起睡的,要习惯的,我先同你睡,以后就习惯了。”新阳乐道,她咬了一口花糖,好甜。

  她说得振振有词,楚染竟觉得有些对,转而一想,就醒过神来,将人往外推了推:“我不想同你睡,你再不去睡,我就告诉明妃你喜欢旁的小姑娘。”

  新阳一听就慌了,小脸发白,忙委屈道:“才不是,是你喜欢旁的小姑娘,明日我就去告诉陆相,哼。”

  哼完还往里面张望一眼,笃定道:“你不让我进去,就说明你藏了小姑娘。”

  “藏着又如何,你吃里扒外。”楚染直接将门关上,做了贼似的面红心跳,捂着自己的心口,抬首就见陆莳浅笑,她没好气道:“你笑什么,都怨你,做什么暗道,吓得我腿都软了。”

  闻言,陆莳向她的腿那里看去,裙衫挡着,什么都瞧不到的。

  章节目录 第30章 轻薄

  楚染被她瞧得不甚自在, 站直了腿, 又怕新阳跑回来,忙推着陆莳离开,道:“赶紧走,我明日就把那个小祖宗送回宫去, 免得明妃天天惦记着。”

  她拉着陆莳就要走, 陆莳却道:“我还有些话同你说。”

  “明日再说, 明晚我去找你, 你且等着我就是了。”楚染极怕被人发现,偷偷摸摸地带着自己心都跳快了。

  她带着蛮力,陆莳无奈地握紧她的手:“小心伤处。”

  楚染顿时就停了下来,扬首望着她:“那你自己走。”

  陆莳确实有话说,宁王的事还未曾说完, 依照他的性子, 明日定然会过来的。她握着楚染的手, 直接道:“宁王的事,你不想解决了?”

  “宁王?”楚染停顿下来,差点就忘了, 脸急得通红, 还未得及多想, 新阳又在敲门,“阿姐、阿姐。”

  楚染吓得心口一跳, 眼睫一颤, 额头上的汗珠呼沾在眼睫上, 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嫣红,仿若上好的胭脂。

  陆莳看着她,胆子约莫太小了些,新阳就将她吓成这般?

  楚染不想再听了,道:“她若知晓你在这里,指不定明妃就晓得了。”

  今日看见明妃后,就感觉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她在吴江国书来之前的几日将新阳的亲事定了下来,这般诡异的手段,必然不是寻常人。

  陆莳不动:“无妨。”

  “你走不走?”楚染微恼,她反握住陆莳的手腕,她手腕冰冷,也不知是何故,好似前几次接触的时候,都是冷的,难不成体质问题。

  “你莫要急躁。”陆莳安慰道,她甚是无奈,楚染连刀都敢挡,却怕一个小小的新阳,她真的不知她心思如何。

  楚染见她不走,忽而眉心一动,恶狠狠道:“你再不走,我就亲你了。”

  话音一落,外面的新阳依旧在拍门,陆莳没有听到那句话,凝眸望她。

  楚染话出口了,见她竟毫无反应,不由一怒,头渐渐朝她那里俯过去,歪头就亲上她的唇角,她不算是亲,舌尖触碰到她牙齿时,微微撬开,就直接咬上她的舌尖。

  陆莳未曾反应过来,舌上一疼就推开楚染,微蹙眉,不恼,口中蔓延着玫瑰花糖的味道,甜入心扉。

  楚染不过一十五岁少女,对于情爱之事也是不懂,亲过就没有想过多少。陆莳却静静望着她,似在回味方才楚染的亲吻。

  她这么一看,气氛就变了,楚染却红了脸,不好再动手,低声道:“不就咬你一下,赶紧走,我让你咬一下也成。”

  陆莳往前挪动半步,眸中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她忽而伸手就揽着楚染,历经两世,她的经验总是比楚染足些,她低首抵住楚染的额头:“你让我咬一下?”

  “不是,我就是说一下,你不要当真。”楚染瞪大眼睛,一时之间竟是手足无措,她对于那场梦而言,不过是也看客,被陆莳这般一靠近,被她身上的冷意吓到了。

  在西北时动手动脚,陆莳就是一瞎子,什么都反抗不了,现在倒好,咬一下就要咬回来。她自然不能给她咬回去,往暗道那里跑去,打开门,道:“你回去吧。”

  陆莳冷冷地看她一眼,眸色冰冷,眼角似凝霜。也不说走,也不说不走,楚染被她看得心中发虚,索性孩子气地将手递出去:“咬完赶紧走。”

  她与陆莳之间不知不觉的散去了那份抵触,往日眼里的厌恶也没有了,几月间似变了一个人。

  楚染不傻,从小到大,只有陆莳肯花费心思为她过生辰,满林子的萤火虫灯,还有合欢池里数不尽的水灯,寿桃点心,她明白陆莳的心思。

  只是陆莳待她越好,她心中的困扰就更加深,梦里和离的事就成了她的心病,她也担心太子的病,只是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出了公主府就被人日日监视着,东宫都去不得。

  她知晓以后的困境会更加大,但是恒王也讨不了好的,如今他的处境也甚是艰难,这一切都是陆莳的手段。

  陆莳比起梦里手段更为迅速,她为的是什么,自然是自己。她说瞒着旁人,那就瞒着,瞒着一世也可,对外,相敬如宾,总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她都想好了,就该瞒着新阳,可陆相偏偏又不走,她急道:“你到底走不走?”

  这般急躁的模样,让陆莳想起先王后去时,她在灵前与王后争辩极为相似。王后那时还未曾立后,先王后一去,便是她掌管后宫,不知哪里不和楚染的意,争了几句。

  最后王后悻悻走了,她一人赶跑了宫人,躲在灵堂里哭。

  那时不过六七岁,哭过就挺直脊背,眼梢挑起,睫毛生得又浓又密,看着棺木就不说话了。跪坐在蒲团上,殿内飘着檀香轻烟,她站于窗外,看着那个故作坚强的背影,无奈摇首,她若肯服软一些,不得罪王后,处境怎会艰难。

  后来才知,争吵是为了东宫婢女,王后想安排人入东宫,楚染直接拒绝了。

  她宁肯自己吃亏,也不让太子受一点委屈,东宫的人都是先王后安排下来,王后想要插手,楚染哪里会肯,一句话不和就去陛下面前告状。

  人看着不大,性子很野。

  宫中吃人的地方,性子软一软,骨头都不剩了。

  外面的新阳又在敲门了,陆莳默然叹气,走到楚染身旁,凝视她白玉的手腕,未曾理会,一步一步逼近后,心中那股求而不得的爱意涌上脑海,失去理智般亲上楚染抿起的唇角。

  她爱而不得,总觉得楚染想要的就是好的,不想一味纵着她,反惹来永隔。

  楚染今日吃的糖没有昨夜多,口中依旧染着芬芳,让人痴迷。

  陡然被吻住,先是一愣,舌间上就染了旁人的气息,她瞪大了眼睛,总觉得自己丢了城池一般。

  陆莳亲她了?

  她又觉得一阵茫然,被动着去迎合陆莳。

  敲了许久门的新阳在外面将一盒子糖都吃完了,她腮帮子都咬得疼,最后看着空空的糖盒子又敲上了门框:“阿姐、阿姐,花糖没有了。”

  她回头往四周看去,竟无一人,心中生疑,阿姐不会真的去喜欢旁人?

  莫不是里面见面?她想了想,不去敲门了,反道:“阿姐,那我走了。”

  走到庭院里的树后面,瞧瞧是谁在里面,她等一夜,总会看到人的。

  新阳‘走了’,陆莳才松开楚染。

  从头至尾,楚染都没有一点抗拒的意思,脸色通红,似是呼吸不顺,怔怔地望着陆莳清冷的面色发呆,她处于云雾之中尚未醒神。

  陆莳神色微变,见她不说话,恐自己吓到她了,便道:“明日宁王若来,你便应下她。”

  嘱咐后,就走了。

  楚染发了许久呆,摸着自己发麻的唇角,后知后觉,她好像被轻薄了?

  轻薄二字应当不能够用的,都已定亲多年,这好像不算逾矩。

  她糊里糊涂地爬上榻,人都被她打发走了,也无人给她打水沐浴,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

  只是可怜了新阳,在树后面守了半夜,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东方露白的时候就熬不住了,靠着树干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听到脚步声后,又慌忙爬起来,见到卧房门开了,心中一紧,那人就要出来。她等了片刻,就只见到阿姐一人走出来,她睁大了眼睛,看了片刻都没有人跟着出来。

  她不解,怎地没人了?心中不信,等阿姐离开后,她悄悄摸进卧房里,里面竟什么人都没有,阿姐昨晚就一人?

  还是说,人凭空消失了?

  她苦恼地看着周遭,身后突然有人出声:“新阳,你怎地起这么早?”

  不是起这么早,而是一整夜未睡。新阳理屈,不敢提,悻悻道:“我来瞧瞧阿姐,昨夜的糖好吃,我来要一些。”

  这倒很符合她往日习惯,楚染狐疑地看着她,见她还是昨夜的衣裳,便道:“你昨夜怎地未换衣裳?”

  新阳低头看一眼自己,晓得瞒不住了,拔腿就往外面走,话都不说。阿软说过,众多计策里,先溜为上。

  ****

  午后,酷热难挡,楚染在府里热得不行。听说陛下要去行宫避暑,朝臣都在安排这件事,她也想跟着一起去。

  不过她身上有伤,走不得太远的路。

  她歪在榻上,捧着冰盏吃了一勺,脑海里想着前世里可有行宫这一遭,苦想一番,好似没有这桩子事,难不成又是凭空冒出来的?

  陛下去了行宫,谁人镇守郢都城?肯定不会是太子,陛下哪里肯放心他,多半是陆相。她又吃了一勺,宁王就急匆匆走来。

  她忙从榻上走下来,笑着去迎:“王叔慢些。”

  “不能慢,你这可问了?”宁王擦着头上的汗,从门外一路跑来,身子衣裳都湿了大半,见到冰盏就想吃。

  楚染让人去取,猜到他要来就备下来,悄声道:“就算和亲也要到秋日里,霍老的话不算数,您莫急。”

  一听不算数,宁王的眼睛就眯了起来,笑意憨态,道:“陆相给的准话?”

  想起昨夜那般的情景,楚染就红了脸色,颔首道:“您莫声张,陛下要去避暑,您可听到了?”

  大事了去后,宁王又恢复往日里神采,接过冰盏就大口吃了,“本王未曾听到,不过你是去不了的,本王也不想去,不若你去别院,本王给你消暑解闷?”

  宁王爱去青楼楚馆听些曲,无事去花船上玩,恣意得很。

  楚染不大想去,就道:“您不给阿姐选门亲事?”

  宁王犯难了,“选哪家的,你觉得哪家的合适?”

  楚染脑海里转了一圈,前世里就数汝南侯爬得最高,试探道:“要不您试试汝南侯家世子?”世子将来有侯爵,不差。

  宁王被她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心动,但人家未必看得上他家,就道:“人家肯吗?”

  楚染道:“要不侄女给您试试?”

  宁王同意了,“也好,本王等你好消息。”

  楚染却一把拉住他,道:“宁王叔,我也有事拜托您。”

  “何事?”宁王怪道。

  楚染不大好意思,磨蹭了两下,压低声音道:“您看我要出阁了,嫁妆怎么说?”

  楚国公主出嫁是有规定的,只是楚染占着嫡出的份,嫡长为大,与寻常公主自然不同,奈何王后不提,她没办法去要,就只能让宁王以长辈的身份去提一提。

  宁王一口应下了,“该你得的一样不少,到时本王给你添一些,作甚小家子气,不过悄悄的,别说出去,到时灵祎找我要就不好了。”

  这便是笑话了,宁王现在对霍氏一族恨得咬牙切齿,哪里有心思想到这些。楚染不曾揭破,笑呵呵地应下来了,她应得的东西一文都不能少。

  接着几日里,陆莳面都不露,也不知忙些什么,时不时地让阿秀送些吃食来,都是换着花样,也不带重复的,便宜了新阳。

  她在公主府里待了半月,胖了不少,只是没见过明妃,楚染逗弄她为何不回宫。

  谁知一问就红了眼眶,道是明妃生气,回宫也不理她,还没有吃的。

  在宫里,她大部分吃的都是明妃送的,平日里想吃什么都要花钱去买通庖厨,久而久之,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给。

  左右一想,还是在公主府的好,就不走了。

  她这是害怕明妃,不敢回宫。楚染顿时哭笑不得,转而又想起陆莳也几日不见她,莫非也是怕她?

  难不成亲了就害怕了,就此不见她?

  想到这里,楚染躺在榻上,笑得翻了个滚,平日里陆莳一副正经的模样,不想也是假的,那晚亲她,可熟练着。

  一点都不像外表清冷、守身如玉多年。

  笑过一通后,也觉得陆莳不再那么冷漠,她不来,就只能自己去了,不过不能空着手去,想了想,烤只兔子带去?

  她府内的庖厨可没有相府的厉害,做不出那些讨人喜欢的吃食,再者陆相又不是新阳,必然不会喜欢吃食。

  府内想了一通后,竟不知道送她什么好,脑海里的那个梦也没有印象,除去那坛酒外,当真不知还送过什么。

  府内想不到,她就去街上看看。

  出府肯定要带上新阳,楚染习惯了窄袖劲装,新阳照旧是月华光袖,腰间挂着一香包,绣的是满池荷花,看着很喜人。

  新阳临出门的时候还拍了拍香包,极为欢喜。

  楚染怪道:“你这从哪里来的?不像是宫廷里的绣娘做的。”

  新阳扬了扬下巴:“明妃做的。”她与明妃的事被阿姐知晓,也不用再瞒着。

  楚染一时无语,也不再去追问,两人在东市里下车,最近这些时日新阳将东西二街都逛了一遍,再逛也觉得乐趣无穷。

  公主府里的支出不大,楚染平日里无甚花销,也就新阳来了才大一些,她给新阳些银子,让她自己去玩,嘱咐她早些回府,午后太阳大。

  街上小玩意多,楚染也不知陆莳爱些什么,不过女子应当都爱些脂粉首饰,她去玉石店的时候,恰巧遇到霍家大房的人。

  霍家大夫人带着嫡出未出阁的姑娘选镯子,见到一人过来的新平公主后都愣了下,要行礼时楚染摆摆手,示意她们莫要多礼。

  看着霍茯眉眼间的妩媚,发髻间的蝴蝶在行走间跳动,就像活的一般,身上的织锦缎子也甚是奢靡,都道霍家有钱,今日是瞧清楚了。

  霍茯被她看得不自然,微微向母亲后头避一避,楚国民风是最为开放的,女子都可成亲。新平公主喜欢女子,她心中都跟着发憷。

  楚染看过后,看着柜台上通透的碧玉手镯,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她略微一思忖就离开玉石店,陆相不戴手镯的。

  走到烈日下,她想起前世里霍茯最终嫁给了恒王为侧妃,入东宫后也没有立为太子妃。

  东街颇大,怎么也走不完,楚染还是两手空空,看到胭脂铺的时候,心中一动,胭脂总是要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陆相不要,就自己留着。

  待入殿后,听着掌柜一通解释,她顿觉眼花缭乱,左右瞧得仔细,觉得哪里都是一样的,分辨不出好坏。

  正在犹豫的时候,霍茯走进,这是霍家的铺子。

  楚染犹如进了狼窝一般,也不去看胭脂了,霍家财大气粗,祖上本就是经商,不知怎地就进郢都科考,从此脱去了经商的胎骨。

  看了许多女子喜欢的物什,楚染都想不到好的,陆相是何等人,什么样的珍品没有见过。见不到好东西后,楚染就回府去了。

  朝堂上却一番波澜诡异。

  吴江王按照楚国的辈分来说,与楚帝便是堂兄弟,不过这个堂字却没有血缘,当年楚国内乱,如今吴江王的父亲带着部队南逃至吴江。

  吴江占据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楚兵不善水战,故而每次征伐都以失败而告终。吴江王父亲是被下属拥护着逃过去的,那时不过二十,是老皇帝的义子。

  后来逃过去以后,打了几战就开始称臣,送了许多贡品,借以换位公主来。本就是义子,要娶公主,无非是给自己脸面沾光,也好让楚国皇帝放心。

  一来二去,吴江把住关口,让楚国的兵攻不进去,兼之楚国皇帝贪慕吴江每年的贡品就会送公主去和亲,只当是多一附属小国。

  楚帝登基二十多年了,现任的吴江王早就大了,不过是想给世子迎娶公主罢了。

  朝堂上以这件事商议许久,都未达成结果,便此僵持下来。太史令忽而提及新平的亲事,道是测算过两人八字,并不相符。

  当年匆匆定婚,交换庚帖后,前太史令匆匆算过便了事,如今新平公主要成亲,太史令为走规制,算起两人的八字。

  不算便好,一算便是相克之象。

  言罢,朝臣纷纷看向陆相,她眼睛望向御座的皇帝,因她位前,朝臣也看不出她的神色,只听她道:“测算一事,前太史令便已算过,如今又说不合,难不成将前太史令从棺木里拉出来,再与你辩驳?”

  她不道谁错,也不道谁对,只说两人辩一辩。

  与一死人辩驳,只怕要去阴曹地府,太史令惯来胆子不大,一听这话,噗通一声就跪下来了,喊道:“陛下,臣只是按照测出的结果来说,并无其他不轨之意。”

  “太史令哭甚,我也只说让你去和前太史令辩驳,又非说你不准。”陆莳眼视前方,就当未曾看见太史令痛哭。

  其他朝臣都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觉太史令是在找陆相的麻烦。陆相的亲事数年前就定了,此时来说不妥,是不是晚了些。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抬首去看前方。

  楚帝被太史令这么一哭,心生厌恶,道:“好端端的哭甚,你如何测的,且细细说来一遍。”

  经过这么一闹,吴江的事也被丢到一旁,陆相一党提心吊胆,待太史令吞吞吐吐地说完后,竟不知怎么反驳。

  太子在旁眸色通红,阿姐都已答应要嫁,这些人竟搬出这么拙劣的理由来阻止,他呵斥道:“你是何用意,新平公主即将成亲,礼部连好日子都算出来,此时再说这些难不保你别有用心。”

  楚帝沉默不说话,脸色极是难看,不知他的态度。

  太子自然站在自己长姐这一头,过了许久也没有辩驳出什么,太史令学识渊博,大话小话说了一大通,谁人懂得那些。

  就连陆相在说过第一句后就停了下来,这本不是大事,不过是一公主出降,并非关乎国运,太史令将之搬到章华台来说,明显就是想将事情闹大。

  能在章华台里头说话的人都不是酒囊饭袋,太史令敢当众提起,明摆着后面是有人的,就看楚帝能不能拎得清。

  散朝后,太子留下,说了一箩筐解释的话,楚帝嗯都不嗯一声,气得他浑身发抖。阿姐给他挡剑,伤都还未曾好,他连话都不说一句,父女情分薄如纸片,真让人寒心。

  他心中一寒心,就顾不得往日仪态,命人备车去公主府。

  楚染刚好回来,身上一身汗,让人擦洗换了药,见太子匆匆而来,不觉怪道:“何事这般慌张,失了你太子仪态,小心陛下训你。”

  她说着玩笑话,就拉着太子在一旁坐下,不敢给太子喝冰盏,就让人备了份温茶,见他脸色实在是不好,就说着趣事逗他。

  “我本想送些礼给陆相,在街上看了一遭,竟看不中一物,你可知送些什么好?”

  太子替她委屈,压低了声道:“阿姐,只怕你与陆相的亲事成不了。”

  “哦,为何?”楚染抬首,淡淡扫他一眼,明白他愁眉苦脸之色,只怕有人从中间作鬼了。

  太子年少,遇到楚染之事不免有些心浮气躁,说完后见阿姐眸色淡然,并未在意,心中就好过了些,就将朝堂上的事说过一通。

  楚染并非诧异,反道:“陆相如何说?”

  “一言未发。”太子道。

  “那就不用管,对了,我听说你宫里有盒子宝贝,且送给我,如何?”楚染平静,脑海里想的便只有送陆相宝贝。

  太子急道:“阿姐,你怎地不急,莫不是还是想要退婚?”

  “陆相有办法,你莫急,不过你面上可装作急一急,回宫后将你那一盒子金刚石给我。”楚染乐道。

  太子本是满心急躁,阿姐竟是不急,他叹气,想了会儿,觉得哪里不对:“你怎知我有金刚石?”

  “前些时日里你生辰,陛下赏赐你的,你莫当我是傻子,快些送来,一颗不许少。”楚染戳破他那点小心思,瞒着她想送给那个小司寝。

  太子面上一阵为难,秀气的眉眼也蹙起,“阿姐,你要那么多做什么,给你一半就成了。”

  “不行,就要一盒,你给小司寝用,也不怕给她带来麻烦。”楚染道,见太子不解,又好意解释:“司寝本是宫人,用太好的东西,会让人嫉妒,宫内还有皇后,你莫要随心而来。”

  太子颔首,他非计较小事之人,道:“我回宫就给阿姐送来。”

  黄昏前的时候,东宫内侍捧着填漆盒子,里面是艳晶晶的金刚石,有大有小,大的和龙眼差不多大,都是少见的宝物,难怪太子舍不得。

  她随手抓起一颗的时候,突然新阳跳了过来,惊叹道:“阿姐这是哪里来的石头。”

  “捡来的,你玩得可好?”楚染将石头放进去,盒子一盖,上好锁。新阳眼巴巴地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悻悻道:“我想买些胭脂,遇到霍茯,她要送我些,我没要。”

  她虽位卑,却也有自己的骄傲。

  “霍家的人眼底,你休要搭理她,对了,霍茯家的姑娘多大了?”楚染想起霍茯白日里的妩媚一笑,郡主都可改为公主,那么霍家嫡出姑娘这般优秀,只怕更加适合。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颚,新阳想了想,道:“好似十六。”

  “十六还不定亲,约莫等着恒王兄。”楚染冷冷一笑,抱着填漆盒子就要赶新阳走,这个时候,陆相当回府了。

  新阳觉得阿姐又在藏好东西,朝她怀里看了一眼,道:“ 阿姐,你藏的是什么好吃的,昨日花糖吗?”

  “不是的,这是石头,想吃花糖,我让人去买一些。”楚染照旧将她赶走,想了想,走暗道去见陆相。

  拉响铃铛后,开门的是阿秀。

  楚染盈盈一笑,左右看一眼后,道:“陆相还未曾回来?”

  “回来,在花厅里见柳夫人。”阿秀见她单手抱着盒子,伸手就想接过来。楚染不肯给她,就像陆莳那般给她吃食,总是亲手给她的。

  阿秀见她不肯,就引着她去前厅。

  柳夫人是陆府庶出的长姑娘,比起陆莳要大上十岁,膝下大郎比楚染大上几岁,这次过来,是想说说大郎的亲事。

  二来是想试探丞相对新平公主的态度,今日朝堂上声音那么大,她怎么会不知晓。她的嫡母特地让她来问问,何不顺势将亲事退了,八字不合,相克之说,对家堂、前程极为不利。

  柳夫人闺名陆倩兮,眉清目秀,楚染抱着盒子趴在窗口去看,一眼就看到陆莳微蹙的眉眼,就与阿秀道:“她来做甚?”

  “想给她家大郎说一门亲事。”阿秀道。

  楚染却是不信,低声道:“若是为婚事,陆相不会为难,你瞧她那个模样,怕是要为了旁的事情。”

  阿秀看不到里面,扬首从缝隙里去看一眼:“能有何事?”

  “我猜为了朝堂八字不和那件事。”楚染猜到,她回身看着阿秀:“不如你我赌一把?”

  “柳夫人并非是乱嚼舌根的人,只怕想给大郎求个好媳妇。”阿秀与陆倩兮也算认识多年,她是庶出的身份,并非是拿大的人。

  她说完后,就看到楚染紧抱的盒子:“殿下输了,就将盒子里的宝贝给奴婢?”

  “也可,你若输了,以后灵祎过府,你务必告诉我。”楚染道。

  两人就这么一说定了,并非大事,闹上一通也无大碍。楚染小心地挪去门口,蹲下来,耳朵贴着门。

  里面传来陆夫人的声音:“我也是听夫君回来说的,情之一事,到底不如前程重要,且这次并非是你的过错。”

  果真是因为八字一事,阿秀面如土色,楚染扬唇一笑,极为得意,再听时还是陆倩兮的声音:“丞相若觉得不好,就当我没有说过。”

  里面的陆莳始终不言,就陆倩兮一人唱独角戏,她捏着茶盏,十分为难,等了等,坐立不安地时候,陆相忽而道:“宁王之女,品性不错。”

  陆倩兮一皱眉,道:“宁王不涉朝政,帮不了大郎。”

  “宁王是亲王,大郎不过一白身。”陆莳道。

  人家不挑你,你还有何资格挑剔人家。楚染心中埋怨一句,陆倩兮又道:“那我们家也是高攀不上的。”

  陆相道:“夫人且回去,我替你看看,你心中可有合适的?”

  “我夫君想结表亲。”陆倩兮巧笑道。宁王家的郡主再是高贵,也不如汝南侯家的姑娘。

  楚染咂舌,回身看向阿秀:“陆家人怎地都喜欢在家里打转,巴结着表亲做什么。”

  阿秀不知怎么回答,难怪要来找丞相,这些事只要丞相有想法,汝南侯是不会拒绝的。

  里面两人谈了几句,陆相没有答应,陆倩兮久坐不动,楚染脚都蹲麻了,捶了捶腿,伸出半个脑袋,看向里面的陆莳。

  她一冒头,陆莳就看到了,微微抿唇敛住笑意,道:“时辰不早,送夫人出去。”

  赶客了,陆倩兮没脸多留,就起身离开,露出廊下的时候,阿秀在门口站着,态度恭敬。她没有怀疑,抬步离开。

  陆莳跟着走了几步,没有多走,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一身杏色裙裳的楚染,月华光袖,裙摆上层层叠叠的金丝银线勾勒的花纹,风一动,层层荡开,夕阳下淡淡的光色,在脚边碎成光影。

  她微微弯唇,难得见她这么庄重的打扮,目光一动,落在她手上的盒子。

  纤细的手腕抱着填漆的盒子,好似有些吃力,她走过去接过来,上面竟还有锁,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楚染小女儿情态初露,眼角都染着笑意,道:“送你的。”

  她直接塞到陆莳手中,阿秀觉得她有些野蛮,不过新平公主平日里就是这般,让她像旁人那般装腔作势,只怕陆相都不觉得喜欢了。

  陆莳不知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见到楚染能主动过来,心中便似浇了花蜜一样甜,笑道:“殿下想吃些什么?不吃糖,换些旁的?”

  “随意就可,我有话同你说。”楚染道。

  陆莳明白过来托着填漆盒子,引着她去卧房,花厅里总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到房内后,楚染掏出钥匙给她,一面道:“我今日遇到霍茯,生得碧玉羞花,比起宁王家阿姐都要尊贵些。”

  楚染若单夸人家长得好,陆莳多半会冷了神色,但与宁王家的郡主做比较,她便心明了,道:“此事当由宁王去做才是。”

  宁王与霍家已交恶,让霍茯代公主嫁过去,陛下是不会拒绝的,毕竟非他儿女,体会不到那股离别的悲伤。

  阿秀端了红糖枣糕过来,楚染捻了一块,道:“我就是问问你的意思,你若同意,我就让宁王叔去做,无非就是捧人罢了。”

  伤人的事不易做,将一人捧上天还不容易。

  陆莳同意的态度让楚染吃惊,她略思忖,又道:“你不打吴江了?”

  “先将霍家女儿送去,再打。”陆莳神色不好,眼中的深邃冰冷吓得楚染眼一颤,她下意识道:“今日是霍家所为?”

  若不是霍启那个老东西干的,陆莳也不会突然改了主意,楚染将枣糕往她面前推了推,安慰道:“莫要气恼,其实也无妨,很容易解的。”

  太史令自己作死,怨不得她了。

  她突然温声软语,让陆莳不太适应,她拿了一小块糖糕,没去看楚染,道:“此事你就莫要管了,我与太子商议就可。”

  楚染一想也是,她还是不参与的好,便又说起避暑的事。

  陆莳吃了一小块枣糕就不吃了,她不喜欢吃甜的,楚染小口咬着,很对她胃口。

  楚染被人换着法的哄吃的,新阳在宫里恐怕也是被明妃这般哄着,陷入温柔乡里。她笑了笑,忽而觉得陆莳也食人间烟火了。

  那个梦让她对陆莳生出抵触,几乎不想去见她,想着陆莳这般冰冷的人,不懂风花雪月,只晓得政事,嫁了也是终日一人。

  且那个梦暗示两个无法白首,既知结局,不如不开始。

  哪里想到陆莳与梦里竟还是不一样的,她托腮看着陆莳冷淡的样子,张了张嘴:“陆相,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你,不过你是冷冰冰的,凶巴巴的。”

  她托腮,一双眼睛黑耀石一般泛着月华,在说完的时候,都弯下眼睛了。

  十五岁的少女本就天真,陆莳见她轻松之色,并非在意,道:“殿下这是做噩梦了?”

  一语中的。楚染点了点脑袋:“还真是个噩梦。”那次以后,断断续续梦到的还是陆莳,都是在相府内的事,连一个旁人都没有。

  有次梦到她酿青梅酒,洁白如玉的手在水中拨动着青梅,水波荡漾,没来由地撩动人的心神,后面如何酿酒的,醒来就不记得的。

  记得的就只有那双手,脑海里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不正经。

  好好的一个梦,什么都不记得,就偏偏记得陆相一双手。

  楚染既说是个噩梦,陆莳也不好再说话,不愿她再想起不好的事,抬首就见她盯着自己的手,目光痴迷。

  不知楚染在瞧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便将手往袖口里藏去。

  她这么一藏,楚染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觉得现实比那个梦还短。她无趣地端坐起身子,道:“我先回去了。”

  陆莳不舍,道:“留下用晚膳?”

  楚染说是要走,脚却挪不动,她不大好意思,就随口一问:“晚膳吃些什么?”

  “殿下想吃什么?”陆莳含笑,楚染别扭,想留下,又犹豫。

  夏日里酷热,她又吃了块枣糕,也不太饿,就道:“我也不知。”

  自己想吃什么,都不知道。陆莳知道她的口味,不过夏日里有伤在身,还是清淡的好,就道:“今日做了笋子,要试试吗?”

  她只说笋子,没说笋子怎么做,楚染道:“随你。”

  她答应不走,陆莳也不急了,反去看填漆的盒子,用钥匙打开,里面大小各异的金刚石令她一惊,这是从太子处搜刮来的。

  楚染不知自己的举动被她看破了,就拿起一颗最大的,道:“这些做簪子,点缀在衣裳上都可。”

  “殿下自己怎地不用?”陆莳好笑,巴巴地讨这些东西来送给她,心思也真是奇怪。

  楚染眼儿一眯尽是笑意,摸着这些石头,“你用也是一样的,一人一半也是可以。”

  “不如留在这里,年底时做些斗篷,簪子也好。”陆莳将石头收了起来。楚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巴巴地点头。

  待陆莳将石头收到柜子里,她才回神,年底她就嫁过来了……

  章节目录 第31章 喝醋

  晚上用过晚膳后, 楚染没敢多留, 怕新阳找过来,回去时想好了,明日就将新阳送回宫去。

  新阳出宫半月有余了,日日除了吃, 也无甚大事, 不如送回宫去, 给了她许多碎银子, 在宫中好打发宫人。

  新阳前面入宫,片刻后楚染去找宁王。

  回宫后,无人在意新阳,她想了想要去给王后请安,在烈日下站了半个时辰, 王后都不曾见她。

  实在是晒得不行, 她才跑开去找明妃。

  明妃宫里晾着冰, 一进去就感觉凉爽,新阳热得脑袋发晕,明妃再大的气也散了, 让人去拧了帕子过来, 一面道:“王后本就不待见你, 请安与否都是不要紧的,作何要作践自己。”

  也不晓得新阳听进去了没有, 她歪歪扭扭地趴在榻上, 小脸通红的, 明妃去揪她的脸,又烫又软,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新阳趴了会儿,温道冰酪的香味,立马就爬了起来,左右看一眼,殿内也没有婢女,她伸手就要端来吃,还没碰上,就听到阿软一声呵斥:“不许吃。”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阿软:“我热得不行,就吃一口。”

  “一口也不许吃,说说你在宫外做了些什么?”明妃杏眼圆睁,可新阳软软一笑,就像一团棉花,半点脾气都没有:“我就是怕你生气,才不敢过来。”

  “晓得我气,还不早些回来。”明妃将冰盏拿走,拿手去戳新阳脑袋:“你个没良心的,不过说你几句罢了,就与我赌气到今日。”

  新阳憨憨一笑,由着明妃去骂,待她累了,她端来冰盏喝了一口,再去喂她:“阿软莫气了,我给你赔礼好不好。”

  明妃口中冰凉,被她一哄,哪里还会恼,道:“有了你阿姐,就忘记我了,她都要去和亲了,以后别指望她护着你。”

  在周府新平一番维护的话,确实让她心动,也很羡慕,她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维护新阳,奈何她的身份不行。

  她是宫妃,在宫内可保护新阳一时平安,出了大楚宫廷,还得需要新平与陆相。新平无母,对同样处境的新阳也会心生怜悯,只要新阳会讨乖,新平就会怜爱她几分。

  谁知,陛下今日竟动了让新平去和亲的心思。她让人去给太子传话了,新平能留下是好事,若是不能,她也尽力了。

  新阳不知道这些细节,喝了剩下的冰盏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她抱着明妃亲了亲,欢喜道:“阿姐待我好,我记得,阿姐不会去和亲的,陆相那么厉害,不会让阿姐走的。”

  她摸摸自己瘪了的肚子,桌上的冰盏空空,叹道:“阿软,饿了,中午没吃。”

  明妃无奈,道:“阿软不饿,是傻子饿了。”

  话音刚落,新阳爬起来,按住她,道:“傻子饿了,要吃你。”

  她陡然跳了起来,吓得明妃一跳,忙捂着自己的胸口,新阳见状,给她揉了揉胸口,半晌后,奇怪道:“阿软,你这里好像变大了很多。”

  揉完阿软的,她又揉了揉自己的,感觉不是一样大,脸色通红道:“真的变大了。”

  明妃不恼,只拍开她的小手,眉眼带着几分妩媚,唇角翘了翘,反捏了捏她的胸口:“你这里也不小的,揉揉就大了。”

  新阳狐疑,自己当真揉了揉,揉了两下后,就不去管了,“我饿了,要吃糕点。”

  明妃靠在榻上,见她那份傻气就觉得好笑,让人去端看奶糕过来,问了她在公主府里的事。新阳无一不答,聪明地略去自己空守整夜的事,最后道:“那日瞧见霍茯,她生得当真好容貌,听阿姐说想将她送给恒王兄做侧妃。”

  霍茯?明妃想起霍家女儿精贵一事,霍家祖上经商,到了现在的权势,更加富有了。

  她分神的时候,新阳将整碟糕点吃完了,擦了擦嘴,站起身走了几步,忽而悄声道:“阿软,陛下何时会过来?”

  “昨日过来的,今日不会过来,你且放心。”明妃一笑,顾盼生辉,新阳看得傻了,坐过去,乐道:“那我晚上可要来陪你?”

  “怎地要走?”明妃唇角的笑意散去了,正眼瞧着新阳。

  新阳被她一瞧,缩了缩脖子,“我还没回宫,回去露个头,就回来,可好?”

  “你回去作甚,她们不会泄露你的行踪,我让人去盯着,可好?”明妃揉揉她的脸,又摸了摸她吃饱的小肚子,“明日再走。”

  新阳被她摸得舒服,歪倒在榻上,不走了。

  ****

  夏日里楚帝颁了旨意,要去行宫避暑。

  宁王便去楚帝跟头凑热闹,他想去玩上一番,就得求陛下同意,他去时,恰好陛下设宴,太子亦在。

  宁王是长辈,坐在太子前头,两人许久未见,先是相互问安,而后问起可要娶亲。太子不知他何意,笑道:“不急,待阿姐先出阁。”

  “那快了,你也要相看一番,本王听说郢都城内有一才女,唤什么霍茯,美貌动人,才德兼备,堪比陆相。”宁王嗓门大,一喊出去,所有人都看着过去。

  楚帝闻言后,大口喝了杯酒,继而道:“宁王这是替人来说媒的?”

  “王兄想多了,我就想跟您后头去避暑,顺口提一句,还有汝南侯家的嫡女,也是一样美貌动人。”宁王笑道,也饮了杯酒。

  太子未曾答话,汝南侯恰好在,听得有人夸女儿,定是要谦虚下,便道:“宁王夸赞了,小女甚事不懂,听内子说霍老的孙女容貌惊人,确是一事。”

  郢都城内的才名几乎的捧出来的,人人都会听一耳朵,旁人立即跟着插话,连连夸赞,霍启不在,就这么生生地将人捧上了天。

  楚帝未曾见过霍家这个姑娘,不过王后年轻时姿色美,想必她的侄女自然是不差的。

  宁王酒醉后,被内侍送回府,谁知他一上车就醒了过来,让人去公主府传话,事情办成了。

  ****

  几日后,御史台弹劾太史令,行事不端,与吴江来往甚密。

  太史令张口欲辩,太子站出来,斥道:“证据在前,难不成你还要狡辩,什么八字不和,无非是吴江王让你从中作梗,断了新平公主与丞相的亲事,好让新平公主退亲后,嫁去吴江。”

  “陛下,臣冤枉,是……”

  “是你自己昧着良心做下这等恶事,险些坏了新平公主的亲事。”恒王迅速出声打断了太史令未出口的话。

  他侧身面向楚帝,痛心道:“陛下,这等吃里扒外的恶臣断不能留,应该将全族赶出郢都城。”

  “陛下……”太史令一声痛呼,闻及全族二字哪里还敢喊冤,恒王掐着他满族人的性命,他哪里还有机会喊。

  陆莳瞧着这场闹剧,直到太史令被捂着嘴巴拖出章华殿后,才出声道:“陛下,吴江想要娶嫡出的公主,臣觉得不可给。”

  话说一半,旁人都不明白,恒王接过话来:“儿臣觉得从宗亲里选也可,没有必要给吴江留颜面。”

  嫡出的公主只有灵祎合适,恒王忙出声将她摘了去,要从宗族里选,旁人都不敢插话了。

  楚帝沉默着,眸色浑浊,朝臣被他望得不敢抬头,唯独陆莳正视前方,极为坦荡。

  不知等了多久,楚帝道:“郢都城内才女霍茯出于霍家,才德好,样貌倾城,封为永安公主,待礼部择日,和亲吴江。”

  一直未出声的霍启猛地抬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晕在了朝堂上,其余人慌忙喊太医急救,乱作一团。

  恒王抱着霍老就去偏殿,内侍慌忙跟着去安排。

  人一走,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楚帝还是不说话,盯了会儿就吩咐退朝。

  陆莳先出章华殿,而后是汝南侯,他追上她,趁着无人在意,问道:“丞相故意捧起霍茯,让陛下注意她?”

  “阿兄想要说什么?”陆莳脚下漫步,也不急,后面的朝臣不敢越过她,慢吞吞地在后面跟着。

  汝南侯叹道:“我本欲想与霍家结亲的。”找好媒人去说,谁知霍家直接拒绝了,她家女儿金枝玉叶,不嫁寻常人。

  他今日还气着,不想陛下直接让霍茯去和亲,心中也甚是畅快。

  其实去霍家提亲的不少,霍老想让孙女给恒王做侧妃,将来可能就是皇后,哪里肯将她嫁给寻常人。

  若是嫁了,只怕也不会落得和亲的地步。

  霍老在朝堂上晕倒之事,顷刻间就传遍郢都城,王后亲自去看,令恒王将人好生送回府邸,也不敢去陛下面前求情。

  宁王了去一大心事,带着厚礼登上公主府的大门,他封地是块好地,年年收成好,给楚染的东西也好的。

  莲花晶灯精致,还有雕花的盆景蜡台,象牙雕的扇子,外加一匣子金刚石。

  楚染看花了眼,摸了摸扇子,笑道:“宁王叔这是给我陪嫁的?”

  “送给你玩的,陪嫁的还在准备着,对了,霍启那个老东西病了,我备了千年人参,待会就去瞧瞧,你自己先玩着。”

  宁王觉得痛快,痛打落水狗的事,一定要去看看。

  东西放下,人就走了,楚染看着金刚石,就觉得脸色发烫,她摸着里面的石头,想起那日陆莳的话,就觉得她不正经。

  让婢女将东西收下,自己抱着金刚石回卧房,还没走出厅,阿秀就来了,手中领着食盒,想必又是吃食。

  婢女接下后,阿秀则道:“灵祎公主今日过来了。”

  楚染一听就停了下来,打开匣子,随便抓了一颗金刚石送给阿秀,问道:“她来做什么?”

  阿秀陡然得了这么大一个宝贝,眼睛几乎看花,这个东西可比银子值钱了,她乐道:“无甚大事,来向陆相讨酒喝,陆相道是没有,她就走了,没多待。”

  楚染道:“无妨,陛下要去避暑,郢都城谁坐镇?”

  “是丞相。”阿秀道。陛下多疑,几位皇子谁都信不过,都要跟着一道走。

  楚染弯弯唇角,与预料内的差不多,打发走阿秀后,十五就跳了过来,趾高气扬,甩了甩尾巴,冲着她叫唤几声。

  她想起新阳说的铃铛,让人去寻了铃铛套子过来,捉住十五后就给它套了起来,一动就响。

  十五不适应,爪子拍着铃铛,在地上扭作一团,最后泄气地跑开了。

  楚染笑了笑,没过多久,幕僚道是武将幼子昨日入城,陛下今日设宴,邀她赴宴。

  她为避嫌,没有与连城通信,不想人都已经来了,吩咐一番后,她带着十五入宫去。

  陛下设宴在桐花台,楚染先到,一踏进就看到了灵祎,无精打采,像拔了羽毛的孔雀,往日脸上骄傲的神气都没有了,看到她后,打过招呼就不说话。

  今日新阳没有来,陛下未宣,以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来的,几位朝臣作陪,就连陆相都不曾来,连城与楚染眨了眨眼,示意她一切都好。

  席上,楚帝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最后散筵才看向楚染:“朕去行宫,你伤势未愈,留于城内也是无趣,不如去云梦泽住上几日,也当是散心了。”

  听到这话的连城脸色大变,握拳凝视着楚帝和蔼的神色。

  楚染未曾计较,笑回:“阿爹为新平好,新平明白。”

  楚帝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新平大了也懂事,你现在就去玩玩,那里有仙鹤,尽可去玩。”

  楚染依旧在笑:“儿谢阿爹了。”

  连城深呼一口气,垂眸踏出桐花台,他回身去看时,楚染被内侍迎着去云梦泽了。他一咬牙,没敢多看,大步离开。

  出宫后策马疾驰,在皇城外绕了几圈,翻墙去了相府。

  相府内兵甲都被陆莳提前安排过,见到他后,将人引进书房。连城连喝两碗冰茶,才消去体内的怒火,“陛下、陛下欺人太甚。”

  他一回来就见到这幕,心中震惊,也不免替楚染委屈。

  陆莳淡笑,“无妨,你一入城,自然要防,你先回长平侯府,静观便是,至于殿下,她那里无妨,有了护驾的功劳,陛下对她会好的。”

  陛下去避暑,少说半月,多则一月,云梦泽里住上一月,也是快活的事。

  连城满腹怒火无所泄,连家为楚国征战多年,家都不能回,如今还要受这等猜疑,如何甘心。

  十四岁的少年郎,意气风发,刚入城就见到兵不见血的恶心事,自觉受挫,郁郁地回侯府去了。

  御驾出宫时,楚染在云梦泽里逗弄十五,那夜匆匆过来,也将它带来了。

  云梦泽周遭都是水,十五跑到岸边上捉了条鱼回来,甩着尾巴走向楚染,整个身子湿漉漉的。它捉来的鱼与筷子一样大小,极为得意,喵喵叫了几声。

  楚染好笑,喂它吃了几块肉,算作奖励。

  岛上仅她一人,也无甚乐趣去玩,傍晚的时候,明妃与新阳上岛了。

  新阳惯来被人遗忘,去不得行宫,明妃有孕,亦是去不得,恰好如了两人的意。她二人一前一后,楚染眼皮一跳,捧着茶都放下了,新阳跑过来抱住她。

  “阿姐,我来陪你玩。”新阳歪着脑袋,发髻上攒着南珠的大凤花钗,令人炫目。

  楚染顿时不想看到她,将人往明妃那里推了推,不乐意道:“自己去玩,别来我这里,对了,后头有鹤,还关着几只虎,你莫要去逗弄,免得吓到旁人。”

  旁人自然指的是明妃。

  明妃深深一笑,也未曾说话,拉着新阳往自己临时居住的寝殿走,新阳乐呵呵道:“去泡汤泉,那里好舒服。”

  炎炎夏日泡汤泉?

  楚染唇角抿了抿,也不怕被烫着,她躺回榻上,掰着手指算了算,王后不在,灵祎自然也要走,后宫众人就留下贤妃、明妃,贤妃照看三皇子,明妃有孕,后宫末等的妃嫔都要走的。

  细细一算,宫内几乎无人了,她想了想,让新阳给她去传信。

  铺开纸张又不知要写什么,难不成写她无趣,邀着陆相来玩?

  以前也曾给陆相写过信,不过都是些威胁人的话,如今再写,自然不能用那般语气的。云梦泽里外皆是陛下的人,新阳可自由,她却是不能的。

  提笔蘸墨,着实不知写些什么。十五跳上桌案,脚踩着墨汁,一步一个脚印,它自己浑然不知。楚染眉间染了笑,将十五抱来,爪子再蘸上墨,在上好的白纸上染上爪印。

  十五又喵喵两声,看着自己的爪印不明白要做什么。

  楚染放开它,将纸放进封内,以蜡封好。

  午后新阳过来,得了吩咐后就带着信出云梦泽,她带着明妃的腰牌,出了宫后直奔署衙。她的身份不大好进去,便让婢女过去。

  婢女进入署衙后,不知往哪里走,问过人后就直接去见陆相。走到时却见到灵祎公主身旁的宫人,她吓了一跳,又慌忙跑回去。

  出宫的事都是瞒着的,不想撞到宫内的人,回去就给新阳报信:“殿下,奴瞧见了灵祎公主的人,就在陆相门外,奴就不敢过去了。”

  新阳掀了掀车帘,眼珠子一转,道:“我进去看看。”

  婢女担忧道:“您进去怕是不妥。”小心谨慎地走了这么多年,贸然与得宠的人相撞,也是不好。

  新阳看着信,将之放到阳光下,信封内什么都没透出来,她抓了抓头,怪道:“阿姐写了什么,怎么都看不见里面的字。”

  难不成无字天书?

  她郁闷了会儿,将信塞到婢女手中,吩咐她:“你去将信直接送进去,不过送信罢了,发现也无妨。”

  婢女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大着胆子进去。

  她走到方才的屋外就挪不动脚步,磨蹭的时候,灵祎就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撞了正着。

  灵祎对新阳的宫人无甚印象,见到她也没有奇怪,走过几步方觉得哪里不对,宫人来署衙做什么?

  她又回身唤住那名宫人:“你是哪宫的?”

  “奴婢、奴婢是给陆相送信的。”婢女一抖,就跪了下来。

  灵祎听到陆相二字,眉头一皱,走过去,道:“你将信拿来给我瞧瞧?”

  婢女不敢不听,从怀中掏了出来,灵祎也将信对着光,想去看一眼,烈日下光线足,也什么都看不到,她看得眼花,顿觉无趣,道:“陆相在里面,我替你去送。”

  言罢,自己又折回来。

  婢女不知怎办,又跑去找新阳。新阳二话不说,直接回宫。

  回到云梦泽后,新阳将信被灵祎半道截走的事情说了一通,自己咬着冰过的葡萄,又神秘说一句:“灵祎若是不传信,陆相晓得了,心中肯定不舒服。若是传了,灵祎自己心里作呕,左右都是她不得好处。”

  她咋咋呼呼的难得做了一件自认很好的事,说完以后,明妃脸色就变了。

  楚染顿时想笑,推了推新阳:“你这心思从哪来得来的,玲珑心了这是。”

  新阳得意一笑,扭过头的时候就见到阿软脸色不对,吓得她葡萄都不敢吃了,忙过去道:“我哪里做错了?”

  碍着楚染在,明妃也不搭理她。

  两人眼中各自只有自己,楚染觉得自己多余,说过一声就到殿外走走,这时鱼儿正肥,钓上几尾来也是不错。

  她让人去取鱼竿,自己在岸边就坐下了,看着满湖碧色,心里忽而多了一人,满满地,感觉很奇怪,她却想陆相在做什么。

  灵祎离开了没有,信上只有十五的爪印,就算灵祎看到了也无妨。

  宫人办事很快,她还没想好,就将垂钓的一应器物准备好了,她将鱼饵甩进湖里,静静等着。

  不知等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只当是灵祎,没有说话,待近了闻到一股茉莉花香,转身见到灵祎靓丽的容颜。

  她来得倒挺快。

  信没引来陆相,倒把这个小麻烦精引过来了。楚染不好不说话,笑着让人去捧茶来,道:“一路走来也热,灵祎怎地没去行宫?”

  灵祎本来是要去的了,临走时肚子不舒服就留了下来,她捧着凉茶,目光落在湖面上,眸色涣散,道:“阿姐给陆相的信里怎地只有爪印?”

  她看到信了。楚染唇角笑意微敛,眸色却是清亮,“那是十五按上去的。”

  话音刚落,一只大橘猫蹿了出来,吓得灵祎手中的茶都掉了,她拍着自己的胸口,“阿姐,你怎地还养着这只猫?”

  “不是我的,是陆相的猫,跟着我来了。”楚染向十五招手,十五不理她,蹲在那里,左右看一眼。

  它又是循着陆相的气息来的。

  灵祎不敢过去,这种野猫极不听话,宫里也有这种猫,宫人拿着剩饭米粒去喂,轻易不会去冲撞宫人,哪里像这只,就像个野牛一样,横冲直撞。

  灵祎不敢过去,上次被咬后就一直害怕,十五蹲在楚染脚下,她就不能走过去了。她坐着无趣,也想去垂钓,就让人去准备。

  楚染会捉鱼,不大会钓,坐了半个时辰也没看到鱼来,她有些坐不住了,可十五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就等着她钓鱼来喂它。

  她摸摸十五的脑袋,只好继续钓。

  待到黄昏的时候,钓上来的鱼都很小,十五眼巴巴地,楚染不忍心,都赏给她了。

  灵祎没有想出岛的意思,反吩咐宫人去做些吃食,她不知新阳也在,只当岛上只有两人。

  她惯来会研究吃食,挑剔得很,楚染跟着她后面反吃到些好的。菱角又白又嫩,灵祎特地让人去摘的,楚染吃了几个后,她问道:“要不要给陆相送些去。”

  楚染抬头看着她,眸色飘忽一阵,道:“随你。”

  “那就送些过去。”灵祎一阵欢喜,亲自去挑了些,用食盒装着,让人送去相府。

  ****

  连城方来两三日,着人好好修缮侯府,自己去相府找陆相问事。

  他入书房还未曾坐稳,仆人拎着食盒过来,道是从云梦泽送来的菱角。连城在西北长大的,菱角这个玩意未曾见过,打开食盒后挑了一个塞到嘴里,又脆又甜,笑道:“殿下真有心。”

  欲吃第二个时,仆人为难道:“这是灵祎公主着人送来的。”

  连城闻声色变,来了郢都城后就知晓灵祎喜欢陆相之事,求而不得,痴情一片。他来时就晓得楚染在云梦泽,听到云梦泽送来的,就以为是楚染。

  菱角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实在咽不下去,左右为难地看着陆相,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当着楚染的面就明目张胆地来送东西,要脸不?

  他不好说出这些话,将盒子放回原位,继续说着方才西羌的事。

  陆莳好似未曾发生这样的事,指着舆图上的西羌,道:“战事可起,却不要迅速结束战事,另外西北可养私兵。”

  私兵被发现,是谋逆的大罪,陆莳无法,太子的病是先天性的,药石无灵,他若不保,楚染的境界就十分被动,连家有兵,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连城来了几日就被楚帝的做法恶心到了,应下私兵一事,道:“我会让人回去传话,陆相且放心。”

  陆莳颔首,又道:“如今太子病情暂缓,恒王一脉已不得势,但太子不可过分露脸,被陛下注意到也并非善事,另外三皇子、四皇子母族势力非浅,他们也当有自己的心思。”

  恒王势微,太子多病,其余两人怎么会没有心思。

  兼之贤妃已明白王后心思,心中怨恨,表面恭谨,内心如何,只有她知道了。

  连城懂得战场,朝堂上的事懂得不多,“丞相为何要捧起其他两人?”

  “陛下食丹药来延年益寿,身体看似很好,实则未必如此,其余两人看着虽小,也算是恒王劲敌。”陆莳道。还有半句未曾明言,太子死于楚帝之前,与恒王抗争就必然捧起其他二人。

  这些话不可多说,她心中对明妃最为奇怪,她若喜欢新阳,为何还要入宫,亲手将她嫁给旁人,难道心中不痛?

  见着喜欢的人与旁人成亲、洞房,心中如何忍?

  连城努力去听懂这些事,祖父说过,听丞相的,莫要多管闲事,他点头应下,临走时看了一眼菱角,陆莳唤住他:“若喜欢,带回去便是。”

  他嘴角一翘,抱着食盒就跑:“多谢陆相。”

  灵祎送的东西不可拒,颜面之事尚存三分。陆莳凝视年少人的背影,前世里连城撑起了西北,楚染死后,长平侯气死,西羌人撕毁合约,攻城时城内无人守。

  那时楚国的兵都在围攻宋,最后得了宋,而丢了西北数城,连城带着惨兵,且战且退。攻下宋后,楚国损失大半兵马,哪里有力气讨回西北。

  可惜连家战死数名儿郎,皇帝却不能给他们讨回公道,将军百战死,落得尸骨无全的地步。纵这般,连城禀着长平侯府的宗旨,不肯反上郢都城。

  连城身上的血性,满门的仇恨,压制着他,如今,西羌就算肯和谈,陛下也是不会同意的。

  西羌王是首鼠两端的小人,一边与楚和谈,一面等着楚内乱,伺机而动。

  这场战是肯定要打的,不仅与西羌打,还要与吴江打,等永安公主送过去,必须要发兵。吴江是水乡,地域广阔,且收成极好,进贡的贡品不过是九牛一毛,需要让陛下明白,收复吴江,得到的利益远比贡品多。

  晚上的时候,楚染收到一盒蜜枣,比起荔枝还要大一些,也不知是哪里弄来的。她自己是吃不下的,让人给新阳送了一半。

  宫人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碟子荷花酥,是新做的,还冒着热气。她吃了几块,让人去打探灵祎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宫人回来道是在酿酒,茉莉浸酒。

  楚染吃着荷花酥,想了想,心中不太舒坦,十五趴着她的裙边,她摸了摸它的脑袋,心中忽而生起一计。

  次日清晨的时候,她让人去找了个雕花坛子,搬着去小厨房。

  厨房里的庖厨不知她要做什么,想上前去问,楚染挥挥手,赶走了。

  她走到锅旁,翻找着酱料,找了片刻,最后在案板上找到了,她勾了勺子尝了尝,酸得人舌尖打颤。

  唤来宫人将小坛子搬来,她亲自装了一坛子,让宫人抱回殿。

  回去的时候,灵祎来玩,见她身后婢女抱着坛子,误以为是花酒,道:“姐姐这是送给陆相,可要我代劳?”

  她巴巴地劲头让楚染的决心更大了些,她让人拿纸来,蘸墨写着‘茉莉花酒’,而后拿东西糊上坛子外面。

  灵祎看着一坛子‘酒’,心里酸得很,谁知楚染道:“那辛苦你走一趟,回来请你吃荷花酥。对了,让陆相尝尝,可曾酿坏了。”

  灵祎做跑腿的,也很乐意,有了这坛‘酒’,陆相还是会见她的。

  她让人抱着坛子跟着,乌泱泱一大帮人出岛去了,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等灵祎上船后,小尾巴转头去找楚染。

  “阿姐,你怎地让灵祎去找陆相?”新阳嗓门大,一进殿就嚷了起来。

  楚染坐在案后临摹字画,听到新阳的声音,就转了转手腕,道:“无妨,且让她去,她若想去,还能拿刀拦着不成。”

  新阳不懂她心思,“那你心中不难过?”

  “不难过,有甚可难过的。”楚染头都没抬,想着陆相喝醋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酸得皱紧眉头?

  楚染想想都觉得好笑,可惜她看不见,白白都觉得惋惜,放下笔后,她拉着新阳去垂钓。新阳不应,道:“我要去泡温泉,你自己去。”

  阿软还在等着她,不能让她久等。

  楚染:“……”

  ****

  楚帝不在,朝臣不用早朝,陆莳去署衙点卯后,便又回来。

  灵祎带着酒坛就去府上,阿秀只当她送酒来,未曾多想,引着她去花厅。

  相府庖厨是从江南那里请来的,制作的糕点都是带着江南特色,本就是要讨楚染欢喜,做出来的糕点新颖而不甜腻。

  今日做了些许,用食盒装着,打算让人送入云梦泽。

  灵祎进去后就看到了,阿秀来不及藏,就拿了一碟酥出来,道:“陆相在书房,您等等?”

  片刻后,陆莳入厅,灵祎欢喜地站起来:“我替阿姐给陆相送酒。”

  陆莳顺着她的视线去看,酒坛上的字迹确实是楚染的,她也信了,灵祎又道:“阿姐让您早些饮,尝尝可曾酿坏了。”

  灵祎兴致满满,对楚染的酒很好奇,想知晓是否真的酿坏了。陆莳却觉得奇怪,楚染去云梦泽时衣裳都未曾带一件,哪里来的花酒。

  当着灵祎的面,她不好去拆楚染的台,让人将酒搬下去,灵祎拦住她:“陆相,且让我尝尝,阿姐是不会酿酒的。”

  确实,楚染第一次将花酒酿成了烈酒,生生将自己喝醉了。陆莳不动,见到楚染的字后觉得个格外贴心,酒只怕不是好酒。

  能让灵祎送来的东西肯定不是好的,她心里有数,道:“只怕时候还未到,过些时日再尝。”

  灵祎不傻,不肯依她,非要去尝尝:“阿姐都说了,要早些品尝。”

  陆莳叹气,命人去取碗来,取一碗可试试。片刻后,阿秀解开酒封,问道一股酸味,拧着眉头:“丞相,好似酿坏了。”

  她捂着鼻子退后,灵祎好奇地凑过去,闻了一下,酸得她不行,看着极为古怪。

  陆莳神色不改,取了小半碗,碗内是‘酒’竟然是褐色的,灵祎道:“这闻着像是醋,茉莉酿酒不是这个颜色,坏得不能再坏了。”

  她说的是酒,陆莳眸色带笑,只怕楚染的心坏得不能再坏了,品了一口,酸涩的味道更为浓郁,道:“酿坏了。”

  灵祎眉心一拧,欲说话,陆莳道:“烦请殿下回去带句话,道是酒酿坏了。”

  “晓得了。”灵祎往坛子里看了一眼,碗中的酒都别陆相喝尽了,她也看不到。

  临走时,陆莳将食盒递给她:“烦请公主走一趟,替臣送给新平公主。”

  陆相得赠礼,都会回礼。灵祎是知道的,也未曾在意,拎着食盒就回云梦泽,一见楚染就道:“阿姐的酒坏了,坏得彻底。”

  她将食盒置在案牍上,又添一句:“这是陆相给你的回礼,陆相府上的庖厨厨艺真好,每回去,点心都不带重复的。”

  新阳刚泡过汤泉,浑身舒服,小脸红扑扑的,一身合色的裙裳,发上的米色流苏晃了晃,伸手就去抓点心,是梅花做的甜酥,她怪道:“这个时候哪里来的梅花,难不成去岁存下的?”

  楚染不在意点心,只想知道陆莳喝了多少醋,道:“陆相可曾喝了?”

  “喝了,喝了小半碗,酒味快赶得上醋了,好难闻。”灵祎嫌弃道,她见新阳吃得快活,忍不住拿了梅花酥,小口咬了,梅花的味道在口齿间散开,她心中更加不甘了。

  小半碗?楚染不知碗有多大,小碗就无趣了,她没来由地觉得心烦,不大想看到灵祎,赶走了两人,自己一人闷在殿内。

  引不来陆莳,她自己又觉得无趣,抱着十五去外面走走。

  岛上皆是外面见不到的珍兽,楚染没有心思去看这些,十五对那些麋鹿有兴致,每回都想往那里跑,叫上两声,明明它矮得很,偏偏装什么得意。

  楚染随着它去,自己在外面玩了会就回去睡午觉,谁知一睡就到天黑,她睡得头昏脑涨,爬起来都觉得头晕,晃了两下后,宫人来扶着她:“殿下可是头晕?”

  “有点,你去给我拿些水来。”楚染吩咐道,她往外间走的时候,眼前一亮,脚步生生地停顿下来。

  案后坐着一人,姿态如青竹,挺直而秀丽。

  她停下不走,陆莳起身走来,路过食案时,以茶盏倒了半杯,走向楚染:“殿下可是渴了?白日的酒甚是不错,臣饮过后给殿下带了些许回来,您要尝尝吗?”

  楚染头不晕了,看着杯子里褐色的液体,往后退了退:“我不喝醋。”

  “明明是殿下亲手酿的酒,怎地是醋,殿下莫不是睡糊涂了?”陆莳淡笑,眸子里光色晶莹,满满的全是楚染一人。

  章节目录 第32章 小猫

  楚染自己说漏了嘴, 脸色通红,她原以为, 依照陆相的性子,自己喝了醋决计不会来找她的,哪成想,竟还找上门来了。

  “我作何要喝, 我又没同旁人勾三搭四的。”楚染往后退了两步, 作势就往门上跑。刚转身就被人捉住手腕,陆莳不让她走:“殿下的酒酿坏了, 自己喝一口, 下次就知道如何酿。”

  楚染烦她:“我都承认不是酒,是醋, 你怎地还捉住不放。”

  “茉莉的酒, 如何就是醋。”陆莳揪着她的错处不放,眉眼却是带笑。

  楚染不知她哪里来的劲, 竟然抓着自己不放,她手中端着醋,不好用太大的劲,免得打翻了醋碗。

  她将醋碗夺了过来,置于食案上, 道:“陆相将这碗喝了,我便原谅你。”

  “我做什么了, 要你原谅?”陆莳眸色不动, 静静凝视她。

  楚染气呼呼, 道:“你给灵祎送了多少坛酒,我之前怎地一坛都没有。”

  陆莳道:“殿下不登门,如何送?”

  “陆相不登门,我如何去讨?”楚染毫不示弱。过去的事,细细数来都数不清了。

  陆莳沉默片刻,面对楚染是执拗,蓦地想笑,忽而回身,端起醋碗,扬首喝尽。看得楚染舌尖发涩,支吾道:“我就、与你玩笑,你莫要当真。”

  陆莳喝完后,神色不改,问道:“往日不计?”

  楚染一惊,一碗醋就往日不计?想想都是她吃亏,不肯去应,让人去拿清水来让陆莳漱口。

  闹过一通后,才想起陆莳来了云梦泽,她担忧道:“你怎地来了,若是让人发现就不好了。”

  “无妨,我已安排过了。”陆莳道。宫中做主的就是贤妃,想要瞒过她,并非难事。

  她有能力去做这些事,楚染也没有多问,她还未曾吃晚膳,让人去安排,多添一副碗筷。殿内放了冰,门窗都关上,也不怕有人来发现。

  陆莳没有胃口,只小口吃着素菜,楚染问及连城的事,她挑着几句回答:“尚好,在修缮侯府,陛下着人盯着他,你莫要与他通信。”

  楚染的身份一直很敏感,楚帝对她始终放心不下,不然也不会将人关在云梦泽。

  陆莳胃中不舒服,几度停筷,楚染看她一眼,晓得是醋喝多了,她没良心地弯弯唇角,反道:“新阳去泡汤泉了,你可要去?”

  “不去。”陆莳拒绝,她有些难受,喝了几杯清水,哪里都不想去。

  楚染见她当真不舒服,就只好作罢,吩咐宫人将剩下的菜肴收下去,偏殿是沐浴之地,她看着陆莳:“要沐浴吗?”

  她觉得自己闹过头了,不好再胡搅蛮缠,她让宫人去准备热水。陆相前脚走,灵祎就来了,她听到有人上岛了,就想过来问问。

  楚染眼皮子一跳,将人请到偏殿内,灵祎左右看一眼,没有见到旁的东西,笑了笑:“阿姐可就觉得无趣,明日让教坊的人过来?”

  “也可,你觉得好就好,我无妨,时辰不早,要歇息了。”楚染眼看着漆黑的天色,眼下之意不要多留。

  殿内琉璃盏灯火璀璨,一应摆设简洁素雅,窗户下放的几盆山茶牡丹都没有动过,与白日里一样,也没有什么差别,她看过一眼后就离开。

  新阳有吃夜宵的习惯,命人送了些酥糖过来,楚染拿了些银子赏了,将人打发走了以后,去偏殿去找陆莳。

  她刚刚将人家欺负狠了,不敢过去,在外面巴巴地等着,十五趴着门,爪子拍了两下,急得不行。

  楚染俯身捞起她,抱着它一道回殿等着,殿内摆了果子,她抓着一颗给十五吃。十五不爱吃这个,闻了两下就跑了。

  大概又去拍门了,真是黏着陆莳。

  楚染吃了几颗蜜枣后,一人一猫才跟着过来,她一起身,十五就扒着陆莳的裙摆,陆莳将它抱起来,顺了顺毛,道:“殿下住哪里,臣有些累了。”

  听她喊累,楚染一个激灵,指着里面的床榻:“我睡那里。”

  陆莳将十五放下,自己走过去,揉了揉额头,径直躺下。

  她似是很难受,楚染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挪着步子走过去,探头看一眼:“你难受吗?我让人去请太医?”

  “不用。”陆莳拒绝,云梦泽内没有太医,去太医院必然闹得人尽皆知,徒惹麻烦。

  楚染就不问了,将十五赶出去,自己去沐浴更衣,自己再进殿的时候让人多送些热水来。水温刚好,她走过去唤了一声:“陆相。”

  陆莳眼睫一颤,睁开眼,映入眼帘就是楚染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她捧着水杯,与今生初见那副剑拔弩张之色,极为不同。

  她微微阖眸,撑着坐起来,接过热水喝了几口,又递给楚染,左右扫了一眼,殿内已无人了。她习惯性往内侧移去,将外侧留给楚染。

  这就是要同榻的。

  楚染看着她自然的动作一时没明白,她是想睡地上的,夏日热,睡地上也不打紧,只是陆相这么一动,她就不好再去睡地上了。

  她无奈地放下床榻前的纱幔,自己在外侧躺了下来。殿内静悄悄的,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往日里倒好,今日里惹了陆莳,总觉得心慌。

  陆莳未曾在意这些,楚染的年龄本就爱玩,这些时日在岛上也闷坏了,她也没有必要多加责怪,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握住楚染的手:“殿下这几日在做什么?”

  “钓鱼,都被十五吃了。”楚染咽了咽口水,陆莳的手很冰,夏日里握着很舒服,凉沁沁的。

  陆莳阖眸,不知怎地想起前世里楚染在相府内钓鱼,那时她性子极其沉稳,池旁坐上半日都是有的。那时心里装着事,鱼咬钩都不知道,还婢女出声才知道的。

  想着以前的事,手中的温度就变高了不少,楚染身上的温度还是那么热,冬日里就像火炉一样,只是这个火炉不喜欢靠近她。

  她胃里难受,糊里糊涂一想,就迷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梦到了成亲的时候,楚染浅笑,容颜极美,清纯之色,在她眼里如何都挥不去。

  可那个笑带着疏远,带着陌生,楚染从不曾与她交心,将太子放在自己心坎里,就是不知多看她一眼。

  她经过求而不得,经过人生百态,经过生死之隔,再醒来时看得淡了。楚染终究还是改变了些,天真活泼,不高兴时还会作弄她。

  前世里,她断断不会这么做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胃口一阵作呕,她难受地睁开眼来,未曾唤人就看到楚染迅速爬起来,紧张道:“陆相,你口渴吗?”

  她眼里的关切,显而易见,陆莳心中酸涩,总觉得是眼前好,至少楚染为她会紧张。她伸手摸了摸她嫩莹莹的脸颊,感受到那股细腻温和后,心中舒服不少,点点头。

  她一点头,手心就摸了空,楚染匆匆去拿水了。

  回来时伸手扶着她起来,将水递到她的唇角。楚染照顾人很细心,以前太子多病,未造公主府时前,都是她亲自照顾的。

  喂过水后,楚染扶着她躺下,将空杯子置于榻旁的小几上,自己又爬回了榻上。

  陆莳依旧闭着眼睛,脸色却是好了很多,楚染看过一眼后就自己躺下,不敢睡得太沉,幸好白日里睡多了,不是太困。

  喝过水后,陆莳就睡得沉,连楚染起榻都不知道。待睁开眼时,外面都已大亮,今日怕是不能出岛去了。

  灵祎这些时日变聪明了很多,巴巴地跟着楚染,也不知想些什么,小动作是没有,纯粹就是盯着她一般。

  楚染让人备了清粥小菜,她自己在外头廊下坐着,不想让人扰了陆莳清净,她与陆相的亲事近了,礼部送了些绣样过去,意思一下,做些枕头之类的小玩意。

  她哪里懂什么针线,尤其是看到各色花样,有暗纹的、无暗纹的,还有金丝银线,杂乱无章的放在自己面前,她看着就头疼。

  让人统统收下后,她搬去殿内,恰好陆莳醒了,她问道:“你要绣吗?”

  陆莳看着上面的绣样,竟还有百子千孙,也不知礼部是如何办事的,幸好楚染没有多看,她将绣样扯了下来,装入袖袋里,明日去礼部问问何人送来的。

  楚染转身的功夫,她都已经藏好了。

  宫人将白粥小菜端上来,还搁着几块新切的大蜜桃,这是岛上种的,新鲜可口。

  陆莳喝粥,楚染吃桃,看着上面的花样,就问着陆莳:“这个你绣,我不会。”

  陆莳会不会,她是不知道,横竖她自己是不会的,将这个推给陆相,反正她也是女子,绣枕头也是无妨的。

  陆莳却不想纵容她:“你嫁去相府,该你绣才是。”

  这样的话让楚染挑不出理由辩驳,她咬了口桃子,一双乌晶晶的眼睛看着陆莳:“你也是女子,你绣我绣都是一样,反正是你我两个睡。”

  这话说来,讨怪又有些厚着脸皮。陆莳记不清前世里的枕头是谁做的,多半不会是楚染做的。枕头上绣的不是鸳鸯,反而是一对鸟,那个绣线、落针都不是楚染能绣得出来的。

  陆莳不说话,楚染脚尖无趣地磨着地砖,等着她的话。

  楚染这个时候就像外头朝臣家里头养的姑娘一般,不谙世事。陆莳脑海里想的都是前世里的事,将现在的事与前世里一一对比,发觉哪里改变了,都要想一番为何改变了。

  一番对比后,楚染早就坐不住了,自己看着那些绣样,嘀咕几句:“我们绣荷叶。”

  陆莳心中来不及慨然就觉得好笑,提醒她:“荷叶是绿的,成亲那日当是红色为主。”

  前世里的亲事是她一手操办,母亲不管事,更不曾来相府,事无巨细,皆是她亲为。这些细枝末节,纵过去这么多年,她也还有些印象。

  一听要红色,楚染就道:“那、那牡丹花。”牡丹比起那些鸳鸯可好绣多了,就是一个尾巴都要几十种丝线。

  虽说有宫内尚宫局一手包揽,大的绣活都揽了过去,小的总是避不过的。她想着回府后找个绣娘应付一下就行,新阳不也是什么都不做。

  她脑子里想着,陆莳就已知道了,她若乖顺听人话就不会被陛下打发到云梦泽来,她不打算戳破她,将筷子放下后,欲说相府规制一事,门外传来婢女的通传声。

  “灵祎公主,我们殿下在殿内用早膳。”

  陆莳回神,起身往内室躲去,用屏风挡住外面的视线。

  楚染吩咐宫人入内收拾残局,灵祎一脚踏进,看着案上的各色花样,怪道:“昨日是礼部的人连夜送来的?”

  昨夜礼部的人上岸都已是天黑,陆莳跟着他们,也未有人怀疑。

  楚染不知这些细节,脑袋也甚是灵活,道:“这是尚宫局送来的,礼部的人刚好一道过来的。”

  灵祎这就不清楚了,她趋步走近,今日一身粉色宫纱,胸前绣了一朵桃花,针脚与平常的不同,花心拿着金刚石做的点缀,袖口还绣着一圈粉。

  拿金刚石衬着这么一件夏衣,楚染眼睫挪不开了,灵祎伸手时葱白的指尖还应景地染了粉色的桃花,这样嫩艳的颜色,衬托出少女的天真。

  楚染哀叹,这真是出手阔绰,灵祎对比着花样,兀自道:“阿姐给陆相做衣裳吗?我觉得陆相应当喜欢素雅之色,青色为佳,太过艳丽的只怕不大合适。”

  楚染却道:“你这指甲染得好看。”

  宫中长大的女孩子,心计深,也爱摆弄这些,楚染算是例外,旁人在玩的时候,她在学着怎么照顾太子、如何抵御王后的算计,将这些小玩意抛得干净。

  灵祎听她夸自己,就腼腆一笑:“只是拿凤仙花染的,染了好几层,花了好几个时辰,阿姐要试试吗?”

  好几个时辰?陆莳含笑,楚染的性子只怕坐不住,朝政之事或许可以忍一忍,为十个指甲怕是不行。

  外面的楚染已然皱眉了,拒绝道:“你自己玩,你带着新阳去玩,她应当喜欢。”

  灵祎下意识止住话题了,看着花样,指指点点。

  公主里楚染为尊,再是灵祎,皆因为二人是嫡出,新阳夹在两人中间,极为尴尬。楚染是觉得新阳有趣憨厚,灵祎却觉得她愚蠢不堪,不想与她同行。

  楚染也不去看花样,捏了几块糖吃,一盏茶后,新阳也过来了。她见到灵祎后撇了撇嘴,走到楚染面前,一眼就看到了灵祎奢靡华丽的衣裳。

  她整个人怔住了,阿软只把金刚石缀在簪子上,这么一件衣裳今儿穿了,明儿说不定就不要了,着实有些浪费。

  羡慕又无奈,她低落地坐下,拽着楚染的衣裳:“阿姐,你午膳吃什么?”

  本来是想过来问旁的事情,灵祎在,她就只好改了口问吃什么。

  楚染只当她又馋了,笑了笑:“想吃什么就让庖厨去做,不用愁眉苦脸,对了,你的绣活做了吗?”

  “不做,周家不缺那个。”新阳道,不是她不做,是阿软不让她做。

  楚染丧气,为何新阳就不用做的,陆相非要她做呢?她扭头看了一眼屏风后面,几乎咬牙切齿。

  灵祎却是一阵挑挑拣拣,自己选的极为开心,指着百子千孙的花样:“阿姐,这个有趣。”

  新阳瞄了一眼,又缩回了脑袋,见阿姐脸色如故,她就不说话了,吃了蜜桃。她吃着一块,又去吃第二块,眯着眼睛:“阿姐,昨日的八珍面好吃,汤好面劲道,要不中午试试?”

  灵祎被她这么一打断后,放下绣样就走,不大高兴。

  公主脾气上来了,怨怪新阳不该打断她的话。新阳见她一走,反吐了吐舌头,在殿内看了一眼,“阿姐,陆相没有来吗?”

  楚染心中咯噔一下,“陆相怎地会来。”

  新阳小脸一红,凑到她耳畔道:“昨夜礼部的人突然上岛,阿软猜是陆相过来了,毕竟礼部的人不会等天色黑了才过来,不过她这次猜错了。”

  她在楚染耳畔一阵嬉笑,没想到阿软也有算错的时候。

  新阳笑得欢喜,楚染却是一阵头疼,明妃聪慧过头了,她装作不在意,道:“你过来作甚?”

  “我只当陆相来了,昨日汤泉舒服,本想拉你们去玩,既然陆相不在,我便和阿软去了。”新阳喜滋滋道,拿着桌子上的玉带酥就走。

  楚染托着腮帮子看着新阳离开,她对明妃一事极为好奇,就连她有孕一事,都存在疑惑,只怕是假的冒充真。

  不过宫内有明妃牵制王后,于她也是一件好事。

  外头碍事的人都走净了,陆莳缓步上前,楚染眸色迷离,面颊莹润如玉,如白釉,几乎没有一点瑕疵,见到她后,乌黑的眼珠转动,带着笑,道:“你要去汤泉吗?”

  陆莳面色一红,这是被新阳带坏了。新阳看着单纯,遇上这些事都是不老实的。

  她拒绝道:“汤泉那里人多,只怕会被发现。”

  陆相说的一本正经,楚染也就没有多加在意,又去看着那些花样:“你选一个,回去让绣娘去绣。”

  “新阳不绣,是因为她的嫁娶不过是一场戏,你与她不同。”陆莳点醒她,好端端地与新阳比较什么。

  楚染感觉到浓浓的嫌弃,眼尾上挑,看着陆莳的时候看了几分神气:“陆相抓住我不放,也该是你绣。”

  感情一事,本就是谁先掉进去,谁吃亏。

  陆莳倒是沉默下来,桌上的吃食被新阳都带走了,就剩下几片切过的蜜桃,她凝视着出神,同样在想明妃的事。

  她不置一词,楚染就没招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口吻半恼半哄:“你绣要不绣娘去绣。”

  眼前影子晃动,陆莳抬首看着眸色灵动的人,拿银签子挑了一块蜜桃给她:“殿下不绣枕套也可,不如做一身衣裳?”

  楚染才咬了一口蜜桃,舌尖上还沾着甜,来不及多咬两下就吞了下去:“你让我给你做衣裳?”

  陆莳颔首。

  楚染觉得她愈发不要脸了,还点头,气得将剩下的半块蜜桃塞到她嘴里,恼火道:“你怎地不给我做一身衣裳?”

  陆莳陡然被喂,吃着楚染剩下的桃子,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舌尖上已是甜味。

  楚染最近惯会作弄人了。她吃下蜜桃,方道:“殿下想要,臣也可做。”

  这人最近愈发没脾气了,楚染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气恼还是觉得无趣,道:“你变了,变得就像是一团棉花。”

  陆莳的性子内敛,对楚染也从不说喜欢,起初只是一味不肯退亲,如今亲事定下来了,脾性反倒沉稳了许多。

  也不知是何故,陆莳的性子与梦里差了很多,楚染看到后心中一阵怀疑,眼前这个陆莳是不是冒充的。

  她心中纠结,烦躁地看着案上的花样,伸手去挑拣时,被陆莳一把紧紧地握住。陆莳的手很冰,碰到楚染后,就感到一阵温热。

  陆莳没有说话,指腹在楚染手腕处轻轻磨砂,轻轻地安慰她,抚平她内心的焦躁。楚染不说话了,也没动,由着陆莳去抚摸,也不敢去抬头。

  半晌后,陆莳出声:“过几日是七夕,要出宫吗?”

  楚染没想到要出云梦泽,被困在这里无非与公主府不同,就是没有暗道罢了。她不大明白陆莳的意思:“能出得去吗?”

  就算出得去,灵祎还跟着她,只要她一个时辰不在云梦泽,她还不得去告诉陛下,必然又惹麻烦。

  “可以,到时我会安排。”陆莳微笑,松开她的手,看着桌上的花样,道:“殿下喜欢什么?”

  楚染脑子跟不上她的思路,既然陆相开口,她自然就答应。

  “我觉得还是简单些好,你觉得哪些好绣,就选哪些。”她不挑剔,免得陆相多花些时间,吃下最后一块桃后,拉着陆莳去钓鱼。

  密林尽头就是湖边一角,那里荷花开了,碧莲红心,也是很清爽。楚染见无人,脱鞋下去采了几捧莲子,水没过小腿,见好就收。

  上岸时腿上沾了泥土,拿湿布擦了擦,趁着无人又迅速穿上鞋。

  陆莳给一旁拧着湿布,莲子刚采摘上来,最新鲜不过,她用荷叶托着莲子,不小心咬到莲心,苦得她想吐出来,忍了忍,当作没有发生,笑眯眯地将剩下的半个喂给陆莳。

  依照楚染的性子,莲子咬了一半就送人,必然是苦的。

  陆莳瞅着她笑眯眯的样子,没有多加在意,咬在口里就微微皱眉,楚染笑得开心,陆莳道:“鱼咬钩了。”

  楚染一惊,忙去拿鱼竿,一拎就将鱼拎上来了,上岸后就掉下到草地上,来不及去捉,就见十五后腿一蹬,整个猫身扑了上去。

  还没看见鱼身多大,就被十五吃了。楚染顿时无奈,道:“今日钓到晚都没有一条。”

  陆莳将鱼饵又抛回了湖内,湖面荡漾,波澜层起,云梦泽内寂静而凉爽,是一处夏日避暑的去处。

  楚染在剥着莲子,外头的婢女走来,言道:“灵祎公主问殿下可要去泛舟,此时日头还不大,待午后就不能去了。”

  “不去,告诉她,我身不爽,就不去了,在这里垂钓,问她可要过来。”楚染头都不抬,十五吃完了鱼,就过来接着扒她腿,塞了一个莲子到它嘴里。

  十五咬了两口就吐了出来,双手抱着头,吐了个干干净净。

  楚染作弄完陆莳后,又将目光落在大猫身上,十五溜得快,蹿入草丛里,没了动静。她剥完莲子后,让人给新阳送了些许,剩下的用荷叶装着。

  午膳让人送到这里来,新阳嚷着要吃八珍面,小厨房就送来了一碗面,还有荷叶里包着的排骨,荷叶与排骨的香气夹在在一起,令人垂涎。

  楚染拿了空碗过来,分了陆莳半碗面条,剥了一份荷叶排骨,放在她面前,自己喝着面汤,道:“近日陆相可忙?”

  她数日未曾理会过朝堂上的事,太子身体好了许多,也不让她担忧。恒王被陛下猜疑,霍家原本准备给恒王做侧妃的霍茯,也被送去和亲。

  无事不贴心,她也不用多加关注。

  梦里梦到的事,几乎都是照着相反的方向进行,担忧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问什么,陆莳答什么,无一不答,让她懂得朝政,不会因消息闭塞而跟不上外面发生的事。

  她听话地将所有人都放了进去,几步不留一人,她对她的依赖也更加深了些许。

  用过午膳后,外面的太阳大了很多,林间多了几分燥热,楚染待不住了,拉着陆莳回殿去休息。

  寝殿四角搁置冰块,清凉让人困乏,她不知陆莳会不会睡上片刻,欲问时却见她将那些花样都收了起来,自己提笔作画。

  她提着精神,坐在一旁看着,昨日一夜没怎么睡,又早早起来了,闹了晌午,就撑不住了。

  殿内仅二人,又怕旁人过来偷窥,门窗都关了起来。

  楚染心中安宁,陆莳在旁,心中竟是半点都不怕,伏案就迷糊着睡了过去,嘴里还不忘与陆莳说着话,嘀嘀咕咕了会。

  陆莳笔尖一顿,回身去看,楚染只露出半张白玉似的脸,唇角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俯身凑过去,想听清楚染说什么,近了就看清她额头上细腻的肌肤,乌鸦鸦的鬓发散了下来。

  她伸手将鬓发理顺,手触碰到藏在发髻下小而薄的耳垂,仿若是是一块白玉。

  陆莳凝视,视线不移,她抿紧唇角,楚染嘟哝了会,就没声了。

  密林之内时,楚染作弄她、作弄十五,都是一时嬉闹,都是以前不曾有的,她欢喜之间又觉恍然。

  她摸到楚染的手,轻轻碰着,殿内无人,头顶悬空,白日阳光,极似世间仅她二人。

  陆莳心中揪然,微微俯身,唇角轻轻碰上的她的耳垂,只轻轻一碰,不敢再动,怕吵醒了她。唇角间带着她的温度,心中亦是如此。

  她情绪内敛,哪怕无人在,也生生止住。

  等楚染醒来的时候,陆莳将花样都已画完了,一池碧莲,旁边一人儿站在水里采莲,只看见背影,不知容貌。

  她看到碧色,道:“不是说不用碧色吗?”

  “几点罢了,多绣些莲花就好。”陆莳顿了顿,将花样收起来,又恰当地添一句:“也可加些莲子。”

  楚染睡得很舒服,就是胳膊有些难受,她自己揉了揉,看着外面的时辰,一日就过去了。她想了想,问陆莳:“陆相何时走?”

  晚上走的话,宫门下钥,是出不去的,昨日那个时候离开的话,也是可以的,就怕被灵祎发现了。

  陆莳道:“五更再走。”

  五更的话,就算是明日清晨了。楚染点点头,站起身,活动筋骨,猜测着时辰,新阳要过来了。她每日来两趟,早晚各一次。

  寝殿就让给陆莳,免得新阳过来扰她,就与她商议道:“我出外走走,免得新阳过来。”

  “好。”陆莳抬头,翻开案上一册子,是楚染平日里看来打发时间的,前朝旧记,楚染看的多是这类的书籍,枯燥而无趣,她看得有趣,下面还有许多注释,自有心得。

  楚染转过拐角就看见新阳过来,衣裳换了,发髻上的簪子也是,上面点缀着金刚石,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明妃哄人,确实有一套。

  新阳过来时扬了扬脑袋,乐道:“阿姐,你看好看吗?”

  拦到人后,楚染拉着她去亭子里做一做,新阳眉飞色舞,她不好泼冷水,只得到:“好看是好看,旁人看到了,你该如何说。”

  “我说……”新阳顿住,她与阿软的事是秘密,最多就阿姐知晓,她不管就是最大的祝福,若是被别人知道是要闹□□烦的。

  她捂住嘴巴,不知要说什么,仔细一想后,脑子里忽而灵机一动:“我就说是阿姐送的。”

  “你倒是聪明。”楚染没好气,想起宁王送的那匣子金刚石,戳着新阳脑袋:“待我回府后送你些许。”

  “阿姐当真有?”新阳眼睛一亮,想起什么又道:“能做衣裳吗?”

  又是一个小败家的。楚染瞪着她:“找明妃去。”

  新阳撇嘴:“前些时日,吴江进贡来几盒子金刚石,陛下给太子哥哥赏了一盒,给了明妃些许,其他都给了灵祎。”

  她懊恼自己没有,楚染也是无奈,道:“我也没有。”

  新阳觉得奇怪:“你方才说有的。”陛下偏心灵祎是宫廷都知道的事,好东西都会想到她,怎地把阿姐都忘了。

  楚染无心去攀比这些,实话道:“宁王叔父送我的。”她不知吴江进贡一事,几盒子都给了灵祎,陛下竟偏心如此。

  新阳在宫内听到的事情多,哪宫得了什么赏赐,宫人都会在下面多嘴多舌,金刚石就给了三宫,中宫、东宫、明妃的芙蓉台。

  就连嫡出的新平公主都没有,新阳气呼呼的,低声道:“阿姐,你还是快些嫁人的好,免得再受气了。”

  “又不去封地,哪里就能走得开,倒是你出嫁时该争的还是要争一争。”楚染未曾多在意,不过些许破石头罢了。

  新阳肚子里藏着许多话,憋着回去同明妃诉苦去了。

  楚染回殿时,陆莳犹在观旧记,她凑过去,将方才的事情都说了一说,又道:“明妃当真如此得宠?”

  一番话下来,她在意的不是楚帝为何偏心,而是明妃得宠。

  陆莳容色冷了下来,吴江进贡一事,她是知晓的,楚帝赏谁,旁人是管不着的。新阳赌气是小孩子脾气,真正涉及的不是什么大事。

  问起明妃一事,除去她怀孕、将新阳嫁去周府外,再无旁的事情,一时之间也不会令人在意。

  她摇首道:“她本就貌美,才学好,得宠是自然的事。”本想说不知,又怕楚染多想,就改成宽慰了。

  楚染听后,就明白过来了,陛下也是喜欢明妃那样的人,喜欢一事都是说不清的。

  两人做了会,贤妃就来了。

  她突然过来,让楚染始料未及,忙将陆莳推到里面去,道:“若是困了就睡会。”

  宫里暂有贤妃打理,来见楚染是为了嫁妆一事,嫡出的公主出嫁,嫁的又是丞相,自然不是普通公主可以比拟的。

  王后去了离宫,嫁妆的事是她包揽的,从离宫里拨了旨意过来让她处理,嫁妆单子都拟好,不大尽人意。

  该给的都没给,她不好按着单子去做,就来问问楚染的意思。

  新平公主不是王后生的,自然不会开了私库给她添东西,贤妃也不去管,就问礼部出的那些也是不够的。

  这些事楚染是可以闹一闹的,毕竟规制在的。

  楚染看过后,向贤妃投去感激,道:“我明白了,我去向陛下写个奏疏,递过去,王后自己不要脸面,我不必替她兜着。”

  贤妃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嫁妆单子就一份,给楚染看后,就收了回去,道:“殿下心中有数就可,本宫有事,先回去了。”

  楚染送着她离开,回殿就将殿门关上,回神去想梦里的事。那个梦牵扯的事太多,她分不清有没有这件事,按着额头去想,偏偏什么都没有想到。

  那个梦境太过玄幻,她捂着脑袋,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陆莳走出来,见她愁眉苦脸,心中微痛,伸手就抱住了她,给她揉了揉脑袋,低声道:“钱财罢了,争不争都是一样。”

  楚染记不得梦境,陆莳却清楚。前世里楚染忍了下来,出嫁那日却闹得满城皆知,王后刻薄前王后嫡出的公主,风言风语,第二日御史台一笔告到了章华台,连带着楚帝都没了面子。

  王后落了面子,多了刻薄一名,楚帝事后将该给的都补上,楚染没有损失,却令帝后下不来台的。

  但是她忘了一点,楚国是楚帝做主,让他下不来台,她岂会有好果子吃。

  楚染在她怀里一动也不动,放松自己,闻着清香,平息自己的情绪。

  陆莳斟酌一番开口:“这事让宁王出面,你写信给他,我着人去送。”

  宁王被楚染叮嘱过,只是他不知具体,楚染需再说一声,让他心中有数,在陛下面前开口时也好有底气。

  楚染理清思绪后,忽而就不想听陆莳,从她怀里退出来,道:“何不等事后再论?”

  陆莳未曾吃惊,楚染的想法与前世里一样,想的还是如何将王后做的事闹得天下皆知。她叹息,道:“帝后本是一体,涉及你的事,王后的决定便是陛下首肯的,她落了颜面,陛下就有面子?”

  楚染一阵迷茫,抬首去看陆莳,直勾勾地盯着她,盯着她心中一软。

  她对楚帝是有怨的,只是怨深埋心底,紧紧压着,不为外人知,在陆莳的面前暴露得干干净净。那股怨恨从母亲死,不准外祖回来吊唁开始,从未散去过。

  只是父比天大,她从未想要怎样,只要太子继承皇位,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莳看着她,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脸颊,低声道:“相府什么都不缺,要那么多嫁妆做什么呢?”

  楚染被她摸得心口发痒,伸手去挠自己的脸颊,觉得还是有些痒,就拂开她的手:“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属于我的,为何要让给旁人。”

  她就像小猫一样抓脸,脸都被挠红了,陆莳觉得这只猫乖顺多了,没了那股戾气,摸着都是软软的。

  哄了这么久的猫,总算有些进步的。

  她沉吟了会,道:“我去给你争,先王后去后,私库给谁掌管的?”

  楚染不知陆莳将她比作猫儿,认真回道:“本是在我这里,后交给太子,那些不是我的。”母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私库里的东西都是给他的,她没想过要。

  东西在东宫,就是太子的。陆莳明白,道:“既然是太子的,那就好说,先用晚膳。”

  外头都擦黑了,那两人都不会过来,楚染让人将南边的窗花打开,淡淡的花香就传了进来,晚上用的是蟹饺,肯定又是新阳的注意。

  蟹肉包的饺子蒸着很香,宫人送了两笼过来,还有一碗蟹肉圆子。这个时候的螃蟹不肥,蒸着吃就不够味,拿来做馅却是好的。

  楚染心事放下了,陆莳不同意她的做法,就只能作罢,晚些时候给宁王叔送信就可。她咬着饺子,晚风凉凉,气氛大好。

  新阳的宫人送了些果酒来,楚染打开后就闻了闻:“这是百花酿?”

  陆莳扫过一眼,道:“少喝些。”明妃当是猜出她上岛了。

  章节目录 第33章 甜言

  郢都城内不知何时开始喜欢饮百花酿, 文人雅士换着法子来,楚国久无战事, 倒的令这些人愈发安逸了。

  楚染不大接触这些,也就无事的闺阁少女喜欢探究这些,灵祎几乎是酿酒中高手,只是她不爱酿百花酿,总觉得味道极其古怪。

  她不爱, 旁人极爱。楚染也是初次喝这种酒,倒一杯后, 端起来闻一闻, 道:“灵祎觉得不好,我却觉得不错, 这百花各取一瓣, 如何就不好闻了。”

  两人正说着,忽而响起铃铛声, 十五从外面飞步蹿了进来,跳上桌, 被楚染一把抱住了,从窗子里给丢了出去。

  陆莳端着楚染的酒盏, 品了一口,舌尖多了百花的香气,这酒可当水来饮, 百花的香气散去了酒味, 剩下的酒味极淡了。

  她扬首饮下, 十五从外面又跑了进来,它生气了,走到陆莳脚下,腆着圆圆的肚皮,气呼呼地躺下,要陆莳摸一摸,才肯走。

  谁知,陆莳并不理它,反说起百花酿的事:“百花酿是本朝一夫人所酿,她居无定所,每到一地,就摘下当地的花,不知不觉地间就走许多个地方,她本就是酿酒大家,将这些花放入酒中,作这一百花酿。”

  陆莳口中少有这等趣事,楚染不曾听闻,托腮去问:“她为何居无定所?”

  “约莫是遭了丈夫厌弃了,成了下堂妻,夫家不要,母家不容。”陆莳晃了晃盏中晶莹的酒液,眸色一片痴惘。

  楚染以为这酒有一美好的故事,不想这般凄惨,她道:“陆相从哪里听来的?”

  外间的挂的冰纱帘子下,躺着十五,爪子晃着帘子,水波似的飘荡,楚染眼里染着笑,清澈如百花酿。陆莳望见后,笑了笑:“民间说大书的。”

  “你也去听大书?”楚染觉得奇怪,自她懂事起,便闻陆相与人不同的事迹,她博古通今,文采又是了得,她不是荐官,而是自己科举考上去的。

  大书多是浪荡子弟无事去听的,不想她也会去,她没有喝酒,意识清楚,看着陆莳正经之色,一个劲地在笑。

  梦里的陆莳可比现在正经、严肃多了。

  陆莳并不在意她的话,细细去想,才道:“那时和兄长去的。”

  “百花酿不是这几年来兴起的吗?”楚染一眼就戳破她的谎话,拿眼瞥了一下,就夺回自己的酒盏:“未醉就说酒话。”

  “百花酿已成多年,是宁王从南边带回来的,自此,郢都城内都喜欢上百花酿,你竟不知?”陆莳轻笑,吃了颗蟹黄圆子后,皱眉道:“这味道太腥。”

  “螃蟹就是一股腥味,你不晓得?”楚染咬了口饺子,蟹黄很肥美,她见陆莳不吃了,好心道:“要不要给你换一样来?”

  “改日带你出去尝尝肉燕。”陆莳放下筷子,不再动了。

  她饮了两杯酒就饱了,楚染吃了剩下的圆子后,吩咐宫人去准备热水,她找了寝衣给陆莳,自己等着她回来。

  宫人趁着机会给她换伤药,开窗去散了药味,陆莳回来后,她再去沐浴。

  殿内无人来扰,也算是安静,唯有十五不安分地跳来跳去,它最后爬上榻,钻进毯子下面,不见影子。

  最后是陆莳将它揪出来,让宫人送出去,自己整理床榻,先躺下,等着楚染回来。

  她明日清晨便走,为了不扰到楚染,她就睡在外侧,等人躺下后,她再睡。

  楚染见她在等着,就利落地上榻,躺下。

  两人便不再说话,陆莳掐着时辰离开,没有让人发现。

  离七夕还有两三日,云梦泽上的宫人都已开始扎水灯,灵祎扎了几盏后就坐船离开了。为此,新阳乐得多吃一只兔腿肉。

  明妃足不出户,自从上岛后见的那面后就没有再见过,新阳念叨着七夕那日的吃食,想来想去,嚷着要吃月饼。

  八月十五还未到,宫人都未曾准备,她央求着明妃,第二日宫人就去采买。楚染不知此事,她在好奇陆莳是如何调开灵祎。

  按理,七夕佳节,灵祎多半是要缠着陆莳去玩,这次竟自己去玩了?

  宫人在湖旁放水灯,陛下与王后都不在,都觉得自在多了,人人都在头上扎着彩缕,以七巧针来乞巧。

  楚染不懂这些,疑心不定时,七夕那日的五更天就有人上岛,接她离开,待出宫时,东方露白,宫人在官道上洒扫。

  马车出宫,直至相府侧门。

  陆莳在那里久候,一见面,楚染就问怎样将灵祎调离云梦泽。合欢池恢复旧貌,清晨池子里的锦鲤就争相出来要食。

  两人一道往里走,楚染在池旁停了下来,想去找合欢树,抬脚看了一圈都没有。她可惜道:“合欢花攒起来,做糕点也是不错的。”

  陆莳却道:“花在水中,落下就遇水,攒不起来。”

  楚染可惜,走了几步后,就瞧见府内婢女在放灯,她奇怪:“怎地白日里放?”

  婢女捧着灯,笑盈盈道:“晚间当值,不得空,不如趁此放了,都是寓意罢了。”

  楚染看着她手里的灯,觉得新奇,陆莳走过来引着她回院子,道:“眼下还早,殿下不如睡会,臣有些私事要处理,待黄昏时带殿下去看灯。”

  “灯市好玩吗?”楚染道。她鲜少去玩,也不知七夕有什么可玩的,只知晓放水灯,七巧针放水里,其余都不知了。

  太子这些年多病,她照顾都来不及,也分不出身来玩这些。

  楚国不似周遭国家拘束,七夕这日,男子可约心上人游灯会,女子亦是如此,楚染不知这些俗事,只当陆莳带她去玩罢了。

  她起得早,有些困,听话地去院内小憩。

  陆莳处理郡县递上的紧急公文,陛下不在郢都城,城内布防都不敢松懈,尤其霍老还在养病,未曾跟去,就怕他不死心地做妖。

  公文扎堆地送入相府,陆莳捡要紧地处理,重大的事情命人送去离宫,让陛下过目。武将质子接连入京,礼部挨个去迎,与兵部一道将人送入府邸。

  处理完要紧的公文后,仆人又将相府构造图送来,因为九月公主要嫁进来,主院显得有些拥挤,就将两院合并,就显得大一些。

  改造的图纸送来,原来的卧房不动,拆去一面墙,将隔壁院子的卧房改成书房,其余的屋子再修缮一二,到时要摆放公主的器物。

  陆莳看过图纸后,觉得满意,尤其是那架秋千,还未曾变动,院子大一些,可将一角辟做花圃。

  另外合欢树下也填些土,到时摘花瓣也好摘。

  仆人看过图纸就道:“书房该如何修?”丞相的书房典雅间透着简洁,新平公主花般年龄,也不好照着那样去摆。

  陆莳看后,嘱咐几句,她记得公主府内的书房摆件,到时仿造便可,另外将窗户换一换,免得分不清是在相府还是在公主府。

  合欢池大得很,在南边池水渐少之地造一座竹楼,楼下便是池水而过,自带凉意。

  这般细细安排下来,与前世里大不相同,陆莳这才觉得满意。

  待安排妥当后,已近黄昏,不知不觉间时辰竟过得这般快,将人放在相府内大半日,她忙放下公务,去找楚染。

  楚染坐在秋千上摆弄着簪子,上面缀着金刚石,在黄昏下熠熠生辉。阿秀见她不欢喜,就心中奇怪:“您不喜欢?”

  “陆相喜欢吗?”楚染道,这是她送给陆莳的石头,又被她当作礼物送给自己。

  陆莳匆匆而来,天光渐暗,她略有些心虚,示意阿秀退下,道:“给你引见几人?”

  “何人?”楚染将簪子放入盒子里,扬首看着陆莳。她的人都散开了,再过几载,能用的人只怕也没有了。

  陆莳道:“给你几人驱使,冯唐与李初。”

  这二人跟着陆莳时日很久,楚染在梦里见过这二人,后来官至六部尚书,只是送于她,有些浪费了。她摇首,道:“送于我无大用处,你留着吧。”

  “给你认识罢了,往后你有吩咐,他们也会听。”

  楚染明白过来了,不见面下次便不认识。有些人认主,就算陛下厚赐,也不会改心。

  冯唐是一女子,眉清目秀,官至户部金科,平日里也不会多露面。李初是一武将,守着宫门口,进出极为方便。

  见过后,就退了下。

  天色漆黑,相府门外套好了马车,府内扎着彩灯,越往街上走越是热闹。楚染心里依旧牵挂着灵祎,追问了几句。

  陆莳被追问得头疼,才道:“霍老近日里身体不爽,灵祎去看望了。”

  “他如何身体不好,怎地需要灵祎去看?”楚染一针见血,霍启那个老东西本就是装病,没跟去离宫,也不知想些什么。

  外面的吵闹声愈发大了,烛火透着车帘,隐隐约约地就看到了楚染颤动的眼睫,她巴巴地望着陆莳,等着她的后话。

  陆莳本不想告诉她,被她炙热的眼神看得心口发软,实话道:“吴江王送他一匣子南珠,个头大,送给了灵祎。灵祎觉得欢喜,就送去宫内织造局做簪子,不想被贤妃看出端倪。吴江王也进贡了几匣子,却被锁在库里,如何就到了灵祎手里。”

  楚染接过话来,“因此,霍老担心被旁人发现了,就日夜难安,喊了灵祎去想办法。”

  “殿下聪慧。”陆莳顺口夸赞道。

  “阴阳怪气。”楚染嘟哝一句。

  陆莳被她骂,也不介意,眼中反蕴出一抹笑。

  待下车就远远地瞧到连城捧着荷叶,里面一大捧莲子,悠哉地走过来,见到楚染下车,眼睛一亮,就小跑着过来。

  他来郢都城数日,都未曾细细瞧过楚染,这时得空了就想好好说说话,脚步未挪近,就看到陆相跟着下来,忙停下来,憨憨一笑。

  做梦都未曾想到西北城内被殿下金屋藏娇的大姐姐竟会是陆相。

  楚染走过去,拉着她往酒肆内走去,连城入了郢都城后就爱吃水里的东西,桌上摆着莲子、花蜜菱角,还是蜜藕,一应摆开。

  连城悄悄道:“我还以为在西北时藏的哪家大姐姐,你怎地把陆相藏起来了,害我以为你在外面沾花惹草,吓得我都不敢在祖父面前露口。”

  没了旁人在,连城也不再拘束,将这些时日来的苦闷都说了出来,“来郢都城,我就遥远见了一面太子,都没怎么说上话。”

  他晓得要避嫌,可未曾想到要这么冷漠。

  楚染咬了一个莲子,比起她摘的好吃多了,顺口道:“待太子回来,自会邀请你去东宫去玩,再是避嫌,你二人也是沾着血缘的,太过冷漠反而让人怀疑。”

  她说话的功夫,连城吃了好几个菱角,眼光扫到门口的陆相,忙站起来,道:“陆相,你与殿下谈,我出去走走。”

  下面热闹,再不远处都是青楼之地,连城哪里会在里面久坐,他下去后,楚染就趴在楼上看,目光跟着连城走。

  婢女将满桌的水里吃食都撤下去,置了一壶荷花香片,与宫里的茶也是不同。

  楚染看了会就看到了霍茯,旁边站的便是灵祎,两人后头站的是霍家大公子。她将窗户关上了半扇,陆莳走近,一眼也瞧到了,她不曾置言。

  “你说霍大公子会娶哪家的姑娘?”楚染捧着茶,饮了一口,下面的灵祎手中提着盏灯,发髻上的南珠格外亮眼。

  霍家大公子年过二十而未定亲,虽说无尚驸马的心思,野心也是不小。前世里娶的是陆家的姑娘,站在陆莳面前,也恭谨地喊姑母。

  “不知。”陆莳道。

  楚染眼睫一眨,她想起自己答应宁王叔,给他家女儿说媒,趁着机会就道:“你觉得宁王家的郡主如何?”

  “殿下要给陆家儿郎说亲?”陆莳未曾客气,一句话就戳破她的心思。

  楚染被她说得不大好意思,直言道:“如何?”

  “汝南侯不大会同意。”陆莳道,“宁王虽是亲王,可不涉朝政,多少都不如意。”

  世家大族联姻时都是为着利益,倘若岳父家无法给予帮助,陆家是不会考虑的。

  楚染知晓这些,盯着陆莳:“可是宁王叔父封地富庶,陆家缺银子,岂不两相齐全。陆相本就是丞相,陆家再结一门权臣,岂非让陛下猜疑?”

  她想的周全,舌绽莲花,陆莳瞥了她一眼,沉吟须臾才道:“我回去与侯爷说说。”

  “侯爷想巴结霍家?”楚染试探道,霍家也是有钱的主,不过银子就没有宁王家的干净。霍家将手伸到朝堂上,只要不是大动静,楚帝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染猜得极对,陆家就是想巴结霍家,局势未定,陆相与太子是姻亲,那么爬上恒王的船,也是不吃亏的。

  她想的就是断了汝南侯这个想法,真正只效忠太子一人。

  楚染心里的小九九一出口,就瞒不过陆莳。陆莳知晓她现在还是不能深信她,信任二字太难,就好比是帝后之间,几乎全无信任,撑着的不过是宫规、世人的言论。

  两人保持着沉默,婢女将吃食端了上来,热气腾腾,楚染回头看了一眼,燕子形状的模样,裹着的薄皮晶莹,可以看到里面的粉肉。

  郢都城内的吃食几乎是各地特色,凡是觉得好吃,就会有人在城内经营,南来北往,东地西城,各色各样。

  楚染过去吃了一口,外面传来喧闹声,一阵叫骂,她放下碗走过去,下面的人闹起来了。

  今日七夕佳节,年轻人无人能在家里坐得住,都会出来看一看,方才是霍家的人,这时就是周家的,周文义的孙子。

  楚染那日见过,下面不知怎地,发生了争执,接着就看到霍大公子挤进人群里,两边去劝,做这和事佬。

  她一惊,霍家这是想与周家扯上关系了,扭头看向陆相:“其中有古怪。”

  “霍家演出戏罢了。”陆莳道,她认不清与周家争执的是何人,唤了跑堂的入内,指着下面道:“那个年轻公子是哪家的?”

  酒肆跑堂日日在这里,眼睛锐利,通过衣裳就能分清,人有三六九等,衣裳也是的。他往下一看,就道:“那是卫国公家的大公子。”

  卫国公?楚染摆手让他离开,再看时,陆莳面色就冷了下来,“我记得好像霍卫两家有交情来着。”

  下面的声音减小了很多,楚染心中不甘,霍家吃了大亏,就想着去拉上周家,结党营私的事干得也不少,就是不知到底谋划什么。

  没过多久,下面的人就走了,约莫是讲和了。

  楚染咬着肉燕,想起梦里的事,心中不定,“陆相,要不要让人去跟着?”

  “连城去了。”陆莳淡淡道。

  楚染不知内情,就觉得奇怪:“你让他去做什么?他方来此地,对众人都不熟悉,指不定还会被人家吃了。”

  陆莳就不说话来,反道:“给新阳买些吃食回去?”

  今日市面上的吃食终究会多一些,楚染在酒肆内待着没趣,一大碗肉燕吃下去后也饱了。她点点头:“去看看。”

  她想知道刚刚那群人去哪里了。

  出了酒肆后,外面热闹非凡,楚染买了一对兔儿灯,回宫给新阳。走过一段路后,瞧见灵祎,她吓得躲到陆莳身后。

  旁边恰好有买面具的,陆莳递给她一面十殿阎罗,就算灵祎瞧见了也不敢去揭。

  楚染方戴好面具,灵祎就小跑着过来,满面红光:“陆相也来了。”她一转眼就看到在与店家付钱的人,灯火昏暗下,也没细看。

  她站于莹莹灯火中,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耳上一对水滴翠玉的耳环,她本就生得俏丽,这般一打扮,更觉得好看。

  陆莳还未曾说话,霍茯走了过来,她知晓霍家与陆相不对盘,行礼后就不再说话,灵祎唠唠叨叨地说着乞巧节的趣事。

  灯火下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灵祎看见陆莳就挪不动脚,霍茯自觉地领着婢女去一旁站着。

  楚染挑着一面桃花面具,给新阳留的,付过钱后就交给身后跟着的婢女。

  陆莳往前移动几步,灵祎巴巴地跟着她走了,楚染没有跟得上,眼尖地看到连城,撇开这两人后,就走过去。

  街坊间人多,陆莳再回头时已不见楚染,她眉微蹙,朝着身后跟着的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快些去找。

  灵祎手中晃着刚买的玉扇,指着一旁的小玩意,眉飞色舞。连城瞧见后,心中咯噔一下,拽着楚染的袖口:“那是谁?你不去管管?”

  楚染心不在焉,随口道:“管她做甚,霍家的人去哪里了?我们去瞧瞧。”

  连城干着急,“你管他们做甚。”他不好意思说人家去了温泉馆。吴江王送来几个怪物,也不能说是怪物,穿着鱼皮的女子,在水中作舞。

  接着,旁人就开始模仿,温泉馆中也养了这么些女子,博人眼球。

  连城进去后就傻眼了,瞄了一眼就跑了出来,也不去管那些霍家、周家的人,先跑为上。再听楚染要去,他拉着她道:“那里不大好玩,殿下回去找陆相,再不主动些,她就是别人的了。”

  楚染朝那里看了一眼,将摘下的面具塞给连城,“无妨。”

  “无妨?”连城干站在原地不动,殿下心真大,他忙道:“殿下,你都不知晓陆相有多炙手可热,我来郢都城内,听到的都是陆相不可多得之类的话。”

  楚染脚步一顿,眯着眼睛:“我怎地没听过。”

  连城不大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拿着面具就套在自己脸上,如何都不肯带去。楚染推了他几下,生气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

  他着实无奈,道:“殿下可知城内温泉馆?”

  “汤泉?”楚染当真是不知道,她听到温泉二字,就只当是男人去泡汤泉之地,转而一想,那和澡堂子就无甚区别了。

  想到哪里不对,就问连城:“那里不干净?”

  连城重重一点头:“不仅不干净,还有很多伺候人的女子。”

  “早说,我去瞧瞧,青楼都曾去过,怕这作甚。”楚染不以为意,她曾因事去过青楼一遭,那里虽说是倚红偎翠之地,可进去只要干净些,也不会出事。

  连城陡然觉得新平殿下与旁人不同,只是不敢带她过去,“我是不敢过去,殿下要去一人去,那人到底是谁?”

  他指着灵祎,距离隔得远,也分不清是谁,兼之他从未见过灵祎,不认识也是常事。

  楚染不好过去,便道:“灵祎公主。”

  连城咋舌,不敢再喊着让楚染过去,毕竟是偷偷溜出宫的。他只拽着楚染不让她走,絮絮说着来京途中的事。

  陆莳摆脱灵祎后,依着连城给的线索,到了楚染面前,见面具在连城手中就知不对。现在人多,不好说话,只得问起霍家人的去处。

  连城支支吾吾地说着温泉馆几字。陆莳可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当年吴江王将人送来时,楚帝还觉得有趣,接连宠着几月,后面就忘记了。

  他虽忘记了,陆莳却记得清楚,面上不作计较,与楚染道:“回府?”

  楚染惦记着温泉馆,想开口去问问可能去,只是没开口就被连城抢了先:“回相府,我送殿下回去。”

  他一急着开口,脸色就通红,陆莳心中更知不对。

  回府后,时辰还早,楚染算计着宫门落锁的时间,道是要回云梦泽,离开一日就罢了,一日一夜总归是不妥。

  她说的都是常理,陆莳也拒绝不得,让人去准备马车,亲自送她进宫。

  两人态度平静,让连城跟在里面团团转,不知到底哪里不对。他脑子转不过来的时候,楚染已踏上马车,心里将灵祎骂了一通,转而就跑去温泉馆了。

  今日外面热闹,坐进马车都能听到热闹的声音,楚染靠着窗坐下,不去理会陆莳。

  她自己生着闷气,脑海里想的却是霍家人的打算,霍启留在郢都城,霍家的人都跟着留下,说是给霍茯办嫁妆。

  吴江约定是时间是十月初,那时天气好,不热不凉,恰好。算算也只有八十几天的时间,也不算是仓促,毕竟礼部也会准备嫁妆。

  想不通就去掀开车帘,刚伸手就被陆莳按住了。

  陆莳的手还是很冷,夏日里碰着很舒服,楚染摸到后就感到沁人的凉意,她苦恼,想去甩开。陆莳人不动,指腹在她手腕处细细摩挲,无声的安慰。

  她的肌肤是冷的,连带着看人的目光都是冷的,楚染甩不开她,就不作声,车还未入宫门,车内的气氛就缓和不少。

  楚染不说,陆莳也不去问,都是一片静默,待过了片刻后,陆莳忽而起身,坐在她那侧。

  眼前多了阴影,楚染心中一慌,就推开了她,道:“你该下车了。”

  她气鼓鼓,就像十五一般,恨不得挠人两下。陆莳记得她从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回来后收起了乖张的性子,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

  楚染生气,她却笑了笑,自己也不知哪里好笑,她忽而倾靠过去,阖眸而动,唇角贴上温软。

  她鼓足勇气,前世里不敢越雷池一步,看到不再贞静的楚染,心中多了一抹怅惘。楚染变得有情有欲,知晓生气,知晓吃醋,知晓给她甩脸色。

  陆莳的主动,让楚染一惊,唇角上柔软的触感。

  车内逼仄,这般一贴近,更让人觉得心慌,舌尖碰着舌尖,心口处的憋闷散去了很多。楚染从来不是矫情的人,亲了就亲了,也不会将人粗鲁地推开。

  陆莳很温柔,带着清冷香气,与她碰在一起,总感觉不同,她嗅着那股香气,感觉自己与她又贴近了几分。

  心口被挠了两下,她还是郁郁不得欢。

  陆莳亲过也不松开她,觉得楚染哪里变了,就如同方才,竟没有推开她,乖得很,多半心口不一。

  她抵着楚染的额头,指尖摸到她的手腕,语气压得极轻:“还要回云梦泽吗?”

  楚染被她抵着,哪怕再是心口不一,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顿了半晌还是没说话,马车却在停了下来。

  陆莳不勉强她,伸手给她理好衣袍,道:“霍家的事,明日再与你说。”

  说完就下车了,自己坐了后面的车回府。

  回云梦泽后,楚染将灯和面具给新阳送去,沐浴后,新阳就跑了过来,问起乞巧节的热闹事。

  今晚闹得不愉快,楚染也没太多的心思去看,粗粗说了几句,就打发新阳离开。

  入睡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鼻尖似乎还涌着独属于陆莳的香气,她翻着身子,看着外面的光色,她活得与梦里不同,结局必然也会不同的。

  太子也不会死,待他登基有了子嗣,她就回封地,陆相倘若放得下这些,就一道过去。封地里无人看着她,与陆相也恣意些。

  想着这些杂乱无章的事,到三更天才迷糊地睡着,一觉醒来都是午时了。

  睡得身上都疼,起榻梳头床衣裳,方准备用午膳,就见新阳欢喜地跑来,手中捧着两枝茶花,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膳食,不大合胃口,就不让拿碗筷。

  坐下来,喝了一碗甜汤,低声道:“阿姐,可知城内出事了。”

  楚染心中咯噔一下,问道:“何事?”

  “昨日霍家大姑娘走丢了,禁军去找,将郢都城翻了个底朝天,翻到温泉馆的时候,看到水下好多穿着鱼皮的姑娘,让人直接捞了上来,挨个去搜,没想到,霍家大公子不肯,直接就打了起来,结果温泉馆里翻出了周老太爷家的大公子,卫国公家的世子,被禁军丢到衙门里去了,人还没出来呢。”

  新阳笑得眉开眼笑,趴在桌上捂着肚子,楚染喝着鱼汤,道:“霍大姑娘找到了吗?”

  “听说的走迷了路,阿姐,你说妹妹丢了,哥哥怎地还有心思玩,真打脸。人在衙门里关着,陆相不说话,都不敢放人。”

  楚染给她盛了碗鲜鱼汤,觉得昨夜的事像是连城干的,绑了人家妹妹,去打哥哥,蛮横。

  新阳喝口汤润润嗓子,继续道:“卫国公气得扬言换世子,闹得一夜,也不知怎么样了。”

  “你怎地知晓得这么清楚?”楚染觉得奇怪,昨夜发生的事,云梦泽内消息闭塞,她竟知晓得这么清楚。

  新阳眼睛一眯,极为快活,悄悄道:“你忘了,明妃的兄长也被关着,周大夫人来宫里求明妃,让陆相先放人。”

  “明妃与陆相并不相识,如何让她放人?”

  新阳又道:“阿姐在云梦泽里,明妃与你说一声,你再去让陆相放人,举手之劳。”

  “原来你是求我放人来着,我给陆相写信试试。”楚染道,这并非是大事,两人说好之后,灵祎就来了,新阳吐吐舌头,转身就要走。

  灵祎叫住了她,从婢女手里接过一盒子,递给她:“珠子好看,给姐姐玩。”

  不用楚染去看,就知里面是南珠。她抬头去看新阳,朝她点头,新阳快快活活地将南珠收下了,反正她脸皮厚,不介意这些讽刺的话。

  新阳走了,灵祎才将给楚染的珠子拿出来,与新阳不同的是,里面放了四颗,都是很大的,这是祸水东移。

  楚染也收下了,这么好的动西去卖了,也值不少钱。吴江出南珠,好的都拿来做贡品,次要的才卖出去。

  灵祎自己得了,容易被人说,如今宫内人都分了几颗,也无人会在意。待陛下回来,都忘了这件事,倘若问起,便说是买的,陛下犯不着为这些小事去查。

  送了南珠后也说起昨夜的事,她与霍茯本是同行,不想遇到陆相,就把她忘了,待回过神来,人就不见了。

  也是她去让禁军找的,不想郢都城内还有穿着鱼皮的姑娘,半身袒露,下半身就似鱼一般,看着让人恶心。

  想想现在都觉得犯呕,她看着桌上冰镇的玛瑙葡萄,摘了一口送入口中,压压恶心。

  楚染自觉昨夜错过一场大戏,若是不离开,去了温泉馆就能看到了,她便道:“人还关着?”

  “关着,有损颜面的事,陆相哪里肯饶,卫国公他们也落不下面子去求陆相,倒是国公夫人让人去汝南侯府送了礼,让陆老夫人去求着放人。”灵祎无精打采,她方才去署衙找陆相,求她放了霍家的几位公子,谁知陆相直接拒绝,让她毫无颜面。

  楚染口渴,连着吃了好几个,听灵祎的口吻就知陆相铁面无私,若是等着陛下回京,让她处置,这件事便大了,搞不好连带家里老的都会挨骂。

  “让人打几十棍子,送回府便得了。”楚染自顾自道。

  灵祎得了霍老的吩咐,想让楚染去求一求,两人还有着亲事在身上,陆相不会这般不讲情面,说了几句后,楚染就道:“灵祎你该知晓,一放就得将所有人都放了,若只放霍家的人,明日就有人参陆相。”

  她说得在理,灵祎一咬牙,道:“这事如何都不能闹到陛下面前的。”如今陆相掐着,消息还没有送到离宫,几家人都将消息掐死,没想到的是陆相不肯放人。

  尤其是牵扯到要和亲的永安公主,按理她就不该出府的。

  灵祎犯难,矮下姿态去求楚染。

  楚染一时间也不知是何滋味,她吃过葡萄,看着外面的时辰,道:“我出宫一趟,你给我藏着,莫要让旁人晓得了。”

  一听她要去见陆相,灵祎心里就不是滋味,哀怨地点点头:“姐姐何时回来?”

  还没去就急。楚染进内殿去换一身衣裳,不能太过华丽,不然会被人发现,一切从简,将步摇罗裙都换了下来,发髻上斜.插一根玉钗,多了几分小家碧玉之感。

  以前出去要提防着灵祎,这次出去,灵祎还得替她盯着。

  想想就觉得有趣,待她去了署衙,扑了空,只好去相府。从侧门进去后,那里还在修,许多人担着土去一侧合欢池,要将合欢树旁下的池子给填了。

  楚染小心地避过,进入正院后,发现也有人在修葺,墙都给打通了,阿秀引着她往书房走。一面走,一面道:“灵祎公主清晨便来了,替霍公子求情,陆相没应允,她就走了。”

  “陆相为何不答应?”楚染觉得奇怪,昨晚的事多半被搅了,按理该要放人的。

  阿秀摇头不知,近来,她愈发不懂陆相的心思,自从无故落马后,陆相的心思就和以往不同了。以前主动避着新平公主,眼瞎时就不对了,西北城内的那场火也确实有些奇怪的。

  倒像是陆相命人而为。

  她道不知,楚染就不会去追问,敲了敲书房门,伸手就推开了。陆莳坐于案后,案上一摞一摞的,摆得很整齐,今日竟在府内处理公务。

  楚染在门外,她就已知晓,等人进来,她便将公文规整好,先道:“殿下用过晚膳再走?”

  “你怎地知晓我会来,还是说你故意拒绝灵祎,让她去求我,好让我出宫?”楚染言笑晏晏,从小到大就没这么痛快过。灵祎虽没有坏心思,可终日想着如何粘着陆莳,泥巴捏的人也会有脾气。

  陆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道:“晚膳想吃些什么?”

  说着正经事,她却总往吃食上去带,楚染一跺脚,恼道:“你别把我当新阳,就晓得吃,问你为何不放人。”

  “你与新阳差不了多少。”陆莳笑道,新阳爱吃,也是因为被人轻视惯了,幼时过得凄苦,如今好了,又不想旁的事,一头扑在吃食里。

  她倒喜欢楚染也成了那般,不会多忧多烦。

  楚染恼了也无法,走到她跟前,“你何时要放人呢?”

  “不放,此事交由陛下处置。”陆莳道,她不想去得罪三大世家,不如关着等陛下来处置。

  “可是此事被他们掐得死死的,陛下也不曾知晓的。”楚染不知她的想法,看到案上摆着一盒子细糖,走过去捻了一颗放入嘴里。

  陆莳见状,道:“见着糖就吃,你与新阳有何区别?”

  刚压下去的火,又冲了上来,楚染不高兴,道:“书房就你一人,难不成你不吃,光做摆设?”

  陆莳眸色不动,道:“知殿下过来,才备下的。”

  章节目录 第34章 细糖

  糖都进肚子里了, 楚染也不与她计较,依旧问着正经事。细糖绵软,不用咬在嘴里咯吱响,她拿荷包装了些,眼睛却瞅着陆莳, 只要她再敢说一句像新阳, 连荷包都砸她身上去。

  陆莳话过两遍就不再说了, 见她装糖还去搭把手,道:“这些事小, 影响不大好, 我若轻了, 带坏郢都城内的风气, 重了, 这三人岂会罢休, 不如关在里面。”

  左右都不讨好,不如接着关, 等陛下旨意过来。

  郢都城内除了丞相外,一应管事的都跟着楚帝去离宫快活去了, 霍启是两朝元老,只是事关自己,他若向陆相施压, 旁人会戳他脊梁骨。

  思来想去, 唯有捏着鼻子继续忍。

  没想到, 陆相就像一块石头那样, 怎么都撬不动。

  楚染也没多想,手中捏着细糖,思考了须臾,将糖放入嘴里,才道:“这样也可,待回去时,我便随意说个理由搪塞下,只是明妃那里该如何?”

  “明妃求你了?”陆莳讶然。

  楚染摇首:“未曾,新阳求我的。”

  陆莳道:“明妃若看重兄长,就会亲自去找你,让新阳去找你算什么,无非就是想应付罢了。”

  想想就知明妃的性子,那日周家人那么不待见新阳,还让她去求,若是不成就罢了,成了,定然臊得他们没法见新阳。

  楚染不知周家内部的事,只当明妃不愿露面,陆莳心明,这些时日特地去查过周家的事。明妃妙龄,为何就入宫去了,可见周老太爷也不像外间说得那般清明仁义。

  她这么一说,楚染就明白过来,愣了两下,才道:“明妃与周家人不和,为何让新阳嫁过去。”

  “周家二房的嫡长子腿脚不好,新阳去后,自可保得清白身,她性子软弱,再不嫁,就会和亲去了。”陆莳道。

  楚染听到清白身几字,脸色乍然就红了,咬着糖不再去问。

  陆莳淡笑,没再继续问,新阳多半都不是清白身了。明妃入宫后,两人几乎日日腻在一起,情动之时,哪里就会忍住。

  倒是楚染,比她大上几月,朝堂之事懂了大半,这些却是懵懂。

  用过晚膳后,陆莳照旧将她送入宫,临走前给她了一盒子花糖,这些糖样子精致,宫里是做不出来的。楚染没推辞,在陆莳要下车时问着陛下归程。

  陛下回来,她方可出云梦泽。

  “待天气凉快。”陆莳见她面色粉红,抱着糖,面带沮丧,她就不是静下心来的人,关在云梦泽内多日,无趣也是常事。

  楚染也不知何日才凉快,最少还是要一月的,她无可奈何,看着陆莳下车去了。本想问一问,她下次可去云梦泽。

  话到口中,就不问了,陆相忙得很,哪里就有时间去了。

  回到云梦泽后,灵祎还守在她的宫里,十五蹲在门边,脊背上的毛竖着,生气地对着她。楚染一靠近,就听到铃铛的声音,十五几乎扑了过来。

  也不知是闻到她身上有陆相的气味,还是欢迎楚染。

  楚染抱着十五,歉疚道:“陆相未曾言及放人,只怕妹妹要失望了。”

  听她这么说,灵祎心里竟然有些愉悦,她求不来的事,楚染也是。她当即就笑了,道:“莫强求,谢谢阿姐,时辰不早,你休息吧。”

  说罢,欢快地绕过一人一猫,回殿去了。

  楚染竟一时摸不清她为何欢快,抱着盒子就回殿,自己照旧沐浴换药,伤处已大好。

  盒子里的糖形是从江南那里来的,大小不同,栩栩如生,她咬了一口金桔糖,竟真的似桔子一般,酸得牙疼。

  新阳晚间来探听消息,见到她一人独自吃糖果,颇为不乐意,道:“阿姐,一人吃糖,牙齿会烂的。”

  楚染不理她,道:“我见过陆相,此事不妥,你告知明妃。”

  “晓得了。”新阳随口一应,伸手就抓糖去吃。

  盒子里的糖不多,每样只一种,新阳吃了第一个,就看不到第二个。楚染吃过几个后,就收了起来,赶她走:“你赶紧回去同明妃说一声,莫要耽误时间。”

  新阳眼睛几乎黏在糖上,自己吃不到就问起做法,楚染摇首不知,她哪里晓得这些做法。新阳哼了一声,走了。

  楚染却是乐了,一人无趣,饮了几杯醉桃花,才入睡。

  酒醉入睡,睡眠极好,次日醒来的时候,照旧是无趣的日子。

  礼部在办她的婚事,不时有礼部官员入岛来,陆相说不放人,就一直坚持到底,到七月底的时候,陛下传来旨意,夺了卫大公子的世子之位,其余几人也是如此,倒是便宜了没有爵位在身的人。

  闹过一月后,三家竟然互相埋怨起来,生生结了仇恨来。

  八月初的时候,武将质子都入京来,城内巡防比以往更严厉了些,陆莳忙得几乎无暇分身,也隔着几日就送些吃的、玩的给楚染。

  每次都是悄悄的,新阳知道后,日日去盯着,总能捞些好处。

  八月刚过几天,就传来陛下回京的消息,明妃早就挪出云梦泽,岛上也只有两人在,她让宫人收拾一番,回公主府。

  新阳巴巴舍不得她,不敢开口去公主府小住,临出岛时,楚染送了她几颗金刚石在,嘱咐她想戴就戴,无需藏着。

  陛下回朝前两日,她搬出了云梦泽,连城立刻来道喜,手中提着一坛桃花渡,话说过几句后,楚染就将人赶走了,晚膳回府去吃。

  待人走尽后,她从暗道里去相府。

  阿秀早早地候着,一听到门铃响起,就去开门,见到楚染,巧笑道:“奴带您去外面看看?”

  “陆相哪里去了?”楚染左右看一眼,已近黄昏,就该回府了。

  阿秀道:“陛下要回城,陆相忙着去准备迎接圣驾。”

  楚染点头,跟着她去竹楼。竹楼已造了大半,下面流水潺潺,夏日里也算清爽。走过一段路,合欢池落了满地,也无人去扫,从远处看去,极美。

  她走过去,摘了几片,藏在荷包里,回去的时候攒起来做点心吃。

  相府与一月前大不一样,主院也变得更为宽阔,楚染一一看过后,天色都黑了。阿秀端来点心,让她吃着垫垫肚子,也不知陆相何时回来。

  楚染耐着性子去等,吃完整碟如意卷后,都不见人回来,待近亥时,才见陆莳披星戴月地走回来。

  阿秀忙吩咐人摆膳,而后带着人退了出去。楚染点心吃饱了,不大饿,只盯着陆莳去吃。

  桌上有鱼虾,虾子是清蒸过的,蘸着酱料吃,陆莳剥了一个,忽而放入楚染面前的碗里。她面色自然,倒是楚染一怔,盯着碗里的虾肉不说话了。

  陆莳只当没有看到她的茫然,说起了朝堂事:“质子入城,年岁都不大,有些不过**岁,眼下各自在府内待着,这二三十人,一时安排也不是易事。”

  她说着,楚染就听着,咬着虾肉,眼皮微掀,落在陆莳剥虾的手上。那双手惯来拿笔,如今用来剥虾,也很赏心悦目。

  说了几句,楚染都不吭声,陆莳顿了顿,抬头就见她对着自己发怔,眸色痴迷,倒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她将剥好的虾放在她面前,道:“最近庖厨做了熏蒸玫瑰花露,殿下走时可带些。”

  楚染回神,不解道:“陆相从哪里找来的庖厨,竟这般厉害,新阳恨不得搬来相府。”

  “从西北回来时带来的。”陆莳神色如旧。

  楚染嘀咕道:“我怎地就遇不到。”

  陆莳接过话道:“殿下想要,明日让他去公主府当值。”

  “好。”楚染欣然应允下来,低头继续吃虾。

  晚膳后,幕僚来求见。当下多事之秋,楚染也不好拉着人家赏月,拎着两瓶花露回公主府。

  亥时,太子送来书信,将离宫之行大致经过告知她,陛下宠幸伶人,非是一两日之事。伶人无根底,就算捧到妃位,也不会碍事,诞下子嗣也无妨。

  是以,王后不会拦着。换作明妃这般有靠山的,就会忌惮几分。

  恒王在陛下面前日日尽孝,洗去了嫌疑,竟让陛下重新信任他。

  太子耿直,不屑于此,让他占了天大的便宜。陛下偏爱,也因恒王善伪装,楚染在梦里就见过,也不急着去揭破,有朝一日,自会明白。

  信中还提到一事,伶人乃是宁王所献。宁王别院数十名貌美伶人,她是见过的,没想到竟送到陛下龙榻上去了。

  宁王此举,无疑于往静湖里丢了块石头,要击起波浪一般。楚染掐着信,脑子里一片乱。霍家刚吃了大亏,宁王就送人入宫,岂能不招霍家记恨。

  她有些惶然,宁王这个时候要插手做什么,报复王后,报复霍家不成。

  太子信中言语极为平静,似乎极为乐见此事促成,后宫争宠,头疼的是王后,与太子不相干的。

  思考须臾后,她将信置于火烛上烧了干净,信中不定,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走到暗道里,拉响了铃铛。

  几乎声音一响,门就开了。

  陆莳方入卧房,听到铃铛声只当自己错听了,纵是错听,她还是去打开暗道门。

  门口,楚染一脸迷茫地看着陆莳,粉白小脸带着苦恼。陆莳伸手拉过她,道:“暗道阴凉,快些出来。”

  人出来后,陆莳将她安顿在软榻上,拿着薄毯给裹着,让人去取热水过来。

  楚染裹着薄毯,静静地看着忙碌的陆莳。窗户开着,外面一片红榴花,黑夜里都能感觉到那片红色。夏日里开得盛,大概是刚移栽过来的,之前都不曾见过。

  花叶相间,绿色的枝叶衬着红彤彤的花,给人满眼都是活意,生机。

  陆莳再进时也不问她为何而来,将牛乳放在她面前:“殿下等我片刻。”

  她衣衫整齐,还是黄昏前的那套,大概是要去沐浴。楚染点点头,捧着牛乳,小口小口喝着。

  阿秀过来行礼,轻步去内室铺床叠被,往外瞧了一眼,在榻上放了两床毯子。

  做好这一切,俯身退了出去,没有逗留。

  楚染喝过牛乳后,就去窗口摸红榴花,指尖摸到花时,陆莳回来了。

  她沐浴后,身上带着水雾气息,脸色也是晕红,楚染回身看过一眼后就不动了。脑海里想起在西北时清晨逗弄她时,那一片诱人的景色。

  她脸色通红,顺手就摘下一朵花,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上的红花。

  陆莳关好屋门,回身看她:“殿下可要安寝?”

  她说这话时极其自然,没带遐思,毫无暧昧,楚染觉得她正经,可仔细一想,两人都没成婚,同寝一榻,哪里来的正经。

  陆莳近日忙碌,疲惫不堪,楚染从她的背影里看出了清瘦,恍然觉得自己在给她添乱。

  一咬牙就道:“我还是先回去了。”

  陆莳回身,对她的情绪变化突觉奇怪:“怎么了?”

  楚染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踌躇的功夫,陆莳走来,牵了她的手,走回床榻。

  许是方沐浴的缘故,陆相的手比寻常热了很多,温温的,摸着细腻。

  片刻后,陆莳就松开了。

  楚染失落,也不知这般失落是从哪里来的,她打起精神爬上了床榻。

  榻上毯子有两床,她本就一身寝衣,也不用再脱,上去后就躺下,整个人裹在里面。

  内室的灯熄灭了,就剩下榻前的一盏孤灯,明明灭灭。

  两人静默无声,锦帐低垂。

  不知何时,陆莳的手摸到楚染的臂膀,接着就是手腕,她紧紧握住,试探道:“殿下可是为了宁王献伶人一事?”

  楚染扭头看她一眼,没有惊讶,陆相心思玲珑,怎会猜不到她收到了太子的信,沉吟须臾后才问:“宁王叔无心朝堂,难不成都是装的?”

  楚帝恋美色,几乎人人皆知,三年一大选,年年小选,明妃就是最好的例子。然他懂得分寸,压着位分不乱来,明妃也是有孕才封妃的,那些伶人爬不上去就在宫里度过余生。

  朝臣不敢献美,也是因为楚帝心思不定,后宫高位都是权臣之后,鲜少伶人。

  宁王这次打的人措手不及,她自然担心太子的地位。

  她侧身而望,乌黑的眼睛泛着不解,陆莳手摸向她的眉眼,她不知要做什么,眼睛条件性地闭上。

  她瑟缩的模样哪里有当日的意气风发,陆莳莞尔,替她揉一揉眉心,声音也是温和:“伶人是我让宁王所献。”

  闻言,楚染震惊不已,蓦然睁眼:“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口吻不善,责怪陆莳。陆莳不与她计较,反轻轻开口:“给王后找着事做罢了,另外陛下回来后,当会选妃。”

  她说的不明不白,楚染拂开她的手,不给她揉了,道:“你就不怕陛下再添子嗣?”

  “你怕什么,恒王在,王后自然比你急。”陆莳收回手,也不勉强她。

  后宫是王后的天下,后妃子嗣也是她在意的,陛下子嗣不多,只四子罢了。太子又是那般模样,到时皇位就是恒王的。

  只要太子一死,恒王一脉便起来了,王后岂会不急?多一人,且背后又是皇亲,她如何坐得住。

  楚染想了想,不大同意她的做法,心知再说下去,就会被她说服,索性被子盖过头顶,自顾自睡觉。

  她生闷气,这点与前世相同。陆莳在想是否由着她去,若是时间久了,是否又会闹得生分。

  她今夜过来时本就心存不定,若不说清楚,心里藏着,也就几日不会过来了,哄了这么些时日也会白费心思。

  “殿下。”她唤了一声,无人应她。

  她伸手就将楚头顶的毯子挪开,就见楚染沉沉睡去。

  睡着的人枕着自己胳膊,露出半边脸,笔尖微翘,脸色被闷得通红,修长的睫毛轻颤。

  睡得也快。陆莳淡笑,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楚帝心中只有天下,对太子多疑,对恒王亦是如此,只是恒王惯会做戏,太子不屑罢了。

  楚染睡得早,醒得也早。一眼睁开就看到一旁的陆莳,她睡颜清丽,闭眼间多了抹女子独有的温柔。

  看她睡得熟,楚染起了坏心思,两人靠得这么近,几乎可闻她绵长的呼吸声,凑近还可以看到脸颊上细腻肌肤下的脉络。

  凑近、再凑近,还没伸手时,陆莳突然睁开眼睛,楚染忙缩了回去,毯子一裹,装作未醒,缩头乌龟装得很像。

  外间天色露白,又是一晴日。

  楚染洗漱后,陆莳在用早膳,庖厨得了吩咐,今早就炖了鱼茸细粥,楚染一出来后就闻到了香味。

  两人用早膳,婢女都退出去,楚染一勺一勺将粥送进嘴里,满足道:“陆相今日怎地不去署衙?”

  “礼部将迎驾的事宜都打点妥当,我已无大事。”

  楚帝自己要面子,回来时非要百官迎接,礼部忙得不停,虽说已有旧例,也让人跟着后面累。他下了旨意过来,百官哪里敢不从。

  陆莳担着监督的责任,自然要面面俱到,注意到细枝末节。她不甚在意这些事,忙里抽闲,得了今日的假期。

  用过早膳后,将绣好的枕套给楚染,回去充当她绣的。

  楚染摸着上面的绣线,针脚密实,花纹略带些古板,定不是绣娘绣的,哪家绣娘绣成这般,只怕早赶出去了。

  多半是陆相绣的,楚染心照不宣,将东西收下,又道:“陛下回来,只怕亲事要提上日程。”

  公主出嫁,不算小事。楚染在梦里梦到过,洞房里两人相敬如宾,一眼看去都是生疏。

  王后不管事便好,一管都是问题,楚染宁愿她不碰,免得恶心。

  礼部在着手准备,宫内织造局也在赶绣公主的嫁衣。前几日,礼部还在问公主是从哪里出嫁,公主府还是宫内。

  从公主府出嫁自在些,却不如宫内体面,王后与礼部说过,先王后已逝,自然还是从公主府嫁出去的好。

  礼部以丞相为先,凡事先问她。陆莳也未做决定,将事情告知太子,一切由他做决定。太子年少,这些事不大懂,难免会疏忽,陆莳让人去提点,该争的还是要争。

  这些陆莳不与楚染去说,在她回去后,反提醒她要做衣裳。

  楚染瞥了她一眼,不情愿地回公主府,喝了盏花露才压下心内的不甘,让人去找绣娘,学着绣便是了。

  绣了两日后,楚帝回宫,她与百官一道去迎,于此同时,各地来的武将质子同样在内。

  楚帝精神好,见到楚染后,还不忘问起伤势,勉励几句后,回章华台商议武将质子的去处。

  年纪小的送去与两位皇子一道读书,大些的给了虚衔,与禁军一道守着宫门,连城就被派去守着北门。

  陆莳给他话,无需太恪守规矩,太过本分反倒让陛下怀疑,不如自在些。

  楚帝回朝后,礼部上了奏疏去问公主出嫁的规制,嫡长公主照着王后的礼单安排,寒酸又苛刻,他们碍着陆相在,不敢奉行,只得在禀明陛下。

  楚帝对这些小事不在意,见到奏疏后只道按着旧例走,又想着她替自己挡刀,额外看重些,将前些时日吴江送来的珠子香料一应送去公主府。

  太子又上折,道是姐弟情深,母亲早去,想让阿姐从东宫嫁出去。东宫是太子之所,并非公主寝殿,礼官上谏拒绝,楚帝也同意,驳回太子请求,宫内各殿都可,唯独东宫不行。

  楚染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也不去计较从哪里出嫁,她捧着一盒子南珠后,让人给内侍拿赏,顺手从盒子里掏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珠子送给宣旨官,笑道:“内侍可要喝些茶,近来瓜片不错,要不参茶也可以。”

  新平公主大方,宣旨官也就接着,宣旨这么多回,就没见过随手赏南珠的,他乐呵呵地收回,回去复旨的时候说了几句好话。

  楚染自从回京后,就一直低调,被关在云梦泽内,也没有叫屈,楚帝对她莫名有些心虚,没过几日又赏了些东西。

  天上掉馅饼的事,楚染第一次经历,收到礼后,就去章华台谢恩,与楚帝撒了会娇。趁着他心情好,去了东宫见太子。

  今年来,太子的病好了大半,楚染去时,他在窗前临摹字画,旁边小司寝在研磨。红袖添香的事,看着也令人羡慕。

  楚染牙酸了。她入内后,小司寝匆匆行礼,就退了下去,倒是太子脸皮厚,镇定地请阿姐坐下。他先道:“从宫内出嫁是公主的礼仪,阿姐莫要贪图便利就从公主府嫁人。”

  “从哪里出嫁,无非是给陆相看的,天下人管这些做什么,陆相若在意这些,当初就不会……”楚染顿住,本想用死缠烂打这个词,发觉不对,就改口:“当初就不会坚持不退婚。”

  她欲言又止,太子发觉不对,让人拿了樱桃来,推到阿姐面前,低声道:“你与陆相如何,陆相信里提及你时,言辞与旁人不同。”

  暗道的事,太子不知,楚染也不打算说,免得被他笑话,她将樱桃挪到自己的面前,挑了一个红的送入嘴里,皱眉嫌弃道:“不甜。”

  太子挑了一个试试,怪道:“挺甜的。”

  楚染不肯再吃了,太子让人撤下,拿了牛乳茶来,继续道:“外人都道陆相为人狡猾,其实她是朝中最正直的一人,谁人不自私,陆相算是好的,且看她对陆家之心,不偏不倚,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任她为相。”

  陆莳为相前,依附陛下做了几件事,风评不大好,要知君王之意,焉能不受?

  他就怕阿姐听信外人所言,对陆相心存厌恶,到时两人感情不和,给了旁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楚染听过后也不去解释,扭头就看到外面廊下的小司寝,她笑道:“你与那个小司寝是如何一回事,太子妃未定之前,东宫万不可有子嗣,到时御史参你就不好。”

  太子温润一笑,道:“阿姐与陆相感情深了,再替我相看太子妃。”

  楚染出嫁后,百官肯定将眼睛放在东宫里,她也不去勉强太子,万事他心中有数。

  太子说起朝堂上的事:“宋国幼主亲政,两国曾势如水火,如今不通往来,我觉得两国通商有助于边境经济,我拟了奏疏呈上,不知陛下心意如何。”

  楚染不知这些,她在梦里最后的印象就是恒王立为储君,与宋交恶,她想了想,不如先与宋通商,杜绝恒王的心思。

  她同意道:“也可,陆相是何态度?”

  “我还未曾与她言明,不如阿姐去问问。”太子眸中带笑,等着楚染拒绝,脑海里想好措辞。

  楚染不知他的主意,点头就应下:“好。”

  太子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古怪地看了一眼阿姐,最后没有开口,说了几句让她安心的话。

  楚染接着问起伶人之事,太子料到她会问,解释道:“伶人罢了,且让王后去头疼,她给你使绊子的时候,就该想到陆相不会轻易答应。”

  “怎地又是陆相?”楚染被他说得有些糊涂,陆相的解释也是不明不白,太子之意还乐见其成?

  太子见她不解,想起陆相的吩咐,不敢再说,就道:“无大事,几个伶人罢了,王后急,与我没有什么相关,时辰不早,阿姐且回府休息。”

  他不敢多说,答应陆相不与阿姐说太多惹人心烦的事,起身将人送出东宫。

  楚染走过一段路后,遇见从章华台出来的恒王。几月不见,恒王变得更为谦和,他的样貌像王后,生得一副好皮囊,桃花面,风流相。

  他走来先打招呼,身后内侍捧着花。七月里是百花盛开的时候,牡丹芍药不必说,内侍捧着的是芙蓉花剪秋罗,还有几盆最艳丽的牡丹。

  “新平去哪里,牡丹开得好,可要带些回府?”恒王笑得温柔,不见往日里的嚣张气焰。

  楚染差点就当他的温和君子,这副模样神态毫无挑剔,她面上笑容堆砌得如花,摇首道:“我不爱这些,恒王兄这是送哪里去?”

  “给阿娘送去,她素来爱牡丹。”恒王声音清和,看得楚染身上起疙瘩,她匆匆说过几句话后,就离开。

  恒王这副姿态莫不是在伪装是自己?她脚下不停地往宫外走去,宫门口要离开时遇到入宫的陆莳,两人打了照面。

  宫门人多嘴杂,陆莳面色如旧,先行礼,楚染道:“陆相有事先入宫,我先回府。”

  陆莳并非多话之话,微微颔首,就离开,两人并不曾多话。

  宫门相遇之事传到中宫,王后听后心存怀疑,与在修剪花枝的灵祎道:“你在云梦泽一月有余,可见到二人见面?”

  灵祎顿住,回想了会,才道:“两人就见过一面,因表哥之事,除此外无非两人互赠些吃食。”

  “没有了?”王后不信,两人都快成亲,就算感情再是不和,也要做些模样。

  灵祎摇首,自信道:“没有,阿姐去让陆相放人,陆相都直接拒绝了,我求不来的事,她亦是。”

  王后这倒是信了,陆相心中,权势为重,她又劝道:“她二人既已成亲,你就安分些,郢都城内多少好郎君,再不济还有诸多入朝为官的女子,眼睛挪开些,莫要盯着这一人。”

  “阿娘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您说陆相难得,还说我若喜欢,就去试试,如今却又变了。”灵祎气得面色通红,将剪子哐当一声放在桌上,转身就离开中宫。

  她生气一走,王后也气得胸口起伏,指着灵祎的背影一句话都骂不出。平日里宠得她无法无天,说走就走,简直无法无天。

  陆相是守着规矩之人,就算无心,也会照着婚约去娶。她已然明白了陆相的心思,灵祎再是纠缠下去也无用。

  她生气地吩咐内侍将公主追过来,不准她肆意出宫,没有允许不准出中宫。

  一声吩咐后,灵祎早就跑出中宫,去章华台向楚帝哭诉,她眼睛通红,进去就看到与陛下在廊下交谈的陆相。

  看着心中钦慕的人,她心里没来由地酸涩,走过去唤了声阿爹,侧过脸去。

  楚帝未曾在意她,依旧与陆相说着质子之事,道:“朕瞧着几人不过**岁,送进宫给皇子做伴读。”

  有伴读的名分,等于就将这些人推给了两位小皇子。陆莳只当不知楚帝的意思,俯身应和,道:“陛下英明。”

  又说了几句细节,陆莳找时机退出去,走时听到灵祎哭哭啼啼的声音。

  她惯会撒娇,糖吃得就多。楚染的性子坚硬,她宁愿吃些苦头,都做不来这般小儿女的姿态。想起宫外匆匆一瞥,奇怪她遇到何事。

  署衙内还有其他要事,先将此事压下,回府后再议。

  ****

  楚染回府后收到一对耳坠,小小的玉葫芦,精致而小巧。婢女瞧见后都觉得新奇,她们跟着新平公主多年,见多的就朝堂上的奏疏,这般小玩意,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们惊叹,楚染却是懊恼,想起给陆相做的衣裳才动了几针,搁在榻上,这几日竟被她忘了。想起时又觉得手指疼,都扎了好几下。

  这些时日放下朝政,闷在府内,也不觉得无趣,她回去捧着衣裳要绣时,新阳巴巴地跑了出来,拿了太子给的令,各宫门口通畅无阻。

  新阳穿得素净,一身青色纱衣,发髻上三两支簪子,也不见了那颗金刚石的簪子,她小跑着入府,先抱着盒子吃了几颗金桔糖。

  嘴里酸酸的,她眯着眼睛,快活道:“这个味道,我喜欢。”

  楚染抱着缎子就看着她吃,见她吃完了一盒子糖,才道:“还有些细糖,你走时带些,另外玫瑰花露可要,也给你带一瓶?”

  都是陆相让人送来的,庖厨都被送至公主府,先做的就是金桔子糖,楚染才吃一个,剩下的就被新阳吃得干干净净。

  她吃饱了才道:“阿姐,你可曾见到恒王?”

  楚染点头。

  新阳接过婢女的帕子,擦了擦嘴,接着说:“阿软说恒王是泥菩萨附身,软得一塌糊涂。”

  听了有趣的话,楚染只觉得明妃这人极为有趣,她将衣裳放在榻上,走过去,道:“我瞧着也是,竟一下子就变了性子,太子也未曾与我说,倒不知是何缘故。”

  新阳狠狠地一点头,附和道:“他今日竟然对我笑了,阿姐,你说莫不是真的被鬼附身了?”恒王对她凶得很,从小到大都不曾笑过,今日竟笑了,还问她要不要花,吓得她慌忙就跑。

  事出反常必为妖。

  楚染知晓她是明妃派来试探的,恒王的变化确实有些古怪,他这般模样像是梦里,太子死后,他在陛下面前装孝顺一般。

  太子还活得好好的,他要作什么妖。

  新阳吃累了,让人去办一壶蜜茶,趴在桌上与楚染低声道:“阿软说,恒王有很大的古怪,让太子小心些,另外灵祎被王后拘在中宫里不给出了,我亲眼瞧见的,别人都不知道。”

  楚染不知王后的计策,关灵祎做什么,不让她接近陆相?她何时想得这般好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婢女将细糖就盒子装起来,花露盛在琉璃瓶里,新阳传过话后,带着吃食乐呵呵地走了,道是过几日再来。

  为的还是吃食。楚染向她摆摆手,心中奇怪太子怎地不告诉她。

  婢女算着时辰问她可要用午膳,楚染没心思用,摆摆手,示意不需要。脑海里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了,唤来绣娘一道绣衣裳。

  八月有中秋佳节,前两日的时候,相府送了礼过来,玩的、吃的不计其数。相府庖厨给了公主府,做出来的吃食花样还是很多。

  楚染见惯了,让人赏了相府送礼的人,金子做的桔子都送出手了,相府的人如何都不敢收。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托大,笑着退出公主府。

  丞相赏罚分明,约束下人,他们回府后还是得了赏赐,虽说不如公主府的厚实,心中到底拿得舒服。

  中秋节夜宴时,礼部将二人座位竟排在一起,并坐一张席。

  再有一月,两人就要成亲,礼部这般安排也是想让二人亲近些。开宴后,楚染饮了几杯酒,旁边的灵祎闷闷不乐,也不敢去看两人。

  今日后妃不曾出席,就王后一人来了,她盛装出席,华贵雍容,与旁边的夫人搭话。

  陆莳与楚染偶尔说上几句话,楚帝安抚着质子们,无心在意其他。霍老装病不出席,生怕陛下提及他长孙荒唐的事;恒王言笑晏晏,比起以往,更加俊秀。

  太子不能饮酒,以茶代酒敬了陆莳。陆莳淡淡一笑,以酒回了。

  待到散席时,依旧是一团和乐。陛下心不在此,早早地散席去后宫了,王后气得脸色发白,忍着怒气不发。

  楚染醉醺醺的,走了两步就顿住,回身看着陆莳,朝她招招手,想一道回去。

  陆莳没有推辞,唇角微弯,三分笑意染上眉心,伸手就揽着她,一道出宫。

  落后半步的灵祎脸色青白交加,跺了跺脚,愤恨无奈。太子见状,走到她身边,眸色阴沉,低声道:“灵祎,莫要强求,要怪就怪王后没有替你先一步去定亲。”

  “太子哥哥也欺负我,你看她二人哪里来的感情,若有感情,我也就甘心了。”灵祎神色萎靡,她就是不甘心,明明无心,偏偏得了她心上人。

  太子一时无奈,灵祎的心思,他何尝不知,阿姐无心,陆相却是情入心中,只是不可言。他看着跳脚的灵祎,拍了拍她的脑袋:“惦记陆相做什么,阿兄给你找个比陆相还好的,要年轻的。”

  “我不要。”灵祎难过地哭了出来,惊动了恒王,他揽着妹妹的肩,温声哄着,送她回宫就寝。

  一道出宫的两人上了一辆马车,其余人觉得惊讶,又见新平公主微醺,就明白过来,与陆相道别后就上了自家马车。

  车内闷热,陆莳一向体凉,楚染上车后就靠在她怀里,惬意又舒服。

  陆莳也不与她计较,静静搂着她,唇角弯出深深的弧度。

  待至公主府,陆莳推了推她:“殿下,该下车了。”

  楚染不动,眯着眼睛,灼灼看着她:“你背我。”

  陆莳唇角的笑意止住了。

  章节目录 第35章 偷亲

  外间婢女在候着, 楚染伸手一把掀了帘子, 风吹了进来, 她眯眼一笑, 猫儿眼眼睛湿漉漉的, 她贴着陆莳,笑得清纯:“今日难得看见灵祎哭丧着脸。”

  从小到大, 她都是一抹阳光般的存在, 王后捧着,陛下宠着, 纵得她无法无天、心思不正。

  陆莳听到这话,也不知她醉没醉,两人相处的时日也不算少,几乎不提灵祎,今夜开口就是她, 也不知何故。

  她本没想到这个,灵祎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前世里她随太子去了宋, 也不知为何, 没有回来。公主伪装成婢女,跟着太子去出使,不明不白地失踪, 王后震怒, 最终也没有将人找回来。

  悄悄的事, 说出去,宋国也不信。

  陆莳低眸看着她,唇上点了玫瑰胭脂,说话间唇舌一动,若玫瑰花糖一般,甜腻。

  楚染自己揉了揉脑袋,撑着就要起身,站起时,腰间一股力气紧扣着,又拉着她坐回去。她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侧脸看着陆莳:“你拉我做什么?”

  陆莳方才忍不住才拉她,现在说不出理由,心中懊悔,沉吟了会儿,方冷静道:“勿要和灵祎计较,不值得。”

  楚染等了半晌,就等来这句话,瞪了她一眼,就下车。

  脚一落地,蹒跚了两下,婢女扶着她入府,跨上台阶的时候,回身还看了一眼陆莳:“不喝茶吗?”

  友好又一般的邀请,不会让外人怀疑。

  楚染巴巴地等着,谁知陆莳掀开车帘:“更深露重,殿下早些休息。”

  她当众拒绝了。

  楚染脚下一晃,歪倒在婢女的身上,她酒意上涌,轻轻哼了一声,心中骂一句,自己迈开脚步就回府。

  走得特别快,婢女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马车内的陆莳深深一笑,吩咐车夫回府。

  楚染回府后,软绵绵的靠在枕头上,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婢女走近,给她搭了半张毯子,低声道:“殿下可要沐浴?”

  她点点头,一身酒气要好好洗洗,脑子里想着洗洗,身子就不想动了,想着就躺会,躺着躺着,更不想动了。

  毯子一蒙着脸,明日清晨再洗,她欲偷懒时,铃铛声由远而近,十五跳上她的床榻,拿爪子戳了戳毯子下的人,喵了一声,就蹲下来。

  楚染不想理它,往里侧钻了钻,十五又叫了两声,楚染烦不胜烦,捂着自己的脑袋,唤婢女将它抱下去。

  一听声音,十五一跳,趴在楚染的身上,它用爪子轻轻碰了碰楚染,哀哀又叫了两声。

  楚染无奈,掀开毯子,爬起来,看着它:“你想怎样,明日剁了你喂狗。”

  十五性子野,一般骂几句拔腿就跑,今夜不知怎地,怎么都骂不走。她看了一眼,铃铛声又响起了,好似是暗道那里。

  她骤然明日十五为何骂不走了,伸手想摸摸它脑袋,十五不给摸,傲娇地跳下榻,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楚染发笑,爬起来,将门打开。门口的陆莳换了一件家常衣裳,发髻也都散下,手中照旧拎着食盒,楚染偏过身,由着她进来。

  陆莳带了醒酒汤,还冒着热气,楚染瞧过一眼后,端起来又喝下,“更深露重,丞相可以回府了。”

  这点小别扭记得这般清楚,陆莳浅笑:“殿下愈发量小了。”

  “丞相觉得不好?”楚染用余光扫她一眼,转身就要走回榻旁。陆莳又如车内一般拉住她,两人蓦地靠近,楚染眼睫一颤,定定地看着她。

  口中苦涩,饮后就觉得不舒服,她看着陆莳矜持而又清冷的样子,笑道:“丞相是不是又想亲我?”

  她笑得明媚,带着年少的意气。陆莳恍然,未曾细细品味这个笑,楚染就贴了过来,唇角触碰到柔软。

  醒酒汤的苦涩也顷刻间涌入口中,她微一皱眉,玫瑰糖的芬芳不见了,留下的皆是苦涩。楚染不懂情爱,只一味地蛮狠。

  她略带急躁,陆莳心中揪然,身上揽着她的腰肢,轻轻扣住,贴得更近了些。

  亲近了以后,楚染身上就闻到一种甜味,甜丝丝的,约莫比起花糖还要甜上一些。

  本是楚染先主动,不知何时,主动权落在陆莳手中,她移动几寸,亲近楚染的耳垂,腰间扣得更深。

  气息香甜,这些时日约莫吃了不少的花糖,吻着让人心神错乱。

  窗外的一阵风吹来,楚染猛地清醒过来,不安分地动了起来,“你别……”

  陆莳也跟着醒神,就这么生生地止住,松开她:“今日吃了多少糖?”

  提及糖,楚染下意识朝自己的腰间看去,悬挂着荷包,她伸手去摸,摸到糖后就送到陆莳唇角边,“今日没吃。”

  莹白的手中一点红糖,犹如白雪中的红梅,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陆莳不动,楚染就把糖放入自己口中,舌尖上一阵香甜。这般乖巧的人与前世里大不相同,不再是怒眼横向,陆莳心中动容,看着眸色盈盈吃糖的人,不知怎地,很想贴过去。

  前世里楚染的疏离,决绝,又涌入脑海里,她极力忍着不去想,眸色沉了沉,忍不住地贴了过去。

  低头去荷包里拿糖的楚染猛地抬起下颚,嘴里的花糖就没了,口中芳香四溢,她顿了顿,舌尖一阵酥麻。

  荷包里的糖,怎么都拿不出来了。

  最后也没有拿出来,嘴里的也不见了。

  陆相吃了她的糖。

  楚染潋潋一眼瞧过去,往嘴里又塞了颗糖,自己站不住,腿脚发软,躺在榻上就不想动了。她眉眼艳丽,唇角上的胭脂已经不见了,大概被吃了。

  屋内灯火映于她的面上,显得眼眸更亮。陆莳过来,本想说恒王之事。近日里恒王性子变得谦和,广受好评,就连楚帝都时不时地夸一句。

  说几句安慰她,现在,也不用说了。

  楚染荷包里的糖是装起来,遇到新阳给她吃的,不想就这样被陆莳吃了。待陆莳走近后,她将荷包还给她:“糖没了,你该回府了。”

  三分醉意,三分媚意。陆莳看着她不言语,想要再摸一摸她,楚染忽而就不肯了,捂着自己的唇角,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忽而一笑,气恼的样子,着实有趣,她站起身:“明日再与你说说恒王的事。”

  楚染听到恒王两字,顿时就清醒过来,拽住陆莳的袖口:“你先说说。”

  陆莳顿足,回身望她:“你醉了,明日再说。”

  “先说,不然别走。”楚染爬起来,跪坐在榻上,打算与陆莳继续抗衡下去。

  看到她一双乌晶晶的眼睛,陆莳就挪不动脚步了,脸上不见疏离之色,嘴角一翘,她微微挪开眼,道:“恒王很好。”

  楚染拽着袖口等了半晌,就等着‘恒王很好’四字,她蓦地明白过来,陆莳是在敷衍她,拽袖口就把人拉回去来,“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不然我封了暗道。”

  大晚上跑过来打着说正经事的幌子、明目张胆地欺负她,这个暗道要来有什么用。

  她气恼,眼睛微湿,道貌岸然、表里不一,哪里正经了,从上到下,没有一处正经。想着,胸腔里的那团火直冲心头。

  楚染开口威胁,出乎陆莳的意料,她不再生闷气了,直白地说出来,倒是一桩好事。她在榻沿坐下来,低声道:“恒王想要仁德贤明的好名声,你勿要多管。”

  时日装多了,终究会露馅。

  她轻声细语,楚染心头的火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想了会儿,明白过来:“把他捧起来,再摔下去?”

  陆莳并非是这个意思,但楚染这般认为,她就不再解释,反道:“先沐浴,再安寝。”

  话中关切,让楚染听来怪怪的,她抱着毯子,斜睨着陆莳:“丞相照顾好自己便可。”

  软话硬说,陆莳颇觉得好笑,颔首应下,将案上食盒空碗收拾好,这才安心回去。

  回去后,自然是要去书房,成亲那日的事情不少,细细去想,一片杂乱。前世里也是她安排的,那时两头兼顾,成亲那日还是有些错处。

  如今,有了前车之鉴,错处可以避免。

  陆相有母亲活在人世,那日自然是要请的。她在一日下衙后,亲自去请,还有二十几日的时日,将人请来相府安排。

  陆老夫人还是惦记着次子回京,也不去碰陆莳带来的点心盒子,拍着案道:“我见到你二兄回来,我才去相府。”

  今日汝南侯在,见母亲给丞相添难,站出来劝解:“母亲急也无用,调令已发出京,哪里这么快就回来,成亲前就会看到。”

  陆老夫人不信,大儿子与陆莳不知道串通过多少次,她被骗过太多次,“你休要拿话骗我,都已经几月了,调令还没有到他手里。我去相府做什么,那里又不是陆府,去了无用。”

  陆莳低声下气来求,老夫人说这样的话来糟践,她本想一走了之,想起楚染,又忍了忍,道:“母亲这般不讲理,休怪我将二兄调离他地。”

  调令方出郢都城,自然能追得回来。汝南侯忙捧了茶给母亲,陪笑道:“母亲年龄大了,说话前言不对,陆相担着些,不如我让人去帮忙?”

  陆老夫人一听人可能回不来了,顿时就不说话了,接过茶来,闷闷喝了一口。

  陆家和睦,老侯爷待她也好,性子与年轻时也未曾多改。陆莳见气氛缓和下来,也敛去冷意,道:“明日我来接您。”

  “嗯。”陆老夫人也软了下来,见到带来的点心,就叹气,她这个女儿竟也能上门带些吃食。

  陆老夫人入府后,就看中了合欢池上的竹楼,在外走了几圈,想要住进去几日。跟着她的阿秀动了动嘴巴,没敢答应。

  竹楼是给新平公主住的,老夫人住进去,往后公主还怎么住。她巧笑道:“这里夏日住着舒服,现在容易着了寒气,您的院子里,陆相特意让人给您栽了丹桂,摆设都是好东西,琉璃盏,还有玉兰花。新平公主给您添了几件玉手镯,还有匣子里猫眼大的南珠。”

  陆老夫人一辈子见惯了好东西,陆莳虽不过府,每隔几月就会让人去送礼,都是些适合了老人把玩的。

  她心里有些不屑,听到新平公主几字,就顿时明白,这是新平公主的竹楼,她不好腆着脸去住,上下看了眼,嫌弃道:“竹楼下面的水太吵人了,容易睡不好。”

  阿秀听后,心中一喜就附和道:“对,奴带您去院子里看看,您缺什么就吩咐奴。”

  她心中打着鼓,晓得老夫人不好伺候,说话时愈发小心。

  老夫人的院子干净简洁,外面丹桂树开的正盛,香气缭绕,屋内摆着一盏落地灯,上面是福寿绵延的字样,她见到后就觉得喜欢,不住地点头。

  阿秀趁机道:“老夫人若是喜欢,回陆府的时候可带回去的。”

  老夫人嗯了一声,没多说话,还是多看了一眼,妆台上摆着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一整盒南珠。南珠不多见,有市无价,吴江进贡的都被陛下赏了新平公主。

  她缓和下来,阿秀忙让人去将箱笼里的东西拿出来,自己退出去,无事也不敢踏进院子里。

  楚染那厢收到二十个金桔子糖,起初不明白什么意思,吃了就吃了。

  待第二日的时候,收到了十九个玫瑰花糖,她照旧给吃了。

  第三日换成了个青瓷小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细糖,倒出来数一数,刚好十八个。

  楚染这才明白,离九月十四还有十八天,想了想,自己去摘了十八朵大大的牡丹花送去相府。

  隔日就是十七,她早上吃的是水晶虾饺,让人去做了十七个,给陆莳送去。

  陆相回她十七片枫叶,枫叶似火,瞧着竟比她的牡丹花还要红,她想着明日送什么。

  糖是不能送的,陆相不吃糖,饺子送了,不能送点心,不然十六份点心,约莫得要吃撑了。她想到花茶,数了十六片,用罐子装着,明日就送过去。

  公主府送礼,从不走正门,大多是侧门,入内后见到阿秀,送过去就走。

  今日捧着小罐子的婢女方从侧门进,走到合欢池旁就被拦了下来,陆老夫人在看锦鲤,见到陌生的婢女,就喊过来问话。

  婢女知晓她的身份,不敢违背,笑着走过去,先自报家门。

  一听是新平公主府的,陆老夫人就盯着那个小罐子里,婢女捧得紧,必然是个好东西,她好奇:“罐子里是什么?”

  “花茶。”婢女回道。

  陆老夫人朝着她招招手,婢女走过去,有人就接过她罐子,打开来递给老夫人去看。

  罐子是白瓷的,里面的的茶刚好把罐底给盖住,就像是喝剩下的一样。老夫人嫌弃,就问着婢女:“你家公主喝剩下的给丞相喝?”

  婢女只管送,哪里敢去管这些,她笑着回道:“这是公主亲自挑出来的。”

  老夫人就更加不明白了,挑出些茶渣子给丞相?她心里一阵嫌弃,又不明白陆莳怎地就喜欢这么个小气的公主,还不受皇帝的宠爱。看着是有做太子的弟弟,可那样单薄的身体,不定哪一日就去了。

  这样的公主,对陆莳、对陆家是一点帮助都没有,猪油蒙了心。

  婢女被老夫人吓得不清,将罐子交阿秀后就忙回府,将路上经过说给了公主听。楚染在琢磨着明日送什么,听到这么一段趣事,笑了笑。

  老夫人眼光高,本就不大喜欢她,这样的态度也是常事,不过今日遇到了,也要送些礼过去。喊来婢女,让她去库里挑些东西送过去。

  公主府的礼从大门进的,先过的就是陆相这关,她看着那些箱子,觉得奇怪,阿秀将白日里事说了出来。

  花茶是为着十六这个数字的,也不是为了多少,陆莳让人将礼送去老夫人院子,着人送了壶花酒去,里面是十六种花酿制的。

  花名都贴在了盒上,是陆相亲自写的。

  花酒送到公主府后,楚染晃了晃,不过三四盏,自己一人就给饮了,白日里的事浑然不在意。入睡前,铃铛声又响了。

  难不成是为了白日里的事?

  楚染打开了门,陆莳这次两手空空,她还向后头看了两眼,确定什么都没带后,她将人放进来,先道:“白日里的事,我未曾在意,莫要坏了你们母女感情。”

  她先解释,让陆莳的话堵在喉咙里,一字都说不出来,就这般看着她。

  楚染躺回去,接着道:“我不爱给人添麻烦,不过明日就不给你送东西了,你若送就接着送,我随意。”

  她说得坦然,陆莳淡淡一笑,道:“这是不行,我倒宁愿你骂几句。”

  楚染不去看她,喝了她的花酒,也不想过分计较,再者陆相母女二人情分本来就不大好,她再去说什么话,就闹得说不了话了。

  抬头去见,陆相过来时,一身单衣,不好晾着她,往榻内挪了挪。

  陆莳也不拒绝,在外侧躺下,楚染躲在里面,眼睛睁得很大,不知在想什么。她一伸手,就被她躲开,开口道:“你躺着就躺着,不想同你亲近。”

  前几次亲她,她没拒绝,不代表就可以随意被欺负。

  陆莳前世里没哄过人,今生遇到楚染后,几乎就换作一人,哄人的办法倒是多,然楚染一时抵触,倒让她不敢伸手。

  两人就这么干躺着,楚染如今不插手朝堂上的事,对陆莳也没有多少,眼睛一闭,自己睡自己的。人来了,无非就是给她半张榻罢了。

  她要自己睡,陆莳心中不定,榻内清香,她终究忍不住伸手去碰她,手心搭上楚染放在被上的隔壁上,“我知你不愿奉承人……”

  “不是不愿,你都奉承不好的人,我为何要去碰鼻子灰?”楚染挪开她的手,自己往里侧挪了挪,又道:“你别挤我了,再挤就是墙了。”

  话音一落,陆莳反将她拉入怀里,鼻子碰到他的下颚,顿时一酸,想将人推出去。伸出手就想到外面是空的,掉下去就会伤着。

  她又收回了手,碰着陆莳的下颚,低声道:“我不在意这件事,往后相府住得好,便好,若是不好,我就回公主府,不会给你惹麻烦。”

  如今太子的前程系在陆相身上,她自然不会轻易给她惹麻烦,至于那些小事,能忍就忍。

  不知怎地,陆莳觉得她有趣,口中说着不给她惹麻烦,却想着受气了就回公主府,这是个更大的麻烦。

  楚染的性子能忍,前世里那般的情景,和离时一字不说,回了封地才饮毒自杀,将她瞒得死死的。

  她心中哀叹一句,鼻尖皆是香甜的气息,一语不发,楚染在她怀里待了片刻后,就推开她,自己缩进被子里。

  两人各怀心思,陆莳心中不定,总觉得话不说就会惹出诸多麻烦,楚染心思深,幼年时过得谨慎,如今撤下来,说不碰就不碰,心里也未必就不在意。

  她做不到新阳那般无忧,就连太子都不敢多见,唯恐让陛下多疑,心中压着,也从不与人说,与幼时过得相似。

  片刻后,陆莳望着她:“你怎知我与母亲情分不好?”

  踌躇片刻后,竟说出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楚染侧身,与她视线轻轻一碰,道:“你们若和睦,你为何辟府自立,还有你眼睛不好,宁愿躲出郢都城,都不向她求救,难不成你二人还是母慈子孝?”

  世家里母女不和、父子不和的事多如牛毛,楚染也见过不少,浅浅去猜,就晓得了。若是母女和睦,她或许还会与陆莳置气,本就不和,她何必再去扰。

  她振振有词,陆莳伸手去摸她脑袋,道:“既然知晓,那你还气什么,还有十五日,你一样都不送了?”

  “不送了、不送了,要不然就每日给你送些包子点心。”楚染不耐,挥开她的手。

  她挥开,陆莳又贴了过去,指尖反去摸她的眉眼。指尖带着冰冷,抚过眉眼,带着酥麻,楚染捉住她的手,塞入被子里,道:“你冬日里冷不冷?”

  动作间露出桃色的寝衣,袖口还绣着几片桃花,一片绯色,陆莳见到后,唇角微抿。楚染不在意,正经地等着她的话。

  陆莳在外面冷冰冰的,旁人都不敢亲近,就连陆老夫人同她也不会太亲近,只当她是性子冷,几番接触后,才知,陆莳不但性子冷,就连身上都是冷的。

  这样的体质,冬日里怎么过。

  脑子里一转,就不记得白日里的事,陆莳贴着她的滚烫的身体,心里一片欢喜,感应她软了下来。人就在眼前,她不好妄动,就忍了忍,道:“习惯了。”

  楚染握着她的手,好奇地去碰她的肩膀,也是差不多,再往下就不敢再摸了,缩回手,“你明日要早朝,还是先睡吧。”

  “那明日可有十五了?”陆莳眼中水光波动,带着不一样的笑。

  楚染被她看得不自在,总觉得陆相就是骗子,揭穿了也不会有人信她,都信骗子了。她略一思考,就道:“且看我明日心情可好。”

  “如何才心情好?”陆莳望着她。

  楚染道:“不知,也许就好了,也许就不好,看造化。”

  被子里的桃花瓣随着楚染的话而波动,她去拨弄着被角,陆莳的手却点了点她的领口:“你这里怎地绣了桃花?”

  “这是新阳说的,说这样好看。”楚染随着她的视线去看,桃花瓣颤动,她忽而想起什么,一手捂住自己的衣襟,瞪着她:“你不正经。”

  陆莳弯弯唇角,道:“你绣桃花,骂我做什么?”

  楚染羞得脸色通红,忽而觉得还是陆相眼瞎时比较好,恢复后,都不对了,与外面那些传言也不一样,莫不是坠马把脑子摔坏了?

  她狐疑地看着一眼,“你别看我。”说完,将毯子盖过颈子,将小桃花给藏起来。

  她再怎么对□□不懂,也对这些明白过来,她翻过身子,背对着陆莳,脑海里愈发觉得她脑子摔坏了。

  陆莳也不去碰她了,脑海里想起宫中规矩,不论皇子还是公主,娶妻出嫁都会有人来教导的。她看着楚染的背影,唇角抿了抿,还是拦下的好。

  ****

  过了中秋后,丹桂愈发香了,梧桐却是碧绿,旁边银杏的叶子黄了,洒扫的婢女在慢慢扫着。

  楚染日日收到礼,自己偶尔也回,不如陆莳的多,她今日得了八颗红色宝石,陆莳技穷了,看着匣子里的红石头,笑得不行。

  新阳来时就看到笑得痴傻的阿姐,她迷糊地走过去,看到匣子里的红宝石,乐道:“难怪阿姐笑,竟是得了好东西。”

  楚染不在意道:“不就是寻常的石头。”

  新阳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阿姐,戳着盒子里的石头:“这可是血玉的,哪里是石头,不如我拿金刚石与你换?”她得了七八颗没舍得用。

  楚染久不出府门,对于这些事不大懂,她看着新阳痴迷的样子,将东西藏了起来,这个丫头眼睛好,看中的都是好东西,她将脆枣推过去给她吃,“你怎地过来了?”

  新阳笑了一笑,伸手就拿了个脆枣吃,含糊道:“阿姐,可见到宫里来的尚宫?”

  “尚宫?她们来做什么?”

  “一个没来?”新阳口中的枣咬不动了,按理是有尚宫来教导些许事的,她想了想,不敢将话挑明白了去说,她古怪地看了一眼,道:“没什么了,送衣裳的。”

  楚染道:“衣裳送来的,恰好合身。”她没抬头,错过新阳眼里的惊讶。

  新阳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咬了几口枣出气,多半又是王后从中作梗的,吃了整盘枣后,才道:“阿姐,我给你添妆,就给你送个盒子,可好?”

  “什么盒子?”楚染条件性一问,最近得了不少新奇的东西,陆莳居相位,相府里的东西几乎比东宫还要多,新奇又值钱。

  新阳支支吾吾,抓了把枣就走,道:“我让人给你送来,你自己看看就好。”

  她说得神神秘秘,楚染也不好多问,她出宫不易,唤住人就给她装了些点心果子带回宫,又问她的亲事准备得如何了。

  她与陆莳的六礼都过得差不多了,相府看重,就过得快。周府对尚驸马无甚兴趣,漫不经心的态度叫人心中不平。

  新阳看到吃的就不想走了,坐下道:“我吃过午膳再走。”

  楚染颔首,让人去挑好的去做来。到午时。庖厨做了道燕窝鸭子,新阳喝着汤,给楚染舀了碗,吃了半只鸭。

  楚染品着鸭丝,宫人将装好的吃食装上马车,她问起王后在宫内的事。新阳咬着水晶鱼脍,吞下去才道:“王后与阿软之间闹得不大好,我最近都不敢去她那里,不过陛下爱去几个才人宝林那里。”

  都是些伶人,王后一见是宁王献上来,见到陛下时总要劝几句,谁知道陛下根本就不理他,闹得王后没脸,明妃讽刺几句,两宫本就不和,这些就更看着不对付。

  这些时日新平在府内也不去东宫,王后瞧不见她,心里也觉得舒服,可陛下多日不去她宫里,又让她上火,明妃一挤兑,就病了。

  她病了,贤妃就领着差事,章华台流水般的补品送到中宫,就是不见陛下自己亲自过去,王后一病,灵祎就被拘束在宫里了。

  楚染听后才明白,难怪这些时日,阿秀没有传信过来,只当灵祎换了性子,想不到无暇出宫。她夹了筷子鸭丝给新阳,问道:“如今宫里贤妃当差?”

  “嗯,是这般,不过我听说是陛下训斥王后,道是不该克扣你的东西,就不让她打理你的亲事,王后顺势就病了。”

  王后没脸,装病留住自己的颜面。

  新阳吃过午膳后,带着一车吃食欢喜回宫去了。

  黄昏的时候,楚染出府去赴宴,恒王设宴,她被邀请在内,不好不去。恒王愈发谦逊,赴宴的朝臣不在少数,就连新阳也在列。

  吓得新阳糊里糊涂地去了,本不想去了,又怕被恒王记恨,见到楚染就扑了过去,她摸着自己的泪水,哭诉了会。

  待开宴时,坐在楚染身旁,乐不可支,九月里爱喝菊花酒。

  筵席上清一色的菊花酒,新阳喝了几口,挑衅道:“不大好喝,没有阿姐的花酒好喝,听阿软说陆相酿酒是郢都城内第一。”

  楚染微微一惊:“我怎地不知?”

  “你不知,灵祎知晓。对了,王后病情好转,她怎地没来?”新阳左右看一眼,没有找到灵祎。

  宫里的事,都是陛下的宠爱,就好比明妃,她与王后叫板,也是陛下宠的。灵祎同样也是,她日日缠着陆相,陛下眼睛再瞎,也该明白,还有八日就是她成亲的日子,再闹出什么事,就真的不好看了。

  楚染眼睛扫过一圈,这些人大多是帝党一脉的,平日里听着陛下吩咐,恒王孝顺的名声倒是符合他们的心意。

  不过太子活得好好的,恒王再是孝顺也无可奈何。

  筵席散得早,楚染将新阳送入宫,自己才回公主府。

  公主府内冷清,就她一人,婢女候着她回来,一见面就道:“新阳公主给您送了礼来,在您屋内。”

  楚染想起她白日里说的那个什么盒子,多半是簪子之类,或许她忍痛割爱将最心爱的金刚石打造的簪子送来了。

  想起新阳心痛的模样,就觉得有趣,她大步走进去,十五在房内叫了几声,跳出来,围着她打转,爪子拍她的脚,生气得毛都竖了起来。

  婢女巧笑着去抱它:“殿下回来晚了,十五都生气了。”

  十五经常生气,婢女都习惯了,楚染却看向屋内,方才十五是从里面出来的,她吩咐道:“你将十五带下去,喂些吃的。”

  “十五,十五。”婢女跟着十五去转,快跑两步都追不上,十五跳到柜顶上,屁股一塌,不理人,婢女又不能上去,干唤了两声。

  楚染见状,吩咐婢女出去,将屋门栓上,打开暗道门,却有淡淡的光亮。

  她提着灯往里走,十五一跃而下,先她一步冲到暗道里,它跑得快,几息后就停了下来。暗道里是有让人休息空地,她走过去的时候,陆莳倚靠着桌案小憩。

  烛火昏暗,看不清她的神色,想要走近看一眼,一动脚,陆莳就醒了过来,低眸看着脚下,十五在蹭着她的腿。

  她抱起十五,抬脚向自己的卧房走去,进去后,就将十五放下来,将暗道门关上。

  十五一落地又开始蹭着陆莳,拿爪子去碰,用脑袋去抵,极是亲密。陆莳淡笑,走到窗下,将它丢了出去,又瞬息间关上窗。

  外面响起十五的叫声,还有爪子蹭着窗机的声音,沙沙作响。片刻后,就不见了,多半是婢女哄走了。

  今日恒王宴饮请了陆莳,她以公务为多推辞了,不仅她,就连汝南侯也借故拒绝,陆家一党算是拒绝恒王。

  恒王表现出来的态度也不好,不火不恼,笑着离开,愈发像温润君子。汝南侯本想支持恒王,可见到他这般姿态,反而心生拒绝,这样的伪君子,谁敢轻信。

  陆莳将十五赶走后,转身看向楚染:“殿下可吃饱了?”

  恒王筵席,除了新阳外谁敢多吃,楚染知道她有好吃的,道:“你的庖厨都去了公主府,你还有什么好吃的?”

  “新来的庖厨,羊肉不错,要试试吗?”陆莳吩咐阿秀去办吃食,自己去换了衣裳。待她出来时,羊肉都已摆上桌,楚染在旁坐着,手中捧着盏酒。

  她嗅了嗅,狐疑道:“这不会是我酿的葡萄酒吧?”

  阿秀笑着点头,楚染闻着味道就觉得不好闻,推开它,道:“陆相肯定酿了葡萄酒,你去取来,这些倒了吧。”

  吃过一次亏后,再也不上第二次当了。

  阿秀窃笑,将酒又撤下去,片刻后又捧着一坛酒,倒了些入盏中,领着婢女退下。

  相府羊肉的南边做法,没有腥膻味,一片片切得薄,蘸着酱料吃,令人食欲大致。葡萄酒很香,楚染饮了一盏,才可惜道:“今日听新阳说起,才知陆相酿酒是第一,以前怎地不告诉我,那我也能厚着脸皮来讨酒喝。”

  她吃得快活,还不忘调侃。陆莳坐下后饮了盏酒,酒意清凉,散去些许热意,也醒神,她凝视楚染,正经道:“只怕殿下知晓也不会过来,拒我于千里。”

  这是实话,楚染不说话了,专心吃羊肉,吃了一半后就不吃了,本就不饿,好吃才多吃了几块。她站起身,陆莳就唤人撤下了。

  门打开后,十五又跑进来,跳上食案,爪子一拍楚染吃剩下的肉,先闻了一闻,没有怪味道,又低头舔了舔,觉得味道可以,这才张嘴吃了起来。

  十五在吃,婢女就不收拾了,等着它吃完。

  膳后,楚染捧着茶盏来吃,去去油腻。外面空阔,秋千在夜风里晃了晃,放下茶盏后,十五吃饱了,跳下食案,在陆莳脚下躺着,伸开四肢,央求她摸摸肚子。

  陆莳俯身,给它揉了揉,耐性十分好。

  婢女撤下羊肉后,端着花糖果子来,楚染挑了一颗姜糖,辣得她眯着眼睛,吃过后挑了几个装进荷包里,还不忘拿眼去看陆莳。

  今晚就不怕她再偷亲了。

  陆莳瞧见了,提醒她:“姜糖吃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

  “不怕,我晚些睡,又不用去上朝的。”楚染道。荷包装满后,就要回府,抱着十五,从暗道里回去。

  陆莳跟着也过去了,屋内如常,十五不喜欢在屋内待着,吃饱后就要出去。楚染学着陆莳的样子,将它从窗子里丢出去,这次没有再听到拍窗户的声音。

  她丢猫的功夫,陆莳看到了案上的红色盒子,她走过去,摸着外面粗糙的质地,道:“这是何物?”

  楚染看过一眼,随口道:“是新阳给我添嫁妆的,约莫是簪子。”

  簪子与盒子的长宽不同,楚染还没打开,更没仔细去看,心里认为占先,理所当然认为是簪子。陆莳却不信,观其宽度,里面倒可放置一本书册。

  她看过一眼后,指尖扣着铁环,轻轻一抬,就将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壳无字。

  何书会无名?陆莳两世,如何会不明白,里面内容无需再看,她今夜来得很巧,顺手盒子关好。抬眼不见楚染的人,或许出去办事。

  她凝视小小的盒子,思忖再三后,将整只盒子都带回府。

  等楚染回来后,屋内已空无一人,陆相哪里去了?

  章节目录 第36章 成亲

  那夜陆莳匆匆离开后, 几日都不曾去公主府, 楚染忙着公主府出嫁的事, 也不曾去相府。

  后贤妃提议新平公主从宫里出嫁, 毕竟是嫡长, 做的不好,御史文官都要议论一番,楚帝没有多加在意, 嘱咐人去办,自己照旧去后宫见新晋的林才人。

  楚染被请进宫后,就当真见不到陆莳, 算了算还有最后三日,加起来可就七八没有见面了。

  宫内日子无趣,新阳时而过来, 带着从明妃那里要来的点心果子,一坐就是半日。

  一日,新阳没有来,楚染觉得奇怪,命人去找了,最后宫人瞧见陆相在章华台外拦住了新阳。

  不知怎地,新阳离开时面色煞白,一副被陆相欺负的模样,那日就没瞧见她。

  楚染不知发生何事, 拿些银子堵住了宫人的嘴巴, 待新阳过来时再问问。

  新阳遇事便会去找明妃, 近日里楚帝爱去林才人处,明妃的宫门口也鲜少踏入,也就便宜了新阳。

  在外本鼓着脸颊,一见明妃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明妃眉头一皱,吩咐宫人退出去,招手示意她过来。

  新阳哭哭啼啼地走过去,一股脑地将事情都说了出来,最后才控诉陆相:“陆相好凶,比恒王还要凶。”

  控诉完,又埋进明妃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妃拍了拍她的脊背作为哄慰,陆相为人,满朝皆知,断断不会为了小事与新阳过不去,她略略一想,低头与新阳道:“你给新平公主送了什么?”

  新阳吸了吸鼻子,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睛哭得通红:“就是、就是你给我的那些书,尚宫们没去公主府,多半是王后没有吩咐,我就给阿姐送去了,陆相就凶我,让我别给阿姐送东西了,好东西自己留着,她说的义正言辞,还好凶。”

  明妃扶额,对于新阳傻气的举动也是无奈,陆莳高风霁月,见到教导女子欢好的书,如何不恼火。

  朝堂之上,女官不少,唯独陆莳居高官,可见她并非俗人。

  转而一想,尚宫们为何没去公主府?她自己琢磨不透,这些小事,王后当不在意的,没有必要拦着。

  新阳本就害怕陆莳,平日里都不敢见她,如今被她一凶,只怕新平成亲后,日后都不敢去相府。

  她轻轻摸了摸新阳柔软的后颈,安慰道:“你给陆相赔礼去,可好?”

  新阳没有思考摇头不应,想起陆相冷冰冰的样子,就心里发怵,头摇得像小儿的拨浪鼓:“不去、不去,我让阿姐去。”

  “傻子,你把这件事说给新平公主听,陆相就不止凶你了。”明妃好笑,陆相悄悄解决,本就是想瞒着新平公主,找她只会让陆相更加厌恶。

  新阳说不出话了,小手紧紧抓着阿软的手腕,眉头皱得很深,依旧在哭,就是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尚宫们忘了,她好心去补救,陆相为何凶她,还不能和阿姐说。

  好难受。她哭了会,明妃让人给她做了份杏仁糖乳酪,哄着她吃了,又陪她睡了半个时辰。

  新阳做错了事,惹得陆相不悦,明妃苦想解救之策。新阳出宫后,她是护不到的,陆相念着与新平公主交好之意,会伸手护她。

  惹恼了她,对新阳无好处。

  她拥着新阳睡了一日,第二日清晨起榻的时候,新阳眼睛还有点红,她无奈,让人去取了药来敷。

  早膳做的都是新阳爱吃的,野鸡汤下的银丝面,小半碗,没有太多,吃过后吃了几个水晶饺。

  新阳被明妃喂饱后,要去找楚染。昨日没有过去,心中觉得难受,想去见见。

  明妃拉住她,不让她走,道:“你去相府,替我给陆相送礼。”

  一听陆相,新阳小脸就白了,拽着明妃的手,嘀嘀咕咕:“阿软,让内侍去好不好?”

  “我若让内侍过去,王后就会知道,到时阖宫皆知,会给我惹麻烦的。”明妃温声哄着,新阳胆子小,平日里不见帝后,遇到恒王都会低着脑袋,陆相本就是威严之人,冷着脸,胆大的朝臣都不敢随便回话,可想而知,新阳吓得多厉害。

  新阳胆小也好哄,听到明妃有危险,不想去也会去,她努力点头:“那我去吧,我要说什么话?”

  “殿下什么都不用说,只道是我送的。”明妃拥着新阳,轻轻碰着她的唇角。她与新阳的事,新平公主已然知晓,陆相那里也是瞒不住的,说不定依着两人情分,陆相早已知晓。

  宫人取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普普通通的,一看过去也不会在意。

  新阳拿过来,在手里翻转了两下,伸手就想打开,明妃按住她的手:“不许看,一路上都不许看。”

  明妃待新阳从不严厉,大多时候能哄就哄,今日语气已经与往日不同了。新阳明白过来,她摸着自己的手腕,小心将盒子放入袖袋里,拿着令牌出宫去了。

  ****

  陆相得了几天假,在府上打理,与母亲商议过迎亲那天章程,陡然听到门人通报,不好耽搁,与母亲说过几句后,去花厅见客。

  新阳跨入相府就紧张得不行,她捧着茶喝,阿秀给她摆了花糖果子,也不见她去拿着吃,小眼睛一直瞄着门口,见到一抹青色身影后,吓得心口一跳。

  阿秀见她惊恐的样子,一时分不清发生什么事,挥手将门旁伺候的宫人挥退。

  陆莳进来后先行礼,态度谦虚,与昨日相比,温和不少,新阳心中胆怯少了几分,将袖袋里的盒子掏出来,也不管陆相收不收,直接塞到她手中。

  “这是明妃让我转交丞相。”她垂首看着脚下,不敢去瞧陆相神色。

  陆莳手中多了个盒子,不知明妃的意思,略一思考,就道:“烦请殿下替臣转告明妃,谢过她好意。”

  她神色温和,新阳才敢抬首看她,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垂下脑袋,低声道:“若无事,我先回宫。”

  “殿下且慢。”陆莳唤住她,朝着阿秀扬了扬下颚,示意她去准备回礼。

  明妃让新阳悄悄地过来,多半不想让人知晓,回礼自然要简便的。阿秀知晓丞相心思,俯身退了出去,去库房挑了一件红珊瑚手串。

  新阳爱些吃食,阿秀自作主张让人去准备些吃食。相府时常备着花糖果子,就怕新平公主过来,如此,也是便利。

  东西装上马车后,新阳捧着装着手串的东西离开相府,回宫后就去见明妃。

  待她人影消失后,陆莳才打开盒子,里面仅仅一对小金铃。

  她凝视不语,明妃是为何意?

  昨日不过提点新阳一句,也未作疾言厉色,谁知吓得她就要哭了,本想让楚染去劝一劝,免得因她伤了姐妹情分。

  只是她还未曾出手,明妃就代新阳来赔礼,只是这等礼物有些奇怪罢了。

  小小的金铃能做些什么?

  ****

  明妃靠着榻上,盯着帐子上的金丝如意纹,耳畔听着声音,窗户那里爬进一人,接着新阳小跑着过来,献宝般地将手串拿到她面前。

  “阿软你看,这里面的花纹真好看,瞧着像是血玉。”新阳极其欢喜,眼睛盯着手串,给明妃桃套上手腕。

  明妃不肯,反顺势推到她的手中,道:“陆相送的,你就拿着,大大方方戴着,无需害怕。”

  阿软说的总是对的,新阳欢喜点头,想起清晨拿的那个盒子,就怪道:“阿软,你拿什么宝贝换了这个?”

  “我可没有拿宝贝换。”明妃深深一笑,眸色若水光潋滟。

  不过是一对小金铃罢了,陆相比新平公主年长,该知这小铃铛的用处。

  新阳把玩着手串,在殿内待了片刻就去寻楚染,昨日未曾见她,今日该去解释一二。

  待她去后,楚染先让人去拿果子,接着就问起章华台内的事。新阳心虚,不敢把惹恼陆莳的事说出来,支支吾吾许久,拿着葡萄吃,随口敷衍过去。

  她不愿意去说,楚染也不好勉强,唯有见到陆莳才能问明白,她二人素日里不曾说话,也不知是因为何事。

  ****

  王后又犯了头疼病,灵祎守在榻前一步都不敢移,让人给楚染送了添妆的礼,人是不能来了。

  王后头疼病,早些年就有,时而会犯,也不知是真是假,楚帝不曾在意,苦了恒王妃,日日去中宫守着。

  宫内,贤妃为次,她揽着楚染大婚的责任,不敢有所懈怠,事事俱到,就怕到时吃力不讨好。她做的哪点不好,新平公主不会在意,就怕王后病愈后多加指责。

  得知灵祎不来消息后,新阳拍手叫好,晚膳多吃了半碗饭。夜间留在楚染的宫中,两人挤一张榻,楚染没有拒绝。

  亥时左右,章华宫传来消息,道是陛下去了林才人处,新阳眼珠子一转,带着宫人就跑了,留下话来,明日五更就过来。

  楚国迎亲是在黄昏,她五更过来,确实有些早。

  新阳去陪明妃,楚染一人在殿中,太子不好过来,让人送了一匣子蜜糖点心,里面盛着不多见的糖荔枝。新阳跑得快,没有吃到这些贡品,不过冰冻过的果子,都不如新鲜的。

  近亥时的时候,宫人送来一物,悄悄地,是一坛青梅酒。

  青梅竹马,她与陆莳可不算是。

  最后一重礼就是青梅酒了,与这壹字也算是相配,楚染饮过两杯后就入睡。酒后入睡,更为香甜。

  一觉至新阳过来,说是五更,天都已大亮,她歉疚地看着楚染,悄悄时说了一句:“阿姐,以后陆相凶你,你就一定要凶回去,不能忍着,她好凶的。”

  比恒王兄还要凶,新阳想着,却不敢说。

  楚染忘了问前两日章华台前是何事,她想问,外面传来贤妃的声音,她带着尚宫来给她上妆,新阳被挤到一边去了。

  昨日去奉先殿上过香了,今日就不用再过去。

  梳妆前先是沐浴,楚染不喜被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去匆匆沐浴,出来后就是几层礼服,她由着宫人去摆弄。穿好小衣时,宫人取了红色的长抽带子过来,上面绣着如意,金丝钩织,她觉得奇怪,想要拒绝时,贤妃就给她系上。

  贴身系着,她觉得难受,就想摘了,贤妃拍开她的手:“这是规矩,按理是先王后给你系,她不在,本宫就替她了,你也莫怪。”

  楚染被说得一愣,看着系上了如意结,她奇怪道:“何时能摘?”

  “问陆相。”贤妃道。

  楚染:“……”这个规矩不好,待去相府后,自己摘了就是。

  梳妆好后,明妃在宫人簇拥下过来了,殿内人多,尤其贤妃还在,她笑着给楚染送了金丝手镯,自然是比不上新阳手上的手串。

  新阳在一旁吃着点心,脑袋都不抬一下,阿软说不能看她,就只能低头吃东西。

  太子也来得早,见新阳在吃就拍了拍她的脑袋,怪道:“怎地就晓得吃,再过两月就到你了。”

  新阳嘟着嘴,道:“太子哥哥莫急,我与阿姐是不同的。”她是嫡出,规制不同,等到她时,哪里会有这么热闹。

  太子明白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说:“周府给的聘礼尚可,待你出嫁时去问你阿姐要些嫁妆。”未曾说完,就将声音压低,道:“相府好东西多得是,阿姐不小气。”

  提及相府,新阳就觉得不自在,嘴里包着果子,摇头不应。

  太子笑了笑,远远凝视着楚染,唇角弯了弯,阿楠走来,提醒他:“殿下,要喝药吗?不喝就要凉了。”

  “孤与阿姐说几句话,你去偏殿等着。”太子朝着她摆摆手,大步向楚染那里走去。

  九月里不热不凉,温度恰好,楚染却没来由地感到一股燥热,礼服一层又一层绑着身上,都不能随意动,她手中执着一面扇子,见到太子后,歪了歪头,金冠上珠玉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太子的礼早就算进嫁妆里面,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但凡有好的,楚染都会先拿来给他。如今,他将好的都给她当嫁妆了。

  陆相虽是女子,心思细腻,待楚染又是不一样的心,极为看重。他伸手去摸着楚染的颈子冠,低声道:“阿姐,若有委屈,记得要与我说。不过欺负陆相,回来就不要与我说了。”

  他半是带笑,今日为显庄重,头戴着礼冠,黑袍边以金丝钩织,腰上带着太子独有的龙纹玉,本就俊秀的人,今日显得愈发英气,调侃楚染时,脸上带着三分笑意。

  楚染觉得热,就不想去搭理他,静静看着这个少年,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刻,只道:“该你选太子妃了。”

  太子不答,反去戳了戳她上了厚厚脂粉的脸,道:“见陆相,先洗脸,免得吓坏她。”

  他说得声音大,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今日不见灵祎,楚染高兴不少,片刻后恒王夫妇过来,带着礼,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恒王妃去中宫照看王后去了。

  时辰到后,楚染自然去章华台拜别楚帝,王后不在,高位上只他一人。

  楚帝初次嫁女,心中多少有些波动,不知怎地就想起先王后,感动之余,多说几句话,显得误了时辰。

  别过楚帝后,车辇沿着红色宫墙走,出了宫就去相府。

  陆莳迎她时,眉眼弯着,比起平日里神色缓和不少。旁人不敢在相府放肆,行礼过后,新房里的人走得干净。

  外面都已是天黑,楚染撤下扇子,左右看一眼见没有宾客在,便道:“好热,能歇着吗?”

  阿秀听到这句话,偷偷一笑,取了合卺酒来。

  合卺酒自然是相府备下的,楚染闻过就知是昨夜喝的青梅酒,她穿过陆莳的臂膀,抬首饮下。

  陆莳神色如旧,她看过一眼,就想起梦里那个大婚的场景,觉得与现在无异,她还是这般冷冰冰的。

  她放下合卺酒,陆莳伸手去握着她的手,婢女笑了笑,见陆相有话说,都退了出去。

  楚染被她牵惯了,浑然不在意,将扇子松开了,屋内扫了一眼,与前些时日过来,大不相同了。

  阿秀带着人退出去,陆老夫人让人做了喜钱。欢欢喜喜,郢都城内有这等习俗,娶妻嫁女,做些喜钱,面上刻着并蒂莲。

  外面的宾客有汝南侯在招呼,外人都道陆家兄妹不和,眼见着他在陆府,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新房内安安静静,陆莳也无出去招呼宾客的想法,她见楚染小脸崩得紧紧的,目光扫过她腰间,道:“殿下去沐浴?”

  楚染如释负重般点点头,走到妆台前拆了金冠,瀑布般的青丝倾斜而下,榻上端坐的陆莳眸色动了动,沉默不语。

  两人成亲与旁人不同,都是清醒的。陆莳都不去外间露面,酒醉更是不存在。

  楚染拆了发髻,就要去沐浴,走到门口又被宫人退了回去,低声道了一句:“殿下,同心结。”

  她怔了怔,这才想起贤妃说的那个东西,回身看了一眼陆莳,自己结就是了。想后就要走,宫人拦着不让。

  宫人都是贤妃派来的,盯着新人,只当两人情分不好,甚事都要提醒。

  楚染顿觉头疼,面上微恼,又走回去,也不提这事,只道:“你先去沐浴吧。”

  陆莳不好糊弄,她走过去又回来,神色不对。她不问,也只好先去沐浴,出房后,唤来方才的宫人,细细问了一番。

  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都传了过来,陆莳先让人去前头看看,若无事便好。

  她在廊下等了片刻,婢女匆匆过来,道是无事,这才去沐浴。

  屋内的楚染想自己摘了所谓的同心结,谁知陆莳刚出去,贤妃指派的宫人便进来了,大有盯着她的感觉。

  她瞪了一眼,坐在榻上不动。

  等了许久才见到陆莳回来,她褪下喜服,着一身青色的衣裳,缓步走来,神色倒是温和不少。

  楚染觉得自己瞒不过去,或者陆莳自己都知道了,挥手让宫人退下。宫人站在原地,局促地看着陆相。

  陆莳心明,颔首示意她退下,楚染抬首望着她,眸色飘忽了几瞬后,果断站起身沐浴。

  陆莳却直接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将人拉入眼前,低笑道:“殿下去哪里?”

  “沐浴。”楚染被她一抱,腰间那里的同心结几乎着了火一般,下颚碰着陆莳的唇角,肌肤酥麻,不耐道:“解同心结。”

  新房的门开着,廊下的宫人听到公主这句话,都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陆莳看着她,眸色淡然:“怎么解?”

  楚染愣了一下,这人竟也不知道同心结在哪里,她羞于启齿,看了眼屋门,道:“先关门。”

  陆莳回身,冷冷地看了一眼门口站立的婢女,这般的眼神带着威仪,叫人不能违抗,婢女不敢抬首,伸手就将屋门合上。

  屋内仅余二人,楚染不信她方才的话,这些规矩难不成没人和她说?

  她懵懂,皆因梦中没有见过,而陆莳亦是如此,前世里婚事匆忙,楚染更是从公主府出嫁的,这些规矩多半没有遵守的。

  总不好站一夜的,楚染忍着羞涩握着陆莳的手,手指头摸着她的手指头,几乎缠绕在一起。

  楚染牵着她的手去解腰上的同心结,抿着唇角,不解开,就无法沐浴。

  她带着小心,手腕软绵绵的,不似之前可以拿剑的力道,勾着陆莳的手落在腰间。陆莳凝视她唇角的胭脂,如同红花一般鲜艳欲滴。

  前世里的楚染,艳丽如旧,也是这般的模样,只是不爱说话,从头至尾都不会主动开口。两人性子皆是沉闷,新房内死气沉沉,婢女都不敢说话,饮过合卺酒就匆匆退出去。

  上榻后,也是如此。

  陆莳看着一般容颜的人,眼前蓦地出现恍惚,她愣了下,两世的情景在眼前交融想,心中忽地疼痛,几乎不敢去看楚染的眼眸。

  深深呼吸,极力压制心中的情绪,手中一片温软,她随着楚染的方向去看,外袍挡着,摸了半天也只是隔着衣服去摸。

  前世里没有的礼节,未曾想今生竟补齐了,解开外面的,再解开里面的,才算全了礼节。

  同心、同心,但愿今生楚染与她同心同德。

  礼服分几层,着实碍事。她另一只手解开她繁复的礼服,楚染便不说话,解开一个后,她脑袋垂得更低:“好像还有一个。”

  那个才是令她最头痛的,贴着肌肤,又痒又难受。

  礼服分几层,脱了外裳后,里面是一件红色的中衣,领口照旧用金线钩织,楚染觉得被人盯着难受,自己抬手一件件脱了。

  她脱得极快,感觉畅快了不少,里间贴着肌肤的是桃色的纱衣,白肤映着桃花,令人心中一动。

  两人面对站着,脱下的礼服就搁置在榻上,楚染单纯觉得解了同心结就无事,梦里两人不过靠着睡一觉罢了。她见陆莳不动,就想催促她:“你怎么了?”

  她扬首间,陆莳伸手揽着她的腰,也不去管同心结,贴着楚染的唇角,低声道:“你急着去沐浴?”

  陆莳身上温热,皆是沐浴后的水汽,楚染眨了眨眼,未及多想,眼睛就被捂住,腰间一紧,“你不是要解同心结吗?”

  “你躺下,才能解。”陆莳的声音波澜不惊,与往日里一般无二,楚染却听得耳朵发烫。她忙想着拒绝,背后一片柔软。

  她并非弱女子,哪儿能让人这般随意欺负,伸手就想推开陆莳。陆莳的手却落在腰间,声音压得很轻:“你别动。”

  她在解同心结。

  楚染信了,安静躺着等她解开,指尖攥紧,不知怎地眼前晃过虚影,口中乍然多了甜味,舌尖去碰,是玫瑰花糖。

  陆莳给糖吃,她就咬着。

  屋内只有二人,楚染没有多想,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陆莳凝神看着她,前世里成婚那夜的情景涌入脑海,她抑制着自己情绪,伸手探向同心结。

  指尖先是滑过衣料,落在凝雪肌肤上,楚染微微一颤,陆莳的手很冰,她几乎就想蜷曲着自己,口中的糖在慢慢融化。

  她忍了忍,没有动。

  楚染这么乖顺、这么安静,皆信了贤妃的话,只有陆莳才能解开同心结。

  陆莳明白同心结一解,楚染就不会这么乖了,她眉宇微蹙。楚染枕着枕头,满头青丝散落在红绸上,烛火通明,映得她肌肤带着粉色,陆莳伸手解了头顶上的金钩,红色的纱幔顷刻间垂了下来。

  楚染感觉哪里不对,光线变红了,她看向陆莳,陆莳却俯身压了过来,她脑袋里嗡鸣,带起心里几分慌张。

  唇角相碰,带着不一样的清甜,楚染推了两下,恼恨道:“你骗我。”

  陆莳不语,指尖抚摸她紧蹙的眉眼,身上衣裳只剩下一件单衣,领口半开,露出里面一片白腻的肌肤,看了会,眸色变动,“殿下想反悔?”

  “没、没有,你解了同心结,让我起来。”楚染错开陆莳冰冷的视线,扭头不去看她,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皆是满目红色,口中的糖也吃完了。

  陆莳看着她,淡淡道:“你要吃花糖吗?”

  “不吃。”楚染恼恨地拒绝,吃糖就要被她欺负,糖不好吃。她心口砰砰跳,摸到自己腰间的同心结,心中更恼:“你先把它解开。”

  她脸上一片绯红,急得身上燥热,这到底是哪门子规矩,不想再等就咬牙道:“我自己解。”

  陆莳道:“不合规矩。”

  “那你解啊,解了一个,另一个不解,你存心戏弄我。”楚染连吸几口气,陆莳变了,与梦里大不相同。

  陆莳摸到她的手,手心渗出汗水,她俯身看向她:“你怕什么?”

  “我怕的事情可多了,陆相不如解了同心结再说。”楚染勾着她的手去解同心结,早知她便不系这劳什子结,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陆莳不逼迫她,伸手解开同心结,冰冷的手都没有碰到旁处的肌肤。解开后,楚染就起来去沐浴,外间的宾客散去大多。

  陆老夫人着人来看看,不忘送了些鸡汤面过来。鸡汤熬了几个时辰,端进屋的时候,冒着热气,鲜香可口。

  楚染沐浴出来后,吃了半碗,扭头去看屋内,陆莳倚靠着迎枕,阖眸而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用过面条后,婢女入内收拾,片刻后就退了出去。她看到枕头下的荷包,偷偷拿起,里面放着玫瑰花糖,方才的糖就是这里的。

  她掏出一颗放到嘴里,甜丝丝的,还没来得及咬,陆莳就抬眸看着她,吓得她手上一抖,将荷包递了出去:“吃、吃糖吗?”

  陆莳眼中带着晦涩,凝视她莹白的手腕,半晌不语。

  她似是不大高兴,楚染从里面掏出一颗糖,放在她的嘴边:“你的糖,你可以吃。”

  陆莳冷冰冰的,与赈灾那次颇像,楚染拿不定她的心思,自己嘎吱一声咬碎了口中的糖,磨蹭两下,坐在她身边,低声道:“你刚刚生气了?”

  “没有。”陆莳接过荷包,也不去吃,随手放回原位,看了一眼大红的烛火,现在不能熄灭,等着燃尽才能收拾。

  她又道:“明早要去见母亲,早些睡。”

  陆莳突然把糖给收了,楚染愣了下,手中空空的,她爬到内侧,躺下,背对着陆莳。

  这番,挺像梦里的场景,这样好似不大好,她往陆莳那里挪了挪,贴着她躺下。

  她自己主动贴近,让陆莳微微一惊,仔细一想,脑海里再次浮现前世里的场景,不可像那时那般各自疏离。她默默一叹后,侧身揽住楚染,贴近她的耳畔:“殿下。”

  楚染被她一唤,耳朵发痒,那股痒都钻进心口里,她摸着自己的胸口,扭动两下,“你要做什么?”

  她茫然不解,说得陆莳头疼,忽而后悔不让宫里尚宫过来,或者将新阳的画册留下,二者都拒绝了,反倒不好。

  寂静须臾后,陆莳就搂着她不动了,玫瑰香气撩人,分不清是楚染的体香还是花糖的香。她踌蹴片刻后,吻上楚染莹润的耳畔。

  楚染口中还有糖,僵持着身子不动,想知晓陆莳如何变得,与梦里竟然换了一人,总觉得那个梦愈发荒唐了。

  帐内红绸翻动,楚染发觉除替陛下挡刀那件事除外,几乎所有的事都是与梦里相反的,尤其是令人琢磨不透的陆莳。

  耳畔温热,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喉咙,她想过片刻,答案未果。

  她背对着陆莳,陆莳只轻轻吻着,额头抵着她的秀发,手抚上她的眉眼,一下一下揉着,不知何时就松开了,一呼一吸间,幽香四溢。

  楚染心内紧张,就想知道陆莳如何去做,脑袋里胡思乱想着,颈子一热,她呼吸重了:“你、你……”

  你了半天,舌头打结,竟说不出话来,陆莳紧张得手心湿滑,听她结结巴巴的话,反觉得有趣,“殿下要睡吗?”

  楚染觉得她的话,一句就是一个坑,虽说她没有太多的意识,成亲本就是要在一起的,方才抵触过了,此时就有几分释然。

  陆莳并非是初次,前世里情浓之时也曾有过,然每次都是楚染主动,如今楚染待她情谊不深,倒失去了主动性。

  楚染大抵是随意的性子,被禁锢在她怀中也不动弹,与方才倒是不同,也不知如何就想开了,或许还是懵懂?

  她忽而想起那只脚铃,顿了顿,摸着楚染光滑乌黑的发丝,语气温和:“你若想睡就睡。”

  楚染顺口道:“那便睡吧。”说完,还往她怀里靠去,怡然自得。

  陆莳无奈,将人揽得更紧,她自己主动送过来的,“那不睡了,晚些再睡。”

  四下静悄悄的,楚染听得耳根发烫,顿了许久后没吭声,只觉得肩上越来越烫了,她歪了歪脑袋,不用看见陆莳,心中的羞涩反散去几分。

  不知何时,身上盖着锦绣的被子,身后的湿热也跟着不见了,脚上微痒,她往被子里挪了挪,脚踝处一阵冰冷,惊道:“你做什么?”

  她整个人蜷曲起来,脚踝硌到坚硬的小东西,觉得奇怪,想起来去看看,一动就听到铃铛的声音。

  整个人懵了,她又不是十五,系铃铛做什么?

  她伸手就想摘了,陆莳笑着按住她,声音温如春雨:“莫动。”

  廊下有宫人婢女,再动,她们都得听到声音了,恼了会儿就觉得这个人当真不正经,哪里想的这么个小玩意。

  陆莳依旧从背后揽着她,低声告诉她:“明妃送的礼。”

  明妃?楚染猛地想起那日章华台前的事,事后问新阳,她怎地都不肯说,重复说着陆相很凶,让她以后莫要受欺负,要凶回去。

  难不成新阳就是去送这个小玩意去的?

  她在陆莳怀中挣扎了两下,“那日你凶新阳,就是因为这个?”

  陆莳不答,反将她的身子往怀里拉了拉,被子盖过她脚上的小玩意,声音小是小了些许,她的沉默让楚染先入为主。

  枉她对新阳贴心,竟送这等玩意给陆莳,待下次见面定收拾她。

  心中想着,铃铛声又响了,她索性闭着眼睛不动,随陆莳去折腾,本就是嫁她,不吃亏。

  楚染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缩在陆莳怀里,由着她摆弄。

  她不动,就显得有几分乖顺,陆莳满意,忽而翻过她的身子,直视她的眼眸,还是为新阳辩解一句:“这怕是与她无关。”

  楚染冷哼一声,一丘之貉,哪里都是一样的,方想说话,唇角就被堵住。她攀着陆莳的的肩膀,本想推开她,可恨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她僵持着身体,屋外忽而响起敲门声,“陆相。”

  楚染扭头去看,低笑一声:“你的婢女好生不懂事。”外面发生何事,竟跑来敲门,今日这般时候,该去寻老夫人才是,再不济也还有汝南侯。

  门敲过一声就没有了。

  敲门的是陆府的婢女,有事急寻陆相。她敲响后,阿秀赶回来,眉梢一拧:“懂事吗?不懂事就回陆府,这般时候添什么乱。”

  阿秀跟着陆莳多年,语气学了□□分,训得小婢女不敢回嘴,垂着脑袋答话:“老夫人有急事请陆相过去。”

  “明日陆相会去奉茶。”阿秀委婉地拒绝,抬首看了一眼屋内的烛火,小声地将婢女带下去,说了几句后,婢女依旧不想走。

  廊下站着宫人,瞧见后,直接道:“有何事非要见陆相,明日说不得?”

  宫里来的比阿秀说话更直接,小婢女缩着脑袋离开了。阿秀感激一笑,“几位不如去吃些鸡汤面,熬了几个时辰,可香了。”

  几个宫人摇首不应,动都不曾动一下,阿秀哄不好,见她们愿意守着,自己就去厨下吃些面条。

  下台阶后,草丛里喵了一声,她忽而想起今日整日忙着事,忘了给十五喂吃的,她唤了两声,抱着十五一道去厨房。

  一番争执后,倒无人听见屋内的金铃声。

  楚染眉眼微凝,动了几下后就停下来,深深呼吸,恼恨地看着陆莳:“不吃你的花糖。”她抿紧了嘴巴,蜷曲着身子,去摸那个小玩意。

  她心思明显,人挨得这么近,粉唇咬得通红,如同上了胭脂一般,陆莳搂着她腰间的手紧扣,贴着她的额头:“你不动,它就不会响了。”

  “骗子。”楚染嘀咕一句,睫毛轻轻一颤,好似摸到了,粗粗一摸,是用绳子绑住的。扯了几下,反扯得脚踝疼。

  她松开手,反看着陆莳:“你就不怕我日后报复你,给你锁铁链?”

  陆莳就当未闻,伸手抚上她脚踝处拉扯出的红痕,笑着看她一眼:“红绳扯不断的。”

  “铁链更是扯不断的。”楚染不甘示弱,闷在被子里,脸颊一片绯红,颈间一片湿润,眸中闪烁着亮光。

  她的话听听便可,陆莳只当未曾在意,指尖滑过她的唇角、下颚。

  金铃的声音起初不会响,廊下一片寂静,待过子时候,守候宫人就听到声音,她们向外头看一眼,新平公主有只猫,脖子上挂着铃铛,一来就会响。

  想到猫,就无人在意小金铃的声音了。

  章节目录 第37章 画册

  昨夜陆府婢女来的时候, 就被宫人打发回去了, 今晨也来得早, 在廊下静静候着,就怕人跑了似的。

  阿秀昨夜得了好眠,累了几日后睡得特别舒服,一早过来时就看到婢女, 抿了抿唇角,也不去敲门,去厨下盯着早膳。

  屋内楚染将自己裹得紧, 只是眼一睁与陆莳又贴在一起,她略有些迷离,想起昨夜那个金铃就红了脸,在被子里摸索着去找。

  她一动,就感觉身上黏腻的, 摸到脚腕,什么都没有, 方才好像没有听到声音。

  金铃没有摸到, 陆莳惊醒了。

  “你找什么?”陆莳道, 她声音略带低沉, 听得楚染心口一震, 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摸不到就多半就被拿走了。

  陆莳动作真快。她背过身不去理会, 将被子埋过头顶, 听不见陆莳的声音, 反自在些。

  陆莳猜出她生气了,淡淡一笑,两人盖着一张被子,躲不开的。她伸手去碰了碰她,“当心闷坏了。”

  她低声哄着,没来由地让楚染羞涩,四下无人,回过身瞪她:“骗子,之前都是骗人的。”

  在西北时装得那般矜持,让她当真以为陆相自持清冷,哪里晓得,都是不一样的,早知在西北就该先欺负她去。

  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她脸色一片红,眉眼间添了媚色,与昨日的青涩懵懂又是不同。

  陆莳依旧沉默,昨夜唇齿间的缱绻让人食髓知味,她眸色愈发淡然,心里愈发悸动,抚摸过楚染扬起的眉眼。

  外间淡淡的光散了进来,锦帐内的光景与外不同,红绸映着红帐,金光也似带着流霞色,让人不舍得移目。

  陆莳不语,眸色平静,让楚染险些以为昨夜系金铃的是她,不是自己了。

  她对陆莳着实是无可奈何,愤恨说一句:“我要回公主府。”

  陆莳这才笑了,道:“昨日成亲,你回公主府做什么?”

  她笑得楚染脸色发红,在被子里磨蹭两下,找不到自己的衣裳,发觉这人占据了所有主动性,她几乎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恼火一阵后,她继续缩进被子里。

  陆莳先起榻,半晌不见人,楚染脑海里却想着今日之事,需进宫去见陛下,许多事都要理一理,尤其是怪里怪气的恒王。

  胡思乱想过一阵,眼前红色锦帐被人掀开,一阵温热的湿气传来,她看过一眼后,陆莳面色带红,淡淡的皂角香涌来。

  “去沐浴,热水备好了。”陆莳说完便转身,余光扫过妆台上的盒子,脚步一顿,还是拿走了,免得她回来就不见了。

  楚染刚醒就找金铃,分神的功夫,就被陆莳连带着盒子都拿走了。

  早晨的水温热,洗去黏腻,水汽一蒸就感觉周身上舒服,她揉了揉自己的肩,昨夜那里被陆相咬了好几下,多半是红了。

  自己是看不见的,水中一泡,身上都是红的,也分不清哪块更红。

  沐浴后,梳妆。

  相府与公主府不同,规矩大些,平日里婢女都是不大会随意进出卧房,陆莳不唤,留在廊下守着。

  今日还要入宫,穿不得家常衣裳,楚染没想过这些,婢女拿什么,她穿什么。

  廊下陆府婢女还在等着,不敢往里面看,大清早就汗流浃背。

  楚染从窗里瞧见那人,怪道:“那是谁,清早就罚站?”

  陆莳在后,让人收拾楚染带来的衣物,都是这些时日方做的。虽说两府近,该带的还是都带来了。楚染在自己府里不受拘束,入了相府多半也是如此。

  她听闻楚染的话,走至窗前也看了一眼,道:“那是老夫人的婢女。”

  “她来做什么?”楚染奇怪,今日不必穿那么多,玫红色衣裳上百蝶闭穿过牡丹花,她拨弄着牡丹花,没见过这件衣裳,或是相府给她备的,恰好合适。

  阿秀拿着簪盒过来,顺口道:“昨晚就来了,被贤妃的宫人打发回去,今早又候着,道是老夫人有急事。”

  楚染一惊:“急事?”

  阿秀将簪盒放下,抬头见陆相摆手,她带着婢女退下,屋内就她二人。

  陆莳道:“前些时日,我答应母亲二兄调回。”

  婢女都走了,楚染一人坐在妆台前,在簪盒里挑挑捡捡,挑了几下,发觉不是自己的首饰。她回头看了一眼陆莳:“我的簪子呢?”

  “不知,这些不合你意?”陆莳走过去,目光落在凤簪上,凤口衔珠,小小的南珠,夺目而耀眼。

  她信手拿起,轻轻插入发髻中,凤凰于飞,眉心贴了花钿,单单一只凤簪也不招人。

  楚染站起身,看向外面:“要去老夫人处吗?”

  “不急,先用早膳。”

  婢女鱼贯而入,摆好膳食。陆莳不急,楚染就随她,母女关系本就不和,她急也无用。

  陆莳掀开盖盅盛粥,阿秀不敢过去,左右看一眼又领着婢女退入廊下。

  早膳的粥内放了贝肉虾子,鲜香可口,加了菌菇配色,楚染挑了几个三色饺子,边吃边看外面的婢女。

  陆莳就当未见,用过早膳后才徐徐起身。主院在放了几盆牡丹金橘,与以前的素雅极为不同。

  “这是老夫人让摆的?”楚染猜道,老人家喜欢红色金色,恨不得满堂红。

  陆莳牵着她的手,走下台阶,往老夫人处去。

  到了老夫人的院落后,婢女站在廊下,见到两人来后,忙去里面禀报。

  陆莳松开楚染,踏入屋内。老夫人坐在堂中,见到陆莳后就脸色不佳,看着楚染在后敛下情绪,不作声。

  婢女捧着茶来,奉茶,老夫人拿了礼给楚染,而后就道:“你二兄何时回来?”

  楚染不好插话,寻了位置坐下,婢女捧着点心果子过来,她想拿一个,陆莳却突然冷冷看过来,好像暗示什么,又将点心放了回去,端正坐着。

  陆莳却道:“母亲没有接到二兄的平安信,我这里收到了,着人拿来给您看看。”

  楚染感觉话音不对,陆二爷回来写平安信当给老夫人,怎地给陆相?

  那厢的老夫人已经变了脸色,捏着手里的茶杯,勉强道:“我在相府待了一月,信件不通,如何能接到他的信。”

  陆莳不欲多谈,道:“母亲若想回府,我让阿秀送您回去。”

  谁知老夫人一拍桌,不乐道:“赶我走?”

  楚染头疼,这个陆老夫人颇不讲理,陆相哪里赶她走。本就不是住在相府,如今事情办完,送她回府,哪里就是赶人?

  陆莳波澜不惊,淡淡说了几句就领着楚染离开,准备入宫。

  陛下接见吴江使臣,细谈永安公主和亲一事,具体如何出嫁,是有例可寻。楚帝心思不定,前些时日陆莳提过督造船只一事,楚国物阜民丰,断断不能惧一小小吴江。

  前些年,两地相安无事,今年吴江王来求娶公主,却看上嫡出的,野心愈发不小了。自己的女儿被人觊觎,也是一番羞辱。

  故此,他今日召了使臣过来,细细详谈此事,亦无空去见楚染,命内侍传话先去中宫。

  王后染恙,两人入中宫也见不到,亦不用磕头行礼,灵祎也未曾见到,去贤妃处喝茶。

  贤妃宫内养着三皇子,今年**岁,正是爱玩的年龄,前些时日被楚染点醒后,她便将皇子身边的人都换了,对楚染也心存感恩。

  见到二人过来,心中微惊,见不到王后,竟至她这里来了。她笑吟吟地出殿去寻,让宫人去奉茶,今日三皇子在宫内,恰好一见。

  三皇子被宠惯了,带着娇气,见到楚染行了半礼,就不愿在宫内带着,嚷着要出去玩。贤妃呵斥几句,愈发觉得自己养大的孩子无大用处。

  她看向陆莳,心中惋惜,本想让陆莳教习孩子,只是她话始终难以出口,又不时常见到外臣。不想今日就遇到了,楚染面色嫣红,眉心花钿显出几分温婉,比起昨日,更显娇美。

  三皇子待不住,她打发宫人带他出去玩,半个时辰后带回来温书,她趁着无人先道:“陆相今日来了,本宫有一不情之请。”

  陆莳颔首:“娘娘有所言,臣尽力。”

  “也无大事,就是想给三皇子换一教授太傅。”贤妃盈盈道。

  楚染抬首,贤妃是看中陆莳了?恒王之下便是三皇子,陆莳若为三皇子太傅,又与太子沾亲,到时话可就不好说了。

  贤妃之意,也只是为孩子好,未曾多想,旁人长着脑子,就不会这么简单的想了。

  楚染明白,陆莳同样如此,她淡笑道:“娘娘既问,臣这里有一人选,陆家二爷陆怀思不日回郢都城,他的学识好,娘娘可去央求陛下。”

  陆怀思与汝南侯不同,一介书生,思想古板,不懂变通,不然怎会外放数年,当年他的学识可是第一。

  贤妃眉心一动,听闻陆怀思的名声后,笑意渐深,冲着陆莳点点头:“多谢陆相提醒,到时陛下若问,望您多说几句。”

  “臣明白。”陆莳答应道。

  大事说完,贤妃问起陆莳的婚假,“丞相与殿下不如出外走走,眼下正是去离宫赏菊的好时日,那里温泉也可,比起云梦泽,更为舒服。”

  夏日里,一个留下养伤,一个监管郢都城,都没有跟着去离宫,被贤妃一问起,陆莳动心了,道:“臣也有此意。”

  楚染眼皮子一跳,她有此意?

  她有,自己没有,无事去离宫做什么,陆老夫人还在相府不肯走,另外太子有意选妃,事事都要去安排,她有意有何用,有时间?

  楚染不应,贤妃笑了笑,片刻后送人出宫。

  再回章华台时,吴江使臣不在了,两人拜见楚帝。楚帝初次嫁女,心中微有感触,让人奉茶后,便道:“新平性子不好,丞相有空多管管,勿要学着旁人。”

  话提三分,留着七分。楚染明白指的是朝政,她故作不解,摇头道:“阿爹乱说,我哪里性子不好,前些时日在府内,我也学着绣花酿酒,你莫要觉得我甚事不懂。”

  她微微歪头,发髻上的凤尾轻颤,散去了平日里的沉闷,少女般娇羞。

  楚帝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当着楚染的面就问陆莳:“朕与吴江使臣谈过,和亲一事照旧,另外命户部工部合力督造战船,你亲自去跟着看看,另外就当你二人去散心。”

  去吴江?楚染一惊,恍惚抬首:“阿爹为何不让旁人去?”太子方有选妃的想法,这个时候支走她二人,到底是何意,莫不是想给太子安排出身低微的太子妃?

  楚帝不大高兴,不过她能直接问出来,可见心思并非深沉,他拍了拍楚染的脑袋:“船只一事牵扯的银钱甚多,朕不放心旁人,只能劳动陆相走一程,三四月罢了,你二人赶得回来过年。”

  太子妃的人选,两月就可定了下来。楚染拿小眼睛去瞄着陆莳,希望她能拒绝。陆莳于朝廷上能力甚广,只要她不想,就会有其他人去顶替。

  她看了两下,陆莳并未抬首,反行礼遵命,气得她不想同这人说话。

  待出了章华台后,就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如何想的,无事去吴江做什么?”

  陆莳的婚假也因陛下的吩咐而没有了,如今得了吩咐就需请两部尚书来商议详情。人在宫里多有不便,陆莳想去摸摸她的脸,环视一周后,宫人内侍来回走动,她忍了忍。

  楚染不想离开,尤其是今日都未曾见到太子,也不知他境况如何。陛下的吩咐与梦里大不相同,细细去比较,陛下开始注意吴江也算是好事。

  她就是不想出郢都城,放心不下太子,他身子刚有好转,如今离开,怎么能放心得下。

  上了马车后,陆莳先回府更衣,事出有变,她只会将楚染放下,嘱咐她勿要出府,也不要去老夫人处,免得两人闹得不痛快。

  这些年陆家前程不错,尤其是陆莳拜相后,不少过府的夫人都夸着陆相,道她是神女,夸得老夫人心思就飞上天了。她本想让陆莳换门亲事,纵然不是小郎君,也是貌美体贴的世家女子。

  哪里是无母无宠爱的公主,娶她就等于要帮衬着太子,哪里看都像是麻烦。

  楚染回相府后,让人给太子传信,回话便是万事无忧,她这才不担心。

  陆怀思还未曾回郢都,老夫人就在相府里不肯走,托着楚染打花牌,她对这些一窍不通,每次去都要输些银子,老夫人高兴得不行。

  成亲后的几日里陆莳回来得晚,有时在书房忙到子时,回去后,楚染抱着被子睡着里侧,丝毫没有等她一道睡的觉悟。

  等了三四日后,陆老夫人开始坐不住了,催过几次,陆莳都不理会。

  一日楚染去见她时,回来带来一盆茶花,红白相间,她未曾见过,总觉得花朵好玩,竟然有两种颜色。她摸着半晌后,婢女道是柳夫人来了,多半是来看老夫人的。

  婢女将人请进来,见楚染在看着茶花玩,花开两色,她先行礼,而后才问道:“殿下这是哪里得来的花?”

  “老夫人送的,姐姐去厅内坐坐,陆相还未曾回来,可是来看看老夫人的?”楚染笑道,几句话问得有点像主持中馈的模样。

  柳夫人听到是老夫人送的,脸色微微一变,改口道:“陆相何时回来,我有些事同她说,不如殿下与我到老夫人处走一趟?”

  楚染在府内无事,大多的时间都是自己打发,她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自己也不好乱动。只是她今日才回来就不想再去,罕见地让府内小厮去署衙问问陆相何时回来。

  “我这里还有事,就不陪姐姐去了,让阿秀带你过去。”楚染朝着阿秀扬了扬下巴,阿秀识趣地走到柳夫人身边,作势请她过去。

  柳夫人笑了笑,没多说话,领着阿秀走了。

  或许是小厮去问,今日黄昏时分,陆莳就回来了。她见到茶花脚步一顿,眉眼陡生凌厉,道:“这是谁送来的?”

  婢女不知她为何不悦,垂首道:“这是殿下去老夫人处带回来的。”

  陆莳身子一转,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连带着茶花都一道带走了。慢了半步出来的楚染远远见到陆莳的背影,问婢女:“你们谁惹她了?”

  婢女为难道:“陆相好像不喜欢茶花。”

  “不喜就不喜,恼什么,我还挺喜欢的。”楚染自顾自说一句,让人去摆晚膳,陆莳多半很快就会回来。

  果不出然,两刻钟后,陆莳匆匆而归,风尘仆仆。

  楚染趴在小榻上,毯子盖到腰际,脚都在外面,她扬首看着陆莳:“丞相回府作何恼,不就一盆鸳鸯茶花,你嫌弃做甚,我都觉得挺有趣的。”

  花开二色,在民间有个好听的名字,唤鸳鸯茶花。楚染与陆莳恩爱也不能比作鸳鸯,老夫人久候陆怀思不归,作弄楚染罢了。

  楚染知她意,也不去计较,花好看,计较那些俗名做什么,她见陆莳面容冷厉,好笑道:“ 我都不恼,你恼什么,陆相不如与我说说陛下的想法?”

  非她年幼不懂事,而是不在乎。陆莳万分在意,故而觉得气恼,两人心境不同,楚染想知晓朝堂的事,少不得哄一哄陆莳。

  她不大会哄人,只让阿秀做了陆莳爱吃的,两人一道坐下,只是还未坐好,婢女道是柳夫人过来了。

  楚染托腮,无奈道:“让不让人好好吃饭,难得今日陆相回来早,她怎好意思过来抢人。”

  这话一说,传话的婢女不觉脸色一白,脑袋埋到地上去了。楚染却低声道:“方才你姐姐过来知道老夫人送茶花,一个字都不说,也把我当傻子。”

  她的语气听来有些像告状,陆莳神色缓和,她抬眸道:“你让柳夫人等一等,若是焦急就先回府。”

  婢女得了吩咐,转身就小跑了。

  楚染高兴了,殷勤地给陆莳布菜盛汤,想将她喂得很舒服了,到时好问话。殊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早就陆莳看在眼里。

  两人成亲几日来,还是第一次同桌吃饭,虽无甚规矩,陆莳惯于保持沉默。楚染觑她一眼,装作随意道:“我最近输了好多银子,都被老夫人赢走了。”

  老夫人心大,每牌都玩得大,楚染不得不陪着。

  陆莳也听说了,道:“殿下若缺银子去账房取便是。”

  楚染觉得这人无甚乐趣,平日里冷冷清清,就洞房那夜让人不解,她摸了摸自己被她亲了好多回的耳垂,低声道:“你会玩花牌吗?”

  “会,以前同老夫人玩过。”陆莳道。她看着眼前绿油油的菜色,继而道:“殿下当不喜欢吃素,下次加些鱼虾为好。”

  秋日里螃蟹肥美,蒸来吃,口味也鲜。

  楚染点头,她不过是迎合陆莳罢了,想起今日里送来的螃蟹,就道:“明日吃螃蟹,我我忘了给老夫人处送些许。”

  “你做主便好。”陆莳语气平淡。

  楚染绞尽脑汁将话题往东宫上引,眼巴巴地看着她。

  “东宫之事,我也不知。”陆莳拒绝道。

  楚染追问几句,答案都是我也不知,她咬咬牙,让人将饭食撤下去,赶客一样地开口:“陆相去见柳夫人。”

  性子上来了。陆莳笑而不语,去前厅见陆倩兮。

  陆倩兮为的还是家里小儿女亲事,听闻陆相不日离开郢都城,前往吴江,年底方回,亟不可待,就匆匆过府问一问。

  她一见面就提起鸳鸯茶花一事,言笑晏晏,道:“殿下年少不懂事,将花当作宝贝,也是喜欢,只是意思不大好。”

  陆莳面色不改,端着茶饮一口,才回她:“我问过阿兄,他不愿你柳家结亲,姐姐当知嫡长子是世子,将来继承爵位,就算他肯,阿嫂也不会愿意。”

  母亲都是希望儿媳妇给自己的儿子有帮助,娶个五品散官的女儿,能得到什么助力?

  柳夫人脸色难看,她知晓不妥,才想着让陆相出面,不想她一点都不上心,心中无奈。她看向陆相:“那丞相觉得谁可般配?”

  总有许多人问丞相这些话,央求她从中搭鹊桥,她早知有此话,姐妹二人不好拒绝得过分,道:“二兄将回京,你且等等?”

  陆怀思在外五品官,回郢都后若贤妃开口顺利,得一高位,虽是虚职,陛下面前也能说上话。

  柳夫人不大乐意,两府官位相近,她还用不着求陆相开口的,家里大郎即将科举,若是中了前三甲,得陆家提携,路要好走得多。

  如今捏着鼻子求一回,竟毫无用处,她叹息,如坐针毡,待不下去了。

  陆莳也未曾说陆怀思要教授皇子之事,柳夫人若是一心攀高,她也不好推波助澜。

  陆夫人没同意,说了几句家常话后就离开相府,陆府回书房处理公务。

  没过几日,宫里传出太子选妃的消息,楚染坐不住了,要入宫看看,阿秀拦下了,道是陆相今日午后就归,让她且等等。

  楚染不想等,自己换了衣裳就入宫,与阿秀道:“你且算算,这几日我见过陆相几面,一只手都能算清楚。”

  阿秀小鸡啄米般点头,附和道:“待晚些时候,让陆相陪您几日,只是您不能入宫。您想想,若是急匆匆入宫,旁人都会以为你见太子是为了选妃一事,陛下没这心思,也被您这一闹,有了心思。”

  “陆相与你说的?”楚染偏过头去看阿秀,主仆二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她威胁道:“不入宫,我便回公主府去。”

  说罢,带着人回公主府去了。

  阿秀忙让人去给丞相传话,陆莳在工部与人商议战船支出,户部尚书看着这些银子,顿觉心疼,这些年的赋税都被用作造船了。

  楚帝未曾看到具体造价,若是知晓,只怕会退缩,陆莳忙了数日拟定出造价,一条条出来,待陛下看后再定。

  相府小厮在外等候半日,见她出来,低声道了几句,旁人都在盯着看。

  陆相神色如故,颔首道:“且回府。”

  她一副浑然不在意之色,去署衙招来督造船只的匠人,将一应文书给他看,再商议。

  商议几日后,再交给陛下。

  楚帝细细看过后,将她召来,先问道:“新平怎地回府去了?”

  陆莳揖礼,答道:“臣也不知,或许相府无趣,她回去小住几日。”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楚帝也不多问,指出几点不足后,有些迷惑,陆莳一一回答,有条不紊。

  楚帝心中不定,摆手道:“丞相辛苦了,回府歇息吧,将新平带回府,莫要生分了。”

  陆莳应下,退出府,下御阶时,内侍小心道一句:“新平公主去了东宫,丞相可去瞧瞧?”

  陆莳顿足,看向东宫的方向,巍峨的亭台楼阁,庄严而冰冷,她沉思一番后,抬脚出宫。

  通报的小内侍摸了摸脑袋,陆相怎地不去接新平公主,迷惑一阵后,将陆相的态度报于中宫。

  中宫的丹桂开得好看,王后斜靠着迎枕,灵祎将摘来的丹桂插入瓶里,听了小内侍的话,不解道:“她二人怎地还是原来那副样子?”

  “你管他们做什么,待会将熬制的燕窝给你阿爹送去,你也不小了,莫要总盯着陆相。”王后训斥一句,看着瓶中的话,添上一句:“将花也带去。”

  灵祎嘟嘴,“晓得了。”

  ****

  太子选妃一事,不过是陛下随口一提,朝臣便开始蠢蠢欲动,风声大起。

  楚染在东宫待了半个时辰,嘱咐几句后,提起陆相离开郢都一事,担忧道:“你自己注意些,陛下要做什么,你不喜就不便出声,恒王爱做孝子,就且让他去做。”

  她絮絮叨叨,与以前不同,太子一一听了,想起外面的传言,好奇道:“你与陆相闹不和?”

  楚染拨开甜橘,将白色的筋一一剔除了,塞了一个给好奇的太子,训道:“大人的事,孩子莫管。”

  “阿姐休要这般说话,你不说,我不问便是,你们且安心去吴江,选妃一事,我能拒绝。”太子眉梢一扬,将楚染手中剥好的橘子都抢了过来。

  躲不过,就装病!

  他历来有主张,这些时日办的事情也得体,陛下也不曾挑剔,想来是有进步的,心里略有些安稳。

  出东宫后,她绕道去了新阳的宫殿。新阳住的偏僻,原就不受宠的,也是她去的巧,殿内还有几人。

  新阳亲事在十一月,宫内尚宫过来将嫁衣礼服与她说说,喜欢什么样的,都可说。新阳咬着甜橘静静听了,见到阿姐来后先是一惊,而后请人进来。

  尚宫们跪地行礼,楚染摆手道:“你们各自先忙,勿要管我。”

  新阳甜甜一笑,时不时与尚宫说上一句,衣裳定制后,故而一人过来,拿着几本画册给她。

  她脸色一红,伸手夺了过来,快速道:“晓得了、晓得了,尚宫不必多说。”

  新阳一副万事都懂的模样,尚宫本想多问几句,看着她身后的新平,吓得不敢多说,与其余人一道退出去了。

  楚染吃过橘子后,好奇两人刚刚说了什么,见新阳死死攥着书,心中好奇,伸手就要:“给我瞧瞧?”

  新阳想起阿软的话来,将画册往怀里藏了藏,摇首不应。

  她惯来听话,这次却拒绝,又不是因为大事,不过是一册子。楚染感知哪里不对,尤其是她将书藏得紧,尚宫不会给她什么见不得人的书。

  “你紧张什么,且给我看看就是,带你回公主府住几日,炙烤羊肉如何,庖厨那里得了几个羊腿呢。”她轻轻哄着,掐着新阳的最爱,就不怕她不应。

  新阳爱吃烤肉,听到炙烤羊腿后眼睛一亮,手里松了松,转而想到会给阿软带来麻烦,又缩了回去。

  楚染心里的疑惑更大了,上下打量她一眼,转而道:“你不说我去问尚宫,你还是瞒不住的。”

  新阳慌了,拽着楚染的袖口就哭了,泪珠子掉得特别快,哭泣道:“那你不能和陆相说,不能说……”

  “与陆相有什么关系?”楚染不明,伸手从她怀里把东西夺过来,新阳哭得声音更大了:“说好不能和陆相说,不然阿软会有危险。”

  册子没有名字,楚染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一男一女叠在一起,再往后翻,不过是换了姿势地叠在一起。

  看过几页后,蓦地想起那夜陆莳也是那样压着的,不过男女之间的事无甚乐趣,转手还给新阳,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与陆相有什么关系?”

  话说到这个地步,新阳也知不说下去,阿姐不会罢休,哭哭啼啼地将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最后攀着她的手:“你莫要告诉陆相,她好凶。”

  楚染听得糊涂,最后想起陆莳那夜的话,金铃是明妃送的,她还不信,没想到竟是这么个送法。她追溯源头,想起方才的尚宫,追问新阳:“公主出嫁都会有这个规矩?”

  新阳点点头,抿着粉唇嘀咕:“只是你我的画册不同,你的那个才好看呢。”那是她辛苦买来的,谁知阿姐没有看到,就这么被陆相拿走了,还没落着好处。

  她嘟嘟囔囔,楚染想的却是她为何没有见到那些是教导情.事的尚宫,折磨人的同心结都没有忘,这些事断不会忘的。

  想不通,便去尚宫局问问,与新阳说过后就去尚宫局。

  新阳放心不下,拉着她的胳膊再三嘱咐,莫要告知陆相。她无奈只得答应,尚宫局里的人支支吾吾,道是忘了,请她恕罪。

  楚染好奇是怎样的画册,厚着脸皮去要来。公主发话,那些尚宫岂敢不应,将画册取了给她。

  楚染直接带走,回府再说。

  她在宫里待了片刻后,就坐着马车回府,兴冲冲地回公主府。在宫里耽误许多时辰,待她回府的时候,陆莳在厅内都已饮过一盏茶。

  楚染上下打量她一眼,知晓她来意,道:“陆相怎地来了,今日不忙?”

  “明日与殿下去郊外跑马?”陆莳神色温和,态度谦虚,不见冰冷。

  楚染嗤笑一声,这是忙完了大事,才想起她来了,拒绝道:“不去,丞相这些时日累了,不如自己在府上歇息,也好调理身体。”

  “殿下莫闹了,回相府,与你说一说太子选妃的事。”陆莳低声道。

  楚染不应她:“丞相自己与自己说吧,莫要再糊弄我,你忙久了,也该要休息的。”

  廊下婢女站得笔直,耳朵贴着屋内,听着两人稚气的谈话,颇觉好笑,片刻后屋门就关上,也听不到声音了。

  陆莳浅笑道:“我与你有正经事说。”

  “陆相莫急,我也有正经事与你说。”楚染笑吟吟,拿出一本册子在陆莳面前晃了晃,“今日才知陆相竟然管了这么多事,我就好奇两人怎么叠在一起的。”

  屋内就她二人,她也不必忍着,难怪新阳送来的礼不见了,遍寻不见,却原来被她偷走,骂一句:“堂堂丞相学起了盗贼。”

  “骂完了就回府,可好?”陆莳神色如旧,就像是一团棉花,楚染砸进去,空费一拳力气,什么波澜都没见到。

  骂这样的人哪有什么乐趣,她又不恼了,陆相还真是骂不还口,将册子往自己身后收了收:“你将那个金铃还我。”

  “非殿下之物,如何还你?”陆莳眉眼带笑,目光朝她身后看一眼,瞬息转回,神色语气正经。

  楚染恼恨那夜的声音,捏着册子:“你那夜戴我脚上了,不是送我的?”

  陆莳走近,握着她的手心徐徐摩挲,叹道:“送你也可,你将册子送我,互换如何?”

  “互换?”楚染摸不着她是何意思,册子并不宝贵,粗粗一番,几十页纸罢了,不就是两人叠在一起的姿势不同。

  迟疑后就同意了。陆莳温和一笑,朝她伸手:“拿来。”

  陆莳说一不二,楚染自然会信,乖觉地将画册还她,不忘添一句:“记得将小金铃还我。”

  “殿下回府,才能还你。”陆莳将画册直接收走,看了一眼边角的痕迹,或许看过了,并未深入。

  哄得楚染回府后,晚膳吃着锅子,今日无人再来叨扰。

  锅子里有羊肉,膳后陆莳饮茶去去腥味,并与楚染说起动身的时辰:“最迟后日,路上需半月,待上一月后就回,来回约需两月,腊月底到郢都城。”

  楚帝发话让楚染跟着,楚染不好不去,听着陆莳的安排,从碟子里捏了个糖霜桃条吃了,含糊道:“你安排便是,我随意。”

  太子与她保证,不会急着立太子妃,她无甚可担心。

  她好说话,陆莳还有些奇怪,想起白日里她去过东宫,多半太子给了她保证,不然今日还会闹一闹,不会轻易随她回府。

  开台唱戏,落幕后自然还要恢复原状,她也捏了个桃条吃了,随后去沐浴。

  今日不回书房,不见幕僚,楚染好奇之余又担忧那夜之事会发生,待陆莳一回来就讨小金铃。

  陆莳屏退守夜的婢女,将外间的烛火也一并熄灭了,守信地将东西给她,一只普通的小木盒。

  外观极为俗气,若是摆在楚染面前,她都不会去看一眼,也就明妃想到这种小玩意,她拿到后不知藏去哪里,屋外丢了,陆莳还会让婢女找回来。

  今夜且放在枕头下,明日清晨丢到合欢池底喂锦鲤,她当着陆莳的面就塞了进去,而后枕在枕头上,悠然自得。

  陆莳莞尔,拆下锦帐。

  榻内如旧,一片红色。

  这些时日都是楚染先睡,子时过后,陆莳才回来。那时,楚染都已熟睡,陆莳碰几下,她也不会醒。

  今日楚染是醒的,藏好东西后就裹着被子,与陆莳距离几乎可以躺下一成人。帐内温香,与外间到底是不同的。

  她想躲着,陆莳也不会同意,伸手就将人拉近:“殿下,今日看过那些册子了?”

  “看它做什么,无趣得很。”楚染推开她。

  陆相力气不大,楚染想推开还是可以的,只是那夜洞房,她成了陆莳的人,自然就顺了她的意思。顺从以后就后悔了,今晚就不想给她机会。

  用被子裹紧自己,将陆莳拒之被外。

  章节目录 第38章 看过

  楚染怎么做, 陆莳也不计较,安稳睡了一夜。

  次日不用去上早朝, 陆莳起得晚, 楚染睁眼的时候,旁边还躺着人, 她自己裹得很好,没让陆莳碰一根手指头。

  她喜滋滋的戳了戳陆莳的肩膀, 眉眼如初, “陆相今日不去署衙, 预备去哪里?”

  陆莳被她戳醒,吐出一口气:“殿下想去哪里?”

  楚染略一踌躇, 她不过随口一问, 在府里待得闷了,“去离宫?”来回两日的时间,不知陆莳可有事。

  .“怕是不成, 殿下忍两日,过几日就要离开郢都了?”陆莳伸手抚上她凑近的脸颊, 肌肤胜雪, 捏了捏, “今日二兄回来,老夫人那里会宴饮。”

  盼了这么多时日,人总算回来了。楚染清早被捏, 摸了摸自己的脸:“老夫人会回陆府吗?”

  其实她能看清老夫人的心, 相府华贵, 比起陆府更是云泥之别,陆府是百年世家,虽说家底厚实,可细节一比较,陆府就不够看了。

  尤其这些时日里,她去老夫人院子里看过,摆设都不是俗物。陆莳在朝中经营十多年,自有手段,家底远远超过汝南侯府,老夫人一走,屋里的东西可不能带走的。

  她看在心里也不想多说,留与走,不会太多计较。

  楚染摸脸的时候动作可爱,红腮鼓着,自有考量,红绸映着白肤,昳丽风流。

  陆莳不知她在想什么,多半与老夫人有关,片刻后又眉开眼笑,多半自己想通了。她不去多问,只道:“二兄过来,我替你备了一份礼。另外,母亲多半不会离开府,你若是觉得哪里不妥,与阿秀说。”

  陆老夫人不是与人和睦的性子,侯府的人都知道,陆莳自己都躲避。

  “不用顾忌我,再得几盆茶花也可。”楚染不在意,她在相府看似是主子,不如意就可以回公主府。

  陆莳听她口吻就知她意思,本想起榻,又回眸看着,眸色终是起了波澜,她宁愿楚染是爱计较的性子,不在意就是没有感情罢了。

  她与楚染的成亲倒像是交易,虽说是你情我愿,却没有感情。楚染做这一切,只怕还是为了太子。

  “殿下还是在意的好。”沉默许久后,她只道一句。

  楚染被她说的迷茫,“难不成得了茶花,当着老夫人的面直接摔碎?”

  陆莳一怔:“摔了也可。”

  楚染道:“我不得成为泼妇。”陆老夫人的性子,还不闹得满城皆知,茶余饭后都是她的笑闻。

  陆莳莞尔,这才起榻梳洗,阿秀将相府近日开支的账簿拿给她核对。相府平日里支出不大,若遇房屋修缮,另当别论。

  成亲后,阿秀试图将这些给新平公主打理,怎奈她瞧都不瞧,道:“这些是相府的,又非公主府,还是让给陆相自己打理。”

  相府库房的钥匙给她,都无法让她动容。阿秀嘴皮子磨烂了,她推得干干净净。

  陆莳颔首,置于一旁,待楚染出来后才与她道:“殿下近日里可有事做?”

  “有事让我做?”楚染一眼就看到案上的东西,随口道:“我又不是管事,管这些做什么,平日里谁做的,让谁去做。”

  一旁阿秀犯难,每回都是这些话搪塞,她想说的话都被殿下反驳了,再说不得一句话。

  陆莳睨她一眼,拉过她坐在一旁,道:“也可,臣来看,殿下候着。”

  楚染:“……”不如她自己来。

  婢女端了早膳过来,鸡丝粥配着糖馒头,楚染吃了小半个时辰,陆莳姿势都不曾变一下。

  她巴巴地凑过去:“你一人住着相府,怎地这么多账目?”

  “九月里的事情多,杂乱无章。”陆莳抬眸,见她眸色湛亮,温和一笑:“殿下若是处理这些,也不用在这里干坐着。”

  她就类似学堂先生罚人不做课业,楚染托腮不应她,自己挑了颗糖吃,昨夜睡得安稳,今日看着精神就好。

  陆莳核查了整个上午,眉眼时而舒展时而微蹙,竟比处理公务还要艰难,楚染就奇怪:“府内有人中饱私囊?”

  “殿下如何管公主府的事?”陆莳道?

  “我如你一般,每月看过账目罢了,公主府没有相府这般复杂,大多时候只有我一人,幕僚散去后,少有人临门,粗粗看过稳妥。”楚染看过一眼她手里的账目,旁边一张纸上写的皆是不对之处,满满一张纸不够,还添了一张。

  她挪过来看了一眼,半晌不说话,账目不对,与下面的人有关,她隐隐猜出是什么问题了。

  “你先放着吧,着阿秀去问问,若是就此罢手也就好了,不妥再说。”她提议道,毕竟老夫人的人都是跟着过来的,大动干戈,母女二人的情分就更加淡了。

  陆莳道:“那便听你的。”吩咐人将账簿撤下,唤来阿秀一一嘱咐过,阿秀脸色难看,低声道:“殿下想得好,只是有些人犯惯了,未必就会识趣。”

  “无妨,你且去。”陆莳摆手,楚染难得开口,不想拂了她的意,且此事不能掀开得太过。

  阿秀退出去后,陆莳就揉了揉后颈,时间坐得久,自然哪里都不舒服。

  楚染难得见她这么疲倦,自己不好继续窝在榻上,给她招了招手:“不舒服?”

  婢女都退了出去,陆莳缓步走过去,软榻有些小,两人躺下不合适,她就坐在一旁。

  她一坐下,楚染就爬起来半跪着,伸手给她揉肩膀。太子小时候身子弱,她不放心别人照顾,自己学了穴道拿捏。

  楚染手热,摸到陆莳后颈处,软软的,陆莳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腕:“殿下可觉得相府内事情复杂?”

  相府内事情不复杂,复杂的是与汝南侯府连着,事情就多了。

  楚染晓得她的意思,开府另辟,其中的事想想都不简单,她软下态度:“老夫人看中什么,你给她便是,也好清静些。”

  耳鬓厮磨总是一日里最美好的光景,陆莳侧着身子看她,眸色流转,“我身子凉,也是因为当年难产,母亲险些没熬得过去,后来养了二兄,她身子才慢慢好了。

  “因此老夫人将陆怀思放在心里?”楚染反问。

  陆莳点头,这些都是当年秘事,都让老侯爷给封口了,老夫人一味信这个宠着陆二爷,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楚染觉得可笑,哪里认了养子就会让自己身体变好,莫不是神仙下凡,难怪陆莳不与她亲近。

  陆莳将话说过就不再提了,只握着她的手,捏着她的下颚:“殿下这些时日倒是养好了些,也不见你出府走动,不闷?”

  “尚可,不觉得憋闷,老夫人日日请我过去打花牌。”楚染道,外面日日争斗,进了相府,同样如此。相府内事情繁杂,不少门客拜见,能推的就推,不能推的,就只能她出面,听人絮絮叨叨一番话,一日就过去了。

  听她平静的语气,好似一平静的深闺女子所言,陆莳抬手摸摸她的额头,哄道:“你忍耐些时日。”忍耐三五年,陛下驾崩,太子登基,一切都可。

  想到此,陆莳心中安定,她试探道:“若太子登基,你欲何往?”

  太子登基是楚染懂事起就盼望的事,心中觉得欢喜,冲着陆莳扬了眉梢,道:“去封地,新平虽然不如郢都富庶,倒也是一片安宁。”

  她不喜太多的争斗,尤其自小长在宫里,厌恶这些,陆莳让她放下,她并没有不舍,不过担心太子。她几月不管事,太子境况更胜以前,也没有什么纠结。

  “也可,到时我陪你去。”陆莳道。

  楚染被她说得一惊,“你舍得你的相位?”

  “太子登基,我若成权臣,于他王权不妥,不如自请离去,他也放心。”陆莳解释道。太子如今看着尚可,一旦登基为帝,就说不清了。

  楚染听得莫名酸涩,阿弟的为人,她懂,可是在为帝后谁能说得清,加之陆莳并非式微,确实是一忧患。她同意道:“那就一同过去。”

  陆莳摸摸她的额头,继而捏了捏她鼻尖:“殿下脑子里想的都是太子,可曾想过自己?”

  前世就是这样,这辈子还是这样,她当真不知该如何劝。

  “我怎么了,都已入相府,荣辱生死与你一同,忧什么?”楚染瞥她一眼,抓起一旁的甜橘拨开吃。秋日里的橘子还不是很甜,方进口有些酸涩,她眯着眼睛,大方地喂给陆莳。

  陆莳听她那句‘荣辱生死与你一同’,呼吸一滞,见她眸色认真,不是戏言,反复问她:“可是当真?”

  她问过几遍,楚染有些烦她,剥了橘子又喂她:“真的真的,比庖厨手里馒头还要真。”

  “那便信你。”陆莳笑意深厚,掩盖都藏不住。楚染不大明白她笑什么,咬着橘子的时候就想起那个梦,她撇下陆莳自己饮毒自杀,心跳快了几分。

  那个梦有些奇怪,她为何要与陆莳和离,和离背后难不成还有苦衷不成。

  甜橘在口中也无甚味道,如同嚼蜡,顿了半晌后,她心中不定,就问一句:“陆相,你我会分开吗?”

  陆莳在拨橘,莹白的指尖缠着白色的橘筋,听到楚染忐忑的问话后,指尖顿住,微微发麻,舌尖差点磕到牙关。

  也分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她想过半晌后才道:“万事都在殿下心里。”

  楚染就说不出话来,拿橘子去堵住陆莳的嘴,手未曾伸过去,外面就响起了婢女的声音:“陆相,二爷回来了。”

  屋内两人一惊,并非是陆怀思回来,而是因为突然出声,陆老夫人的婢女当真是毫无规矩。楚染塞不出去的橘子又自己吃了,要出去,却被陆莳拉着:“等会再过去。”

  楚染不解,不过陆家的事陆相做主,等上片刻,余光扫到她不好的脸色,猜测两人关系多半不大好。她从荷包里捏了个花糖给陆莳,“我们是不是要开始收拾东西,匆匆忙忙不大好。”

  “不用,随身的衣裳就可。”陆莳道被她喂了颗糖,顿觉无奈,她倒多了个随身带糖的习惯。

  两人在屋内规矩地做了半刻钟,算着老夫人那里应当哭出一场,陆莳才带着楚染过去。

  垂花门那里站了几名婢女,是汝南侯的夫人过来了,楚染摸摸陆莳的手腕:“你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是我,是我们二人。”陆莳纠正她。

  婢女过来迎着二人过去,入内就听到老夫人的哭声,陆莳下意识就停住脚步,问道:“侯爷可过来了?”

  “在里面,还有柳夫人。”婢女道。

  来得真齐。楚染经常出入宫宴,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人都会露面,今日多半也是如此。进去后见到陆怀思,脑海里那些想法都改变了,文弱书生,极为有礼,见到她与陆莳也是行了全礼。

  陆莳唤起后,就领着她坐下,听着母子二人对话,无非就是外放这些经历的事。

  坐了许久,楚染无趣,脚尖对着脚尖玩,忽而对面的汝南侯开口:“丞相何日离开郢都?”

  接着就是老夫人怪异的声音:“丞相去哪里,外放?”

  听着这声音巴不得陆莳离开,楚染不悦,道:“不过去巡视,无甚大事。”

  老夫人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陆莳接过话来:“约莫三四日就会走,母亲不如先回府上,待我回来后再去接您。”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老夫人当初是不愿过来的,后见到相府的华贵后就不愿走了。人人都心知,却没有人点破。

  陆怀思趁机开口:“母亲不如去我府上住几日,让儿子孝顺您。”

  “你的府上都多年没有住人,不如在相府借助几日,修缮好府邸再回去。”老夫人拍了拍陆怀思的手,拿眼睛去看陆莳。

  陆莳没有动静,楚染眼皮子一跳。

  那厢的陆怀思不肯,都不看陆莳就拒绝了。楚染看出些名堂,这个陆二爷就像新阳一般畏惧陆相。

  晚膳吃的羊肉锅子,羊肉都是挑最好,炖得很烂,陆莳性子与陆府人不同,口味也是,就好比是羊肉锅子,旁人吃得痛快,她却不动。

  吃过后,陆莳借机有事,带着楚染就离开,两人前脚一走,后脚陆怀思才开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漆黑的月色里慢慢地什么都看不到。

  老妇人冷哼一声,道:“先王后定婚前就问过你,你自己说什么配不上,现在后悔也没有用。”

  “母亲慎言,公主都已入府了。”陆怀思脸色通红,忙让老夫人莫要再说。

  汝南侯神色如旧,夫人脸色变了变,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竟又翻出来提。

  柳夫人看着陆怀思闷头闷脑的样子,万幸拒绝了陆相,两家若联姻,能指望陆怀思做什么?就凭一桩旧事,能让陆相提一把?

  ****

  那厢回主院的楚染让人去下面条来,自己在屋内吃着腌制的果脯,挑了个梅子给陆莳,见她酸得皱眉,自己抱着小匣子才放善心地递给她一个杏肉。

  陆莳晚膳没怎吃,吃了两块果脯,反而饿得更加厉害。

  面条是用野鸡汤下的,楚染去时就让人熬的,陆莳不大喜欢吃那里的吃食,回来肯定饿。她自己吃了两块肉也没有再吃,嘀咕几句:“口味有些重。”

  面条上来后,楚染小口喝汤。鸡汤去了油腻,加了些去味的食材,没有那么重的味道,她喝了几口,就小声与陆莳道:“我瞧着陆怀思有些怕你,看都不敢看。”

  “母亲曾提议让我嫁他,我拒绝了。”陆莳不隐瞒,将当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二兄比我大些,来时都已有五六岁,他在母亲身边待得久。”

  “青梅竹马?”楚染打断她的话,又好奇道:“既已收养,宗谱都已有他的名字,说出去旁人会笑话的。”

  “那时母亲养在身旁,未曾入宗谱,父亲不同意他入家门,也是父亲死后,母亲才做成此事。”陆莳道,鸡汤香,面条柔软,楚染想得很周到。

  楚染顿时明白了,不过是老夫人的一厢情愿,老侯爷不会同意,“那你为何与我解释?”

  “相府内人多嘴杂,有经历当年事的人,与其旁人告诉殿下,不如我先说。”陆莳道。

  “放心,我又非不辨是非的人。”楚染为自己辩解,陈年旧事,谁会在意,她喝过汤就去吃果脯肉,难怪方才陆怀思不敢抬头。

  只怕心中还是惦记的,如果没有感情,必然会大大方方见礼,书生情义重,她心里泛酸,拿着杏子肉去吃,又嫌弃不够甜,从荷包里掏出糖来吃。

  吃过面,阿秀回来禀告,侯爷走了,二爷也跟着一道离开,借住侯府去了。

  楚染道:“你我就这么走了,将老夫人一人留在府内?”她怕回来的时候,相府天翻地覆。

  陆莳沉吟了会:“我明日与侯爷商量。”

  楚染咬着糖,经过今晚的事,她就更不想见老夫人,余下几日,老夫人派人再请,都不过去。

  晚上的时候,阿秀带着人收拾,陛下旨意下来了,后日就走,坐船离开。

  楚染晕船,让大夫跟着,太子送了四个箱子过来,里面有袄有棉衣,剩下的都是药材,寻常的都会备上些许。

  陆相收下后,阿秀思忖要不要回礼,新阳就让人送来了十来只花色盒子,里面有点心、花糖,还有桃肉做的甜酱。

  多半是明妃让人备下的,以新阳的名义去送,都是可以放置的。

  楚染看着甜酱,有些好奇如何做的,回礼时要做法来。给新阳的不再是吃的,给了一对梅蕊簪子,是陆相给的聘礼,恰好适合新阳。

  陆莳的东西确实很好,这么多年楚帝赏赐也是不少,好的都给了楚染,聘礼单子上未曾写这些,倒是陆莳私下里给的不少。

  楚染见过的好宝贝也是不少,但在相府,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她几乎可以理解老夫人的心思,想从相府带些宝贝走,也是情理之中。

  奈何陆莳不大肯,似乎与她僵持着,也不知是何心思。

  直到要离开的前一日,都不见老夫人离开,楚染吃了几口甜酱,庖厨送了半只烤鸡,蘸着酱吃,陆莳一人去老夫人处,回来就脸色不好。

  她将烤鸡切好,放在白漆盘子里,想了想,抹上一层酱,道:“试试吗?”

  楚染的话,陆莳肯定会听,拿银签子吃了一块,甜意腻人,倒不见烤鸡的香味,吃了两块后就要喝茶压下那股甜腻。

  “明日要走了,何必闹得不愉快,再者阿秀留下,你怕相府被掀了不成。”楚染劝道。清湛的眸子盯着陆莳的脸,见她缓和下来,自己又去处理旁的事。

  她跑得快,陆莳想摸摸她不行,兀自叹息后,发觉甜酱都已吃了一半。

  丞相出行很低调,瞒着众人,除了帝王外无人知晓,上船时仅相府几人,送行的人都不见。船要走的时候,楚帝的礼官忽而就来了,带着旨意,让陆莳见机行事。

  说过几句后,遥远就看到灵祎来了,带着几坛酒来,走过来时笑吟吟:“菊花酒不错,算作给阿姐践行。”

  “莫闹了,几月就回。”楚染今日出门因无人送行而穿得简便,单单一支金簪,缀着小小的红宝石,阳光下也是熠熠生辉。

  灵祎来送行是瞒着宫里的人,她不知阿爹是何意,陆相出京,让阿姐跟着做什么。她咬着牙将楚染拉到一旁,低声道:“阿姐,我听了一事,陆相与刚回京的陆二爷,差点就定亲了。我也不知真假,你自己有数就好。”

  话音方落,探出一人:“你二人说什么悄悄话,陆相和谁定亲?”

  冷不丁地一句话打断两人,新阳发髻上的步摇晃了晃,大颗的南珠绚丽好看,灵祎被晃得眼睛发疼,摸摸自己的心口:“你走路怎地没有声音?”

  新阳被吓得脸色一白,嘀咕道:“我唤了你们,你还没说陆相和谁差点定亲了。”

  灵祎不过是从阿嫂恒王妃那里听来的,具体真假也不知晓,只是觉得太过可怕,想让阿姐提防些。

  渡头很多人,见几人衣衫不俗,都会扭看一眼,楚染不知灵祎是何心思,这件事陆莳已说过,也无需再说。她颔首道:“时辰不早,先走了,你二人保重。”

  不理会灵祎的心思,与陆莳一道上船。

  新阳成亲是赶不回来的,楚染与太子说过,若遇不好的事可帮衬一二。

  船离开渡头后,岸边的影子愈发小了,明阳似火,楚染趴在窗框上,看着外面的景色。陆莳依旧在处理公文,时不时地抬首看她一眼。

  楚染坐过小舟,这般大的还是头一次,赈灾那次打马走的旱路。官船造得极大,里面摆设与寻常无异,船内处处可见描楼雕金,皇帝给的脸面很大。

  她摸着窗户上的雕花,回头去看陆莳:“这次有什么名堂吗?”巡视一事,哪里用得到丞相,户部找几人就可。

  楚染心思深,陆莳也不瞒下,放下笔,走过去压低声音:“陛下想收回吴江。”

  “让你当恶人?”楚染转过身子,雕窗旁是一靠着船板的榻,比起平地高上些许,她躺在上面,看着外面的海景,也觉得不错。

  她有些晕船,不敢移窗太远,此行就怕被吴江王给生吞活剥了。

  陆莳这些年办的恶事,哪件不是楚帝授意的。两人之前意见也曾不和,楚染对陆莳的感觉愈发差了,今日算是体会到她的无奈。

  陆莳并不在意这些,就算她不办,也会有人去做。窗外江风灌了进来,也不觉得冷,婢女将新阳送的点心都拿了过来,不能放得太久。

  船外不断有人走动,陆莳着人去关门,吃了几块点心就躺在楚染一旁。

  午后江风带着暖,一吹,人就犯困,楚染昏昏欲睡,裹着毯子就睡下了。陆莳清醒得很,躺了片刻,凝视楚染恬静的睡颜,长睫微翘,她捏了捏她的鼻子,起身去吩咐随行官员需注意的事。

  新阳送的点心还没吃完,楚染就已开始晕船,开着窗半天都不说话,吃了药无用,躺在榻上不说话。

  船入运河,驶得愈发快了,前路通畅。

  陆莳给她拿了梅子糖,酸味压一压,到下一渡口下船再缓缓。楚染脸色苍白,也不多话,静静听陆莳吩咐旁人做事。

  晚上的时候,关了雕花窗,江风入内,凉意袭人。陆莳前后看过一周,才回来洗漱入睡。一上榻,楚染就乖觉地往榻内移去。

  她面向着窗户,丝丝凉风从缝隙里露出来,冷得人往外挪去,身后人一把搂住她,指尖摸过发髻,低声道:“可好些了,再过两日就可以下船歇半日。”

  楚染晕乎乎的,有人抱着,反倒觉得好受些,外面江水波涛的声音大了很多,扰得人没法入睡,她躲进陆莳的怀里。

  陆莳拍了拍她的脊背,将毯子往下挪了挪,免得闷坏了,她轻轻拍着,楚染竟觉得好受多了,一觉好睡,次日醒来的时候,身旁就没人了。

  江上多货船,官船也有,只不过没有丞相的大,见到这样大的都知是朝堂的,主动避开去。楚染吃了些梅子就趴在窗户上,后面还跟着几艘船,上面都是楚帝派的兵士,保护她们周全。

  这时,陆莳刚好经过,见她醒了就停了下来,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语气略带冷漠:“莫要着凉。”

  楚染习惯她在外冷淡的样子,拍开她的手,看着后面跟着的六部朝臣,也学着她的语气:“何时停下来?”

  “再过两日,就到渡口,停半日再走。”陆莳颜色好,站在船上,风卷袍服,带着一股飘逸。

  楚染忍不住多看两眼,想起陆莳是她的,又觉美好,躺下又睡了会。

  新平公主晕船,其余人都不敢造次,陆相跟着也操心,一个个打起精神来,船上极为安静,每人各行其职。

  江上时而有飞鸟,一闪而过,看不清样子,就晓得一团白色,不知是谁捉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献给楚染玩。

  楚染没精神逗鸟,搁在桌上,等陆莳回来后,才让人放了。这个江上飞过的鸟,都是南飞,成群结队,捉了太过残忍。

  “我们出去看看?”陆莳提议道。

  “不去。”楚染往榻上缩了缩,出去以后,陆相就换了一人,语气冷漠,还不如在这里自在。

  陆莳不好逼她,趁着外间无事,躺下来陪陪她,摸摸她的头,没有发烧就好。她一摸,楚染就靠近她,主动道:“不忙了?”

  “今日无事了。”陆莳搂着她的腰,像昨夜那般拍着她,她哄人的姿势很好,语气也温和,哄得楚染困了。

  “你别拍了,睡多了晚上难受。”楚染蓦地睁开眼睛,拨开她的手,只靠着肩膀,这几日与陆莳相处,发觉她确实无太多空闲的时间,去吴江几乎事事都需她过问,下面的人不敢随意拿主张。

  她不让拍,陆莳就紧紧扣住她的腰,外面风大,走一圈后,身上都是冷的,“那就不睡了。”

  陆莳身上都是冷的,楚染碰着她的手腕,也是无奈:“你就没有让大夫调理下?”

  “调过了,无甚用处。”

  “你找的庸医,回郢都后,找御医试试。”

  “不必了,你中午想吃什么?”陆莳转移话题,与她贴得紧密,唇角碰上她的脸颊,心跳得厉害。

  楚染脑子里想的还是她的体寒,被她亲过才回神,蹙眉道:“吃你最好。”

  陆莳不恼,反捏着她的鼻子:“中午吃些清淡的,下船后去驿站休息两日,等你缓过来再说。”

  “再缓,到时就赶不回郢都城了。”楚染反驳,话说出口就感觉心慌得厉害,靠着陆莳也提不起精神,更别提推开她。

  “不回,就留在外面过年。”陆莳随意道,想起楚染在意的事就添一句:“不用担心太子,没有你在,他也活得很好。”

  楚染知晓她的意思,默然不回话。陆莳抬首抚上她的唇角,倾身过去,亲了亲,楚染淡然,没有拒绝,她小心地加重力道。

  江风呼啸,呼吸声就显得很弱。

  浅尝过后,楚染脸色微红,想起方才陆莳的冷漠,就觉得不舒服,扬首看着她,眼中湿润润,“你刚刚就把我当作一生人了。”

  “莫要在意。”陆莳安慰道,这些事是无法避免的,她有意促成,不想楚染会直接说出来,也是无措。

  楚帝心情不定,这些时日对太子倚重,待恒王也宽容,贤妃提及给三皇子换教习先生也同意,还让人多在意四皇子的课业。

  乍然一看,毫无偏倚,让人也是看不清。

  算算时间,陛下驾崩还有几年,就看太子是否健康。生死一事并非她可主宰,帝王心思可去猜测,沉疴是她无能之事。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人去时常在意太子的饮食,只要没有中.毒,恒王就无法得势。

  “阿染,你若在意这些,我便……”她顿了顿,改变旧时的决定不难,就怕楚染到时又走前世里的老路。

  楚染听她换称呼,蓦地

  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在意与不在意,总让人看不清。陆莳一时闹不明白,见她脸色好了些许,贴着她的额头:“口是心非。”

  “没有,你别贴着我了,陆相又不正经了。”楚染不安分地动了动,躺了几日身上没力气,倒给了陆莳机会。

  陆莳揽着她,眉眼舒展,感应到她力气大了不少,也觉得心定,至少不再是说话都要闭上眼睛。楚染身上都是药味,她摸到一旁的荷包,里面装了油纸包,拿出姜糖,喂到楚染口中。

  姜糖辛辣,一入口,楚染就眯着眼睛:“好辣。”她微微张口,粉舌吐出,看着陆莳就带着责怪。

  陆莳手指头磨着她的眉眼,忽而伸手就盖住,楚染眼前一黑,口中多了一股清香,舌尖一卷,姜糖就没有了。

  她抿抿嘴巴,方才的甜味瞬息就不见了,这些时日嘴里苦涩,吃什么都觉得胃口不舒服,方才感觉到甜味,好受很多。

  人软在陆莳怀里,抱着她肩膀,指尖紧扣而没有松开。

  片刻后,口中多了糖,她含着没有放,眼中微湿。陆莳手松开时,眼仁更加亮了,她看着陆莳:“还是白日,你不怕旁人说丞相……”

  话未完,就被堵住了。

  楚染逗弄的话都不大好听,陆莳在西北就听过很多,已然不想再听。楚染不知自己惹恼了她,西北回来后,陆莳就不曾恼过,突然恼了,让她吃惊。

  吃惊之余,又觉后悔,虽说听不见小金铃的声音,可还是羞耻得很。

  浪涛声很大,一下接着一下拍打着船,激起浪花。

  耳畔之余除去浪涛声外就是呼吸声,也分不清是谁的,画册上人叠加一起的姿势让楚染明白过来。这时后悔没有多看几页,陆莳当是看过不少,不然怎么会知道的。

  她糊里糊涂,开始拒绝,陆莳似是一阵漩涡,哪怕她再是不愿,也会不知不觉地被吸了进去,无法自拔。

  难受之余又觉得畅快,那些羞涩暂时性随着浪潮退去,留下的只有**巫山。

  舱内暖意融融,风也灌不进来了,被子紧紧盖在两人身上,外面有人在说话,是婢女走动,道是江面风大,多加件衣裳。

  楚染模糊去听,冷不防眼前换为陆莳温柔的样子,她大有上了贼船的感觉。陆莳就是盗匪,骗她上贼船,不让她下去,真是可恼。

  半醒半睡之间,意识迷糊,身上一片黏腻,也觉得一阵热,她嘟囔几句要沐浴。

  后来,身子酸得厉害,就不知怎么样了。

  ****

  江面上往来的船如同星辰,点缀着漆黑的夜色。

  李初求见陆相问及明日停靠之事,新平公主晕船,是否多留半日,都需陆相拿主意。

  陆莳从舱内走出来,神色温和,吩咐婢女晚膳熬些清粥来,放在炉上小火温着,另外配些清淡的菜,莫要油腻。

  婢女退下后,李初才敢问话:“陆相,停靠一事是否要惊动当地县官,另外新平公主可要下岸休息?”

  他是被陛下拨过来的,只要回京,必会升迁。若事情办得好,升迁得更高,待陆相也更加尽忠。

  “去告知一声,停岸两日,安排大夫去驿馆。”陆莳吩咐道。沿途的事必然会惊动各地,也不比藏着,大大方方的。

  李初退下后,她又转回舱内。

  楚染被外间的声音给吵醒了,翻个身子,想继续去睡,想到白日里的事就清醒了,她爬起来,迷糊了会,看着走进来的陆莳:“你去哪里了?”

  见她又在,躺下又想睡。

  陆莳不让她睡了,扶着起来,一面安抚道:“晚上喝些清粥,可要沐浴?”

  楚染面色比前几日好多了,唇角带着嫣红,莹润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光泽,她看着陆莳,见她又是一副正经色,“你少来这么正经。”

  陆莳淡笑,寻着衣裳给她穿。

  丞相要亲自动手,楚染也不拒绝,会脱她衣服,也该会穿才是。

  她在舱内不出去,寻常保暖的就可,穿好后,婢女捧着晚膳过来,楚染喝着粥,也没有那么晕。陆莳听着大夫的话没敢给她吃太过油腻的,免得肠胃不舒服。

  楚染喝着清粥,脑子里胡思乱想,掀开眼皮就见陆莳容色如旧,白日里的人好似不是她一般。西北城内的陆莳与梦里贴近,眼前这个倒像是套上一副一模一样的皮囊,哪里都变了。

  也不知哪里不对。

  “殿下可要沐浴?”陆莳又唤一句,自大醒后,她就一直在出神,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楚染回身,眸色变化,陆莳担心她情绪不对,伸手就想摸摸她脑袋,若是不舒服,就该让随行的大夫过来看看。

  然她一伸手,楚染就歪了歪脑袋,避开她,反问道:“陆相可是看过那些画册?”

  那些画册画得惟妙惟肖,正经的陆相若是没有看过,如何懂的。

  章节目录 第39章 沉船

  她问得懵懂而又正经, 陆莳竟不知如何回答她。如今的楚染单纯,也很乖觉, 对于情.事比新阳都要懵懂, 这句话回答错了,必然会教坏她。

  须臾后, 陆莳依旧沉默。

  楚染咬了咬牙关,伸手就去戳她的脸:“你沉默就代表你看了。”

  “殿下自己笨罢了。”陆莳被她搅得无法,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人浮想联翩, 楚染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阵, 陆莳说起吴江的趣事来转移她的思路。

  “当年吴江王逃离的时候,带走了许多能工巧匠, 加之吴江之地富庶, 南珠属它最多。另外,吴江吃食与衣饰都与楚国不同,许多商人去后靠着经验赚了银子回楚。是以, 吴江王的私库里,只怕比陛下都要多。”

  楚染不知这些小事, 梦里的吴江十分低调, 娶了新阳后, 就没再闹腾,只有恒王立为太子后才送贡品恭贺。如今被陆莳说来,也挺有趣。

  “那吴江与霍家是何关系?”

  “吴江试图攀上霍启, 陛下隐隐知晓, 只是未发作, 待动吴江,霍启必然有所动作。”陆莳给她解释。

  用过清粥后,楚染精神好了很多,陆莳让人拿了吴江的舆图,葱白的指尖指着两岸:“楚有船只在渡口,但不会过去,前些年被吴江打得厉害,加之陛下的态度暧昧,就一直未有动静,是以两地之间来往的都是商船。”

  楚染随着她的视线去看,纤细的指尖下一片汪洋,她好奇道:“吴江王逮着这个空子,这些年定然赚了不少,听说还有许多私货。”

  楚国有见不得人的私市,卖的都是夹带过来的好东西,楚染听过,未曾见过。

  她没有见过,陆莳给的好东西许多都是私市来的,陆莳也不与她说,指着吴江对面的清河:“清河一郡内驻军十万,水军多于陆军,两军各自有将领,这次我们过去,只看水军的船只,其余不管。”

  “陆相之意,是两军不和?”楚染托腮,这事倒是未曾听过,转而一想,这些都是梦里没有见到的,不知也是常事。

  她晃了晃脑袋,唇色嫣红,陆莳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道:“自然会有嫌隙,另外霍家经商多年,清河也有霍家的生意。”

  “我瞧着灵祎给的南珠都不小,比起陛下赏的也不差。”楚染想起旧事,自己先笑了起来。

  她比起以前脸颊上圆润了些许,神色缓和后就一团喜意,不似从前,眉眼一怒就气势十足。

  陆莳忽而有一种将孩子越养越小的感觉,楚染以前若说的凌厉处事,现在就是温和待人。也不知是好是坏,一想人在她身边,万事有她护着,这些就不再重要了。

  安寝一夜后,次日中午才到渡头,婢女搬了些随身衣裳去驿馆,其余的都留在官船上。

  县官早就携了大夫在一旁候着,见到陆相后忙低头哈腰,左右看一眼,没有见到新平公主人,“丞相辛苦了,驿馆一切都安排好了,可要大夫过去看看公主殿下?”

  陆莳颔首:“可。”

  县官眼睛一眨,大夫就跟着兵士走了。原本官船是不该停留的,他早就将线路查看过了,万万没有想到新平公主身体不适,停留下来,都道陆相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突然留下来,就怕出事。

  他心里煎熬着,陆莳却无心与他计较这些,请大夫无非是做给楚帝去看。

  大夫去后,县官夫人领人带着时令瓜果去了,知晓新平公主不舒服,没敢带着点心过去。她还带了亲自种的甜瓜,放在暖房里养着,本打算自己吃的,遇到公主就献了出去。

  甜瓜上还带着清洗的水,装在盒子里,瞧着鲜灵灵的。楚染歇过半日就感觉好多了,见到甜瓜就想吃,让人去洗净切好。

  县官夫人还在外面候着,楚染看着在看着公文的陆莳:“要赏吗?”

  “让庖厨做些点心赏回去。”陆莳道,她抬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旋即道:“可去看看私市?”

  “这里有私市?”楚染眼睫一颤,掀开被子就走下去,看着陆莳手中的文件,那是一封封信,随手看过,是郢都城内的形势。

  她要看,陆莳也不拦着,等她看过后才说起私市:“私市在子时过后,在偏僻之地,县官拿了银子不会去管,他方才恐慌,就怕私市被我们发现。”

  丞相一走,跳得最厉害的就是恒王,他要装着至孝,就要做些事情博得楚帝宠爱。太子不与他争,去户部让人盘账。

  一番看下来也无甚大事,楚染微微放心,道:“以后这些我也要看看,不许藏私。”

  陆莳莞尔,伸手将她拉近,两人膝盖碰着膝盖,她伸手去捏了捏楚染的脸颊,触感很舒服,忍不住又捏了两下,才道:“去私市吗?”

  “去,自然要去,要买吗?”楚染被她捏习惯了,感觉到陆莳手冰凉,反而主动握着她的手给暖暖。

  “可。”陆莳见她将自己的手捧在手心里,唇角弧度弯得更深。

  甜瓜切成片送了过来,楚染尝了一块,不住点头:“她倒有心。”

  吃过后,庖厨做了几样郢都特色的点心做回礼,县官夫人诚惶诚恐地回府去了。

  晚膳时,县官夫人送了一份三色丸子汤来,陆莳扫过一眼,让人撤下去,让庖厨照着重新做,甜瓜也是让人先试的,没问题才是送了过来。

  楚染这些时日吃了不少吃食,口味被陆莳养得刁钻。三色丸子汤看着好看,一份就三颗,一色一颗,汤味鲜美。

  本就是膳后甜汤,楚染喝过汤就不喝了,她胃口不好,吃不下,看着就饱了。

  她看着一碗丸子,拿汤勺喂给陆莳吃了,待她吃下一颗,就问:“好吃吗?”

  喂了三颗,自然就问了三遍,陆莳不厌其烦地回了。她说好吃,楚染就让庖厨明日再做,自己也尝尝。

  吃过后,楚染就换过一身衣裳,贵重的簪环首饰都摘下来,选了几根银造的簪子,带着李初就出府去了。

  小县不大,比起郢都城更是不能比,经济好得很,每年交税也很准时,从没有耽误的时候。陆莳注意此地很久,正好趁着楚染不舒服下来看看。

  亥时过后,街坊上就无人了,待到子时,更是家家户户关灯就寝。

  楚染牵着陆莳在前,左手提着灯火,右手牵着陆莳,后面远远跟着李初几人。黑灯瞎火,一行人走得很慢。

  从驿馆走到私市需半个时辰,两人牵着手,边走边说,竟也不觉得无趣,待到私市后,才觉换了一番天地。

  私市外面站着人,时而看向四周,约莫是看人的,防止有人过来。

  约莫是心里作用,当真来人,谁还躲得过去。

  两人粗麻衣襟,也不会让人怀疑,私市里也有女子,不过男子居多。一路看过后,卖的都是私货,楚染瞧了几眼,还有南珠簪子,打造更为精致,比起宫里的还要美观。

  她拉着陆莳惊叹道:“这莫不是吴江传来的。”

  “吴江王当年逃走的时候将巧匠都带走了,楚确实比不上。”陆莳压低声音。

  楚染多看了一眼南珠簪子后,对面人就捧了簪子,没有用匣子,反是红绒缎子。那人笑道:“姑娘瞧一眼,这么大的南珠簪子,市面上不少见,簪尾还用小的红宝石,小而不艳,恰好配您。”

  这人惯会说话,两人都没应声。

  那人见惯了场面,尤其是女子牵手而握,可见关系匪浅,就笑着继续说:“簪子好看,买来送妻子最好不过。”

  “好,多少银子?”陆莳先应声,接过簪子,身旁的楚染怪异,这人怎地如此好说话了。

  私市里的东西比寻常商铺里便宜些许,簪子就要二十两,楚染蹙眉,没想到这般值钱。

  买过簪子后,两人继续往前走,私市上还有许多刀剑,道是前朝将军留下的。卖刀的是个大汉,半夜里寒气袭人,竟也只穿了一件单衣,一个劲地在炫耀自己的刀如何好,削铁如泥。

  周围围了不少人,一问价格五十两,纷纷后退,一时间只剩下陆莳与楚染。

  楚染走近,蹲下来在地面货摊上挑挑捡捡,看中一把匕首,道:“可是削铁如泥?”

  “自然是的,不若您试试,拿根头发丝,一吹就断了。”大汉殷勤的地解说,当真拔出匕首,拽了根自己头发放在刀口上,吹了一口气,真的断了。

  楚染惊叹,这里真的不少好货,她将匕首与刀一道买了,待回去后将刀送给李初。他是陆莳的人,肯定要比旁人高看一眼。

  私市只有两个时辰,不多开,到时都会离开。

  楚染从头走到尾,觉得有趣,自己拿了匕首,待回去后待发现刀鞘上将点缀着宝石,一看就是好东西。她玩过刀剑,有些功夫,匕首防身也很好。

  离开私市后,照着原路回去,楚染走得有些慢了,慢吞吞的。

  她这几日刚缓过来,昨日又闹了半日,晚间走了夜路,力气跟不上,牵着陆莳的手都走不快。街坊间人不多,陆莳放慢脚步等着她。

  不知走了多久,陆莳忽而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楚染:“我背你。”

  楚染一惊,未曾反应过来:“背我做什么?”

  酒醉后嚷着要陆莳背,早已忘得干净,再见陆莳放低姿态,极为怪异。不过她不是吃亏的主,也不娇气,她都主动说了,自然要她背。

  她伏在陆莳背上,双手搂过她的脖子,怪道:“陆相怎地想起来背人。”

  “又非第一次,殿下酒醉后让我背的。”陆莳不说谎,当即将她的糗事说出来。

  她并非胡言乱语之人,楚染被羞得耳朵通红,感受到陆莳沉稳的脚步,也就不动了,时不时与她说句话。

  “陆相,以前有人背过你吗?”

  夜凉如水,楚染故意压低的声音像是说着悄悄话,陆莳心口发烫,“大约父亲背过。”

  “我没有,陆相是第一个背我的人。”楚染的声音轻轻如风过吹过耳畔,扰乱人的心湖。

  陆莳再没有接话了,静静走过这一段夜路。楚染不问了,伏在她的背上,合上眼眸,知陆相一片心意,她怎能不动容。

  从未有人这般宠过她,知微见著,陆莳对她的好皆在细枝末节里。太子病弱,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来照顾她。

  世人不会讨厌这个感觉,楚染亦是,她靠近着陆莳耳畔,想了想又问:“陆相,我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做?”

  她自认自己并非良人,手中的恶事也不算少,虽说从未有过害人之心,真正比起灵祎来,还是不如意的。

  她想了想,张口就道:“我与灵祎比,其实也不如她。”

  楚染掀开话来,就会说明白,陆莳静静听着。感情一事,无关理由,前世里苦求不得,今生就会万分珍惜。楚染懵懂,不知这份情,只当是寻常玩笑事,真正恩爱的人哪里会多。

  帝后是不存在的,再往下,几位皇子还小;宁王珍爱王妃,在她去世后不立王妃不纳妾,可日日都有伶人相伴,也不算恩爱。

  这般细细一想,就什么都没有了。楚染自顾自胡思乱想,以前觉得陆相虚心假意,待相处了,就会改变想法。

  陆莳不回答,她就自己接下话去:“你我之间能不能走上许久的路,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好比是眼前的路,漆黑看不见路,一脚踏错就会有变故。”

  她心中藏着事,就开始絮絮叨叨。陆莳虽说没有回答,可也认真听了,最后才回道:“殿下不用去想路怎么走,跟着我就好,你若觉得不安全,也可自己走,我牵着你。”

  其实是背着你,更为贴切。

  楚染是信她的,话中没有多说,尤其她给太子铺的路,比她原来想的还要好。她心中开始信任她,若是陆莳骗她,她也没有损失,横竖太子那里一切安好。

  自己想通,就从荷包里取了糖,喂给陆莳,自己继续搂着她:“陆相,我且信你一次,你若负我,我也不怕的。”

  糖很甜,话却是不好听,陆莳含着糖认真回她:“勿要乱说话,殿下若不负我,我便足以。”

  对于这段情,她本就将自己放在低等的位置,哄着楚染莫要退婚,哄着成亲。时间哄着久了,就会习惯这般的姿态,继续去哄,若可以,哄一辈子也足以。

  回驿馆后,楚染透着灯火把玩着簪子,婢女捧了晚膳后的三色丸子过来,她吃了一颗,与陆莳道:“私市上好东西不少,为何不去铺子卖?”

  “来路不正,哪家铺子敢收?”陆莳解释,有些几乎是从死人坟墓里挖出来的,带着晦气,更无人敢收。

  楚染将匕首擦拭了很多次,才放心用。

  等她忙完都快五更了,上床裹着被子就睡下了。陆莳一夜未眠,次日天不亮就起来了,忙着其他事。

  楚染一觉到午时,刚用过午膳,陆莳回来了,两人目光一碰,楚染让人给她做些吃食来。她去作什么,楚染也不问。

  午后,陆莳一人躺着午睡,她也无事做,翻了翻书后,觉得无趣,也跟着陆莳一道躺下。

  陆莳睡得沉,连她过来都不知道,一眼睁开就看到楚染,睡颜恬静,瞧了一眼外头的光色,时辰不早,才伸手揽过她。

  楚染一碰就醒了,她迷糊地会儿,睡前就想躺会的,不想一合眼就睡了过去。陆莳凑过来,鼻尖涌动着清香,她想起昨夜陆莳背她的事,耳尖一红,就没动了。

  两人靠的近,陆莳就看到她通红的耳朵,伸手去碰:“耳朵怎地红了?”

  她的声音沉静,让楚染听着不舒服,推开陆莳就要起榻,道:“船可安排好了,要买些东西的。”

  “安排过了。”陆莳眉眼的疲倦散去大半,楚染晕船的毛病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犯,想起那几日脸色苍白的样子就不放心,她靠着榻沉吟了会,未曾想到答案。

  去吴江最快的就是官船,楚染也没有提出走旱路,晚膳的时候,县官夫人又让人送了甜瓜来,极为殷勤。

  楚染看着绿油油的片瓜,张口咬了一个,提议道:“她爱送就多送些,这个挺甜的,到时多送几盒点心回去。”

  陆莳有个规矩,就是得礼必回,所以灵祎在她相府得了不少好酒。

  “也可,你爱吃就可。”陆莳倒记下了,县官夫人这般热情也是县官指使的,开私市闹开了,容易丢了官职。

  船只安排妥当后,两人就歇下了,白日里睡得多,晚间就睁着眼睛看着屋顶。

  李初今日就上船去盯着,采买一事银子是小,就怕东西不干净,陆相在意这些,他就亲自去跟着。手中的刀换过一柄后,提在手里更显威风。

  驿馆里安排得更为安全,静悄悄的,猫狗都进不去。

  屋内的人翻来覆去,扰得陆莳睡不踏实,她揉着额头去看楚染:“下午不该睡的。”

  “怪你,你若不睡,我怎会躺下。”楚染将错误推了过去,她不知昨夜未睡,白日里还好奇她好端端地怎地午睡。

  陆莳不应,当是勉强同意她这个说法,“时辰不早,也该睡了,闭上眼睛,乖些。”

  她困意袭来,揽过楚染,拍了拍她的脊背,哄人的样子很足。楚染不应她,反觉得奇怪:“你白日里也睡了,怎地还这么困,哪里不舒服?”

  楚染好心地摸摸她的额头,见温度与她一样,就摸摸她的脸颊,滑过唇角,搂在颈间,犹如羽毛拂过心头,酥痒难耐。

  她难得的担心没有让陆莳欣慰,心中一股奇异的感觉,她捉住楚染乱摸的手,反按住,“你不困?”

  楚染先是一愣,而后就明白过来,她挥开陆莳:“你想办不正经的事了?”

  目光灼灼,肌肤莹莹玉色,诱人心动,陆莳困意被她搅得不知去了哪里,握着楚染的手就不动了,眸子里溢出笑意:“是殿下自己说不困的。”

  “不困就给你办正经事?”楚染被她看得心口发慌,后悔白日里午睡。其实也怨不得她,昨夜走得累了,乏了就容易困。

  陆莳眸色温和,绕指成柔,指尖滑过她的唇角,顿了顿,细细摩挲,“殿下若困了,就安寝。”

  楚染被她撩得心口发软,拂开她的手:“困了、困了,早就困了。”

  “臣不困了。”陆莳正经道,继而伸手向被下探去。

  楚染:“……”

  ****

  一眼醒来的时候,楚染微微不适,年轻人血气方刚,很快就缓了过来,想起昨夜的事,推醒了陆莳:“陆相看得哪些册子,给我也看看。”

  这句话惊醒陆莳,她翻过身子,就看到楚染晚霞般的脸色,媚色撩人。楚染见她不答,反咬住她的唇角,而后快速松开:“不舍让我看?我就瞧瞧可有铁链的,最好锁住你。”

  不然,如何泄恨。

  她恼,陆莳却觉得欢喜,抿唇道:“殿下自己去寻,臣未曾见过。”

  陆相极为大方,楚染心中存疑,她当真没有瞧过,脑子里怎么想的,脸色就浮现出来。数日里,她在旁人面前演戏演惯了,当着外人面与陆莳冷漠,无人处又是一片光景,不经意间在陆莳这里就卸下心防。

  楚染被她搂着,并没有太大的抵触,只是奇怪陆相怎地变了一人,小金铃是没有了,但是旧怨埋在心里了。

  今日午后要开船离开,还需安排些事情,她想先起榻,还未动,楚染就凑过来,伏在她身上:“陆相,你不觉得你变了?”

  “哪里?”陆莳伸手搂着她的腰肢,指尖打了个圈,就给她揉上了。

  手在被子里捂着很热,与平日里冰冷的不一样,楚染被她揉得舒服,计较这件事的心就淡了。她只一味伏着,眼睛一弯,陆莳就无法起榻,两人就这般耗着。

  直到外间有人来敲门,楚染当作未闻,就是不动,陆莳揉得很舒服,她哪里舍得离开。

  陆莳拍了拍她的脊背,“今日要上船。”

  “时辰还早,不急不急。”楚染依旧不起身。

  陆莳哄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一道去外面看看?”

  “我还是继续装病的好,免得陛下又起疑。”楚染想起陛下的态度就觉得难受,不去闹陆莳,自己先起榻。

  县官夫人来过几次都没看到新平公主的模样,今日要走,就巴巴地过来送,带着半筐子甜瓜,就盼着莫要生事的好。

  李初将一切安排好后,就过来接陆相。

  两日里,县官最担忧的事都没有发生,陆相连县衙都没有进去,为新平公主的病情担忧,他擦着脑门上的汗水,领着县衙内一帮人送走了陆相与新平公主。

  他背后是霍老,本是不怕,可霍老与陆相阵营不同,他没有霍老的根底,不敢与陆相作对,这几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颤颤惊惊,听说公主爱吃甜瓜,走时将家里的瓜都给摘了。

  县官带着人站在渡口去送,比起离开郢都城时还要热闹,楚染趴着雕花窗去看,看着渡口上的人越来越小,回头去看陆莳:“搜集到证据了?”

  “嗯。”陆莳轻应一声,不再去说,楚染就不问了,回身去看江面上的白鸟。

  晚间的时候,噼里啪啦的雨声就打着窗户,秋雨来得快又猛,楚染忙去关窗户。关了以后,觉得逼仄,就想去外面看看,她怕晕船,到时又是一阵酸涩,捏了个酸果子放在口中。

  她低头翻了翻荷包,里面的花糖还在,用油纸包着,就船上湿气重,放在里面自己就化了。她吃过酸果子后,就感觉好了很多,又放了几个酸果子到油纸包里,塞进荷包。

  准备出去看看的时候,陆莳走了进来,身上湿了一半,脸色也白了很多,许是冻到了。

  婢女忙去沏热茶,拿干净的衣裳,一番折腾下来,江面上的雨更大了。楚染靠着窗户,听见得声音更大,她还未曾在江面上看过下雨,推开窗户就想看看。

  夜色漆黑,一阵风来,雨就飘了进来,楚染慌忙就关了起来,她回身看着陆莳:“要停靠吗?”风雨太大,是不好再开船的。

  陆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饮过热茶后才走到楚染身旁,道:“应当不用,官船造得大,这点风雨当无事。”

  她只在一旁坐着,没有躺进被子里,楚染不计较她身上是冷的,掀开被子就把她拉进去,一同捂着。

  陆莳唇角弯了弯。

  楚染没看到她的笑,躺下来就给她暖手,对于江面上的事也是不清楚的,她握着陆莳冰冷的手:“我总觉得不安全,不如到下一个渡口停下,待雨停了再走。”

  “也可,勿要担忧。”陆莳宽慰她。

  两人靠着窗入睡,夜间风雨更加大,吵得都睡不着。

  同样,宫内明妃也是如此,她看着殿外的骤雨,心中担忧陆相,这般大的风雨,可能平安到清河。

  廊下已无人,宫人都避到殿内去了,因大雨,楚帝今日留在章华台,未曾踏足后宫。

  新阳在殿内打络子,红色的丝线在指尖内穿插,时不时地说上一句。她的婚期将近,六礼都走过大半了,太子着人给她看着,也无需可担忧。

  她的嫁妆比不得楚染,明妃私下里塞了不少,在宫中那些宝贝都是摆设,无甚用处,不如给了新阳,带去周家,底气也足些。

  新阳打好络子就趴着桌子不动了,看着前面的明妃:“阿软,你在看什么?我好累。”

  明妃心思不定,总觉得哪里会出事,她费尽心机让新阳攀上新平公主这条船,如今她们去吴江,也不知会如何。

  心里七上八下,她走过去摸摸新平阳的后颈:“困了就先睡,明日再做。”

  新阳打了哈欠,见阿软眉头紧蹙,担忧道:“你有烦心的事?”

  “担忧你阿姐,外面雨那么大,江上的事都是难以预测的。”明妃叹息。

  新阳却不认同,晃了晃脑袋,抱着阿软的脖子,悄悄告诉她:“陆相很厉害的,不要担心。”

  在新阳的心里,陆莳犹如洛神。明妃听后,心中不知怎地就泛着酸涩,她就不给新阳抱了,嗔怪道:“既然这样,那你去找陆相,作何来我这里。”

  阿软吃醋了。新阳憨憨一笑,忙又抱着她的肩膀,死死不放手,亲亲她的脸颊:“陆相再好,都是别人的,阿软再不好,也是我的,莫生气,我们就寝好不好。”

  明妃被她说得没脾气,泄恨般地在她腰间掐了一下。新阳故意哎呦一声,嘀咕道:“我倒觉得不会出事,那日去瞧,官船可气派了,雕花刻金。”

  “气派的官船未必就会结实。”明妃忍不住再叹息,暗自祈祷她们莫要出事。

  新阳单纯,哪里懂得她的心思,上榻后就亲亲她的眉眼,抱着她不放手,不需明妃说话,就伸手解开衣裳,道一句:“担忧什么,随行几百人,还怕什么。”

  “**是不怕,就怕天灾。”明妃由着新阳,肌肤颤栗,她心口跟着发颤,半抱着新阳,指尖滑过脊背上细腻的肌肤。

  她求的便是新阳一世无忧,二哥是不敢对新阳不好,周家知道新平公主会护着她。那日那番话听着不合理,也是警告。

  她一分心,就感觉一阵痛意,抿住唇角,掀开眼皮就看到新阳认真的神色,比方才打络子还要认真。

  被吻得手足发软,眼睫微颤,也不想旁的事情了。

  今生,能让她认真的事也是不多了。

  *****

  明妃让人去打听前朝的事,给祖父传信问及吴江一事,时刻听着前面的消息。前世里,没有去吴江这一事,不知怎地就被陆相碰到了,不过新阳去吴江时差点就翻了船。

  江面上风波大,甚事都是不好说的,吴江的船是最好的,比起陆相的官船还要坚固些,都差点翻了。

  心中想起前面的事,就更加心不定,早知就该给陆相传话,不走水路,旱路慢些也是可以到的。

  越想越急,就忍不住带着参汤去章华台,一去就知林才人怀孕了。

  宁王献上的伶人,让人大吃一惊,尤其是王后,又多了眼中钉,恨不得当即就打死林才人。她忍着去道喜,还主动提了才人的位分。

  一番恭贺,明妃的话就问不出来了,领着宫人又回宫,改日再去问问。

  接连几日大雨,枯黄的落叶遭雨打,落得满地都是,宫人冒着雨去扫,竟无转晴之像。

  明妃的一颗心都吊着,前面也没有传回来的信,或许一切平安。

  她担忧的事,太子同样也放心不下,不断给楚染送信,只是人在江上,怎么能收到信。他一番焦急,倒是便宜恒王,见雨大了,庄稼必要遭殃,不如朝堂拨款赈灾,为博好名声,自己主动拿了一百石粮食出来。

  恒王背后是霍家,这些不在话下,可怜其他的朝臣,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后面出粮食。太子比起恒王要尊贵些,也不小气,出了一百二十石,其余人都是几十石。

  郢都城内的风雨大,江面上更是大,不仅有风雨,还有被风掀起的浪涛,官船一直都想找渡头停靠,奈何风雨太大,走得就慢,一直都没有找到。

  楚染又晕船了,整日晕乎乎的,白日里趴着窗户看一眼,就关上窗户,后面的几百兵士早就不知被风刮到哪里去了,如今就官船在,若是现在就停雨,待到下一处渡头,就会会合。

  陆莳沉静,每日陪着楚染,也不去外面再看,就是风大,吃食少了很多,楚染躺在榻上,静静听着风雨声,有时能睡上好久。

  晚上的时候,陆莳翻着文书,外面的浪声比起白日里大了很多,她看了一眼榻上的楚染,将文书放下,先陪她入睡。

  她一起身,船剧烈晃动了一下,舱内的摆设都从桌上滚落下去,灯也被掀翻在地,楚染整个人更是从床上滚落下来。

  仅仅一下,船舱内就已天翻地覆,楚染被撞得浑身都跟散了一般,她努力撑着身子想爬起来,黑暗里摸到一只手,冰冷如旧,知晓是陆莳,扶着她的手就站了起来。

  她撞得后脊背都疼,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她握着陆莳的手,“外面怎么了,撞上什么东西了?”

  陆莳也不知,不敢将她一人留在舱内,让人唤了李初过来,只是李初还没过来,船又晃了起来,外面有人喊着触礁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船舱外一阵恐慌,一阵浪潮打进船内,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李初大步走近,神色带着恐慌:“陆相,船走不动了,怕是要沉,周遭有小船,您与殿下先走。”

  他说得急,陆莳也没有思考,扶着楚染就下船,衣物都来不及带,楚染伸手将匕首带着,两人一道离开。

  大船触礁,沉得慢些,待丞相公主离开后,旁的人哪里会待在船上等死,会水的先下去,只是江面这么大,也不知会不会有生的希望。

  不会水的就站在船上哭泣,船在一点点沉,李初不怕,努力安抚人心,将周围的渔船都给唤来使。

  风雨太大,一片雨雾迷蒙,哪里会有太多的渔船,眼见公主的船走了,他心中安定不少,自己一下跳进江水里,船上的人是生是死,他也顾不得了。

  生死由天定。

  江面上一望无际,都是大波浪,一个浪打过来,小船都得翻了。

  黑夜里看不清路,遇到峡谷不经意间都会触礁,消息报到章华台时,群臣鸦雀无声。

  霍启忍不住嘴角翘起,江上风浪大,不需他动手,天就开始收拾人了,抬眼瞧着陛下阴晴不定的面色来,唯有装作不说话。

  太子在旁急得心乱如麻,忙道:“陛下,当令人去找才是,晚了就算阿姐活着出江水,也会被有心人谋害。”

  恒王装作好人安慰道:“太子切勿急躁,当心身体,新平自小多福,不会这般早逝。”

  一句早逝吓得楚帝眉心一跳,当即下旨让各郡县去找,不容有失。

  消息传入后宫,乐得王后显得未曾反应过来,灵祎倒是先哭了出来,心疼陆相为先,当即就想跟着去找人,被王后拦住了。

  “江面上那么大,你去找什么,别给你阿爹添乱,好好在宫内等着,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王后压下心中的喜意,面上装作焦急。

  灵祎不敢违逆阿娘的意思,就往章华台跑去,想知道更多的事。

  最担心的也属于明妃,她日夜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船不是被浪打翻,而是触礁,黑夜里辨不清风向,也是常有的事。

  期盼的是她们能够平安地上岸,风月夜里,希望渺茫。

  新阳哭得成了泪人儿,点心也不吃了,前朝的事让她看不出名堂,去找太子的时候,却见到连城在里面。她脚尖碰着脚尖,在外面候着。

  恒王赈灾的事还没办成,拿了各家的粮食,听到这个消息后就高兴得不行,特地将赈灾一事搁置下,去东宫‘劝’太子。

  新阳不想会遇到恒王,吓得躲在偏殿里不敢出去,躲在殿门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去看。恒王面色红润,张扬俊秀,太子脸色就差了很多,想必是担心阿姐。

  她悄悄凑过去,听到恒王在说:“官船触礁,并非首次,太子莫要担心,阿爹命人去找,定会将新平带过来,您的身子要紧。”

  太子捂唇低低咳嗽几声,面无表情:“劳烦恒王兄来劝,孤无事。”

  新阳不敢再偷听,不知是不是心里缘故,她总觉得恒王就是幸灾乐祸,气得她想去骂几句,想想还是算了,落寞地回宫里。

  明妃处做了点心哄她,各色各样,红黄白绿样扬精致,黄的是杏肉果脯,红的是梅花糖、腌制桃条,绿的是青草团子,白色的便是奶味糕点。

  新阳看过后,也觉没有胃口,眼睛红红的,明妃打趣道:“以前是谁说哭与嘴巴是没有关系的。”

  新阳一恼,杏眼圆睁:“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不是你,是新平公主说的。”明妃接着哄她。

  章节目录 第40章 嫌弃

  运河水势在数日的雨水后暴涨, 渔民望而兴叹,看着翻滚的浪潮, 几乎不敢去下河。十月的天气开始凉了, 不打渔几乎难以支撑家里的支出。

  村子不大,靠着运河, 几乎都是打渔为生,家家户户都是渔民。

  村尾有户人家, 阿婆带着十三岁的孙子生活, 儿子儿媳都落入河里没了影子, 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打渔本就不是安全的活计。

  运河里死不少人, 平民或是当官的, 不计其数,村子里听了一耳朵,就没人再敢过问, 毕竟他们也不管朝堂的事。

  村尾那里人不多,一个篱笆院子, 里面跑着两三只家里养的鸡。再往后头去, 还有不少鸭子, 等到过年过节的时候拿去卖。

  李民撸起袖口就要去捉鸡,他一跳,鸡就跑上了篱笆墙上, 野得很, 忙活一晌午才把鸡给炖了。

  昨日在河里遇到两个小姐姐, 衣物打扮与他们不同,好奇心下,就救了两人带回来。

  阿婆拿了母亲之前的旧衣服给两人换了,又让杀鸡炖鸡汤,他站在外面挠了挠头,敲了敲门板。

  里面出来一位小姐姐,他憨憨一笑,将汤递了过去,“阿婆让我给你拿的,鸡养了一年多,可补了。”

  楚染见到少年,浅浅一笑:“谢谢你,也谢谢你阿婆。”

  “好。”李民半天就蹦出一个好字,憨态可掬,将鸡汤送过去,就跑出了后院。

  篱笆院挺大的,前面住着祖孙,后面一间干净的屋子就给了楚染,她将鸡汤端进屋,陆莳还在睡着。

  那夜风浪太大,小船到底还是翻了,恰好遇到不怕死出来捕鱼的李民,两人上了他的船,一道来了渔村。

  陆莳多喝了些河水,也受了凉,发了一夜烧还没醒过来,这里没有炭火,被子也不厚实,不是可以养病的地方,奈何陆相不醒,也无法去挪动。

  她将鸡汤吹了吹,搁在一旁扶着陆莳起来,摸摸她额头,还是烫得很,喝了鸡汤也不知有没有用。

  太子幼时经常发烧,久病成医,她也懂得一些,先喂饱肚子再说,她小心地将鸡汤吹凉,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陆相动了动唇角,喝下几口后就喂不进去了,楚染也不逼迫,将人放下后,去打了些井水过来。

  后院有个井,极为方便,她将干布浸湿,而后盖在陆相额头上,一刻换一次。

  外面雨停了,只是不知此地是何处,也不敢随意暴露身份,人心险恶,怎知没有坏人。傍晚的时候,高烧还是没有退,阿婆拿了些药过来。

  “我们这里没有大夫,平常风寒发热,都是自己采药喝,这是我让阿民去摘的,你且试试。”阿婆弯着腰,慈眉善目,对待旁人也很有耐心。

  楚染看着黑乎乎的药汁,咬牙给陆莳喂了进去,又送着阿婆离开。

  村尾这里靠着的是山,前面是大江,李民就是上山去采的,楚染感激不尽,可惜身上没有带钱,也不知拿什么感谢。

  药喂下去后,楚染的心一直在吊着,以前照顾太子时,就算高热不退,旁边也还有太医一道候着。在这偏僻之地,就她一人,连说话拿主意都没有。

  她守着床边,握着陆莳的手,也不敢去睡,靠着她,只要陆莳一动,她就能知道。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许是阿婆的药有效,高热也退了,楚染心中欢喜,摸摸陆莳的额头,忍不住亲了亲,靠着床榻就睡着了。

  天明的时候,有人牵着她的手,轻声唤她:“殿下、殿下。”

  楚染两夜都没好好睡,犯起一阵迷糊劲,抬首望了一眼榻上的人,顺势爬上床榻,钻进被子里就睡。

  陆莳朦胧醒来,也是怕她睡着会染风寒,还未出声就见她自觉爬了上来,身上都是冷的。她虚弱一笑,伸手就搂着她,也不再出声,自己也头晕,片刻间就睡着了。

  第二日待阿婆来敲门的时候,楚染一惊,低眸看着自己,竟躺在了陆莳怀里。她当即就去摸她额头,心中大定。

  高兴地爬起来给阿婆开门,迎面就是热气腾腾的白粥,配着家里做的酱瓜,闻着就感觉饿了。

  阿婆将碗推给了她,“你姐姐醒了不曾,若是醒了,喝些粥,病就好了。”

  渔村里的人命大,也没有那些娇贵的想法,楚染接过碗,连连道谢,回头就见陆莳自己撑着坐起来。

  容颜苍白,就连唇角都是白的,她端着粥走过去,“你怎地起来了,这里冷的很,你还是躺着的好。”

  “时间躺久,身子难受。”陆莳靠着墙,青丝连绵,显得脸色更为白皙,她接过楚染手中的粥,吹了吹,自己勉强喝了,腹内都是空的,喝下后顿觉反胃。她强忍了忍,才压下那股不适。

  方才醒来就扫了一圈屋内,屋内只有一张榻,寻常木板打造的,连漆都没有上。三两小箱子,多半是陈年旧物。

  楚染一身粗麻,将那股气质掩盖大半,也像个纯情的少女。

  是以,她猜测是借助在民居里。

  自己浑浑噩噩睡了许久,也不知道外面的事,官船沉了,朝廷必然会派人去追究勘察,就看楚帝遣了谁过来,若是霍家人,就不能露面了。

  一番细想后,楚染将碗送出屋子,回来后端了盆清水,冒着热气,她先道:“这里是渔村,具体归哪郡管,我也是不知,待你醒来了,我们再商讨去处。”

  她扶着陆莳躺下,回身时,陆莳眼中闪过笑意,一闪而逝。待楚染回身后,她便是寻常模样。楚染打了热水过来,就想给她擦洗,高热时身上都是汗水,醒了就会觉得难受。

  昨日就已擦过一次,现在再擦也不觉得什么,她一新开被子,陆莳就蹙眉,见她伸手就来脱衣裳,竟不觉伸手握住她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楚染刚想点头,就顿住,在那个时候,陆相可不是这般矜持的,苦恼之余就觉得好笑,轻易就拂开她的手:“陆相怎地又正经了。”

  那个时候脱衣裳,可快得很。

  陆莳脸色转为红,这个时候与常人无异,生生转过头去,当是默认楚染。

  楚染笑意深厚,傲娇的陆相也很有趣,帕子没有家里的软,擦在皮肤上粗糙,力气大了还会觉得疼。楚染擦得很轻,将身上的黏腻都细细擦净,衣裳解的开快,擦得也快,这里阴凉,莫要再染风寒。

  她很正经,也没有趁机去欺负人的想法,比在西北时要乖很多。

  擦洗后,楚染去外面打了井水过来,将两人换下的脏衣服都清洗,阿婆年龄大了,总不能劳烦人家洗衣服。

  在外面的李民走过来,见她用冷水洗,漂亮的手被冻得发红,憨憨道:“我给你把水烧热了再洗,容易生冻疮的。”

  “没事,就一次而已,对了,我问你这里是哪里,离县城可远?”楚染将手在唇边呼了口热气,不能总住在这里,要出去才行。

  李民年轻,在外面跑了不少时间,听到她问,就细细想了想,回道:“这里是两郡交界,不好去定,对了,姐姐要去集市,我带你去?”

  楚染正有这个心思,出去看看才知外面的事,她看着天色还早,匆匆将衣服洗干净,晾干后就去见陆莳。

  “我跟着李民去集市看看,衣裳都不能用,去买几件寻常的回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楚染走过去,将意思说清楚,免得让人放心不下。

  方才楚染与李民的话,陆莳听得差不多了,只道:“你有钱吗?”

  “没有,我把簪子当了就可以。”楚染在床板下摸了摸,拿出一只簪子,是在私市上买的南珠簪子,样式精致,她压低声音:“我不会要太多的银子,一半就会可,我带了匕首,不会出事,你有事唤阿婆。”

  她想得很周到,陆莳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伸手摸摸她的脸颊:“那你小心些,安全为上,钱财一时无妨,好好地回来。”

  “晓得了。”楚染由着她摸了摸,感受到她那份担忧后,蹭了蹭她的手心,安慰道:“我一人去西北都是无妨,不过去一小地方罢了,回来给你带糕点。”

  说罢,将她的手放入被子里,摸摸了被子,有些薄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厚实了,掖好被子后,就与李民一道去了。

  一路上,李民都在呱呱说着趣事,村子里姑娘不多,整日里闷在家里不出门,见到个俊秀的,他就忍不住多说几句话。

  “县上有好几家当铺,都是很黑心的,姐姐要当的话,去城东那家,他们还算实诚些。”

  楚染初来,不懂地方规矩,听了李民的话就去城东那家,到了才知晓,哪里是黑心,是太黑了,就给她五两,折了一大半走了。

  店家掌柜的拿眼睛瞧着楚染:“瞧你这副模样,衣裳都不知什么时候做的,别的偷来的,能给你这么多,都算客气的,再不走就报官了。”

  私市上的东西都是来历不正,楚染不好与他争执,拿了银子就离开,离开当铺就感觉有人跟着,她与李民一阵跑到闹市,这才甩开尾巴。

  跑进一家成衣铺子里,李民才说:“那是当铺的人,想抢回银子。”

  楚染算是见识到了,不想在这小地方竟有这等事,她擦着脑门上的汗,抬头看着铺子里的衣裳,选了一件青色的,挑来挑去,还选了水蓝色的。

  都是成衣,尺寸或许有些相差,回去改改,也不会差得太多,有的穿就成,买过之后,就花了一两银子。

  楚染以前没这么精打细算过,挥金如土的日子,也让她看不清民生,买了衣裳后就不敢再乱买。李初跟了她一路,不好就这么空手回去。

  “你爱吃什么点心,我买些给你,也给阿婆。”她说得诚心诚意,李民一摸脑袋,没好意思要,花姑娘的钱会被人戳脊梁骨。

  他如何都不肯应,楚染勉强不得,去街市上去买点心,谁知价格也不低,一踌躇就什么都不敢买了。

  走过一半的时候,肚子饿了,她看到一家羊肉汤,一碗汤就几文钱,比起郢都城内便宜不少,她请李民喝汤吃了块饼。

  饼上洒了脂油,酥软,一张张烘得厚实又大,葱花多香,搁在上面,两面烘得微焦,颜色也很好看。李民一口气吃了四五张,颇觉得不好意思。

  楚染没在意,笑了笑,让店家裹了四张饼带回村子里去,吃饱后去县衙走动,前门后门都跟着走了几遍,里面安静得很,没有消息。

  她不敢轻信,拎着衣裳和饼就回去了。这个时候回郢都城也可,只是剩下的银子无法撑到回去,还是就地等着李初为好。

  再者回去的路上也不知可有危险,恒王知道丞相遇险,难保不会从中做梗,思来想去,还是先安静不动。

  城门前面有人在卖小菜,还有鸡鸭,楚染想起昨日的鸡汤,就想过去买一只,李民拦住她:“家里有,后头还养着鸭,何必浪费钱。”

  他说的实话,家里的鸡鸭等过年也是要卖的。

  楚染想了想,也是,到时给钱给阿婆就是了,她点头同意:“好,也可。”

  回去的路上也是安全,阿婆在家做了小米枣糕,一进门就闻到甜味,楚染将饼给了阿婆,自己留了一张。

  她与李民年轻,一路小跑过来,饼都还是热的。

  阿婆端了碗鸡汤,带着两块枣糕,楚染笑着道谢,端进去给陆莳吃。

  听到开门的声音,陆莳就醒了,屋内隔音效果不好,外面有什么响动都会听见。

  楚染见她醒了,就先道:“我去了县衙,那里平静得很,朝廷并没有颁布什么旨意,想来这里还没有动静,再等几日看看。”

  她将衣裳递给陆莳,道:“我买了两套,里外都有,你试试,外面的衣裳太过华丽,怕是不能穿。还有这个料子不好,你将就一下。”

  衣裳都是按照陆莳平日的习惯选的,她不喜艳丽,就选了青色。

  楚染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前几日陆莳高热不退,吓得她六神无主,眼下心思放下了,就浑身轻松。

  她将脂油饼递给陆莳,自己端着汤,又道:“这里地方小,恶人多,簪子折了大半的钱,都不敢随意去买些吃食。不过我见这里的吃食与郢都的不同,阿婆做的枣糕也很香,你先试试。”

  说完以后,就起身去找阿婆,问她还要不要再熬药的,就怕病情反复。

  楚染要走,陆莳拉住她的手:“又去哪里?”

  “我找阿婆问她还要不要喝药了,你的病就是她一碗药治好的。”

  “我已无事,不用了。”陆莳牵着她的手,醒来后就见她不停地忙碌,也说不上几句话,她目光带着笑,浅淡而柔和。

  楚染不知她何意,还是放心不下,坚持道:“我去问问就过来,你先换身衣裳,身上的不舒服。”

  陆莳不想她离开,苍白的面上带着虚弱,握着她的力气也不大,最终还是点点头,放她离去。

  楚染出门就去找阿婆,屋内放着许多咸鱼干,都是平日里晒着的,家里鱼比粮食多。阿婆吃过午饭,就在打理鱼干,见她过来,就道:“晚上我们蒸小鱼干吃,这些都是晒干了,蒸一蒸就很香,还脆。”

  “好,阿婆,我想问问还有药吗?我阿姐醒过来了,烧也退了,可还有碍?”楚染问道。

  阿婆和蔼一笑,摆手:“好好养着就成,家里还有鸡,多喝几碗汤就成。”

  楚染这才心定了,走过几步,又将剩下的钱拿了一半给阿婆。

  阿婆不肯收,她推过去:“您别客气,以后还有用得着钱的时候,养了一年的鸡也是用钱养大的,您就收着,晚上吃您的鱼干。”

  不待阿婆说话,楚染就回屋,将门关好,陆莳换好衣裳了,见她回来,抿唇一笑:“你吃了吗?”

  “吃过了,还喝了羊肉汤。”楚染大步走过去,看着被子,总觉得不舒服,就道:“我让阿婆去买床棉被来,再冻着就不好了。”

  想想又要往外走,陆莳无奈:“你莫要忙了,先休息会,也不急在一时。”

  楚染想想也是,乖乖地坐下来,见碗里还有汤,就端起来给:“阿婆说喝了汤才会好,这里地处偏僻,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去外面看看,也不急。”

  她巴巴地端着,陆莳不好不喝,自己喝汤,将枣糕给她吃:“糕很甜,你且试试。”

  枣糕甜腻,还能红枣的味道,楚染跑了半日也觉得饿了,吃了一块,道:“这里安静,明日你若好了,我们就去走走。镇子上很多吃的,可以去尝尝。”

  暂且将那些事抛去,想多了也是没有用,她躺在榻上就觉得很舒服,虽说床板很硬,到底有一屋可挡风雨。

  床很小,两人躺着都不能随意乱动,楚染躺了片刻,想起换下的衣裳还没洗,又爬起来去洗衣裳。

  她忙得不停,陆莳也拦不住她,披了衣裳跟在她后面。

  楚染并非寻常雅尊处优的公主,洗衣裳的事在西北时也洗过,简单搓一搓,拿井水清了就行。陆莳也不吵,静静看着,没过多久,前院烟囱里就升起烟。

  阿婆在做晚饭了。

  陆莳在院子里走动几步,前面的李民不敢进来,恰好隔壁有人喊他上山去捉野鸡,他匆匆带了两张饼就去了。

  楚染听到外面的声音,也想去看看,被陆莳一把拦住:“你且消停些,可好?”

  李民怪异的看着两人一眼,外面人催得紧,他匆匆打开招呼就离开。

  待她走了,楚染才道:“山上或许有鹿。”

  陆莳道:“你能捕到?”

  楚染被她一问,顿时没了底气:“我也曾去狩猎,鹿自然不在话下。”

  陆莳狐疑地看她一眼,拉着她就回屋。屋内比外面暖和些,她将水蓝色的衣裳取出,“你也把衣裳换下。”

  “这是给你买的,我作何要换。”楚染不换,低眸看着自己灰布麻衣,再看着陆莳身上的缎子,“你嫌弃我?”

  地位不对等,衣裳不对称。

  陆莳被她想法惊得无奈,戳着她身上的布料,“不觉得戳人?这些衣裳本就不好,搁着时间久了,料子都硬了,穿得不舒服。”

  “不会,我能接受。”楚染拒绝道。

  “我知道钱不够用,你这样省不了多少。”陆莳戳破她的心思,去时说带点心回来,半日后就带回一张饼,可见不容乐观。

  楚染脸色涨得通红,“还有钱,我不过没用罢了,这些都是给你买的,尺寸都是你的,我穿了不合适。”

  “我方才看过,改一改就可。”陆莳坚持道。

  楚染还是拒绝:“我不会改,晚上吃小鱼干,我去给阿婆帮忙。”

  陆莳劝不住她,只好由着她去了,晚间再说。

  出了屋子,就找到厨下,阿婆在生火,她俯身去看,在火着了以后,就接替阿婆的位置。

  阿婆告诉她:“在煮米饭,你让火势均匀就可以,炒菜得用小锅,到时候直接把火引过去,不用再点。”

  十月里青菜好吃,放点蒜,做出来很香。

  楚染跟着阿婆后面帮忙,一边看,一边心里有数,青菜炒出来,颜色碧油油的,看着喜人。

  小鱼干放在米饭上蒸熟了,咸香可口。

  做好后,阿婆留了一份给李民,放在锅里热着,楚染端着一份给陆莳,还配着一碗鸡汤。

  楚染进屋后,陆莳起身去接,看着尚算可口的菜后,笑道:“你学到什么了?”

  “大概学会了做青菜,还有蒸米饭,以后给你做。”楚染随口道,她将汤推给陆莳,自己端着米饭,扒着吃了一大口。

  她好意,陆莳没有拒绝,以前总觉得她还小,今日醒来后,她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细致之处可见性情。

  两人用过晚膳后,楚染将碗筷拿出去洗,李民刚好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只兔子,满面灰尘,冲着她晃了晃,嘻嘻一笑。

  兔子被叉到的,已经要死了,阿婆去打井水,立马就剥皮:“若是放到明日,再吃味道就不好了,现在剥了,明日烤一烤,味道就特别好,还可以腌制,过年的时候吃,比鱼干还好吃。”

  阿婆刀法很好,三两下就兔皮给剥。野兔子的皮毛不好,颜色也杂,剥下后明日晒一晒,也有用处。

  李民吃了两大碗米饭,怪道:“阿婆今日怎么舍得蒸米饭了,家里买粮了?”

  “那位姑娘病着,不好喝粥,就蒸了饭,你去歇着吧。”阿婆乐呵呵的,看向楚染:“兔肉也补人,明日就做给姑娘吃。”

  楚染担忧陆莳身体,就不好拒绝,点点头应下。

  回去的时候,陆莳靠着墙壁,见她拿着热水过来,自觉起身,低声道:“我明日随你去县里看看。”

  “过几日,这里吃住还可以,明日吃兔肉,阿婆手艺好。”楚染道。陆莳身体不大好,平日里身子就是凉的,在江水里泡了那么久,若不养几日,日后身子亏损。

  她语气坚硬,陆莳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就默认了。

  热水打进来后,楚染先道:“阿婆说里面放了药草,泡脚对身体好,另外明日说给她拿药草沐浴,病情就不会反复。”

  她一口一句阿婆说的,分明很上心。楚染一旦将人放在心口上,就会事事认真,她虽年少,也努力去学着照顾人。

  陆莳掀开被子,将脚置于热水中,热气蒸腾,烫得她险些将脚收回,旁边的楚染絮絮道:“烫才有效果,你且忍一忍。”

  她忽而走过去,蹲下来,看着热水里的玉足,拿手去摸了摸,道:“陆相的脚……”顿了顿,想不出来怎么说。

  陆莳伸手拉着她起来,道:“你不去洗漱吗?”

  她害羞。楚染眉眼一挑带着三分笑意:“不急,你先睡。”

  “好。”陆莳不给她添麻烦,洗过就躺下,楚染在外忙后才过来,脱下衣服后就躺下,两人贴在一起,陆莳握着她的手:“那夜撞到了,还疼吗?”

  那夜人从床榻上滚下来,整个人都爬不起来,陆莳见她今日活蹦乱跳,就恐她在强撑着。

  楚染自己摸了摸后背脊骨,“不疼了。”

  陆莳顺着她的胳膊去摸索,落在她的脊背上,将人整个都搂在怀里,贴着她的额头:”要说真话,不许瞒着我,知道吗?“

  屋内的油灯早就熄灭了,李家非富户,处处都可见贫穷,楚染不能浪费人家的油灯,没有上榻就吹灭了。如此,就看不清对方的神色,感觉到陆莳的手就一阵窘迫,“我真的不疼,我明日一人去看看,若有动静再见机行事。”

  那夜走得匆忙,未曾拿丞相公主的令,这般去县衙,只怕被人当做疯魔乱棍打出去。再者县官是善是恶还不知晓,若落入敌人手中,羊入虎口,情况堪忧。

  陆莳也曾想过这些,再往前走几郡,才是清河郡。

  入清河,见刺史,才可解脱困局。刺史是武将,非霍党,到时会承认她们的身份。只是从此到清河,走水路,楚染撑不住,旱路是走不到的。

  “你切勿去县衙,过几日我们去清河,不去理会这里的县官。”陆莳提议道。

  话说完,屋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她,凑近了,听到均匀的呼吸声,竟睡着了。陆莳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亲亲她的唇角,将人搂入自己怀里。

  但愿那夜的风险,就此揭过。

  相拥着入睡,呼吸交缠,睡得太过舒服,到鸡鸣才被迫醒过来,楚染迷糊醒过来,陆莳还在睡。她轻轻地从陆莳怀里脱出来,穿衣裳,出屋的时候小心将屋门关上。

  屋门合上后,陆莳就醒了,看着楚染离开的方向,轻轻咳嗽几声,而后继续去睡。风寒未愈,她就会成为楚染的累赘。

  楚染起来,阿婆煮好粥,今日在粥里放了鸡丝,昨日的鸡汤还剩着,就用来熬粥。她唤着李民去捉只鸡,取血后拔毛洗净。

  楚染把鸡丝粥给陆莳送进去,自己收拾好,还是昨日那身麻衣,腰间带着匕首,要走时,陆莳唤住她:“你把玉佩当了,买身衣裳回来。”

  陆莳随身带的玉佩是质地好的,却没有特殊意义,真正计较,是陛下赏赐的。

  “我还有钱,不够再说。”楚染只当是她心爱的东西。

  陆莳笑道:“玉佩是陛下赏赐的,并非珍爱之物。”

  楚染这才接过:“早说,回来买些粮食,另外带着人参过来给你补汤喝,你莫要出门,甚事去唤阿婆。”

  说罢,笑吟吟地走了。

  这次再去,换了一家铺子,玉是好玉,不然楚帝也拿不出手,未免人会注意,让李民进当铺。

  一盏茶后,李民美滋滋地走出来,朝着楚染伸出一巴掌。

  楚染当即乐道:“好,请你去吃羊肉锅子。”

  为防出现昨日的事,楚染带着李民去县衙后门去,找到门房的人,拿了几十文钱贿赂,问了几句不要紧的话,喝了半碗渣叶梗子,才徐徐走出来。

  外面也无人再敢跟着她们了,与县衙有关的人,就算顶着金牌,当铺的人也不敢再惹。

  快到午时了,楚染想去选家酒肆,带着李民去吃饭,顺道听听可有大事发生。李民人小眼睛亮,选了人流量大的酒肆。

  两人穿着不大好,跑堂的将人揽进后,懒洋洋地问着要吃些什么。

  楚染不懂地方特色,眼睛示意李民。

  李民会意,清了清嗓子道:“要份羊肉锅子,一壶花茶,另外牛肉要一份,最后来几样清爽的素菜。”

  吃的一般,跑堂的利落去厨后吩咐。

  楚染眼睛扫视着周围环境,大堂里的都是普通百姓,谈论趣事,没有说起官船落水一事,想来朝廷将这件事给瞒住了,或许事情还没有传过来。

  仔细一想又是不对的,都已过去三日,不可能没有传过来,县内也没有张贴告示,想来县衙是不知道。

  越想越是诡异,手心冒着冷汗,外间的事比她想得很复杂,或许此地不可久留,做船去清河为好。

  李民吃得很饱,半大的孩子,将桌上的肉都吃得干净,最后还打包点心带回去。

  不日就要离开,楚染去成衣铺子里买了几件男子衣裳,也给李民买了,不知阿婆的尺寸,就量了一块布回去给她。

  回到村子里后,阿婆都已烧好了热水,锅里放了药草在熬着,李民将点心送给她,高兴地讲着今日遇到的事。

  那厢的楚染回到屋里,将打包好的点心放置在一旁,轻轻唤醒陆相:“你可吃了,要沐浴了。”

  陆莳眼角带着迷蒙,见到楚染就撑着坐起来,问起外间的事,楚染有许多话想说,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先沐浴,我去打水进来。”

  楚染搬了浴桶进来,一桶一桶将水提了进来,气喘吁吁,看着陆莳衣裳整齐就怪道:“你太正经了些,我给擦一擦,不然水就冷了。”

  陆莳略一沉吟,道:“你背过身去。”

  “好,你快些。”楚染听话,去拿点心吃,吃了几块,听闻轻轻的流水声,回身就见白皙的连绵肌肤,眼睫颤了颤。

  她捏了个今日买来的莲藕糖,缓步走过去,将糖喂到陆莳口中:“这个糖甜,做工简单,明年我们也试试。”

  陆莳听着她平静的声音后,自己拿着帕子擦洗,注意力都在楚染的身上,浴桶里的水带着褐色,想必是药草的缘故。

  自己随意擦洗,见不到楚染,也不知她看向哪里。

  楚染极为正经,口中嚼着糖,一面嚼着一面拿手去戳她的背,看着水珠滑落下来,下面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一戳,陆莳就回身,耳尖飞上一抹嫣红,低声道:“莫要闹了。”

  楚染看到她的耳尖后就笑了,纤细的手指去捏了捏,凑过去:“陆相恼了。”口中说着恶,就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说起正经事:“我们做船去清河,让李民去找熟人的船。”

  手从水里滑过,声音令人更加羞耻,陆莳阖眸,并未再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水声就更加大了,陆莳忍耐不过,握住她的手:“好了,时间该到了。”

  握着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腕处摩挲,帕子跟着沉到浴桶水底,叫人看不见了。楚染目光追着帕子,忽而就看到了水中光景,被抓住的肌肤开始发痒,一直痒到心口里。

  帕子掉了就要去捞,楚染看不见了,低声道:“太深,拿不到了。

  楚染看着镇定,颤动的眼睫出卖她,陆莳心口发烫,当着她的面做不出俯身的动作,让楚染拿,更是不可能。

  她终究一晃:“你且出去。”

  “可我还没擦呢。”楚染抗议。

  陆莳微恼:“我自己来。”

  楚染僵持了会,恋恋不舍地走出屋,寻了地方坐下,唤来李民:“你可知哪个商船可靠?我想去清河找亲戚。”

  李民在江上跑的时间多,对着这些事多少都懂些,年龄小,打探事情也更容易。楚染这几日也发现他行动凌厉,昨晚上山竟还能猎到兔子,这样的能力也是不差的。

  可惜出身差了些。

  她想法多,李民猜不出来,挠挠头:“那我明日去渡头看看。”

  “好。”楚染嘱咐几句后,陆莳就已经洗过了,她将水一桶桶拎出去。

  陆莳被药水熏得脑袋发晕,揉着额头,浑身无力后躺在榻上,楚染将水提出去后,将衣裳洗了,晾干后,天色就黑了。

  晚饭吃着兔子,因着陆莳病情,兔肉就没有再烤,清炖的,很是滋补。

  村子里都习惯早睡,天色擦黑就都睡下了,楚染心里无比的安定,那个噩梦里坏事都没有发生,就算她们现在身陷囹圄,也是有办法可解的。

  再没醒来时的彷徨与无措,与陆莳的心意愈发贴合,不比梦里那般生疏,这些都是好事。

  外祖那里的境况也愈发好了,私兵一事在进行,只要连家有强兵就什么都不怕,属于他们依旧会属于她们,白日里的惶恐也是散去很多。

  上榻后,陆莳搂着她,磨着她的耳朵唤她名字。楚染心里没有排斥,心中安定,反搂着她的脖子,眉眼间染着春意,趁着无人道:“我觉得县衙处太过安静,怕是不对。”

  两人挨得近了,楚染身上的暖意就过渡到陆莳身上,她移唇过去,含住她软软的唇角。

  黑暗处更显得情浓,什么都看不清,留下的只有彼此的温度,和耐人的呼吸。

  分开时,呼吸声缠绕耳畔。

  楚染搂着她的手不放,耳鬓厮磨,凑到她的耳旁:“陆相、陆相。”

  “嗯,听你的,去清河。”陆莳声音柔若春水,黑夜里极为惑人。

  楚染被她勾得心中发痒,落在她背上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不耐地动了动。

  两人贴着额头,紧密抱在一起,陆莳担忧道:“你怎么样,背疼了?”

  楚染轻轻地应了一声,往她怀里埋了埋,轻轻呼出一口气。陆莳不知她伤处如何,也不敢去碰了,待明日再说。

  安眠一夜后,次日醒来,楚染就已经不见了。

  她昨日说去找船离开,陆莳心中有些担忧,却不知她去了哪里,问过阿婆,才知她与李民一道出去了。

  没有办法之下,唯有静静地等着。

  清明等到黄昏,也未曾见两人回来,阿婆去了村子口去等,天色黑了也没有再回。

  天色黑了看不见路,阿婆自己一人回来了,端了饭菜给陆莳,安慰她:“你妹妹出去时说了,让你按时吃饭,先吃了晚饭再等。”

  陆莳心慌得厉害,朝着门外张望几眼,心中不定,看着鸡汤,也喝不下去。

  阿婆劝道:“你身子不好,喝了江水,当是要放开心,他们会回来的,瞧着你妹妹是个机灵的人,在外面打不过,跑还是很快的。”

  陆莳沉默,楚染身上会些功夫,寻常男子是无法近身的,只是她昨夜喊疼,也不知如何了。

  强忍着担忧吃过晚饭,阿婆去洗碗。

  她心里慌得厉害,就像前世里楚染离开郢都一般,踌躇而无奈,她起身想去找找,阿婆拦住她:“你还是等着,阿民会把她带回来的。”

  章节目录 第41章 金铃

  渔村里的人都习惯半夜出海, 陆莳不如阿婆这般宽心,楚染不过是个未经历世事的十五岁少女, 深夜不归, 让她如何放心。

  她在院门口张望几眼,阿婆捧着大碗热茶过来, 递给她:“先喝碗茶,暖暖手。”

  接过茶碗后, 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她惊喜地抬头去看, 朦胧的光线里两个黑影跑来。年轻人脚步迈得快,几乎片刻就跑到眼前。

  楚染手中空空的, 李民拎了一大块猪肉, 精神奕奕,冲着两人喊道:“阿婆,我买了肉回来, 腌制一下,过年吃。”

  “哎, 好, 给我。”阿婆欢喜地拥着李民进去, 门口人多,左右邻居都看了一眼,黑灯瞎火看不清, 就看见几个黑影。

  楚染一身风尘, 眉眼间的笑意却的挡不住, 知道她心里担忧,就先开口:“我们明日午后就走,我找到船了,直接到清河。”

  “好。”陆莳心里大定,浅浅呼出一口气,牵着楚染的手进去。

  楚染跑了几里地,手心都是热的,与陆莳的冰冷,像是冰火交融,冷意渐渐散去。

  进屋后,阿婆端了晚饭出来,李民饿得不行,端起米饭就大口吃了,楚染小口小口咬着,陆莳给她盛了碗鸡汤,静静在旁看着。

  李民一边吃一边说:“今日我们打了一架,姐姐功夫真好,三两下就将他们摆平了,真厉害。”

  陆莳瞳孔微缩,接过话来:“为何打架?”

  “渡头事情多,流氓也多,三言两语不和,他们仗着人多,出言不逊就打了起来,无甚大事。”楚染先解释。

  今日去渡头是想问船,在渔村里,百姓和渡头的人都认识,李民见到熟人后就打招呼,顺带问几句可有船去清河。

  渡头上分派别,李民问船的时候,不知怎地就惹恼了一帮人,李民开始小心讨好,谁知那些人开口就要钱。

  李民哪里会有钱,寻常流氓来讹钱,楚染心明,本想拉着他就走,谁知被拦住,无奈就打了起来。

  三五人都是花架子,不如军中的士兵,楚染好歹练过,自然不会输。

  几人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唤个不停,旁边的人也不敢过来,恰好有人过来搬货上船,明日就要开,李民上前问了几句,塞些钱,约好明日就走。

  李民觉得今日痛快,崇拜地看着楚染:“姐姐明日就走,不然可以教我几拳头。”

  他目露真诚,带着仰慕,楚染被看得尴尬,“你想学,给你介绍一地方,明日与你说。”

  李民不想当真有收获,狠狠一点头:“谢谢姐姐。”

  楚染将碗里的饭吃完后就回屋,提着水给陆莳洗漱,自己去箱子里收拾行李,两人衣裳不多,拿着也方便。

  等陆莳洗漱后,她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脸色一红:“陆相,这是今日在渡头看到的,好多人买,我、我就买了,不如郢都城内的,你将就下。”

  胭脂这类的不适合楚染,她大多时候都很素净,陆莳多是淡妆,她接过后,颔首道:“好。”

  楚染弯唇一笑,将用过的水提出去,回来时陆莳拿着她昨日买来的男装,“明日换这件,你我扮做寻常夫妻,上船后也好掩人耳目。”

  “我也有此意,商船运货为主,也有人搭载。今日我们上船看过了,舱分两侧,一侧住人,一侧运货。我与船老大说过,我二人住一间,多花些钱。”楚染道,陆相高洁,又生得这般貌美,不好与旁人挤在一起,到时容易被人窥视。

  屋内的灯熄了,楚染洗漱后也跟着躺下,陆莳照旧拥着她,“你脾气还是那么坏,做甚打架,伤不疼了?”

  “下次不打了。”楚染极是心虚,埋进她肩膀里,主动揽着她的腰,今日看似打赢了,其实她心中也恐慌,渡头上还不知有多少人。

  拉帮结派的人很多,幸好今日就那几人,再来几个,只怕被打的就是她与李民。

  不过想想,确实很过瘾,但这些话不能同陆相说,免得她担心。

  想了想,她将陆莳抱得更紧了,黑暗里低声道:“陆相,其实我今日在外面是想早些回来见你的。”

  声音轻轻地,与白日里李民所见那样倒是不同,她的力气也很大,让陆莳喘不过气来,微微动了动:“这就是你与旁人打架的理由。”

  拿着她做幌子,这个理由真蹩脚。

  楚染轻轻一笑:“不提这个,对了,去清河后直接去找刺史?”

  清河与旁的地方不同,隶属于陛下,颁布旨意时也只听朝堂的。因此,楚染对清河地界的事并不懂,这几日来不断想着梦里的事,也是没有印象。

  梦里那个清河相安无事,吴江也是一样,她苦想无果,唯有借助陆相了。

  被窝里谈正经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两人却没有遐思,陆莳经她一问后,淡淡道:“清河刺史是周文义的门生,倒也可信,几年前回京叙职时曾见过。”

  她有前世的经验,那时周家覆灭后,清河刺史刘章曾痛哭,她离开后,两人见过,刘章竟起了退出朝堂的心思。

  周老太爷门生遍布,刘章不过是其中一人,后来官位最高的也不是他,竟不想她会做到这般地步,可见她与霍启一党确实不同。

  人都有短处,刘章能力不足,空有一身抱负,下属做事不规矩,累得他被人指责。前世里的今年上缴粮食,数量虽说是一样的,可中间陈米占据一半,拿陈米充作新米当军粮俸禄。

  陈米价格远不如新米,相差甚远,下属不敢在数量上作手脚,唯有以陈充旧,库里放的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晓。

  他期任满了,按理可调回郢都城,不想被揭发此事,本是有罪,后周文义从中周旋,降职处理。

  如果她们去得早,提前可以挽回此事。

  楚染不知这些事,但听两人相识就放下心来,搂着陆莳就沉沉睡去。

  睡时觉得尚可,醒来就觉得身上都疼,躺在榻上都翻不了身,陆莳就知今日会疼,淡淡揶揄道:“殿下昨日可风光了。”

  楚染眯着眼睛,一听她讽刺,就不乐意道:“不及陆相风光,我一辈子都不想听到铃铛的声音。”

  “可十五脖子上还有铃铛。”陆莳淡笑。

  “回去摘了,给你备着铁链。”楚染道一句,心里郁闷总算散去,揉了揉自己的腰背,忍着疼爬了起来。

  “还早,躺会吧,我拿热水给你敷一敷,半个时辰就好。”陆莳按住她的身子,口中安慰几句。

  楚染却道:“你拎得动水吗?”

  陆莳一怔,当即就揪住她脸上的肉:“殿下这是嫌弃我?”

  “嫌弃,没成亲前就嫌弃你,你可比我大好多,我阿娘也是慧眼识珠,对你希望很大,就未曾想过我是否乐意。”楚染趴在木板床上,当年定亲时她懵懵懂懂,见过陆莳几眼,觉得她长得确实很好,与其他花枝招展的女子不同,秀雅中带着高洁。

  如今大了,那时看法依旧,只是成亲后,就改观了。

  那些都是陆相骗人的外表……

  她身上酸疼,陆莳也不与她计较,去外面时,阿婆贴心地让李民提着热水过来。李民与楚染出去过几次,两人关系也好,与冰冷的的大姐姐还没有说过话。

  他觑着大姐姐冷漠的神色,将水放下后就快速跑了,阿婆交待的话都忘了说,跑出后院又想了起来,拍着脑袋跑回去:“大姐姐,阿婆说要热敷,那样才有效果。”

  音一落地,人就没有影子了。

  陆莳提着水回屋,拿木盆装了些,拧着帕子给楚染敷一敷。

  水是烫的,一碰肌肤,楚染就热得一惊:“你轻点、好烫。”

  “阿婆说热敷才有效果,你且忍一忍,下次再打架,就想想今日就可。”陆莳口中说着,还是将帕子轻轻往外挪了些许。

  楚染背不疼了,就是感觉胳膊和腿疼,用力过猛,她也不后悔,趴着不动,口中却道:“陆相,你那时定亲后可曾后悔?”

  当时定亲,几乎是震惊朝野。女子之间虽可成亲,终究不如男女的好,且两人差得太远了些,陆府心中不适,却也不敢说话。

  郢都城内刚掀起风声,先王后便去了,立新后的风声盖过定亲的事,这件事就渐渐成为旧事。民间女子成亲的事多过从前,女子进入朝堂的事也有很多。

  她又有许多问题,陆莳不想与她解释,这些话越说越乱,手中的帕子敷在肩膀上,轻轻揉了揉,烫得楚染轻呼,没时间再问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热敷后,疼痛感少了很多,楚染感觉提不上力气,动了两下后又趴了回去。

  陆莳将热水送出去,回屋时楚染穿衣裳,腰带未系好,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来不及去看,衣裳掩盖住那片风光。

  榻旁搁置着男装,青色袍服,楚染穿好后,英气夺目,腰间未饰玉佩,简简单单,就像是富户子弟。

  陆莳替她将衣袍穿好,低声道:“我还有银钱,留些给阿婆,感谢她这几日的照顾。”

  “有,我走时给阿婆。”楚染扬首,陆莳的手擦过下颚,有些痒,她自己摸了摸,未曾在意。

  楚染不敢留太多的银钱给阿婆与李民,待到清河后,让人再送些来也可。

  走时,阿婆给了许多酥饼,与那日的脂油饼很像,还备了腌制的咸鸭肉。昨晚带回来的肉才腌的,带不走就只好作罢。

  满满一大包袱的吃食,李民给塞给楚染一盒梅子,悄悄告诉她:“这个梅子晕船的时候吃一颗,就会好受些。”

  楚染没拒绝,接过来,将自己在夜市上买的匕首给他:“昨日就看你盯着它,送给你,以后有难事就去郢都城相府找我,就说是楚染赠你的。”

  李民眼睛都黏在匕首上了,一听相府就奇怪:“姐姐怎地在相府?”

  “在相府当值。”楚染随意搪塞过去,将梅子放入包袱里,与陆莳一道离开。

  渔村到渡头要走一个时辰路,楚染不用李民去送,自己牵着陆莳的手离开。陆莳还是第一次出渔村,外面落叶铺满泥路,深一脚浅一脚。

  这里安静,今日天气好,大部分人都去出海,没人在意她们离开。楚染背着包袱,一手牵着她,一手随手拿着叶子,丝毫不像养尊处优的公主。

  她极力扮演着寻常百姓的角色,几日来也习惯了,边走边向四周看去。那日被人跟踪的事也不敢告诉陆莳,自己提高警惕。

  走到半个时辰后,楚染停下来,“你累吗?要不要歇息?”

  陆莳方病愈,脸色带着苍白,无力摇首:“这里无人,还是快些走的好。”

  楚染想想也是,牵着她的手又继续走,余光扫过陆莳虚弱的神色,心中忐忑,抿着唇角:“我背你吧,你就当歇息会,到前面你再走。”

  陆莳不应她,晨起还喊着身上疼,这个时候稍微好些,自己能走路就可以了。

  “我可以的,就当我还你。”楚染提议。

  秋风吹过,刮起数片落叶,更显冷清。

  楚染的头发在风中打着漩,刮得小脸通红,陆莳握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楚染勉强不得,只好将脚步放慢,最后到渡头时险些误了时辰。

  匆忙上船后,找到昨日看过的船舱,就扶着陆莳躺下。这里比不得官船,床板都是硬的,被褥是昨日刚买的,比起李家是要厚实些。

  陆莳全身都乏了,没跟楚染说几句话就睡了过去。楚染将门关好,自己到外面仔细看看,熟悉环境后才好保护自己。

  货船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大多在自己的舱内待着,生火做饭也是不易。观察一圈后,她去船上的厨房,那里摆着很多小炉子,心思一动,就过去道:“你们这些小炉子借我用一用,下船就还给你们。”

  她看着眼色塞了碎银子,这里都可以买下好些个炉子了,管着厨房的汉子,眼睛一亮,摆摆手:“你拿去用,记得还回来就行。”

  管事的让人将炉子给送过去,楚染还要了水壶,热水总是需要的,自己烧自己方便。

  一切安排后,天色就黑了。她将阿婆给的饼放在炉火上热了热,烧好热水,这才唤醒陆莳。

  船舱内逼仄,楚染将窗开了小小的缝隙,透些风进来,将饼递给陆莳:“我要了炉子过来,你渴了就喝些热水,明日再说。”

  陆莳放眼去看,舱内多了几样东西,她就着楚染的手小口抿了一口水,道:“你烧炉子时要开窗,晚上入睡时要将炉子熄了。”

  “我晓得,你快些吃。”楚染点头,外面的声音很大,汉子的说话声、婴儿的啼哭声,可见船上不少人,她心反安静些许。

  她咬着脆饼,转身看着陆莳:“在船上要有四五天,先吃些饼,到时我去找管事,买些吃食来。”饼也能多放几日,只是这些东西养不了身子,吃多了也觉得无味。

  她出来过一次,事事就想得很周到,没有错过细枝末节。

  吃过饼后,楚染就将炉火熄灭,免得到时候呼吸不畅,外面风大了,窗台呼呼作响,听着就感觉冷。

  她将一切都安排后,才钻进榻内。

  被子都是新制的,躺着也很暖和,陆莳睡了半日,早就焐热了,她舒服得蜷起脚趾头,再一动,就往陆莳怀里靠去。

  她深呼一口气,忽而生起一种很满足之感。

  陆莳睡过半日后就觉得精神多了,在船上也无事,抱着她觉快慰,想与她说话,发觉人都已经睡着了。

  无奈一笑,许真是累了,她亲了亲楚染的唇角,跟着她一道入睡。

  天色未亮,窗外的声音就很大了,汉子们起来在船头干活,厨房里也在做早饭。

  楚染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轻轻一动,陆莳也醒了,拍了拍她:“天色还早,你再睡会。”

  “不早了,我去外面看看,还有炉子里没火,要引些火来的。”楚染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日吃食,昨晚吃饼的,今日早上最好喝些粥。

  以前觉得吃食很简单,嘴巴一动,就可以了。现在在外,甚事都不容易。

  她穿过外袍,梳好发髻,自己打扮得整齐,才与陆莳道:“你莫要出去,等我回来再说,我片刻就回。”

  陆莳眉眼蹙紧,忍不住叹道:“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切莫与人争执,知道吗?”

  “记住了,不打架,你放心。”楚染快速答应,自己猫着身子出去了。

  外面走一圈,扛货的汉子三两聚在一起,手里捧着大碗,里面的粥都可以照清他们的脸蛋,可见这家东家并非是善人。

  她带着银子,走过一周后又去了厨下,一探头就遇到昨日那个管事的。

  管事一见她过来,就想起昨日炉子的事,满油的手擦了擦,指着蒸笼:“里面蒸着大肉包子和馒头,小公子来几个?”

  不会平白无故的给,楚染知道他要私自赚些银子,试着道:“我妻子想喝些粥,你这里有粥吗?”

  “有,肯定有,我拿食盒给你装着,包子也不错,来两个?”管事看着楚染唇白齿红的样子,算着他的身份肯定不差,能骗几个是几个。

  楚染一点头,问道:“几个钱?”

  “您照着包子铺的钱给?”管事试探道。

  楚染想想也可,点头同意,袖袋里掏出十几文钱给他,想起午膳多问一句:“你们午时吃什么?”

  “您想吃什么?我这里都有,就是蔬菜比肉值钱,您要知道的。”管事满脸堆笑,难得遇到一个冤大头。

  楚染想想也是,点头答应:“我午时再过来。”

  说定后,她接过食盒,快速回舱内。

  在外面走了半个时辰,陆莳早就起来,将床铺整理好,开窗看着外面的天色,听到声音就起身:“你拿什么回来了。”

  “你吃肉包子吗?”楚染拍了拍食盒。她印象里陆相饮食清淡,没有吃过这类民间的吃食。汉子们觉得肉包子香,陆相多半会觉得肉腻,可比馒头好多了。

  陆莳接过食盒,淡淡笑道:“无妨。”

  楚染花钱买来的粥里米多,比那些汉子们的好许多,可上面一层还是水,一口就喝了半碗水,眼睛觑着陆莳:“你可好些了?”

  “好多了,你可觉得难受?”陆莳小口咬着包子,看着里面油腻的油珠子就忍不住反胃,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咬住馅,小口吞咽。

  楚染也是一摇首,静静地喝粥。

  许是在船上忙着不停,楚染竟没有再晕船,货船赶着交货时间,跑得也很快,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上半日。

  楚染对清河不熟悉,与陆莳下船后找人问清方向,问准刺史府邸后才去找客栈住下。

  清河多渡头,五湖四海的人都有,形形色色,跑货的居多,出海打渔的倒显得不多。这个时候螃蟹最为肥美,去客栈落脚后,大堂内清蒸的螃蟹不少。

  楚染照旧四周查看,小心警惕,进雅间后,里面被褥齐全,若要炭火,还需另外花钱。出门在外,处处皆是钱,楚染不敢再糟蹋钱,一文都是精打细算。

  在客栈落脚后,她就想去刺史府邸周围查看,歇过一日后,她就换一身衣裳。陆莳嘱咐她小心行事,切勿泄露身份。

  楚染道:“李初难不成还未到清河?”李初是陆莳特地带过来的,那夜分别后也不知如何了,以他的聪慧应当要遣人来清河才是。

  陆莳一时间也拿不准,毕竟这件事在前世里没有发生,“李初不傻,应当会过来的,你且去看看。”

  “也好,我去了,你在屋内,莫要给人开门。”楚染唠叨一番,才离开客栈。

  清河颇大,虽不如郢都城,可每年的税收都不差。尤其是渡头带来的税利,更是其他郡县没有的,与吴江一江之隔,得来的益处更不少。

  水军、陆军都在驻扎,也不怕周遭有人犯进,清河刺史也不好当,毕竟吴江盯着,以前战事不断,这些年休养生息,也不敢大意。

  楚染在街市上买了马,幽幽地在街道上晃着,两侧酒肆店铺林立,午后也是人来人往。她想起郢都城的街市,与这里也差不多了。

  她只看不买,在到刺史府邸附近的时候牵着马走,站在正门外,作势等人,眼睛却瞅着门口。

  这里无人敢随意来,不少商户进出刺史府,富者面相不同,衣裳不同。士农工商,商人为人看不起,却赚了很多钱,比起权势者,也快活。

  与寻常无异,没有人人焦急之色,她拿了几百文钱去找门房说话,先塞钱,才问道:“近日北边有没有来人?”

  郢都城在清河以北,清河的人就把朝廷来人称为北边来人。这是清河的话,楚染在船上走动的时候听到的,起初不懂,还特地去问了。

  门房人眼睛锐利,见楚染样貌不俗,谈吐得当,不像是一般的百姓,就收了她的钱,懒洋洋说一句:“北边来不来人,不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楚染笑着走出去,要么来人悄悄的,要么就是没有来。

  探到消息后,她打马回客栈。

  陆莳伏在案前,手中墨笔如何都落不下去,既然来了清河,就需与刘章见一面,只是如今她无权,又如何要查看粮食一事。

  巡视战船的事还需李初过来,一同过去。眼前先是解困局,她无法下笔时,楚染回来了。

  她手中还抱着点心,将油纸包的小糖放在陆莳面前:“陆相,吃颗糖试试。”

  陆莳知晓她必从街市回来的,清河的糕点带着特色,楚染不知那些好吃,自己只买了些回来尝尝,好吃再去买。

  街市上没有相府常做的各式花糖,有的只是孩童吃的小糖,只有甜味,与花蜜无甚区别。楚染自己咬了颗,嫌弃道:“不好吃。”

  陆莳放下笔,道:“如何?”

  “悄无声息。”楚染道。她几乎看不出什么名堂,这里太过平静。

  陆莳道:“你觉得如何去做?”

  “不难,陆相写封信,我去送到门房那里。刘章若看到了,当认识你的字迹,寻常往来也见过你的亲笔。看到若没有动静,就当他是狼子野心,我们再跑就是了。”

  “往哪里跑?”陆莳无奈,这人玩心挺重的。

  “听说清河很热闹,我们晚间去玩玩。”楚染将小糖用油纸包好,想起来时路上的场景,莫名想起私市,怪道:“这里可有私市?”

  “有。”陆莳道。

  楚染道:“那你可知在哪里?”

  “自然是知晓的。”

  “我有法子了,你且将地点告诉我,刘章会武,却也是个书呆子,好骗的很。”楚染扬眉一笑,顿觉得小糖也很好吃,她咬了几颗,就让跑堂的送些水进来。

  隔着屏风沐浴,她先去拿衣服,见陆莳还坐在那里,怪道:“不许偷看哦,我来的时候可看到铁链子了。”

  “胡言乱语。”陆莳忍不住训斥,抬首见她眉飞色舞,心中也是一喜,顺口道:“你在哪里看到的?”

  “街市上啊,冲着我直叫唤。”楚染去取过自己的衣裳,笑得俯在榻上,余光扫到陆莳阴沉的脸色,她强忍着笑,换作一副乖觉模样。

  待到屏风后,又笑了几声,觉得声音大了,就捂住嘴巴。

  陆莳无奈摇首,越过越傻气了。

  清河是没有宵禁的,时常有船在夜间停靠,渡头那处总是夜里最热闹的。客栈靠近着渡头,两人想睡觉时,声音就变大了。

  楚染将窗户都关得严实,夜里还是冷,下面大堂里还有客人,吵闹声也不小,她捂着耳朵道:“明日换一间客栈,吵死了。”

  昨日困得厉害,睡得熟,今日就不行了,钻进陆莳怀里,将被子盖过头顶,半晌都不想动弹。

  “闷坏了。”陆莳将被子掀开,呼吸空气,指尖摩挲她的后脑,眼睛里投不进一丝光影,她拍了拍:“你困吗?”

  “困,莫要扰我。”楚染闷哼一声,晓得她要做什么,先拒绝,末了又趴在她的耳畔说一句:“你不正经,我就去要找链子。”

  陆莳蹙眉,本是想拉着她说会话的,听到这句话后就恼了,回她道:“殿下且去试试,只怕金铃比链子要容易多。”

  这句是实话,且看明妃能随意送出手,就知这些东西还是比较容易得来的。楚染哪里懂这些,天真得以为将金铃抢来就没有了,忽略了这点。

  她瞬息就醒悟过来,捂着陆莳的嘴巴,恶狠狠道:“我可是会打人的,上次在渡口,我打赢好几个的。”

  “殿下打人,与我有何关系?”陆莳握着她的双手,而后按在一旁,凝视她漆黑的眼珠,黑夜里更为湛亮。

  身下人纵力大举鼎,也不会对她凶狠的,这些时日来,她将楚染的性子摸得透透的。虽是年少,比起同龄人成熟很多,偶尔会使小性子,也是人之常情。

  楚染一时气恼,她确实不敢当对陆莳动手,但也可轻易挣脱她,收回自己的手,就道:“有关系的,我也会打你。你乖一些,我就不会动手。”

  外强内干。陆莳觉得她有趣,摸着她的嘴巴:“口是心非。”

  两人闹了会,外面的声音就渐渐小了,楚染靠着陆莳先睡着了,连日奔波,她也累了。陆莳照旧揽着她,让她睡得舒服些。

  清早的时候,楚染就去外面买了吃食回来,摆在桌面上。

  “听说这里的豆花好吃,我去得早,排队排看一刻钟,还有小饼,不油腻,你且吃着。”楚染说了几句,自己拿在纸上写了几字。

  陆莳隔得远,未曾看见,想去看看就见她藏宝一样将东西藏入怀里,扬眉笑道:“刚刚看到好多护花金铃,我去给你买回来,挂屋内,风一吹就响,多好听。”

  笑里带着狡黠,让陆莳红了脸,道:“不许胡来。”

  “陆相喜欢铃铛,我就给你买啊。”楚染将东西藏好后,转身就跑了,脚步轻盈,瞬息就不见影子。

  陆莳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

  楚染出客栈后,街上人声鼎沸,吃食占据一半,还有人卖着纸扎的花。暖房只有大户人家才有的,宫廷里有,是以,陛下在隆冬时节将花作为赏赐赏给朝臣后妃。

  街市上没有新鲜的花,卖的都是假的,楚染看中一盆月季花,上面各色的花,红黄粉样样都有,扎得碗口大。

  她抱着回客栈,走过几步又买了两盆,给足了文钱让他们送过去,旁边恰好有卖护花铃铛的,她买过一串放在花上,惟妙惟肖,如此看就像了。

  吩咐好后,自己抱着花骑马去刺史府邸,花盆里放了些土,搬着挺重的,一人一花,慢慢走在路上。

  等她到了刺史府外,就瞧见刘章出门,他是文武兼备,明明一武将却似迂腐书生。他出府不骑马,坐着马车,她往旁边躲避,在马车到跟前的时候,猛地将花盆砸向马车,自己迅速跑了。

  花盆砸得太快,马跑得更快,待反守卫反应过来,楚染早就跑得没有影子。

  刘章听闻声音就迅速下车,原以为是一刺客,不想就是一花盆,月季花扎得很好看。守卫过去查看,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刘章非庸人,立即让守卫拿过去,看过一眼后,眼中一沉,道:“回县衙去看看。”

  他镇定,守卫早已吓得不行,若是刺史出事了,他们便是先要问罪的,忙拔刀去追。

  刘章不想将事情闹大,忙将人唤回来。

  今日要去巡查,既然无事就照常进行,守卫糊涂,问他:“可要去追?”

  “你还能追得到?”刘章没好气地骂一句,幸亏是个花盆,若是匕首,只怕就扎进她脑袋了。

  四周无人,且那人怕是不敢过来,只远远地将花盆砸过来,并无太大的劲,只一声响就跑了。他凝视手中的纸条,不懂冒着风险这么做是为何故。

  ****

  清河也分东西街,楚染昨日去的是东市,砸过花盆就猛的疾驰,一下子就去了西市,人在吵闹上的市区里才觉得安心。

  街市上卖的东西不同,她无心去看,只牵着马一路走去,时不时地回头去看,确认无人后才上马回客栈。

  客栈里的陆莳已然恼火了,见到护花金铃,如何不明白。

  护花金铃是防着鸟雀损坏花枝花叶的。

  陆莳扶额,楚染就从外面跑了回来,她大口喘着粗气,端起冷茶就喝。陆莳也不去管她,自己去一旁歇息。

  楚染惊魂未定,主动凑到陆莳身旁求安慰,攥着她的袖口,声音里带着恐慌:“陆相、陆相。”

  陆莳应都不应一声,只当未闻。

  楚染继续拽着她的衣裳,扭头看她:“你怎地不说话?”

  “说甚?”陆莳语气冰冷,将自己的袖口从楚染手中拽了出来,目光扫过护花金铃就觉得生气。

  楚染还未曾在意这些,见她将袖口拿走了,又厚着脸皮去扯,嘀咕道:“陆相,我与你说一事。”

  陆莳却道:“我不想同你说。”

  章节目录 第42章 早睡

  楚染心中不定, 左右看一眼才看到月季花,咦了一下, 道:“这都已经送来了。”

  她起身去看看, 陆莳终是恼了,拉住她:“你觉得这个好玩?”

  楚染心虚, 被她拽着手:“陆相不觉得、不觉得可爱吗?…”

  “哪里可爱?”陆莳气得笑了。

  楚染弯唇一笑:“可爱,你看那个花和真的一模一样, 真的都没有那么多颜色, 黄粉红……”

  陆莳眸色冷冽, “假的便是假的,如何成真。”

  “真的买不起, 假的将就将就。”楚染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眼里笑意止不住,挣开陆莳的手,摸摸花枝花叶, 余光扫了眼陆莳。

  陆莳神色冷冷,已然不说话了。

  客栈里吵闹是常事, 两人突然安静下来, 外面的声音就大了些, 匆匆的脚步声叠加,扰得楚染觉得心烦。

  今日事情成功一半,刘章聪慧些就去拿了私市, 到时能得不少珍品;若是愚笨些, 就浪费她一番心血。

  这等大礼送过去, 刘章必然感恩戴德。

  金铃有些碍眼,放在月季上,颜色好看,却让陆莳不敢看。楚染闹过就规矩了,将铃铛收好,放在角落里。

  陆相生气了,她走过去哄,“陆莳莫气了,我不玩了,带你出去玩,可好?”

  “不去!”

  楚染伸手抱着她,蹭了蹭她肩膀,“陆相,莫要小气,我下次不闹你了,可好?”

  “殿下自己去外面玩。”

  “一人无甚意思,我刚刚砸了刘章,给他私市的地址。明日就有趣了,我们提前去庆贺。”楚染没有哄过人,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人做事,口干舌燥也无法让陆相展颜。

  陆莳不想理会她,晾着就可,免得下次再犯。

  客栈里只订了一间房,不好将人赶出去,听着她唠叨了会,就捂住她的嘴:“殿下再说一句,不如去外面。”

  “就一间房,你让我去哪里?”楚染嘻嘻一笑,靠着她就不动,自己嘀咕:“我哄你还不成,我刚刚砸了刘章后,心里扑通扑通,身子到现在还发软。”

  “哄我?”陆莳低眸,眸色难测,让楚染心中咯噔一下,吓得她松开手,“我还是去外面等你消气再回来。”

  楚染跑得开,临走还将门轻轻合上,自己去大堂里坐坐。

  客栈里龙蛇混杂,五湖四海的人都有,闲坐、吃饭,高声趣谈。楚染坐在角落里,随意听着,想知道可有郢都的事。

  近日里收不到来信,也不知太子近况。恒王一党手段恶劣,不知会做什么妖。

  客栈门口进来几人,手不离开剑,看样子不是本地人。楚染多看一眼,就见几人形事极有规矩,没有散漫之色,再见其黝黑的皮肤,猜测其从军中或是从某些队伍中来的。

  一行人要过一间房,没有在大堂多加滞留,眨眼就去了楼上。

  大堂内还是人来人往,楚染坐了片刻就去外面,去县衙走走,发觉那里守卫比昨日严了些,她照旧塞钱去问,不想被赶了出来。

  她无奈只好回客栈,看来清河有动静了。

  朝廷来人,或许她还有机会,若是这般悄无声息,她贸然出现,多让人怀疑。

  清河通往吴江的渡头是由朝廷把持的,与各地通关是一样的,刘章再干净也捞了不少油水,私市一事瞒着他,只怕知道了不会轻易罢休。

  开私市不是小罪,捉到了一个个是要充军流放的,如何处置就看刘章。县衙外等了等,不如晚几日再过来看看,到时就知结果。

  想好以后,她打马回客栈,猜测陆相当消气了,在酒肆买了坛桃花渡,就当哄哄她。

  回到客栈后,恰巧见到那几个人出去,几人带着帽,劲装宽刀,她愈发觉得他们不简单。

  打过照面后,楚染匆匆上楼。她脾气有些急,这些时日被陆莳哄得平静了些,只是一遇事又急躁了。

  相反的是陆莳的性子,仿若一潭水,深不见底,极是能忍。

  她捧着桃花渡敲门,以为陆相会晾着她,不想一敲就开了,她眯眼一笑,献宝似的将酒塞给她:“陆相,试试清河桃花渡。”

  陆莳扫过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番,道:“你又去哪里了?”

  “我方才去了县衙,那里似乎有动静了。”楚染面若桃花,肌肤莹润,比原来多添了几分风致,她笑眯眯地看着陆莳,讨好的意味很明显。

  陆莳当未见,掐着时间去算,清河这里也该收到朝廷的旨意了。她心里想的,却未说,只道:“今夜刘章必是去私市,你莫言去。”

  “我去看看,在这里也是无事。”楚染道。她懒洋洋地爬上床榻,打算眯会,晚间好有精神。

  出了郢都城,楚染就是离线的风筝,拽都拽不住。陆莳不出门,也不拘束她,不想她总往危险坑里跑,私市那里抓人,跑不快就会被抓住,她竟还巴巴过去。

  她要怎样,陆莳也不劝。

  两人安静了会,外面有人来敲门,楚染立即爬起来:“你别动,我去看看。”她一身男装,不会让人太在意,世人对貌美的女子会在意些。

  陆莳颔首,端坐一旁不动了。

  楚染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凝神静气,打开门时,眼前一亮,竟是连城。

  她眼里透着欢喜,一把将少年拉进房内,忍不住欣喜:“你怎么过来了,私自出城是有大罪的。”

  虽是欢喜,话里还是忍不住替他担忧,陛下性子阴晴不定,若是知道,连家都有大罪。

  连城见到楚染乐得不知如何是好,抬手就抱住她,少年人乐得眉眼带笑,“太子替我求了陛下,不会生事。”

  “沉船之后,朝堂都乱了,陛下也心急,让人去运河搜索,恒王自荐,不过陛下未曾同意,恰好李初奏疏回去,太子就让我过来,当真是有惊无险。” 少年生得俊俏,一笑就露出白皙的牙齿,看着一团喜气。

  郢都城几乎闹得人人不宁,恒王一党跳脱得厉害,太子因此病了,旧疾加重,连城不敢说,只敢挑好的说。

  他将事情说过以后,打量屋内摆设时才看见陆相,吓得他一个激灵,忙作揖行礼:“陆相。”

  陆莳不计较他的失礼,听着方才一番话,心里亦有许多疑问,“恒王在京如何?”

  “他比起从前更得陛下欢喜,百善孝为先,如今不少人夸他,就连有些文人也写诗赞扬他。”连城道,他心里不平,总觉得那些人就是他花钱买来的。

  陆莳心定了,前世里太子死后,他便是如此这般模样,陛下常年吃丹药,将身子吃垮了,最后昏聩,竟信了恒王的孝顺。

  如今霍家被陛下猜测,恒王失去靠山,提前将孝顺的名声打响了。

  “无妨,恒王本就孝顺。”

  陆相这么一夸,连城就不明白,糊里糊涂地摸摸脑袋,最后也没敢说话,最终楚染打破僵局:“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我的人在大堂里看到殿下,确认是您,我才敢过来,对了,殿下可要去驿馆,这里龙蛇混杂,不安全。”连城解释。

  楚染托腮,转身看着陆莳:“陆相以为如何?”

  “明日过后再去。”陆莳道,现在去了就误了私市的事。

  她没有说的事,楚染也明白,她跟着点头,与连城道:“明日再去,你先别去打扰刘章,对了,你可以今夜跟着他,到时捞一笔。”

  连家的银子都用在军中,就连修缮侯府都是相府的银钱。这些楚染不知道,连城本想问太子拿了还给陆相,奈何不敢与太子联系太过,大笔的银子必然让人起疑。

  思来想去,想去告诉楚染时,她便要出城。

  他见到陆相总觉得不大好意思,说过几句就退了出去,楚染跟着出去,两人去大堂细说。

  连城心中大定,话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你和陆相如何脱险的?”

  “被一孩子救了,你替我派人去答谢,那个孩子机灵,到时候带他入连家军也不错。”楚染随意道。

  郢都城内形势不变,她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托腮想了会,悄声道:“可有银钱?”

  连城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二两银子,“就这些了。”

  楚染无奈,她的银子都随着船沉入河底,没有办法才开口,连城出来都不带银子,看着这些也不想要了,摆手道:“自己留着,船里东西可捞上来了?”

  “在捞,殿下急着要,我就让人去催一催,送到清河来。不过,衣裳一类的不能要了,簪环首饰应当可以。”连城将银子收好,不明白殿下要银钱做什么,去了驿馆什么都不缺了。

  他有许多事要办,今日得将消息瞒下去,至于殿下说的私市,他晚点带人去看看。

  楚染没有拿到银子,临走拉住连城:“晚间去的时候记得带我。”

  ****

  清河内龙蛇混杂,衙门内的官员也是一样,刘章好糊弄,下面的下属见一有二,陈米新米一事几乎年年都有,往年不会有人计较,今年却是不同。

  清河是一块宝地,霍家始终进不来,刘章迂腐,认定陛下为主,无论霍启如何做,都不愿改口,时日久了,如何能安稳。

  陆莳心知这些,算着时日,冬日的粮食还未曾发过去,挽救的机会还会有。

  她回想涉事官员的名姓,一一写下,其中除去刘章不知情外,都是数次犯案之人,不容姑息。

  脑海中回想时,楚染推门而进,她想去私市,陆相不同意,若是私自跑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踱着步子走过去,装无意走近,步子迈得小,走得就慢,一双眼眸望过去:“陆相在写什么?”

  “无事,连城去哪里了?”陆莳知道她在窥探,也不介意,纸上皆是她不认识的人,看了也无事。

  楚染对京官十分了解,各地将领也熟悉,但是地方官员就知之甚少。她看过几遍都不知道,索性就不去看了。

  她踌躇,斟酌着言词,目光灼灼地看着陆莳:“陆相,我们去私市好不好?”

  “给刘章抓去?”陆莳淡淡道。

  去私市只有两种人,买者和卖者,断无去看热闹的人。楚染过去,必然是前者,被刘章抓到,颜面尽失。

  楚染被说得脸色通红,摸着自己的脸:“陆相怎地竟不说我好处,我就去看看,远远地看着。”

  陆莳思路被她一闹就打断了,剩下的如何也想不起来,她记性甚好,见到楚染的粉面桃花,也无心思去想。

  她将镇纸压住纸,与楚染道:“去与不去,皆在殿下自己。”

  “我才不信你的话,前面去,你后面就要生气了,口是心非,不可信你。”楚染嘀咕一句。

  “既然殿下如此在意臣的感受,便不去,可好?”陆莳劝道。

  楚染理屈,动了动嘴巴,也不知说什么好,她看着陆莳,眸色凝滞,最后闷闷不乐的点点头。

  连城回了驿馆后,让人悄悄送了着桂花茶和柿子过来。清河内有寺唤永寿,里面的柿子甜,佛门前生长的总是有好寓意,人人争相去讨要。

  他一去清河,巴结的人不在少数,柿子更是如此。他是男子,不爱吃甜的,自然就给楚染送来。

  楚染出不得门去,捏了捏柿子,也不想去吃,捉襟见肘的她想去私市那里看看,到时得了好东西也是好的。

  陆相不知她在小九九,自己将名单写完后才放心,细细看过才藏入书中。她抬眼就看到楚染闷闷的神色,自己捏了个柿子吃,“殿下想去私市?”

  一听这话,就是有转机。

  楚染忙不迭的点头:“陆相让我去?”

  “去私市不如去街市。”陆莳淡淡道。

  她说话留一半,楚染恼恨,陆莳淡笑,逗弄过后她的眼神里温柔可亲,浅浅地映着她的影子。

  楚染就气不起来了,她摸着柿子光滑的表皮,精致的眉眼扭在一起:“不去便不去,早些歇息。”

  黄昏的时候,连城贴心地送来许多吃食。清河的水产多,送来的就是螃蟹,蒸得透透的,这个时候送来,还是热的。

  来人走得也快,趁着陆莳不在意,低声与楚染道:“连将军说今晚亥时在客栈外等您。”

  楚染看着螃蟹眼睛亮了起来,下一刻想要回话,陆相走过来,她又忙缩回去,低头去拿螃蟹吃。

  清河的螃蟹又大又肥美,这里距离郢都尚远,就算送过去,也被当作赏赐,分到的也不多。

  楚染作势取了一只大的,掀开脐盖,又拆掉蟹腿,拿着一并送来的签子挖出里面的蟹黄,可惜道:“蟹黄作料下面条吃,也是好的。”

  陆莳也不理她这句话,将一旁的酱料推至她的手旁,也取过一只,挖出蟹黄给她吃。

  螃蟹性凉,她是不敢随意吃,尤其前些日子落水,身子受凉,终究不好。

  连城送了五六只过来,楚染吃了几只后,就不吃了,也不劝陆相吃。

  吃饱后,天色就黑了,楚染咬着梅子看着外面,想着亥时如何出去,她知道陆莳不会答应,反正都是会恼,不如随她去了。

  忽而想起新阳说的那般,生气了就去亲亲哄她,亲过便好了。

  这样想着,心里就有底气了,她拿眼去觑着陆莳,抿着唇角道:“陆相,你不歇息?”

  陆莳坐于案前,依旧俯身纸笔,闻言后也只道:“殿下困了便先睡。”

  她不睡,陆相睡了才是正经事。

  楚染想过一通,凑到陆莳面前,拿去她的笔:“一道睡吧,你看你忙了一日,也累了。”

  她极是体贴,让陆莳错愕,未曾来得及拒绝,楚染就拉着她一同上榻,伸手就要解开她的衣带。

  楚染动作极其自然,脸色正经,像是做一件很平常的事,陆莳觉得哪里不对,忙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殿下今日怎地睡这般早?”

  章节目录 第43章 猫儿

  楚染不理她, 睡觉比较妥当,随意道:“困了就歇息, 哪里有那么理由。”

  陆莳无奈, 拍开她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天色已经大黑,外面灯火通明, 大堂还有许多人在喝酒,往来的富商都会喝上一杯, 划拳的声音也是很大。

  楚染恐自己被陆莳欺负了去, 被子把自己裹得很紧, 背对着陆莳,模样拒人千里。

  陆莳当是以为她还为去不了私市的事还生气, 还是想哄哄她, 毕竟楚染还小,遇事想得也不周全。

  她将楚染搂在怀里,伸手摸着她顺滑的发丝, 轻吻她的头心:“生气了?”

  “没有,就是累了。”楚染回应道, 她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等着亥时到。

  她的心思藏得好, 陆莳也不知道,默默叹气后反掀开被子搂着她,下颚抵着她的肩膀:“明日去驿馆后, 你便不要管这些事都, 其余由我来, 就当过来散心。至于私市一事,你想得的都给你。”

  “嗯?”楚染奇怪,陆相怎知道她的想法。

  陆莳解释道:“你想的无非是连家罢了,连城修缮侯府的银子还是从相府出的。”正因为如此,老夫人知道后才不离开相府,为的也是想要些银子罢了。

  在她看来,能为新平公主外祖家修缮侯爷,那么陆莳也当为二兄家造府邸。只是她不大好意思说,陆莳也当不提,两人就这么僵持吧。

  相府家大,却也是陆莳一人的,如今来了楚染,老夫人的心思自然就多了。

  陆莳并非小气之人,只是她与陆怀思有过定亲的说法,再为他造府邸,话传话,事情就会诸多复杂。

  心中不舍的还是楚染,她年岁还小,若有那样不堪入目的谣言,她必然闹着和离。

  她哄得这只小猫儿乖顺些,收起锋利的爪子,若是被旁人激怒了,再难哄回来。

  楚染听到她在话却是一惊,回过身来看着她:“我怎地不知有此事,连家没有提及,我只当他带着钱回来的。”

  “侯爷心系将士,哪里来多余的钱给连城。”陆莳点醒她,见她满是茫然,捏了捏她微动的鼻子:“你想从私市里挪些东西给连家,也要刘章心甘情愿。”

  连家如今养私兵,所需的钱比起以前更多,楚染与太子都曾支援过,如今到了清河,哪能空手而归。

  楚染被她点的鼻头发酸,主动搂着她:“陆相有办法?”

  陆莳淡笑不语,也就这个时候会乖一些,刘章也非无能之人,稍微点拨,为着自己性命,哪里会继续倔强。

  外间吵闹如旧,屋内却换做一番甜蜜的天地。

  楚染知晓陆相善于筹谋,对于清河也甚是熟悉,想来已有办法了,她凑过去,轻轻碰着陆相唇角:“你怎地不说话?”

  暖和的被窝里就像是被小猫蹭了蹭,毛绒绒爪子抓着不停,陆莳后退半寸,楚染依旧贴了过去。

  讨好又卖乖。

  楚染抬首望向陆莳,糯声到:“你困了?”

  她刚刚巴不得陆相困了,早点入睡,现在又盼着她醒着些,好多话想说,她攀着陆莳的肩膀,紧密地贴过去。

  小猫儿蹭来蹭去,让人口干舌燥,爪子不锋利,极其柔软。她浑身滚烫,就像是冬日里的火炉,暖着人肌肤。

  陆莳身子凉,抱着她入睡,也不怕冬夜寒冷了。如今抱着又软又热,她忍着抿住唇角,微微阖眸。

  “陆相、陆相。”见陆莳阖眸,楚染反晃了晃,自己贴近她的额头,轻轻亲了上去。

  她的动作青涩,眸色撩人,温热的感觉透过肌肤,带起酥麻。她吻着额头、鼻尖,最后落在柔软的唇角上。

  品尝着甜头后,楚染顿了顿,“你哪里不对吗?”前几次陆相亲她时,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停下来去回想,脑子里乱作一麻。这时,外面有人轻轻敲门,亥时到了。

  一乱未解,又添一新乱,她咽了咽唾沫,低声道:“许是有人敲错门了,不用理会。”

  话音方落,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陆莳未动,楚染的脸色发烫了。

  她抱住陆莳,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恼恨连城,敲了两下无人理会就还回去,竟一个劲地敲,明日定与他算账。

  “或许就是敲错门了。”陆莳附和一句,小猫儿立即跟着点头,“敲错了。”

  楚染的手心生汗,朦胧不清的光色里眼睫颤动,她抵着陆莳,不知怎么做才可以让她心动。

  脑海中想起画册里的动作,两人缠在一起,也不知道如何缠着,想了片刻无果,就不去想了。

  她停顿了下来,陆莳终是开口:“清河与吴江之间,多有商人来往,但往北去,比吴江更远之地,善出火油钻。”

  海上贸易是允许的,只是风浪大,盗匪多,去了极易回不来,很多商人望而兴叹。他们缺的不是经验,而是出海的人力与坚固的船只。

  她点到即止,其余的由楚染自己去想去摸索。

  陆莳的话说完了,楚染依旧一副迷茫,方才说的是私市,怎地又说起海上贸易。她脑子想不过来,细细去想陆莳的话,意思就是走水上生意?

  她去思索的时候,陆莳握住她的手,人压在身上,指尖滑过她嫣红的唇角,轻轻告诉她:“殿下想知道,臣都说了,现在你当乖一些才是。”

  呼出的气息滚烫,洒在楚染眼睫上,她微微一颤:“话且说明白,私市如何说,我管那些商人做什么。”

  猫儿生气了。陆莳哄道:“你要的都给你,如何?”

  “给不了,怎么办?”楚染捂着自己的嘴巴,陆莳的手好凉,摸过就要亲的。

  “给不了,拿相府抵押。”陆莳轻笑,她一点都不肯吃亏,非要将话掰开了说。

  楚染满意:“陆相一言,莫要更改。”

  陆莳不回应了,不去亲她的唇角,轻轻摩挲她的锁骨,再往下就是一片柔软。她的指尖带着酥麻,喉间干涩,亲吻难以散去心中的火热。

  楚染被她看得羞涩,撇开头看着外侧,低声道:“你将那些画册借我看看?”

  陆莳一怔,“你想看什么?”

  “你能看,我自然也想看看,有什么不能看的。”楚染抱着她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低声细语:“你不和我看,我就去找新阳,总有的去看。”

  她贴着陆相的唇角上,轻笑出声,明明是威胁的话,却听出几分亲切来。

  陆莳淡笑不语,指尖下移,楚染眼色一颤。

  十月里的天气,清河已到烧炭的时候了,屋内寒冷,两人却觉得一番燥热,衣衫褪尽。

  ****

  客栈外的连城等了半个时辰后,不放心地亲自过去敲门。他弯着腰走近间,左右看过一眼,无人在意后就轻轻拍了拍门板。

  屋内两人未睡,清晰地听到声音,楚染整个身子一震,心口烫得厉害,她略一分神,就听到陆莳轻声:“又敲错门了。”

  楚染浑身酸软,听了这话也不去反驳,反两人搂得更紧,低低唤她:“陆相、陆相。”

  声音染着妩媚,比起平日里的软糯,更为诱人。

  陆莳将她鬓角的湿发捋顺,亲了亲,哄道:“听话。”

  她二人贴在一起,身心愉悦,一门之隔的连城不知里面发生的事,连无人回应,只当殿下睡熟了,唤不醒。

  郁闷片刻后,自己带着人去私市。

  私市在子时后才开始,清河内商户多,卖出去的珍品更是数不胜数,看护的人也不少。

  前面一出现兵士后,后面的人带着东西趁着夜色就跑。刘章不懂夜市行情,让人堵着前面,忽略那一头还有路跑。

  声音一闹大后,早就有人跑了。

  连城带着东宫的精卫出门,听着楚染的话带人堵着后门。他们一行人穿着刺史府的衣裳,拿着刀剑,手持火把,照亮了一片天地。

  他们似凶神恶煞的地狱使者,见到人后就齐齐拔出刀剑,寒光一现,连城幽冷的目光泛着凶狠,“开私市还想跑。”

  前后夹击,哪里还跑得掉,不少人为了跑得快些,将手里的红绒布包袱砸向兵士,给自己留些逃跑的时间。

  连城不为抓人,只为他们手里的东西,他们故意提高声势,待时间差不多后,让人带着东西离开。

  私市上的东西没有大件的,类似珊瑚宝树这类的基本不拿过来,到时遇到事情跑不脱。

  前面的刘章得了大头,见到无数珍品后,几乎难以置信。清河之地,本来就是鱼米之乡,加之往来商船停靠,其中的油水可见。

  刘章清正,也得了不少好处,这次比起以往更甚,闹到天明才将这些东西装入箱子,搬回衙门。

  连城已将东西带入驿馆,贴上封条,自己又忙去见刘章。

  被他逮个正着的刘章,一筹莫展,他作势拿起几根簪子,似笑非笑,道:“刘大人真威风,也不知陆相瞧到了会如何。”

  刘章脑门冒汗,脸色青白,忙道:“陆相找到了?”

  “陆相本就在清河,刘大人不知?”

  “这、这、我着实不知,连将军可能替我引见一二。”刘章对陆相的印象还在几年前,不过那时的陆莳便已高官,封相后也只在公文里猜测她的行事态度。

  连城看中一对玉镯,玉是上乘,比起宫里赏赐也不差,他看过一眼后,有人朝着他努嘴,他立即会意道:“连将军喜欢就可去送心爱的女子。”

  他也不退让,还故作可惜:“我还没有心爱的人,倒是可惜。”随手放回去,大步走回去。

  下属一看他不上套,心里也是一急,“听闻连家人都很清正,不会擅取,这只怕不好糊弄。”

  刘章听闻陆相在清河,想起昨日花盆砸他的那人,莫不是陆相派来的?

  他心里无章法,左右一思考,下属便道:“私市的事还得请陆莳包含一二,听闻新平公主也过来了,这些东西,哪个女子不爱。”

  刘章知人都会有弱点,思考一番后,还是先见陆相。

  ****

  连城不识趣,忙活一夜也不觉得困,清晨就敲响了楚染的门。

  楚染迷糊,听到声音后,重复昨晚的话:“敲错门了。”

  “敲错了,莫要理会。”陆莳拍了拍她的背,笑着附和一句。她先起身,穿好衣裳,整理好自己,锦帐低垂,从外面看去,瞧不见一丝光影。

  连城精神奕奕,以前在西北熬上几夜都成,他今日得了不少宝贝,心里激动,见到陆莳开门,有些错愕,还是照着规矩行礼。

  “陆相!”声音极大。

  陆莳皱眉,余光扫了屋内一眼,“你声音且小些。”

  “好,陆相我昨日去了私市。”连城年少,不懂陆相的意思就是,还是将声音压低了。

  纵他压低,声音也是不小,陆莳再时提醒:“先回驿馆,刘章会跟着你,午后殿下回驿馆。”

  陆相微恼,连城就不敢再说话了,觑她一眼后,就带着人离开。他前脚回驿馆,片刻后就看到刘章带着人过来,白净的面上满是笑意,“连将军可是去见陆相了?”

  连城一惊,幸亏自己跑得开,不然陆相的住处就会发现了。他端正姿态,道:“还未曾,刘大人莫急,陆相午后就来,您不如先去处理私市一事。”

  “私市不急,先去接陆相才是当务之急,听说官船沉了,不知陆相可曾受伤?”刘章赔笑,他不敢去随意敷衍陆相,能够越过霍老封相的女子,哪里就是寻常人。

  他可不敢将身家性命搭在陆相身上,这样聪慧的女子,大楚还是第一人。

  连城刚刚在陆相那里碰壁,压根不敢去找她,讪笑道:“午后就知,刘大人先回去休息。”

  刘章无奈,只好回去,下属提议今夜替陆相接风洗尘。

  连城到午时才敢去找楚染,他带着清河特色菜肴,以盐闷制的鸡,放在食盒里,自己轻轻去敲门。

  他想问问殿下,说好亥时一道去私市,怎地又改口了。

  敲门后,依旧是陆相。

  连城嘴角的微笑生生凝滞,殿下还未醒?

  他抱着食盒,往前一推,“听说鸡不错,我、我就买了些过来。”

  陆莳借过,淡淡扫他一眼,低声道:“你先回驿馆,一个时辰后我与殿下自会过去。”

  连城不知哪里做错了,陆相神色一次比一比差,他向里头望了一眼,最终点点头,不敢真的回去等,自己在大堂静等。

  他下去时,恰好碰到几个大汉回来,一看就是纪律严明的人,多半接受过训练。

  清河人杂,他也未曾在意,寻了角落坐下。

  楼上的楚染早就醒了,趴在床上也不想动,听到连城的声音后,仰首看了一眼,被子滑至腰间:“他有事吗?”

  昨夜没有去私市,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难不成说是陆相不让她去?

  想想就觉得憋屈,她捂着自己脑袋,不去理会这件事。

  她闷在被子里,陆莳却极为正经说起旁的事:“刘章收缴私市上的东西,多半不会上报,你可去看看?”

  清河内的油水比起郢都城都不差,就算一个户部尚书也不如他,然他自己把持得住的,倒也没有太大的动作,配得上清正二字。

  楚染听起私市两个字,就来了精神,巴巴看着她:“刘章会给你吗?”

  “殿下该起了。”陆莳又改口了,戳着她的衣领,指尖摩挲着白嫩的肌肤。

  楚染直接拍开她的手,“少来糊弄我。”

  章节目录 第44章 胖了

  她懒洋洋地半趴着, 想起昨夜的事就觉得憋屈,半晌也不理踩人。

  跑堂的送来两份吃食, 莲子红豆汤, 陆莳接过后就放在她面前,“连城那里多半得了很多东西, 你不去看看?”

  昨夜那般动静,也不会真的相信敲错门了。

  陆莳心明不言, 楚染开心就成了。

  楚染想起私市一事, 眉梢一扬:“你怎地知道连城去了私市?”

  “你们动静太大了。”陆莳淡笑。

  楚染又被她骗了, 自己爬起来找衣裳穿,陆莳接过, 想替她穿上, 楚染平日里被婢女伺候惯了,瞪她一眼道:“陆相献殷勤,不怕被旁人看到了。”

  “你再磨蹭下去, 好东西可就不见了。”陆莳笑意清浅。

  “别拿我当十五哄。”楚染埋怨一句,低头系腰带时,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伸了过来, 搁置在她腰间, 正经替她系好腰带。

  陆莳给她梳好发髻,莲子红豆汤恰好能喝,甜汤喝过后, 才吃着鸡。

  连城送来的鸡是整只的, 食盒里搁着小小的匕首, 楚染拿它切开鸡肚子,里面竟然是满的,搁置着木耳人参,切开就闻到浓浓的香气。

  楚染一边切开,一边道:“陆相回驿馆,有办法处理清河的事了?”

  朝堂的事,楚染问,陆莳就会回答,她品着鸡丝,口感细腻,“清河的粮仓有问题。”

  果然还是有漏洞的。楚染未曾想过会与刘章有联系,清河虽富庶,也是块难咬的肉,联系着吴江,稍有不慎就会有翻船。

  她与太子不敢伸手,只要恒王没有得手,清河的水就还是清的。

  用过午膳后,楚染将两人行李收拾好,去大堂唤来连城。

  连城神色古怪,拉着她:“殿下昨夜怎地没有开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该问的还是来了。楚染笑道:“昨日睡得有些早,忘了此事,赶紧去驿馆。”

  她匆匆忙忙跑了,留下连城不解,这么大的事也能忘了?

  一行人回驿馆时,刘章早就在那里等候,驿馆里外都清扫过,干净无尘。楚染一身男装,唇红白齿也隐隐透着英气,不似寻常少女,刘章见后,猜测出她的身份。

  陆相身旁只有她一人,不是新平公主还会是谁。他带着人去迎,笑意满满,“陆相一路辛苦,驿馆都收拾好了,干净简洁。”

  “刘大人辛苦,里面说话。”陆相道,她与楚染先进驿馆。

  清河的驿馆比起寻常的地方都要大些,房租恢宏间透着雅致,屋舍如棋盘星罗密布,紧密又规制。

  陆莳的院子里有几株竹,与她性子很相符,刘章之前就知她的喜好,这里早就安排过,若非沉船,只怕陆相早就到清河。

  楚染一进厅堂,婢女就捧着食盒过来,刘章笑着推荐:“这是清河内的特色点心,殿下可要试试。”

  新阳公主再大也就十五六岁,花般的年龄多是喜欢吃食首饰,刘章自认安排得好,奈何陆莳不让楚染随意吃外面的吃食。

  她看着各色点心,红的粉的黄的摆满食案,眼睛一眨就想去吃,陆莳却道:“刘大人辛苦,不如去署衙细说。”

  说话时扫了楚染一眼,楚染讪讪地收回目光,道:“陆相早些回来。”

  两人一语一言就定了下来,刘章有心里准备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不敢拒绝,只能引着她去署衙。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后,连城拉着楚染去驿馆一偏僻之地。院子老旧,里面站着不少人,过去的时候立即有人打开门,一眼看过去,里面摆了七八只箱子。

  连城随意打开一只,拿出一个红绒布包袱,将里面的南珠递给楚染:“这些都是好货,我这里不过是昨夜的一小半,刘章那里得了不少。私市的事被我发现了,他自己也是不安。谁想离开清河这个肥得流油的地方,且我知道刘章是周文义的门生,只怕好东西也给了周家不少。”

  来时太子给他说了很多细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与刘章有冲突,避免给恒王开新路。

  楚染道:“清河的路子很多,连家的事不能光靠俸禄支撑着,终极有一日会掏空,你找人接触几地商户,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打通门路。郢都城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只怕太近,西北那里不行,不如清河来得快。”

  京官比起外官清贫,清河就是油水最多之地。

  霍家能走到路,她也想试试,恒王在朝挥金如土,太子到底失去了财政支持,且连家养私兵也是要钱来撑着。

  连城脑子转得快,这几日在清河里走动也发现这里几乎人人做生意,虽说士农工商,可有钱才有底气。

  刘章再清正廉洁,也比其他一方官吏挣得多,他立即答应下来,“我明白了,马上让人去办。”

  楚染让人继续守着,自己去院子里收拾东西,想起两人没有合适的衣裳,就吩咐人去购置。

  唤的是驿馆的人,没多久就有人报刺史夫人曹夫人来了。

  鱼儿上钩得快。楚染接见曹夫人,她来时带着礼,婢女勤快地递给楚染,笑着退到一旁。

  刘章看着去文弱儒雅,夫人却生得英气,衣裳缎子柔软华贵。楚染觉得清河刺史就是个土皇帝,夫人都这般气派了,发髻上的簪子看着朴素,做工却是精致,一看就知吴江匠人打造的。

  曹夫人送上的锦盒里是一对暖玉,打磨细致,触手生热,楚染见后,瞬息就想到陆莳体寒,倒是可以适合她。

  送过暖玉,曹夫人心里就放下了,忙道:“清河这里吃食多,五湖四海的都有,来时我就做了些,殿下试试。”

  人就在跟前,楚染就不怕膳食里有毒,拿了块玫瑰花糕就轻轻咬了,花蜜的味道浓厚,淡淡的奶香味也合事宜,她吃了一整个才夸道:“曹夫人真是心灵手巧,改日教教我。”

  “殿下想吃,说一声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曹夫人巴结,原本以为陆相不好相与,没有办法,不想新平公主竟是好说话的。

  上门的人都带着自己的心思,楚染不计较,宫里的人比曹夫人还会做戏,吃过点心听她故意叹息:“殿下不知昨夜发生大事。”

  楚染一惊,道:“何事?”

  “清河里有人开私市,衙门里竟没人知道,昨夜就去拿人了,闹了一整夜,天明回来就遇到连小将军了。”

  “这个连城还未曾与我说,私市可捉到人了?”楚染惊诧。

  新平公主不知道这件事,曹夫人就不知怎么说下去了,踌躇不决,最后才道:“捉到几个人,都是出来买卖的。”

  “打罚了就是,也不重要。”楚染道,她看着曹夫人红色的蔻丹,看着自己的手指,待会也试试。

  曹夫人就是想试试她的心思,楚染自然明白,不说这件事就让她自己去摸索,陆相的心思哪里是容易猜测的。

  办事的人出去得快,置办成衣后就送了过来,曹夫人借机又送了十几匹好料子过来,连带着上等的皮货。

  楚染收了,估测个价,过些时候再拿银子还。

  曹夫人退拒,楚染就不肯收了,最后没办法才答应下来。

  将曹夫人送出去后,半个时辰又来几位夫人,送出手的礼都不差,可见确实富得流油。

  她最喜欢的还是暖玉,其余的让人收了起来,待陆莳回来后,将玉拿给她看:“这个适合你。”

  陆莳回来得早,不过去认识清河重要的官员,待过几日还需去战船处看看,陛下若不派人过来,她也是应付不暇。

  楚染手里的玉晶莹剔透,质地细腻,她接过手就感到一阵暖意:“被你捂热了。”

  “这是暖玉,你戴着。”楚染纠正她。

  “谁送过来的。”

  “刘章的夫人,她可比刘章会做人,来了就与我一顿哭诉,道是私市这事怨不得刘大人。我觉得刘章安稳到今日,多半有她的功劳,出手也是大方,暖玉可不多见,还是一对。我记得陛下有副暖玉棋,旁人看不得。”

  楚染一番话意在说明清河确实一块宝地,她亲自将暖玉悬在陆莳腰间,拿手晃了晃,满意道:“我眼光还是好的。”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陆莳拍了拍她的脑袋,提醒道:“我光明正大地带出去,刘章如何想,旁人知道了又会有闲言碎语。”

  “对哦。”楚染后知后觉的捂着自己脑袋,“我只想起你体寒,戴着这个养身体,倒是忘了那些糟心事,不如这些,回郢都城后再戴,我收起来。”

  言罢,有从陆莳腰间解了下来,照旧放在盒子里,仰首道:“朝廷派的人,何时过来?”

  “当还有几日,这几日无事就带你出去逛逛,如何?”陆莳摸摸她的手,不想被她收了回去。

  楚染想起白日里的事,道:“我明日也染个指甲,可好?”

  “你耐不住性子,染指甲要染上三、四回,拿布包着半日都不能动,你能受得住?”陆莳发笑,也乐见她的变化。

  楚染想想也是,“宫里见过新阳她们染过,颇是麻烦,不对,你明日去见刘章吗?若是不去,我们就试试。”

  她兴致盎然,陆莳也不好泼她冷水,明日确实不打算去见刘章,将他们几人晾着,也让人去打探一二,陛下派了何人过来接管。

  沉船以后,她与楚染活了下来,其他人就不知是否有这等运气。这次在官船跟随的人都是陛下钦定,他的人多半都葬身河底。

  现在回想,竟还有些庆幸没有让自己人跟着,她沉吟一番后,楚染就去让婢女准备染指甲的干花。

  入驿馆后,楚染就不再去管陆莳的事,天再塌下来,也让陆莳去顶着,自己好好歇息。

  清河看似是一潭净水,走近就会发现里面浑浊又肮脏。楚染没有接触过,只知表面,也不敢随意去触摸。

  陆莳带着前世里的记忆,于清河一事,知之甚多,刘章此人得陛下看重,思想如同周文义,保皇派。

  她接触过周文义,再与刘章对话时,多少有几分明朗。

  晚间的时候陆莳还是将白日里的事情说过一遍,“刘章性子里带着迂腐,占着陛下一党,不偏向太子,也不倒向恒王,若是好好引导,也不担心他不会偏袒太子。且看周文义就知晓,他对恒王的做派愈发不满,孝顺是放在心里,而不是放在嘴边。”

  婢女送了晒干的花瓣过来,这个时候不好去弄鲜花,就只能拿干花将就一下,她摆弄着这些,随意道:“刘章的夫人很会做事,明日多半还会来,不如我去试探她看看。”

  她顿了顿,又看向陆莳:“后院里的事,我懂得可比你多。”

  这话是自然,楚染在后宫里长大,见到的阴谋诡计比陆莳多,两人各有千秋。

  她不知哪些颜色好看,拉着陆莳来选:“你且看看,你会选哪个?”

  陆莳被迫去看,颜色大多相同,她随意挑了一个:“这个不错。”

  她敷衍,楚染也就信了,让婢女回去收拾,又道:“染了不好看就是陆相的罪过。”

  陆莳却道:“殿下让臣选,难道不是染给臣看的?”

  楚染一怔:“谁说染给你看的。”

  “殿下为何让我选?”陆莳淡笑道。

  楚染体会出她的意思,好像是有那么一些道理,她琢磨片刻,才道:“陆相长胖了。

  陆莳不明白是何意思,沉默着等她后话。

  楚染就晓得她反应不过来,看着她迷茫的神色就觉得有趣,眉梢一扬,大大方方给她解释:.“陆相脸变大了,可不就是胖了。”

  陆莳:“……”

  章节目录 第45章 喂蟹

  清河冷得快, 清晨起来就觉得冷风往脖子里钻,楚染出门片刻又忙回去, 让人点了炭火, 又禁止陆相出驿馆。

  昨日里曹夫人送了些皮草过来,她打开箱子想挑件合适的给陆莳, 挑挑拣拣的时候,陆莳走来, 道:“这些不能用, 不怕曹夫人给你传出去, 私受贿赂?”

  “无妨,陛下要问, 我就道是山穷水路, 无衣遮暖,都快冻死了还计较这些?”楚染跳了一件厚实的狐狸毛,摸着领口的毛, 叹道:“这里可真是一个个土皇帝,我们过了年再走, 腊月的时候, 运河都要结冰了, 不宜出行。”

  陆莳道:“你若不惦记着太子,我们也可明年二月再回。”

  “那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丢下太子一人不好。”楚染安慰自己, 将狐裘盖在陆莳身上, 衬得她肌肤无法白皙, 她满意地点点头:“曹夫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想起来了,这些都算我与她买的,写了字的,不怕被人说。”

  陆莳就随她去了,伸手将狐裘解下,让婢女收好。

  楚染叮嘱她:“你出去时多穿件衣裳,本就身体不好,对了,我给你找了个大夫,午后就过来,曹夫人说他在清河名声很不错。”

  “你找大夫做什么?”陆莳扶额,真是越来越不省心,她无奈劝道:“打发回去。”

  “打发回去做什么,你体寒罢了,又非哪里不好。”楚染坚持道,陆相哪里都好,就是不大爱惜自己身体?

  陆莳见她坚决,恼恨地戳她脑门:“你不觉得自己多事吗?”

  “哪里就是多事,你看你自己身体不好,还怪我多事,要不要我拿着金铃也给你锁着,时刻给你惊醒?”楚染反驳。

  金铃是陆相心里不可说之物,楚染非要戳一戳,那夜弄得她羞涩不堪,现在也不能饶过她。

  她蛮不讲理,露出小猫儿爪子,陆莳也觉得无奈,摸了摸她的脸,默默叹息,也不再说什么。

  楚染就当她是默认了,偷看她一眼后,扬起下颚,就不信说不服她。

  新平公主趾高气扬地出门去了,婢女将昨夜的花瓣备好,等她回来时再染指甲。

  没过多久,曹夫人送了几食盒点心过来,比起昨日的更为精致,全是按照楚染的喜好来的。

  楚染回来后就见到许多点心,她不敢随意吃,就分给了驿馆里的婢女,自己唤来婢女染指甲。

  闹腾一上午后,指甲也只有淡淡的一层粉色,手指头还得裹着布。陆莳给她一圈圈缠上去,十个手指头就不能动了,她抿着唇角,不时弯了弯唇角,楚染不知她在笑什么,只看着自己手指头:“你染吗?”

  陆相手白嫩如藕,染了花色就破坏了天然的美,她想过就摇首:“你别染了。”

  她自问自答,都不给陆相回复的时间,她自己算着时辰,到午膳时也没好,她要拆开时,陆莳按住她:“殿下莫要半途而废。”

  “要吃午膳的。”楚染道。

  “无妨,用勺子也可。”陆莳忍不住莞尔,见到楚染好奇又呆笨的模样,整日的乐趣都有了。

  尤其是那双手裹得严实,做甚都做不了,呆呆傻傻,比起以前可爱多了。

  陆莳的心思简单,就想看着她多傻会,让人去取了银勺,她在她碗里布菜。

  桌上膳食多是海鲜,螃蟹自是不必说,陆莳给她挖了蟹黄出来,放在她的碗里,将醋也搁置好,都不必她开口,都办好了。

  如此,楚染才不闹着将布还拆了,她刚吃一口蟹黄,连城就来了,陆相吩咐人去取碗筷。

  连城看着殿下十指同时用布包着,挠了挠头,眼睛里闪着担忧:“殿下伤到手?怎地十指都伤了。”

  少年人不懂女孩子的乐趣,傻傻一问,婢女笑作一团,就连陆相唇角都弯出浅浅的弧度。

  可见,连家人都是不懂风情,楚染带着一半连家人的骨血,也是如此。

  婢女们一笑,楚染被羞得脸色发烫,怪道:“你见过谁一连伤了十根手指头的,就算伤了,还能安静坐着吃螃蟹?”

  连城接连两日被骂,且都是糊里糊涂,索性就不说话了,闷头吃蟹。

  陆莳淡然处之,只给楚染挖蟹黄,婢女见多了一人,又去厨下取了五六只过来。蒸得鲜香的螃蟹端出来后,连城就再也不抬头了。

  楚染将婢女都屏退,自己拿勺子一勺一勺挖着吃,问他:“你怎地突然过来了,有进展?”

  连城闷头吃蟹,听到问话后就抬头,恰好见到陆莳将殿下碗里的桂花花瓣挑去,只留下虾仁。

  明明简单的桂花虾仁,却被两人吃出不一样的味道。

  连城心里酸涩难耐,早知道就不挑着吃饭的时辰过来,现在想走也不成。

  那厢的楚染却与虾仁较着劲,虾仁很滑,勺子不行,吃了半天也没到嘴里,她向陆相投去求救的视线。

  陆莳碍着旁人在,轻轻夹起虾仁放在勺子里,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连城久久不语,楚染觉得奇怪,“你怎地不说话,有难事?”

  “没有,就是人派出去了,查到了简单的情况。出海不是所有商户想去的,有的无人跟着就只能放弃,有些是无船,总之海运这条路,利益可观,但是鲜少有人能走得顺畅。”

  连城不敢抬头,低着脑袋回话,楚染怪道:“你低头做什么,案上有金子?”

  “没有、没有。”连城瞬息之间抬头挺胸,脸色涨得通红。

  楚染道:“你觉得连家能否走通这条路?”

  “这点得问过祖父。”连城为难,这么大的事也不敢做决定,再者连家经营的铺子不大,海运这条路太宽太长,他没胆子去走。

  楚染咬着虾仁,不同意摇首:“等侯爷回话,我们都已回郢都了,时间太晚了。”

  陆莳静默无声,让人去取了紫苏叶子的水,自己净手后才开始用膳,楚染都已经被她喂饱了。

  连城心不在焉,“可是我哪里有本事应下,陆相可有建议?”陆相见多识广,不如问问她的意思。

  陆莳道:“此事你们自己定夺。”

  连城失落,自己心里踌躇不安,心慌得厉害,“殿下且让我考虑几日,再摸摸行情,我先回去看看。”

  “去吧、去吧。”楚染动了动手,就不去理会他,反说起今日的午膳:“陆相的庖厨做菜与清河相似。”

  “本就是从清河招揽的。”陆莳解释。

  楚染点了点头,“从西北回郢都,好像不经过清河,陆相怎么招揽的。”

  她似笑非笑,粉红的唇角微微抿着,看得陆莳脸色发红,夹住一个虾仁喂给她:“时辰差不多到了,可以拆了。”

  “陆相谋划的东西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我只当是随意,不想是早就想到的,真是好算计。”楚染咬着虾仁将话说完,心口不一的她心里却是甜滋滋的,谁不想被人捧着。

  午膳后,楚染拆了手上裹着的布,看着指甲上的颜色,不满意道:“好似不红。”

  “殿下多染几次就好了。”陆莳宽慰道,她让人将这些杂乱的东西都收拾了,揽着她说起正经事。

  “海上一事,连家出人,商户出船,且他们有经验,盈利的机会很大。”

  “可是商户愿意和连城合作吗?”楚染也想过这些,自己单独走不如与有经验的商户合作,然后一想,去哪里找这样的商户。

  陆莳道:“不难,再过些时日,你多与几位夫人交谈,公主的人用着总是很放心,你以为那几位夫人简单吗?就凭着曹夫人这样玲珑的心思,怎会不引见?”

  兼之楚染背后是丞相,天塌了下来,也会有人顶着,商户眼睛放在八方,这样的道理不会不知道,连城在外行走,那些商户也会自动找上门,与公主合作,他们也会觉得是莫大的荣幸。

  楚染不知商户的地位,自然想不到这些,被陆莳提醒后,心中一盘算,点头应下:“要不我过几日设宴请她们过来,到时再看看?”

  “也可。”陆莳同意。

  “那要不要请些商户家的夫人?”楚染又道。

  “那倒不必,你将消息透露出去,就会有人来找你,莫要太过在意,不成还有连城,这些夫人都不是善人,精于打算,你自己且小心。”陆莳见她神色不宁,忍不住两人揽入怀里,轻声安慰。

  楚染靠着她,心里也觉得安定,凝视着自己刚染红的指甲,又与陆莳的莹白对比,夸道:“陆相这双手倒不用染的,旁人见到了定当羡慕。”

  她难得夸赞,让陆莳染上笑意,吻上她的唇角,“那就藏起来。”

  楚染夸过就后悔了,内心感叹竟然这么说了出去,让这人更加嚣张了,她被亲得窒息,忙从她怀里退出来:“不用藏,我甚是大方,给她们瞧去。”

  她跑得快,陆莳也无法,随她去了,垂眸凝视自己的手,殿下现在夸得好,以后就会后悔了。

  黄昏时刮起了一阵风,窗户被吹得啪啪做响,婢女前面关上,下一刻就落雨了。

  屋前的竹子都被刮到了,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极为可惜。

  楚染在屋内翻看着海运一类的书,清河有几百年的历史,靠着海运发家的商户不在少数,也有人死在海上。

  她看着地理志,同陆莳道:“霍家可做这些生意?”

  “霍家与吴江密切,多半不会冒险做这个。”陆莳回答,霍家不屑于此,前世里吴江王给了霍启不少好处,有了吴江就没有舍近取远的必要了。

  这些不能同楚染说。

  楚染看得眼睛疼,蹭到陆莳身旁,央求她给自己揉揉额头。陆莳放下自己手里的书,双手按上她的额头:“你看得多了,容易混淆,不如去外面看看,倒比这些书来得实际些。”

  “我也想去看看,就是怕那些夫人总是过来,到时我若不见又不好。”楚染靠着她,将书丟一旁去了,想着明日让连城去看看。

  她眉头微蹙,陆莳就给她抚平,安慰道:“有甚难的,也值得你皱眉,成了便成,不成就回郢都。”

  这话听得楚染侧眸,盈盈望着她:“陆相富可敌国?”

  陆莳莞尔一笑。

  “陆相借我三十万两试试?”楚染开口,相府就像是一道禁闭大门的屋子,没人知道里面是有什么珍品宝贝。

  “太多了。”陆莳笑道。

  “对了,借我些本钱,若是谋利就还你。”楚染伸手揽着她的腰,眸色湛亮,亏损也不计较了。

  陆莳晓得她的小九九,戳破她:“若是亏损就不还我了?”

  楚染被说的心虚,“你看你我都成亲了,就是一体,你的与我的,无甚区别。”

  “话是如此,殿下公主府可不是我的。”

  “你若想要,可以给你。”楚染笑道,横竖她的公主府内没有值钱的东西,比起相府,不足一提。

  陆莳揪揪她的脸颊:“臣可不要,殿下的好东西都给了太子的,空空的一座公主府,无甚宝贝。”

  前些年,楚染有所得,都会先想起太子,久而久之成了习惯,留下的都是寻常的,被陆莳一戳破,她才恍然大悟。

  她摸着陆相的耳坠,指尖弹了下,在她耳边低声说:“那我以后留给你,如何?”

  “殿下还是留着太子为好。”陆莳抓住她使坏的手,握在手心里。

  “陆相自己嫌弃,莫要怪我。”楚染不哄,要起身去洗漱,养好精神去面对那些个夫人,问问海上的事。

  她想走,陆莳却不让,揽着她的腰:“你嘴上说给我,只怕心里却是不一样。”

  楚染动了动,怕伤了陆相就只能安静地待在她怀里,“我哪里心口不一,陆相为何要与太子作比较,你醋了不成?”

  陆莳双手圈着她,眉眼多了几分无奈,低声下气:“比较罢了,我若对旁人这般好,你当真会无动于衷?”

  “陆相也会对旁人好?我只当陆相清心寡欲,除了对我好外,不看别人一眼,不想我竟看错了。”楚染故作惊叹,唇角弯出一抹弧度。

  她阴阳怪气,陆莳哪里能不恼,“殿下说话也不怕我恼?”

  “呀,陆莳恼了?”楚染明知故问。

  她扭头的时候,陆莳微用力,圈着她腰肢的劲大了些,低眸看到她小巧洁白的耳珠,白色莹润,璎珞映着肤光,美色撩人。

  “时辰不早,该歇息了。”陆莳神色自若,敛下恼意,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不在意方才的话题。

  陆相情绪内敛,除了楚染外也无人敢亲近她,她略过此事,楚染巴之不得,起身去洗漱时,脚步一顿,不放心道:“陆相不生气了?”

  陆莳摇首。

  楚染又道:“不醋了?”

  “殿下且去洗漱。”

  “那你晚上别碰我,我怕你公报私仇。”楚染嘀咕一句,自己小跑着离开了,留下无奈的陆莳。

  楚染的性子让她头疼,时而沉稳时而又是一番天真,办事稳重,私下里对小事又是一副懵懂。想起她的处境,身旁无亲人简单,人情世故都缺少了些。

  她拿起楚染刚看过的书,目光冷凝,前世里海上这条路并无人走过,她也是从吴江那里知晓。

  吴江四面环水,与大楚有贸易往来,同样与其他国家也是,大楚没有走通的路,吴江走了,且很顺畅,因此吴江易守难攻。

  霍家的铺子遍布大楚,就连吴江也是有的,霍启本就管着粮仓,把持着武将命脉,陛下亲信,也是因为霍家不会监守自盗。

  陆莳眸色一沉,将那人名单取出,这里面或许就有霍家的人。陛下看重的就是粮食,若是清河里有人监守自盗,与霍启有关,那份信任就会折半。

  太子的病未曾除根,她无法保证会长命,命运一事不好改,娘胎里的弱症,非人力可改。

  还是需想好后路。太子若不在,恒王就占着嫡长的优势,其他几位皇子未曾成年,优胜劣汰,很难去改变局面。

  陆莳将名单放置好,楚染就推门而进,见她姿势未动,就道:“你在想什么?”

  “清河内军粮一事。”陆莳不瞒她,也不想瞒她,又道:“陈米代替新米,数量不动,价格却是大改。”

  楚染明白了,以次充好,道:“陆相之意就是在朝廷来人前解决此事,可是就算开仓检查也要数日,来得及吗?”

  “检查出事,只能说明有人从中谋取私利,正好一并除之。”陆莳道,换而言之,当着朝廷来人的面揭露此事,刘章有失察之罪,戴罪立功也可,在外多留任几年。

  “提醒他不就成了,大不了花盆再砸一次,不对。”楚染顿了顿,眸色一闪,喜道:“我有办法了,待明日曹夫人过来,我提点几句就可,后宅也是一门学问。”

  陆莳眸色深沉,看她一眼,没有问她如何去做,自去洗漱。

  回来后,楚染坐在榻上,也没有躺下,自己翻着几位夫人送来的礼单,吃食都是不算的。她自己心里有数,待陆莳回来后,就将礼单递给她。

  “给我作甚?”陆莳接过来,粗粗看过一眼,中规中矩的礼,暖玉除外,并没有太过贵重的。

  楚染掀开眼皮看着她:“这不是给你留的,免得又说我留给太子。”

  她话里的陆莳成了斤斤计较之人,陆莳在意的并非是这些,只有希望她多为自己着想,显然,楚染会错意了。

  陆莳不想去解释,将礼单随手搁置在一旁,“殿下可知陛下派了何人来清河?”

  “断断不会是恒王,我觉得多半是一迂腐老旧做派的人,周文义吗?”楚染猜测,她仰首看着陆莳,玉面晶莹,眸色生辉,让人忍不住去捏一下。

  陆莳也没有去忍,捏着她的脸冷声道:“陆怀思。”

  “你二兄?”

  章节目录 第46章 傻子

  当初贤妃的上议被楚帝压了下来, 陆怀思确有能力,不过他头顶一个陆字, 让人放心不下。官船沉了以后, 许多人都因此丧生,再提此事时人心惶惶, 无人敢过去,唯有陆怀思请缨, 楚帝再三衡量后就恩准了。

  不料他出了郢都后, 连城的消息就传了回去, 楚帝心中后悔,又不好将人叫回来。

  清河内一片混杂, 陆怀思这等毫无城府的文官过来, 被刘章等人生吞活剥了都无人知道,楚染叹道:“这等大傻子过来,你还得多担忧。”

  可不就是大傻子, 地方官员做了这么多年,建造府邸的钱都拿不出来, 还让养母想办法, 不是傻就是蠢。

  陆莳想得更为深一些, 见楚染不在意就揭过不提。

  楚染在郢都时见多了后院夫人,过了一日就让人去请曹夫人来驿馆,话多三句后, 曹夫人就品出味来, 她狐疑道:“清河内走海路的不少, 不过太危险了,能活着到如今的就几家。”

  楚染把玩着手中的暖玉,话锋一转,幽幽笑道:“前几日听陆相说起军粮俸禄一事,道是刘大人勤勉,不需陛下过问就办得妥当。”

  曹夫人精明,一听话不对,说着海路的事怎么就夸起她家丈夫了,她笑着说:“那是陆相夸奖了,今年的军粮都准备好了,到年底就发下去。”

  “所以说还是刘大人的功劳,陆相没夸错。”楚染笑道,曹夫人一脸迷茫,她借故又道:“做生意好坏,我是不知道,但公主府平日里的开支也是我在管,稍有疏忽,那些仆人就不安分,以次充好,竟会糊弄我。”

  曹夫人眼皮子一跳,手心就攥住自己袖口上的牡丹花,她赔笑:“都是这样,商户也是这些,不注意就拿些次品来,殿下眼睛可得擦亮了。”

  “时辰不早了,我去看看陆相在做什么,曹夫人改日再来,陆莳昨日酿了桂花酒,让你尝尝。”楚染赶客,意思到了就看曹夫人怎么做。

  曹夫人不敢多留,急匆匆带着婢女离开驿馆,一路上心神不宁,回府后上台阶,一个□□就摔了。

  还好婢女动作快,一把扶住了她:“夫人、夫人,您可还好?”

  曹夫人现在台阶上,四肢冻得发麻,整个身子都跟着发颤,顾不得自己,扭着腰回屋,忙去让人将刺史请回来。

  小厮火烧眉毛一样去请人,曹夫人饮了一杯热茶,身子暖和后,就仔细想起新平公主提醒的话。

  她好端端提及以次充好,又暗示军粮一事,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如何说在一起提,话题离得太远,如何不是暗示?

  陆相几日来都在驿馆里,不出门、不见人,她不可能无所事事,公主与她日夜在一起,多少都会知道她在做什么的。

  一杯热茶后,思路也清楚很多,她知道这是事关前程的大事,不敢疏忽,急得在房内打转。

  刘章被急着请回来,心里恼火,强压着怒火道:“你找我作甚?私市一事还未曾解决,你不能安分些。”

  “我方才从新平公主处回来,她与我提及军粮一事。”曹夫人脸色苍白,说完一句话后就要喘息一下。

  刘章冷静下来了,眸色冷冽,“她提这个做什么?”

  “不仅如此,还说什么以次充好,是什么意思?”曹夫人没了主心骨,心里有想法也不敢乱说了。

  刘章见识比她多,陆相就是一块玄铁,捂不热哄不得,更别提去试探,他连面都见不着,被这么一说,就明白过来,陆相之意不在私市,而是还未送出去的粮食。

  给粮食的粮食都是最好的,今年刚收上来的,如果拿了陈米去代替,被人举报就是大罪。如今陆相就在清河,发生这等事,哪里还有他解释的机会。

  他一拍桌子,“你找机会再去公主那里问问,问上几句话比我忙几天都有用,我去衙门里看看,让人去查查粮食。”

  刺史府先是闹作一团,而后是刘刺史开仓查粮,其余人不同意,两相对峙,刘章这才知晓自己在清河的威望多么低。

  闹不过去,就让人去请陆相。

  他亲自带人去请,见到陆莳时,当即跪地叩拜,吓得楚染眉心一跳,“刘大人有话好好说,何必这般大礼。”

  陆相在教楚染酿制桂花酒,手中还有桂花,不好去扶他起来,便淡然道:“刘大人有事请说。”

  刘章痛心疾首,将方才的事都道一遍,最后再次恳求:“望陆相出面替下官申冤。”

  “申冤二字重了,只是开仓查粮不是小事,刘大人怎地突然要查了?”陆莳眸色幽深,静静凝视他。

  刘章不敢抬首,被她盯得如芒背刺,揖礼道:“下官今日去查账,发觉账目不平,就想去查粮,查过心中才放心,谁知那些人仗着人多,竟不同意。”

  “刘大人可是清河内的高官,如何就使唤不动他们,说出去也不怕笑死人,如今义愤填膺,可觉得丢人?”楚染在旁唇角微翘,讽刺得刘章家不敢抬头。

  她与陆莳对视一眼,冷冷一笑,陆莳却道:“也可,我随你走一趟,殿下可要去看看?”

  楚染丟下桂花,拍了拍手,双眉弯弯:“见识下清河这些牛鬼蛇神,在我们郢都内不听话的人都是可以拖出去直接打死的。”

  “殿下说的那是奴婢,他们可是有官职在身的人。”陆莳提醒她。

  楚染随意道:“那就拖出去打一顿,丢牢里去,等候陛下发落。”

  新平公主言词带笑,眸色水盈盈,少女姿态可爱,刘章闻声后就大为放心了,更加坚信陆相在查军粮一事。

  万幸将自己摘了干净,他本身也没有参与,然如公主所言,他是清河内最高官员,说他不知,哪里会有人信。

  “刘大人去外面等候,我换身衣裳。”楚染摆摆手赶他出去。

  “臣等候殿下。”刘章恭谨地退出去。

  楚染唇角笑意凝固,“你拉我去做什么,看人打架?”

  “殿下去了,闹一通,事情闹大了,人尽皆知,刘章就摘干净了。”陆莳淡笑,捏着她气呼呼的脸,“照你方才说的,将两人打一顿,丢入牢里,甚事都好办。”

  她为丞相,自然是要将事情压下,殿下过去,事情闹大后,旁人也只道一句少不更事,陛下知晓会更加信了她不染指朝政。

  按照殿下往日里行事风格,也会压下此事,为着朝廷名声着想,反其道而行,更能打消陛下疑虑。

  简而言之,殿下纨绔,陛下就会放心。

  楚染没有想明白,陆莳的手就搭在她的手腕上,根根白玉如葱,她抿唇,轻轻嗯了一声,总觉得被陆莳推进坑里去了。

  换了一身少年人的衣裳,腰间亦无饰物,肤色白净,窄袖细腰,一眼看过去英姿勃勃,与代替太子赈灾时模样一般无二。

  刘章等得心口发燥,见到新平公主的装束后,顿觉脑袋疼,如火如荼的事她竟还有心思在打扮上。

  一行人赶去粮仓时,那里早就人山人海,两相对峙。

  楚染拉着陆莳的袖口,低声道:“陆相,你觉得这像不像军队操练?”

  自己人打自己人,就为了给别人看。

  十月的尾巴,满目枯黄,粮仓附近的树上光秃秃的,看不见绿意,平添一抹凄凉。

  陆莳与楚染下车后,便有人来迎,那人不知是何官职,见到陆相后大倒苦水:“陆相,刘大人办事并非下官等不听,天气不好,恐会落雨,开仓查粮,容易糟蹋粮食,落雨后粮食受潮,到时无法交差。”

  楚染讽刺道:“你以为四五月的黄梅天,还受潮,又不是将粮食搬出来晒,怎会糟蹋。”

  那人未曾见过楚染,见她一副少年郎的打扮,只当是寻常小将军,当即斥责道:“本官与陆相说话,岂有你说话之地,莫要坏了规矩。”

  不用刘章动手,这人就已将事情闹大,陆莳冷声道:“对殿下不敬,也是你的罪过,以下犯上,先拿下。”

  还未开始对峙,陆相就恼了,其余的人看着新平公主都是一愣,只当是小将军,忙俯身行礼。

  方才叫嚷的那人瘫软在地,未曾开始就已经败了,忙叩首行礼,大呼:“殿下、殿下,臣不识您,望殿下恕罪。”

  楚染不搭理他,反看向粮仓,拉着陆莳就道:“陆相,你我去看看粮仓里有什么宝贝,让人这么藏着掖着。”

  清河的粮仓颇大,一眼看过去,比起相府还要大些,新平公主开头几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话,陆莳也心明,这不过是刘章的一场戏。

  未曾敲锣,就知戏里说些什么。

  连城亲自带着人去查,也不用清河的,他开时带了几百人,全都吩咐下去,对着账目查粮。

  楚染作势看了几间屋子,趁着无人在与刘章道:“刘大人莫要将我与陆相当做猴来耍,你自己干净,我是信的,但是用我们来演戏,就要想想后果。”

  陆莳走在前面吩咐连城一些细节,听不到新平公主的话,可看到她黝黑的眸子,遍体生寒,刘章心里稍稍安定,“此事还要谢殿下提醒。”

  “记着就好。”楚染冷酷一笑,大步追上陆莳。

  现在原地地刘章劫后逢生般吐出一口气,趁着这次机会也正好清理清河内的蛀虫,有喜有忧。

  ****

  没过几日,曹夫人再次求见,空手过来的,见到楚染只递了一张纸,就回去了。

  曹夫人在清河多年,摸透这里的底子,让人去寻合适的商户是最容易的,楚染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不想曹夫人自己聪明,就把东西给找来了。

  曹夫人再来时送了一壶银瓶装的葡萄酒,道是给楚染尝尝。

  陆莳懂酒,在曹夫人离开后就品尝一口:“这不是清河酿的酒,该是海上运过来的。”

  吴江的酒口味与大楚相似,并无太多的区别,因此不会有太多的人去买,而曹夫人送来明显不同。

  “再观酒壶,银色的壶身上一颗宝石,并非是吴江打造的”

  楚染点点头,捏了个杏肉果脯吃了,舌尖酸过以后就是调味,她这些时日没有吃这些果脯,倒是挺怀念的。

  “曹夫人的意思我知道了,她多半是找到人了,这酒好喝吗?”楚染从陆莳手里取过酒盏,本想再斟,见盏中还有半杯,就直接饮了。

  陆莳唤都来不及,唇角一抿,就不说话了。

  喝了陆莳剩下的酒,楚染品出不同,“大楚的葡萄酒如同果酒,与茉莉花酒、百花酿不过是换了香气罢了,酿出来的酒味也是不浓。”

  “明日让曹夫人两人带来看看,你那里粮仓查得如何了?”

  “查出些名堂,陈米占了一半。”陆莳解释,让人将葡萄酒收好,免得楚染今晚就喝了一半。

  楚染喝了一口觉得不过瘾,自己又斟了满满一盏,才让婢女收拾下去,“哪里来那么多陈米?”

  “不知。”

  陆莳都不知的事,多半还是有些名堂的,楚染不问了,将一盏酒都喝了,觉得口味不错,就补充一句:“让曹夫人送些过来,回去给太子尝尝……”

  她敏捷地顿住,下意识捂住自己嘴巴,悄悄地望着陆莳:“那个、还有新阳,老夫人喜欢,也给老夫人留着。”

  陆莳冷冷瞥她一眼,没有回应。楚染就心虚了,她主动攀着陆莳的肩膀,灯火下凝视她不染尘埃的眸子,“别生气,顺口惯了,不给就不给,我不会再留着。”

  她难得讨好,陆莳也给她机会,神色缓和,“你想留,曹夫人也未必拿得出那么多,海运不易,这些东西比金子都要珍贵,哪里有那么多让你每人都送上一些。”

  楚染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不想有这么多门路,镇重其事地点点头:“晓得了,不留了。”

  “口是心非。”陆莳解开她的手,兀自往外走去,身后的楚染不明,“你去哪里?”

  半晌无人回应她,嘀咕道:“真小气。”

  第二日曹夫人没来,连城引着陆怀思来拜见,身后还跟着许多同行的人,其他人留在驿馆外,只他二人进去。

  楚染来不及躲避,手里的饴糖还拿着,抬眼就见到一儒雅风流的中年走近,他长得极为好看,面如冠玉也不过。

  陆怀思不过二十□□,庶长子与柳家议亲,可惜柳夫人没有同意。听说庶长子就比楚染小一岁,十三、四岁,陆莳从中做媒的,柳家嫌弃陆怀思官位卑微,陆相舌灿莲花都无用。

  陆莳吩咐婢女去奉茶,请陆怀思坐下时添了些许笑意,“二兄一路辛苦了,在驿馆歇息一日,明日一同去船上看看。”

  连城大咧咧地坐在陆怀思下首,抬首就看到楚染漆黑冷然的眸子,要笑不笑,不知在想什么,看得他后背一身冷汗。

  陆莳与陆怀思两人说着郢都城内的局势,旁人插不进嘴,楚染也是,手里的饴糖都快捏化了。

  “下官来时,陛下也是焦急,让人去寻,恒王让人制作孔明灯,在郢都城楼上燃放,陛下叹息不止。”

  听着陆怀思的话,就得知他迂腐的性子,楚染赏了个白眼,当着她的面夸恒王,出来带脑子了吗?

  这个陆二爷比起刘章,还要蠢笨。楚染无奈摇首,又听他道:“下官来时,恒王送至城门外,一再嘱咐,若是有陆相与殿下的消息,一定要着人告知。”

  这还感恩戴德了?楚染忍不住抬眸,陆怀思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外放还是五品,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气。

  陆莳神色自若,道:“恒王仁善。”

  坐了许久冷板凳的连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口一颤,陆大人进驿馆见陆相,带脑子了吗?

  他坐在一旁不敢搭话了,往一侧挪了挪,但愿城门失火,不要殃及他。

  陆怀思说话都不敢抬首,文人爱唠叨,脸色也跟着通红,陆莳不忍,提醒道:“二兄喝口茶,润润嗓子。”

  陆怀思这才捧着热茶喝过一口,又道:“恒王仁善,其妹却是无礼,听说后宫明妃娘娘小产,便是她一手所为。”

  闷头不语的楚染惊讶,明妃小产了?

  陆莳眼睫一颤,未作太多惊讶,只道:“二兄一路辛苦,我替你接风洗尘,晚些宴饮,你先回去休息。”

  她扬了扬下颚,让连城带他去休息。

  陆莳唤来婢女,吩咐今晚宴饮,让她们拟几个菜色过来,“清河特色便好,另外买些桃花渡回来就可。”

  “陆大人喜欢喝桃花渡?”楚染好奇。

  陆莳未曾在意这句话,颔首道:“他自幼便喜欢。”

  楚染神色沉了下来,将饴糖丟到盒子盒子里,粉白的面上染上几分不悦:“哦,那我喜欢喝什么?”

  “你?你年少心性不定,怎知你喜欢喝什么。”陆莳道,这些时日去哄殿下时,每每送过去的吃食都是不一样的,各不相同,因此她也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

  就像新阳那样,估摸着什么都喜欢。

  她话刚说完就听到楚染冷冷哼了一声,抱着她的饴糖盒子就走了,到了门边才开口:“我去见曹夫人。”

  曹夫人等候半个时辰,她与陆怀思几乎同时到的,她不敢夺了人家的先,就只能在一旁等着。

  军粮一事算是圆满处置,刘章虽有失察之责,好在及时发现,处理得当,也不是大的过失。

  楚染一进屋就闻到了牡丹花香,花开时盈满衣怀,她瞧着屋内案上来得正艳丽的花,“曹夫人哪里来的花?”

  “潘家送的,殿下花龄,也当合适。”曹夫人捂唇笑道,她今天一身也是牡丹红色的衣裳,胸口前大朵的牡丹花也很艳丽,头饰是红宝石,满身喜气。

  楚染知道潘家是哪个,纸上有潘家这个名,她摸着红色的花,衬得小脸白玉无瑕,“怎地不见她,这牡丹花想来也金贵。”

  不是花期养出的话还开得这么娇艳,可见花了不少心思。

  曹夫人道:“人在驿馆外面茶肆,殿下可要去瞧瞧。”

  “去了茶肆不能吃不能喝,颇是无趣,你且将潘家的人叫来便是,我等着也无妨。”

  她果断又爽快,曹夫人没有想到这么好说话,立即起身去找人,一盏茶后领着一圆脸妇人过来。

  妇人穿着朴素,发髻梳得光滑,三两珠翠,见到楚染后叩首行礼,而后递上一个象牙小盒子。

  象牙盒子为白色,小巧而精致,潘夫人眉开眼笑:“不知殿下喜欢什么,郢都城内的姑娘都喜欢精致的,就备了这个。”

  楚染摸了摸象牙盒子的表面,光滑又细腻,盒子便可称是精致了,里面的东西若是压不住,只怕回适得其反。

  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块冰晶,楚染拿在掌心里玩,“这是火油钻?”

  她见过一次,是王后的戒指,小小年纪一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听说是封后时陛下赏赐的,同样是吴江进贡来的。

  南珠好得,这么大块的钻石可不好得,楚染收下了,道:“潘夫人那里应该会有匠人,做一对玉戒也是不错。

  一句话又传回潘夫人手里,她明白公主的意思,笑意就淡了,站着看向曹夫人,这位小公主的心思,可是不好琢磨。

  曹夫人立即道:“也成,过两日让人给殿下送来图纸,既是一对,肯定也是为陆相打造的。”

  不想楚染却道:“关她何事,我自己留着,曹夫人先出去,我有话同潘夫人说。”

  曹夫人一听还是有戏,忙笑着退出去。

  楚染指着她方才的座位让潘夫人坐,她笑意清浅,与方才又是不同,潘夫人是商户,更觉得这是荣幸,忙陪笑:“殿下喜欢什么样式的。”

  她不敢随意说话了,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攀上曹夫人这条线,只要小公主有这个心,就能合作成功。

  昨日连城过来,将潘家的事查得一清二楚,陛下的皇位让人觊觎,同样的是潘家的掌权人也是一块肥肉。

  潘家在清河多年,几乎人人知道,家里两个儿子的,长子聪慧,跟着老爷子走南闯北,极善交往,人人都夸,不想一场风寒去了,丢下孤儿寡母。

  潘家二子接过生意,成了家主,不想给嫂嫂家产,潘夫人无奈,就只能自己去跑生意。

  她跑了几次吴江,又走了海路,回来后生生从潘家里分了一队人出来,算是分家了。潘二心里不服气,怕嫂嫂抢了她的风头,将她手里跑船的人都花高价买了过去,潘夫人手里就没有人了。

  后来她走了官员的路子,花钱他们手里买人,不仅如此,得来的利润还要分三成给他们。

  她咬牙顶下来了,也这么过了几年,谁知道前些时日查粮将她买来的人都查进去了,眼看就要发船,她哪里能不急,恰好曹夫人来找,她就应下了。

  刘章不干这事,就怕被人揪住小尾巴,查粮一事后就更加缩着脑袋做人,潘夫人心里就更急了,今日就带着大礼求上门了。

  楚染知道潘家的事,正因为寡妇难为,她才想着要见她,“海上风浪大,稍有不慎就有浪潮,且时间久了没有新鲜的吃食,日子难过,潘夫人就不怕?”

  潘夫人将象牙小盒攥紧了,不敢抬头,就低笑道:“也无甚害怕,时间久了与寻常的路一样,男人能走,女人也能走,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投了楚染的眼缘,陆相不就如此,聪慧胜过男子,心思缜密,比起那些臭男人,还是香香的,她满意道:“图纸画好了就早些送过来。”

  海上水路和边境的沙路很像,只要有资本就可以将大楚的货物比如茶叶丝绸带去其他地方,换取他们的宝石,到时关口那里有利可图,也不会太过计较就会放人。

  潘夫人知道成功了,就慷慨道:“既然殿下同意了,那就说定了,三成利润给他们,就四成给您……

  “潘夫人客气了,不需要那么多,两成就可,到时甚事我让人出面就成,也无人给你使绊子。”楚染不计较那些,让连家的人跟着走几趟,学到以后就自己走海路,这一成就当是拜师费。

  她简单同意,潘夫人乐得展颜,今日就是来碰碰运气的,不想小公主这般爽快,还多给她一成,出驿馆后就和曹夫人夸赞,殿下这条路走对了。

  曹夫人笑话她:“殿下就是赚个脂粉钱,也不会贪得太多,倒是你自己做事谨慎,搭上殿下,陆相那里都好说话,我瞧着两人好像置气了,你手上这个图纸快些做出来。”

  “我回去就忙,不会忘了夫人的恩惠。”潘夫人喜笑颜开,也不与曹夫人多说话,自己忙回去处理这件事。

  驿馆里的楚染让人叫来连城,将事情和他说了,又道:“你挑几个伶俐的,我再问陆相讨要几人,剩下的懂些功夫就行。”

  “您自己就把这么大的事给定了?”连城惊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不知道两成利润是多少钱,但肯定不是少数。

  “为何不能定,你且去安排,不要像老头子一样婆婆妈妈。”楚染不耐烦,离了陆莳不过日子了?

  连城不敢回嘴,觑她一眼就忙跑了,去招揽人手去了。连家有好手,若走沙路,也不是难事,然而这水路,终究还是不如意。

  连城出了驿馆后,先去安排人手,连家跟着他过来的人也不少,有好几十人,留了些给太子,其余的都跟着过来找人。

  楚染一人把事情定下后,在屋内心思不定,也不是为了海运,而是想起太子。梦里的事做不得真,尤其是近日里发生的事,与梦里大不相同。

  太子身子健康,便是最好的,他是所有人的希望。陛下多疑,并非针对他一人,恒王名声越好,陛下猜忌更深。

  想到此,她忽而心生一计,忙与陆相商议,穿过走廊后,又在廊下顿住,她为何要与她商议?

  驿馆内不少官员,她探头去看,认识几人,都是京官,想必是跟着陆怀思过来的,路途遥远,人人面色带着憔悴。

  陆怀远被陆相打发去休息,他们不行,就必须与陆相将手中的任务交接。楚染站于廊下,忽而一人走来,抬袖行礼:“公主殿下。”

  冯唐一身官袍立于眼前,眉清目秀见言笑晏晏,楚染好心道:“冯大人一路辛苦,不如随我去吃些东西,陆相那里我着婢女给你看着。”

  冯唐感激不尽,一揖到底,也不推辞,跟着楚染入离开。

  “清河内吃食很多,口味偏甜,我觉得尚可,不知冯大人觉得如何。”楚染一进屋就吩咐婢女去取些点心过来,小炉里烧着开水,咕噜咕噜翻滚。

  楚染熟练地拎起来,让人取了茶饼过来,又道:“冯大人怎地过来了?”

  “郢都城内局势稳定,恒王声名愈发好了,太子避其锋芒。另外明妃小产,让陛下大怒,外人都道是灵祎殿下不小心所为,具体如何,臣也不知。”冯唐双手接过楚染的茶盏,清香四溢,她笑说:“殿下何时学了茶道?”

  “非我功劳,不过是茶好罢了,刘大人送来的,冯大人莫要客气,若是喜欢就拿些回去。明妃为何小产?”楚染心中奇怪,明妃是否有孕,她不知道,但是突然小产还与灵祎有关,她就觉得此事不简单。

  明妃心性沉稳,就看她让新阳巧妙避免和亲,就知她另有筹谋。夺嫡之事,本就凶险,明妃有周家做外戚,倒也可一争。

  恒王当时知晓明妃有孕,可是急得不行,竟这么简单就没了。

  茶香袅袅,齿间留香,冯唐爱茶,她品过连连夸赞,回答:“臣查过,亦去过东宫问太子,谁知太子也不知,其余的就这样过去了。”

  “灵祎受罚了?”楚染好奇,陛下偏爱灵祎,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取舍都是疼。

  婢女端了点心过来,裹了糖丝的桃条,换换口味的姜糖梅子,还有饴糖,浇了花蜜的菱角。菱角是从冰窖里的拿出来的,不比夏日里新鲜,吃在嘴里就剩下花蜜。

  楚染喜欢清河的饴糖,就给冯唐推荐:“冯大人不忙可自去玩玩,清河在查粮,闹过一阵才有好戏看,我可给你先说了,刘章这个人看着文弱,心里鬼心思多,你莫要轻信。”

  冯唐也不大,十**岁,见到满桌子的点心,挑了颗姜糖梅子,谨慎道:“陆相来时本就想着查粮,清河内杂乱,亦有霍氏的人,不如趁着这次除清,免得夜长梦多。”

  楚染不知这些事,陆相心思缜密,来时一直未说,不想她早就谋划,转而一想,这些铲除霍氏的人也就不计较了,问起陆怀思:“陆大人头顶一个陆字,陛下就放心?”

  “陛下下旨意时,您与陆相生死不明,那个陆字也没什么用处,且他历来清正,陛下用他也放心。“冯唐解释。

  楚染道:“他来时是不是受了刺激?”

  “殿下是何意?”冯唐口中的梅子没味了,吐到帕子上包裹起来。

  她动作优雅,与陆相极为相似,尤其是一举一动,楚染察觉后,多打量她一眼,才道:“他来时口口夸赞恒王仁善,夸成了前朝贤王,喝了恒王多少**汤?”

  冯唐气息凝结,惊讶不已:“他来时是恒王送到城门外,不知说些什么,不过两人相谈甚欢,陆大人离开时脸色不错。”

  “多半是真灌了**汤,你多注意些。”楚染嘱咐她,还欲再问些陆怀思的事,婢女入内,道陆相请她过去。

  冯唐要退下,楚染让了份茶饼带回去,外间的官员三三两两都还在外面站着。她问冯唐,“可还有其他的事?”

  “清河的事不大好解决,查粮一事若与陆相过来,就清河这些人查不出来的。”冯唐压低声音,眉眼如初。

  “你二人接头接耳说些什么?”

  两人齐齐回头,陆相站于雕花窗口,神色淡漠,距离两人不过三步之遥。

  “说陆相旧事,说说陆大人喝了怎样的**汤,到处夸赞恒王。”楚染拽着冯唐往外走了一步,冯唐的手与陆莳相比,温热如春。

  窗前的陆莳手按着窗柩,目光扫过两人相握的手,眸色冷冷,“冯唐有事?”

  冯唐跟着陆相多年,一语就知她不悦,忙识趣地与新平公主保持距离,抬袖行礼:“下官替太子传话,他无大碍,望您照计行事。”

  “太子有话,你怎地不告诉我?”楚染看着冯唐,刚刚吃了她的点心,喝了好茶,这么大的事不说。

  冯唐咬舌,刚刚被陆相情绪影响,一时心慌就将话说了出来,她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并无大事,让、让陆相莫要担忧罢了。”

  “他就不怕我担忧?”楚染不听她这鬼话,论担忧,陆相会超过她?

  冯唐苦恼,小公主不好糊弄,她讪笑道:“臣还有事,先退下。”

  她越惊慌,楚染怀疑更甚,她隔着窗户与陆莳对视,“陆相不解释一番?还是说一路上的事都是你布置的,沉船也是你提前安排的?”

  章节目录 第47章 告示

  庭院里站着许多官员, 冯唐的匆忙逃离让他们站在原地几乎不敢上前,更不敢抬首去看, 恨不得钻入地缝里去。

  十月的天几乎一日冷过一日, 轻风拂过都带来冷意,一行人在庭院里早就苦不堪言, 他们跟着过来后,就不见上司陆怀思, 唯有等着陆相吩咐。

  陆莳故意晾着他们, 除去几人外都不会深信, 她本欲与楚染说一说太子的事,不想冯唐先说了出来, 她唯有压低声音道:“晚些与你解释。”

  楚染粉面通红, 扫过一眼庭院内等候的朝臣,也学了一会恒王的姿态,吩咐道:“去办些茶来给他们暖暖身子。”

  午后的风渐渐大了, 到了黄昏的时候就飘起了冰晶,待天黑实时, 冰晶成了大片雪花, 外间等候的人这才走得干净。

  驿馆设宴, 刘章与陆怀思一道入内,两人官职相近,衣裳却是不同。陆怀思外放多年, 油水没有捞得到, 一身长袍素净, 刘章却是不同,锦衣宽袍,温润儒雅,一看就知身份不简单。

  两人坐在一起,旁人挨着他们往后坐,入宴不过十余人,以陆相与新平公主为尊,冯唐在末。

  陆怀思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刘章问起郢都内的事,他张口就道:“如今陛下仁厚,太子体弱,恒王贤良,朝堂之福。”

  问的是趣事,他张口就说起朝政,刘章胆子小,不禁吓,一听这句话,手里的酒生生洒了出去,他忙遮掩一二,道:“浪费了好酒,陆大人试试清河的酒,带着醇香,美味甘醇。”

  一句话算是打岔了,上座的楚染晃着酒杯,澄澈的酒液倒映着她一双如画的眉眼,她忍不住讽刺道:“陆相不担心二兄出门会被人打死,夸赞恒王,贬低太子,我回去就让连城揍他。”

  说太子体弱就罢了,后面跟着就夸恒王,两相一对比,太子体弱而与名声,换着花样贬低他,这人出门当真没有带脑子。

  陆莳眸色晦深莫测,目光低垂,望着杯中酒:“殿下若想打,莫唤连城,容易被人发现。”

  这话像是在同意这件事,楚染做好她要反对的准备,不想她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呆了呆,陆相对陆怀思也是不瞒?

  陆莳看破她的心思,沾过酒液的唇角红若胭脂,亮泽而饱满,“他有些蠢。”

  楚染深以为然,“幸亏你当时没有答应嫁给他,不然日日得要气过一回,会断折而死。”

  她随口胡言,陆莳眉眼反染了几分笑意,夸她:“殿下所言甚是。”

  楚染接不下去了,她若说食案是圆的,只怕陆相还会夸一句,绝对不会说这个是方的,这人又拿话哄骗人。

  她生气不语后,刘章与陆怀思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三句不离恒王仁善,叫人如何好好说话。

  同座的不少人,清河官员就来了三四人,其余人都不敢过来,陆相查粮雷厉风行的手段震慑住他们,哪里还敢再与陆相见面,恨不得隔上几百里。

  刘章不说话了,他下面的人更是话都不敢说,唯独陆怀思还在说着话,“刘大人不知来时有多艰难,水路难走,官船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又担忧陆相不得不加快速度。”

  “陆大人一路辛苦,我敬你一杯。”楚染没有办法先打断他话再说,这人是为了替恒王招揽人来了,不过这样的招揽太笨了些。

  刘章跟着举杯,“敬陆大人,一路辛苦,今晚好好休息。”

  “谢殿下、谢刘大人。”陆怀思一一谢过后,仰首就一口饮尽,不管如何,就是不去看陆相那侧。

  他避嫌得太过明显,距离他近的刘章目光跟了他一个晚上,看向屋内多处,唯独不看陆相,这非兄妹的情分使然。

  心里想的不敢露言,再听陆怀思夸恒王,隐隐猜出什么。纵陆相态度不管,新平公主还在,她是太子胞姐,陆怀思不该避嫌?

  他现在不敢再同陆怀思说话,借口酒饮多了,匆匆离开驿馆。

  刺史一走,清河官员也跟着离开,陆怀思恍若未觉,对着酒壶吟诗,还是陆莳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二兄,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陆相声音还是那般清冷,如冰珠落玉盘,陆怀思半晌才反应过来,慢悠悠站起来,看着外面漆黑夜色里的雪花:“又是一年落雪时,陆相也要早些歇息。”

  小厮入内,扶着他离开。

  冯唐等人揖礼退下,她也住驿馆,隔得有些远,接过婢女备好的伞,撑着大步离开。

  屋内就只剩两人了。

  楚染迷迷蒙蒙睁开眼睛,乌亮的眼睛对着陆莳有去一线星河,她忍不住讽刺道:“陆二爷是不是从小就是傻子?”

  就算不是傻子,也被陆老夫人哄得傻了,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呆蠢的人,蠢笨罢了,还想着为恒王招揽。

  陆莳在她一旁坐下,抱着她,在柔软的唇角亲了亲,热意涌动,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磨着舌尖交缠,带着酒味,身心皆为她痴缠。

  楚染不留心就被她亲了去,舌尖都微微发麻,她推开陆莳,脸色羞得通红,“我喜欢什么酒?”

  又是白日里的问题,陆莳蹙眉,一时沉默。

  “就晓得你不知道,今晚我一人睡,你自己拿暖炉热手,不许抱着我睡。”楚染擦擦自己唇角,看到酒杯里剩下的酒,端起来就喝了,心里的火还是没有散下去,她站起身,“我去隔壁睡。”

  她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的一番话,让陆莳无法反驳,她伸手就被楚染拍开,看着一人离开。

  等回屋时,屋内无人,榻都是冰冷的,也不知暖炉能不能捂得热。

  屋内一人在时,陡生几分寂寞,陆莳不急躁,坐在榻沿,手伸进被子里的轻轻去触摸,那里还有着楚染的味道。

  如今的楚染生气就会摆在面上,说分房就分房,也不藏着自己的心事。她忽而想起前世里的事,那时楚染心思比起现在可沉多了,且从不会对她说起,最多的时候就会问起今日去见陛下,陛下态度如何。

  其他,再不会多问。

  那时她不会轻易生气,凡事不让她知道,哪怕那时灵祎过府,她都不会多蹙一下眉头,不会多摆脸色。

  她就如同一个软绵绵的娃娃,如何都不会因这些小事而生气,多的只是为太子身子叹息、朝政烦恼的。

  这样的楚染,远得让她碰不到,她想去触碰,可发生的事又让她胆怯。太子病重,几乎出不得东宫,楚染日以继夜地照顾他。

  姐弟情深,她本不该去想,可每每如今日这般的寂寞,时日久了,多少让她会寒心。

  她叹息后,将楚染塞在被子里的暖炉取出来,自己躺进去,重新感受到冰冷后,心里的不甘再次涌上心头。

  ****

  查粮一事未曾解决,巡视战舰的事就一再搁置,陆莳日日去粮仓,与刘章一道亲自去盘查。

  陆怀思入清河后就被陆莳命令在驿馆休息,清河官员见不到,查粮一事进展如何,他也是不知。

  驿馆休息一日后,不顾陆相的吩咐前往粮仓,然而走到半路就被人打了。

  被人直接抬回驿馆,小厮吓得不行,就近去找新平公主,陆相在粮仓,赶回来也要半个时辰。

  被小厮请去的楚染站在锦帐外看了一眼,陆怀思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榻上呼出的气都比吸入的声音大。

  “驿馆里没有大夫,小厮去请了,二兄且忍忍。”楚染不好掀开锦帐去看,大致看过一眼后就去外面等,并让人将今日跟随的小厮都叫来。

  朝廷命官好好地被打了,跟着的人一个个都脱不掉罪责。

  唤了一通竟无人,请她过来的小厮跪在地上解释:“今日大人自己过去,他去查粮,不好呦五喝六地带着我们,不想出去没走多远就听到他的叫声,我们过去就见到他头套着麻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了。

  “连个看见的人都没有?”楚染惊讶,陆怀思怎么竟做这些糊涂事,他身份特殊,出门竟不带人,出门不被人打也是怪事。

  小厮脑袋磕在地上,不断道:“都是奴的疏忽,只是请殿下务必要找到行凶者,朗朗乾坤,清河内竟这般目无王法,请殿下做主。”

  楚染道:“我晓得了,你带人去周遭看看可有留下的线索,这里我看着二爷。”

  小厮千恩万谢地叩首,带着几人就楚府去事发地。

  片刻后,大夫就被请来,婢女拥着他进去诊脉,驿馆内跟着陆怀思过来的奴婢都跟着心思惶惶,都不知该做些什么。

  大夫在内诊脉,楚染就让人去请陆相回来,到时真要出事,也有她在,事情就好解释多了。

  大夫出来后,先给楚染行礼,而后道:“陆大人无甚大事,脑门上有伤,好好用药休息就可,近日落雪,切勿出门。”

  楚染让人去跟着大夫拿药,吩咐庖厨熬些滋补的汤,等他醒来就可以喝,忙碌一圈后,陆相才急急回来。

  查粮的事暂时交于冯唐,陆相策马回来的,吹得脸色都发红,楚染见到后也不心疼她,为着旁人忙碌,她心疼作甚。

  陆莳未曾见到大夫,拉住楚染仔细问过病情,“大夫如何说,伤到要害了?”

  “命大,都是些皮外伤,莫要出门,好生静养就可。”楚染挥开她的手,想起她一路奔波也是不易,终究不忍心,“我让人去查了,都是外伤,没要他性命。”

  陆莳轻声应急一句,进屋看过一眼后就离开,吩咐婢女好生照顾,莫要疏忽。

  婢女小厮都是跟着陆怀思过来的,陆家的人比起驿馆里的人都要可靠,陆怀思的命算是保住了。

  回去后,楚染捧着梅子茶喝了一大杯,靠着软榻,唇齿间散着酸涩,又觉畅快,随即吩咐婢女:“给陆相一盏梅子茶,多放些梅子,免得她喝不出味来。”

  婢女不知话意,勤快地去奉茶。

  陆莳见楚染眉眼如初,不安的心已然平复下来,静静在旁坐下,“殿下可消气了?”

  “我为何消气,陆大人又不是我让人去打的,陆相莫不是怀疑我?”楚染纤细的手捏着茶盏,高傲地扬了扬下巴,“我若动手,肯定毒哑他嘴巴,让他再吟诗作对。”

  陆莳摇首:“臣知与殿下无关,问的是分房睡了两日,可觉得消气了?”

  “一人谁舒服,大床一人躺着,不用担心会被挤被欺负,多自在。陆相此时莫要与我计较这些,速去查清是何人所为,晚了可就让人跑了。”楚染往内侧挪了挪,与陆莳隔了些距离。

  陆莳已然无奈,摸不得碰不得,警惕性又高了许多,小猫爪子锋利无比。她试着解释,“你哪里喜欢饮酒,品上几口就作罢。”

  “陆相还是先饮茶暖暖身子为好。”楚染吩咐婢女将青梅茶捧上来,自己亲自塞给了陆莳,“茶汤酸甜可口,去些寒气,陆相快去忙吧。”

  平日里陆莳听着定然欢喜,今日却是不同,她捧着滚烫都茶汤,心口处又无法平静,“莫恼了,我道歉可好?”

  “陆相未错,道歉作甚?”楚染反问,一双眼睛乌黑亮丽。

  一句话让陆莳不知如何接话,她斟酌的时候,楚染吩咐婢女去做晚膳,“给陆大人熬些骨头汤,多熬些时间,另外羊奶做的乳酿鱼也送去,清蒸些河虾,去问问大夫可要忌口的,到时一并记下。”

  她吩咐得很妥善,陆莳的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了,看着楚染久久不语,不知何时婢女过来禀告,潘夫人送了东西过来。

  一红漆雕花小盒,打开后里面是图纸,潘夫人动作快,两日就将事情办妥了,楚染看着图纸也甚为满意。

  她神秘兮兮,藏着不让陆莳去看,看过后就让婢女原路送回去。

  自从出郢都城,虽不比相府内诸事方便,可没有那么多的眼睛,不会缩首藏位,反而安心许多。两人是否亲密,也无人特意去观察在意。

  楚染将自己藏在榻内,星眸微漾,手指头扣着自己衣摆上的花叶。郢都城内非富即贵,衣裳都喜欢绣飞鸟,尤其是女子,恨不得绣上凤凰如意,清河就是不同,爱绣些花叶牡丹。

  她的衣裳都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牡丹月季更是数不胜数,刘章的夫人更是如此,衣裳是牡丹,绣面也是牡丹,步摇更是如此。

  楚染见过几回后就觉得看够了,再抬眸看陆莳,她身姿挺立,袖口几片竹叶,清新而雅致,冰清玉洁。她晃了晃脑袋,抛去遐思,道:“陆相不急着去查案?”

  她本想给陆相置办几身牡丹样饰的衣裳,话到口中还是没有说,惹恼了这人,可不好。想着她又往一侧躲去,留下大半的空位。

  陆莳不急反趁势坐下,手抚着她的后背,像猫儿似的顺着脊背滑下去,扣在腰际,心里的这团火气就烧了起来,“不急。”

  什么不急,楚染被她一摸,面色桃红,握着她的手就想拂开,“你不急就去查案,我要去见连城。”

  她急躁,陆莳却是不急,脸上笑意渐现:“二兄过来,张口就是恒王仁善,被打就当是教训,查也不知从何处去查。”

  事过多时,人只怕早就怕跑了。

  说罢,低头吻上她的唇角,如同饮了花蜜,舌尖止步不前,刚过几息,就被楚染推开,眉毛一挑,“你且离我远些,这是我的屋子,你回自己的屋,再这样不规矩,门口贴张告示,禁止你入内。”

  楚染不大高兴,陆怀思就像是一只苍蝇跑入喉咙里,恶心得不行,她几乎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单论他与陆相的旧事不说,一再夸奖恒王,哪里能让她欣喜。

  她力气大,当真要恼,陆莳也无法。平日里楚染都不会在意这些,亲了便亲了,瞪一眼就会过去。小猫生气,爪子会锋利,她也是无可奈何。

  想起前世里,楚染也是不爱品酒的人,这无疑是在难为她。

  楚染撇开她,小跑着出了屋子,冲着屋内人喊道:“你信不信,我真贴个告示。”

  陆莳起身,走出屋,冷风吹动衣角,姿态飘逸,飘飘渺渺,似神女一般,美色刻入骨髓,奈何楚染并非是认真赏景之人,瞧都不瞧一眼,反跑着离开了。

  廊下婢女望过一眼后,就不敢抬首。陆相好看,可是眼中眸色太过黑沉,莫名让人觉得阴冷,她历来清冷,这般不作言语,更是让人恨不得跑开。

  静谧的庭院里始终无人敢说话,连城来见楚染,带着一筐子甜橘。这是好东西,陛下那里也不过几筐子,得来不容易,清河的官员送他的,只是男子不爱吃甜的,就想着给楚染送来。

  橘子有甜有酸,冬日里天气冷,吃上几个就可,眼前一箩筐,还未离开的陆莳提醒道:“太多了。”

  “无妨,听说甜橘还可以做酒,还可以做食材做糕点,许多种吃法,不多不多。”连城接连摆手,自己剥了一个,未曾注意到陆相眼中的冷意,左右看过一眼,道:“殿下哪里去了?”

  知晓缘由的婢女不敢搭话,总不能说殿下被陆相气走了,到时陆相也饶不了她们。

  一时间,廊下竟无人回答,连城咬过一口甜橘,陡然明白事情不对,忙丢了橘子皮,“陆相先忙,那个、那个还有事要去办,我先走了。”

  话音一落地,人就跑得没有影子了。

  庭院里瞬息安静下来,半晌,门口的陆莳才轻轻踏步,离开院子。

  跑出院子的脸连城在院门外站住脚步,楚染站在梅树下采花,他拍着心口走去,“殿下要这些花,让婢女去做便是。”

  “我无事,你来做甚,人安排得如何了?”楚染垫脚,裙摆的梅花别有一番心意,点翠的花蕊与真花无意,风起间若隐若现,很是新鲜出挑。

  连城一声喊,陆莳就闻声过来了,冷声道:“连将军先回,明日再来。”

  风吹得更冷了些,连城被风刮得脸蛋疼,自己揉了揉,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抬脚就走,却被楚染唤住:“陆大人今日被打了,你出门且小心些,多带几人,别被打伤了,还无人照顾。”

  “陆二爷?”连城反问一句,下面的人喜欢跟着陆家的人喊二爷,因着陆相缘故,人人都会高看几分。连城也是,不过那夜洗尘宴会后,就恨得牙痒痒的。

  楚染手中提着小竹篮,里面放置了几片梅花,都是很大的,她拨了拨枝头的梅花,讽刺道:“对,就是陆相的二兄,被打得半死,有空你去探望下。”

  她一笑,虽说是讽刺,却也很讨喜。连城就未曾在意,当着陆相的面不好说人家是活该,点头就应下:“那我明日就过去。”

  楚染笑得认真,摆手道:“快些回去,对了,你今日来做什么?”

  “得了一筐子甜橘,我吃不了那么多就给殿下送来,无事就先回去了。”连城感觉气氛不大好,拔腿就抛开了。

  楚染也不去计较这些,自己又伸手摘了些梅花,曹夫人前几日说要做梅花糕,打算让婢女去摘,没想到陆莳过来,为躲避她就自己过来摘。

  驿馆内的梅花就这一株,开得尚可,她采下后,小心翼翼地放入篮子里,也不去看几步外的陆莳。

  站了片刻的陆莳抬脚走了过来,伸手同她一道去摘,楚染却拒绝道:“陆相政务繁忙,还是去处理政事为好,我这里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我既已回来,今日就不会再离开。”陆莳淡淡道,她言辞依旧温婉,

  楚染将花瓣放入竹篮里,笑眼越发弯起,“你不走干嘛告诉我。”她笑意纯真,细白的手在花瓣上抚过,白色生辉,衬得梅花红得娇艳。

  陆莳清冷的视线凝结于纤细的手腕上,眼中冰冷消散,楚染模样天真,似是做戏似是纯真,她也不去计较,只道:“梅花酥做来,颇费一般功夫,比起在阿婆那里吃的脂油饼要难做。”

  楚染不懂这些,最多的经历就是跟着阿婆做饭,看她怎么将米饭蒸熟,怎么将小鱼干做得咸香扑鼻。

  “陆相浪费心思也无用,我拿着这些泡茶罢了。”楚染口是心非,随口说一句,这人无事缠着她,真不知怎么赶人的好。

  摘了些花瓣后就回院子,踏上台阶的时候,陆莳依旧在身后,她恼道:“我真的贴告示了。”

  天气阴沉,刮在人身上的风太冷,楚染鼻尖冻得发红,气势更冷了些。

  陆莳恍若未闻,只道:“可要臣执笔?”

  章节目录 第48章 过夜

  陆相一言, 仿若外出踏春一般悠闲,让楚染恼恨, 踏上台阶就关起了院子的门, 透着门缝对外喊道:“不用你执笔,我自己会来。”

  楚染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也不知着气是从哪里来,靠着门板想了许久, 都没想出什么, 亦或是陆相漫不经心的态度。

  平生第一次被人阻拦在门外, 陆莳凝视于红漆的门板,上面铸着小小的铜兽, 看不见门后的景色, 她于寒风中站立,久久不曾离开。

  细细一想,楚染的娇蛮也是她自己纵出来, 倒也不亏。

  得了一筐子甜橘的楚染,也不小气, 让人给被打得半死的陆怀思送了些过去, 大夫让不让他吃就不知晓了。送去后自己留了些, 其余的都给陆相送去。

  她遵守诺言,得了好东西就留给她,记得可清楚。

  甜橘很甜, 她靠着炭火吃了两个后, 送甜橘的婢女回来后拿了一坛葡萄酒, 陆相心思让人捉摸不定,也不去计较,让人去收了起来。

  ****

  偷袭陆怀思的人始终没有找到,但事情出现在清河内,就是刘章的失误,他让人去彻查,自己带着几名下属去看望陆怀思。

  陆怀思自己躺着不能动,骨头都像是被打散了,一动身上哪里都疼,抓住刘章的手叹道:“劳烦刘大人,我方到本地就遇到此事,也辜负陛下,实在是愧疚,查粮一事就多多辛苦刘大人,辛苦陆相。”

  楚染在旁剥着甜橘,闻言后唇角勾了勾,被打后还是没找回脑子,就算你没病,刘章也不可能让你触碰查粮一事,此事他只信陆相,你一口一个恒王仁善,如何会信你?

  陆莳也过来了,手中捧着梅子茶,不知为何,近日里喝的茶都换成梅子茶,酸甜过后就觉得苦涩。她看着悠闲剥橘的楚染,忍不住出声道:“少吃些。”

  她面色微冷,楚染抬首与她对视一瞬,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而后道:“梅子茶好喝吗?我听说陆相最近口中无味,就让人给你准备梅子茶的。”

  陆莳叹息,就知有古怪,她将茶放下:“殿下少吃些橘子,若觉得口中无味,也可多饮几杯梅子茶。”

  “我就不喝了,留着给陆相,对了,可查到了袭击二爷的人?”楚染剥了橘子,大方地递给陆莳,哪里还有昨日的冷漠疏离。

  陆莳抬手接过,莹白的指尖搭在剥得干净的橘子上,橘子圆滚滚的,在她手心里转着圈,“未曾。”

  那厢的陆怀思还拉着刘章在说着愧疚的话,楚染耳尖动了动,听不到紧要的话,就不去听了,转身凝视陆莳手中圆滚滚的橘子,白手间橘黄色的胖身子也有些可爱。

  “依我看像是筹谋多时,又不敢伤在要害,多半还是有所顾忌。”

  陆莳冬日里就不爱吃冷的,送过去的甜橘在炭火旁烤热以后才吃,楚染递过来的冰冷,她不敢直接吃,就拿在手里玩耍。

  “不知,刘大人在查。”

  楚染点点头,无趣下就看着陆莳转动橘子,她在阿秀处知晓陆相不吃冷的,也不会因气就去勉强,生气归生气,身体还是很重要的。

  “陆相或许当去查一查。”她劝一句,想起陆老夫人的态度,知晓陆二爷被打了,定会担心,她对问一句:“老夫人知道这事吗?”

  “不知。”陆莳道。

  她说不知,楚染眉开眼笑,慢悠悠地又剥了个橘子,自己吃得开心,老夫人不知,那她就写信说一声,正好给她找了乐事去做。

  楚染俏皮一笑,自己先回院子去,让人留着刘大人用膳,再将他家夫人请来。

  婢女研墨,她执笔,铺就干净的白纸,斟酌着言辞,要稀松平常的言语,到时老夫人看到后就不会认为是她故意写信告知的。

  无人来叨扰,她就想了许久,话不多说,只道陆二爷被人袭击,凶手尚未找到,其余也不说。

  陆老夫人真当她是泥巴捏的,仗着陆相官高,将公主都不放在眼中,忍过一时,不代表她就事事忍让,待信送回相府后,就不怕她不会搬出相府。

  新平公主嘱咐后,有人快马加鞭地将信送回郢都城,等用午膳时,驿差都已出清河。

  刘章有些憔悴,查粮一事让人心力交瘁,他心中忐忑,尤其是陆怀思来后,坐立不安。今日见到陆怀思后,心中大石头就放下了,连连举杯敬陆相与新平公主。

  四人间说话也没有太多的拘束,尤其是刘章的夫人,与楚染说了许多清河趣事,冬日里景色不好,但是清河内温泉馆诸多,还有穿着人鱼皮在水中作舞的女子。

  “这些郢都城也有,我倒未曾见过,可有趣?”楚染抿了口温酒,想起那次霍大公子去玩,被灵祎逮住后,闹得人仰马翻,后面温泉馆就无人敢去,生意一度冷清。

  郢都城内有的,其他地方肯定都有,就如同青楼楚馆,遍地都是。商人为利益,甚事都会想到,尤其清河是水乡,温泉馆只怕比郢都城内还要多。

  刘章则道:“温泉甚好,不如去山中试试,温泉馆的水不如山中清澈。”

  意思就是温泉馆脏得很,他夫人就立刻明白了,忙跟着道:“对,不如去山中试试,殿下若在此过年,大可去玩玩。”

  事情闹成这样,还有一月多就要过年,到时又恐遇到海浪,不如留到一二月再走。

  楚染就不明白两人的意思,似觉很有意思,不解道:“为何舍近求远?”

  “山中清净罢了。”陆莳接过话来,面色微冷,与刘章说起正事:“陆大人被袭击一事,望刘大人多费心一二。”

  话题转得自然,刘章识趣,忙答道:“下官明白,定查出凶手。”

  送走刘章夫妻后,楚染喝了些酒,香甜地睡了一觉,到黄昏时醒来,心情都跟着颇为爽利。

  晚间的时候,婢女抱着一坛酒,道:“陆相让送来的。”

  楚染识破她的伎俩,日日一坛酒,看她送到何时才会罢休,时日久了,也想不出其他的酒名来。她照旧让人搁置在一旁,自己给太子去信,问及郢都城内的局势,沉船一事背后的真相,她一直都未曾明白。

  陆相善用计,可是如何能预测到数日暴雨,还有多日的海浪,永安公主和亲的时间都推到明年二月,就怕海上出事。

  如此一想,沉船就是天灾,与陆相并无太多的干系,她又非神仙,还有预测未来的本事不成。

  睡过一觉后,点了灯,有人不请自来。

  楚染靠在小榻上,眼眸微转,笑眼弯弯,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莳:“陆相有事?”

  陆莳一身清简,通身气质在烛火下渐透耀眼,风光无二。

  “无事。”陆莳自然坐下,就像局外人一般,听不懂话里的意思。

  楚染不理她,自己下榻穿戴好,道:“晚上吃暖锅,陆相留下一起用?”

  婢女来奉茶,照旧是梅子茶,她觑一眼陆相不明的神色后,就俯身退下,让庖厨将暖锅备好。

  暖锅热气腾腾,楚染想起那坛梅子酒,让人取来,也不计较她怎么不守约,斟了杯酒就道:“查粮一事如何了?”

  “还需几日,月中可去战船看看。”陆莳道,暖锅里烫了青菜与猪肉,倒没有羊肉,还放了些虾仁,省去了剥壳。

  楚染不挑嘴,什么都会吃上一些,她自己夹着虾仁,给陆莳夹了青菜,嘴巴被烫红了,小口地饮了梅子酒,浑身都舒服。

  暖锅没有放辣,口味微咸,烫热的菜吃入口中,身上都跟着热了。楚染觉得烫,就放在碗里晾一晾,自己动手剥橘子,放在炭火旁烤。

  “查得如何,可将蛀虫找出来,霍家有插手吗?”

  她的动作都落入陆莳的眼里,熟练自然。陆莳淡淡一笑,她本就生得好,笑起来自然惑心。楚染见到后,微微抿嘴,不去看她。

  陆相这人,毒性太重。好比长在黄泉的曼珠沙华,开得越发耀眼,毒气越重。

  气氛比起前几日里不知好了多少,屋内暖气融融,陆莳神态端庄,香烟袅袅下多了几分缥缈。楚染将橘子递给她,“你当真不回郢都过年了?”

  事情有变,想来陆莳已将清河内发生的事转告陛下,查粮一事迫在眉睫,陛下也不会怪罪。然楚染心中不定,总惦记着太子选妃一事,错过些什么,可就后悔莫及。

  尤其是太子妃的人选,必须与太子同心,若不同心,只怕日后繁杂的事不断,对太子的身体也不好。

  “需看查粮一事如何,陛下若恩准,自然就留下。这里的事自然会落入霍家的眼里,不管是何人,但凡牵扯都不会轻饶。”陆莳接过橘子后,剥去白色筋线后,才送入口中。

  甜橘烤过,口味多少改变了些,不知怎地还有些酸,陆莳抿唇不语,楚染狡黠的笑意却映入眼帘,巧笑如画,恍惚似见三月春华烂漫。

  天真干净的楚染与前世里终究是不同,让心神不定的陆莳忘去那段残忍的旧事。

  楚染吃过几块肉后,就停箸,认真道:“陆相究竟是何打算,不如与我说说?”

  “臣早就说过,会尽力辅助太子,其它别无想法。”

  楚染怪异地看她一眼,笑而不语,让陆莳就不好再继续说谎,她垂首于碗里青翠的蔬菜,慢慢地吃了,当去夹菜时,楚染将肉放入她碗里,殷勤道:“多吃些,吃完就回去。”

  生活这么久,陆相时时鬼话连篇,楚染眼里一片晦涩,信她的鬼话才会让她留下过夜。

  章节目录 第49章 纵欲

  查粮一事进展得颇快, 揪出来的官员更是一个没有放过,远在郢都城内的陛下更是震怒, 下令彻查, 一个不准饶过。

  太子与恒王对视一眼,后者唇角带笑, 宽慰陛下:“陛下息怒,既然有陆相在, 必能查清楚, 伤了身子可就不好。”

  霍启跟着附和, 其余人更是如此,几番安慰后才稳住陛下的情绪。消息传到后宫, 明妃一阵阵叹息。

  她‘小产’后就不曾出过宫门, 陛下赏赐流水般地送入宫来,人却未曾过来,林才人晋位, 受尽宠爱,一时间王后都是不敌, 并非是一可欺之人。

  思来想去, 她对陛下无心, 也不会计较这些,倒是急坏了王后。霍启为压制林氏,不惜送了几人进来, 可惜陛下去了几日后, 过了新鲜就抛开了去, 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她靠着迎枕,窗口一盆牡丹刚从暖房里搬出来,开得正是艳丽,宫人都被屏退,仅她一人。

  牡丹花摆放半个时辰后,窗边就有了声音,明妃淡然一笑,直起身子,白净莹润的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片刻后,新阳欢欢喜喜地跑来,同样是满面喜意,四肢并用地爬上明妃的床榻,“阿软、阿软,我好想你。”

  明妃闻言一笑,她本就生得温婉,又在床榻间,更衬得肌肤晶莹,媚态初现,无端惹人沉沦。

  “你且慢些,我也想你。”明妃按住她,腾了一人躺下的地方给她,玉面之上笑意深厚,眼中明媚如春。

  新阳穿得多,她宫里分到的炭火不多,平日里不敢多用,阿姐不在后,就不敢随意乱跑,她上榻后觉得有些热,脸蛋红扑扑的。

  明妃瞧见她脸色不对,就伸手给她脱掉棉衣,一面道:“去周府后莫要怕,二婶娘那里不必日日过去,隔几日去问安就可,还有成亲后分开睡。“

  新阳明白,她不像楚染那样懵懂,听到阿软嘱咐后就点头应下,“光吃饭不干活,长嘴巴不乱说话,与他保持距离,等阿软出宫,我们一道离开郢都城。阿软的话,我都记得清楚。”

  明妃连连点头,捏了捏她粉红脸蛋:“我家新阳聪明,记得莫要被欺负了去。”

  “不会的,你家二哥哥腿脚不好,我会跑的,不怕她。”新阳眉眼弯弯,笑意纯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极力保证。

  明妃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成亲的日子愈发近了,她心里就愈发怕得厉害。她二哥哥性子沉闷,不知新阳过去可会被欺负。

  若是寻常人就罢了,偏偏新阳受惯欺负了,不会找她告状,甚事自己藏着,她也是没有办法。

  “你答应我的,要好好保护自己。”明妃不放心,又嘱咐一句。

  她的担忧不由感染了新阳,一道宫墙隔得太远,比起千山万水还要远一些,也不知以后可能见面。

  新阳摸着自己的耳垂,眸色担忧,“阿软,你何时出宫,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会很快的。”明妃宽慰她,说的也非是假话,前世里太子死于旧疾,不久后恒王立为储君,陛下没过半载就驾崩。

  今世里大有不同,新平公主与陆相并没有去吴江,太子死时未及弱冠。那时陆相与公主感情亲密,陛下多疑,开始猜忌陆相,现在也并非如此,陛下对陆相依旧亲信。

  她自己也不知哪里有变故,看着怀里的新阳,眉心蹙痕散去,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新阳不知她心思,裹着被子,将两人藏得严实,亲亲阿软眉眼:“太子近日犯难,为着与宋通商一事,不过陛下不乐意,将宋当做嘴里的肉。”

  这话是从东宫处听来的,后面半句是太子所言,她学得很像。明妃听在心里,若与宋通商,就不会有后面恒王灭掉宋国的事,他的势力就会减弱。

  不如让祖父去帮太子一把,到时于周家也有利。

  “阿软你想什么?”新阳微甜的声音里带着危险气息,她伏在明妃身上,唇角碰到她眉眼,轻轻去碰、轻轻去亲,扰乱人的心神。

  明妃羞涩,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些通商的事,被她亲得意乱情迷,睁开眼睛望着她:“新阳听话吗?”

  新阳不懂她的心思,但见她眼里的认真后就不得不点头:“新阳听话。”

  明妃伸出纤细的手臂,缠上她的脖子,将人拉得更近了些,贴着新阳的耳垂,“不听话,以后就不许见我。”

  如此一说,新阳就急了,眸色水润,忙道:“听话听话,我听阿软的,以后不同你二哥哥亲近,被欺负了肯定告诉你。”

  “乖。”明妃安慰般摸了摸她柔软的后颈,主动亲上她紧抿的唇角。

  这样的安慰更合新阳心意,她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抗议,舔着自己的唇角,“那你不许动,我轻轻的,要听话。”

  明妃眉眼一醋,“不行,你上次弄疼我了。”

  新阳眉眼耷拉下来,目光黏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再微微下移,就是精致漂亮的锁骨,她想亲一亲,就凑了过去:“那我再轻一些。”

  “你再轻都是很坏。”明妃眸色湿润,抿着唇角看着新阳。

  新阳歪了歪脑袋,“我如果坏,阿软还是会喜欢的。”

  她几乎是有恃无恐,明妃既羞又觉得好笑,神色还是柔和下来,她闭着眼睛,眼睫微微地颤,羞涩得说不出话来。

  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无端让人心口高高地吊起,新阳懂她,抱住她的颈子,不断安慰:“阿软,我会听话的,恩、很听话。”

  她唠唠叨叨的,只要有空会说话,就会反复提起这句话,明妃迷梦之间听的都是这句话,好像让她莫要再说了,聒噪得很。

  ****

  查粮一事花费半月时间,楚染得了十几坛酒,各色花酒,摆满角落里,连城见后就讨酒喝,楚染不肯答应,将人赶走了。

  揪出的贪官污吏关在清河大牢,等着陛下处置,避免一难的刘章更是日日烧香拜佛,祈盼自己能过躲过一劫。

  牢里的人怎么处置,成了清河茶余饭后的话题,陆怀思伤好后,查粮的事也解决了,他错过这件事,后悔不已。

  不想没过几日,老夫人的信来了,还有陆夫人一道过来,她们来得快,也让楚染始料未及,这是做快船过来的?

  旱路难走,且要绕道,她们是赶不过来的。陆夫人过来见到陆相就红了眼眶,脸色暗黄,眼下乌青,哭道:“老夫人接到信后就吓得晕过去了,醒来时就搬来府里,让我过来照顾二爷。”

  人果然搬走了,还是养子重要!

  楚染乐见其成,眉眼闪过不屑,讽刺道笑意淡淡,她照顾陆夫人坐下:“二嫂急甚,二兄都已大好,都去署衙见刺史去了。”

  陆夫人不敢托大,对着两人态度十分恭谨,她是小官家的嫡女,身份不高,甚至连侯府庶女都比不得,她小心陪笑:“劳烦殿下与陆相照顾二爷,感激不尽。”

  楚染心疼她被老夫人使唤,也不多话,就道:“二嫂回去休息,待好好睡过一觉,二兄就回来了。”

  婢女起身送她去陆怀思的院子,楚染眼里的冷意散去,也不想搭理陆莳,起身回自己的院子。

  她不管陆家的事,再来几个陆家人也是不怕的,她要走,陆莳也不拦着,自己亦去忙碌其他的事。

  陆相出驿馆时,潘夫人刚好入驿馆,手中还是捧着象牙小盒,初见丞相,心里怕得很,忙行礼说话。

  与商户合作的事本就是陆莳提议道,淡淡的目光扫过潘家夫人一眼,“夫人何事?”

  声音冰冷,吓得潘夫人手中一颤,将象牙小盒交了出去:“民妇是来送这个给殿下。”

  潘夫人得了楚染的吩咐,可以自由出入驿馆,也不用通报。

  陆莳接过象牙小盒,面色正经,颔首道:“我转交殿下。”

  半路被截,潘夫人恼不得,说了几句话后就出了驿馆。

  陆莳得了象牙盒子后,折身去找楚染。驿馆颇大,住着近百人,楚染的院子与她靠近着,再走就是陆怀思的院子。

  盒子里装的是火油钻打造的戒指,做工精致,冰晶般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陆相惊叹于冰晶,将东西放入盒子里,让人转交给楚染,自己也不进她的院子。

  陆相离开后,婢女捧着盒子见到陆夫人,后者刚刚见到陆相,想问些二爷的事,夫妻多年相敬如宾,也谈不上深厚的感情。不想还未走近,就见她折返,只好罢手。

  象牙不多见,尤其是象牙精致小盒,她看过一眼就知里面的东西肯定比盒子值钱,“这是什么?”

  婢女摇首:“奴也不知,陆相吩咐转交给新平公主。”

  她神秘,就更加引人好奇,陆府的婢女是老夫人跟前的,资历深,走过去打着招呼,哄得婢女打开盒子。

  几人都未曾见过冰晶般的宝石,陆夫人只当是寻常宝石就未曾在意,陆相哄公主开心罢了。

  陆夫人见到宝石后,忽而改变心意,让人给公主通报一声,她要求见。

  两人分开半个时辰都没有,楚染不知她有何事,让人请了进来,自己不去打开象牙盒子,反笑道:“二嫂有何事?”

  陆夫人踌躇一二,就道出了实情,想知道近日陆怀思的情况。天寒地冻过来,并非是她所愿,无非是想老夫人逼迫罢了。且她与陆怀思还未到生死与共的地步,十多年来,她已看透陆怀思的本性,只想守着儿子过日子罢了。

  楚染道:“二兄近日在养伤,并无大碍,也就昨日才去办事,并无大事。”

  她说的是实话,陆怀思过来近二十日,什么都没办成,就听到他夸恒王仁慈。

  陆夫人只当新平公主敷衍她,面色更加憔悴,心口处止不住的叹息,带着失望回去。

  楚染不在意她的情绪,自己打开象牙盒子,拿着戒指试了试,戴着恰好,指环上刻着诗酒二字。

  再去看看另外一只,便是年华。

  诗酒趁年华,多好的寓意,可惜潘夫人做不到,她与陆莳也做不到,看着角落里的酒,心里的不甘也消失了。陆相此时迷茫答案,她也是如此。

  从小到大,她根本不知自己喜欢什么,只知厌烦勾心斗角,大了以后就沉浸于朝堂之上,无暇分心于小事。

  真要论起来,她不爱酒,好像太过苛待陆相了。

  诗酒年华似水柔情,莫要错过太多。她将戒指放入盒子里,吩咐婢女去厨房多做几道菜送去陆夫人处,自己吃个烤肉就好。

  连城不是个安分的主,冬日去城外打猎,猎了鹿回来,送来一块鹿肉,晚上烤着吃比较好。

  好久不曾吃过烤肉,楚染知晓屋内不是烤肉之地,让婢女搬去了亭子里,天气未曾黑,三面用帷幔挡着风,也不会觉得冷。

  鹿肉是宝,吃些对身体也好,楚染善于烤肉,也是因为自己爱吃。也不知连城怎地就猎了鹿肉回来,她让人切成小块,拿酱汁腌制好,待烤时肉就入味了。

  查粮一事解决后,清河内的官员也失去一半,大小官员涉案十几人,补替一事迫在眉睫。

  陛下旨意未曾过来,陆莳也只调了几人过来,具体安排还需看陛下。她今日回来得有些晚,烤肉的香气扑鼻,亭内烛火亮堂,比起往日里的凄楚,更显热闹了些。

  院子是楚染的,平日里陆莳鲜少过来,婢女也知两人生了嫌隙,不敢随意说话,见到陆相来后,也只小声提醒殿下。

  楚染却客气道:“陆相今日回来得有些晚,不过也正好,冬日吃些鹿肉,对身体也好。”

  陆莳缓步踏进,烤架上鹿肉涂抹的油脂噼啪作响,烤肉泛黄,撒上一层香料,令人食欲大开。她挥手让婢女退下,“殿下今日怎地兴起?”

  漆黑的月色下声音有些低沉,听在耳中不似春日和煦的清风,细细去感受,而似是三月里层层波动的春日,撩拨人心。

  楚染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里莫名其了燥意,“吃肉还挑时辰?”

  陆莳闻言没有开口回答,而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楚染烤肉。

  两人相处尚算融洽,楚染亦没有赶客,而是给她夹了几块鹿肉,“连城送来的肉,你试试。”

  陆莳自然知晓是连城猎的鹿肉,查粮结束后,连家人就无事,是她打发他们出城狩猎的。楚染爱吃烤肉,这点与前世里未曾变过,她试探道:“殿下消气了?”

  楚染头都不抬,手中的香料撒在炙烤过后的鹿肉上,她翻了两下,“鹿肉是陆相送来的?”

  “算是。”陆莳轻声,言辞里诚意尚可。她不大会哄人,在相府时,见灵祎喜欢花糖果子,就照葫芦画瓢给楚染送去,如今来了清河,诸事不便,忙于政事就无瑕分心去哄。

  楚染已不在意,就不去计较这句话的真假,她自己坐下,摇曳的烛火下,脸色红若桃花,艳丽旖旎,“刘章此人,可能留任?”

  “清河是宝地,刘章政绩尚可,本打算是调任回京,这事一出,若周文义从中周旋,留任的最好的,若是不能,只怕会降职处理。”

  “我倒觉得刘章此人可招揽,不贪财又算听话,陆相照拂一二,必然会乖乖听你的。”楚染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液清澈,眸色生辉。

  陆莳冬日里不饮冷酒,只吃鹿肉,“我何尝不想如此,刘章此人一旦站定,就不会更改,若是周文义出力,他更加会死心塌地。”

  “查粮是陆相周旋,他该对你信任,只要你稳得住他就可。如今恒王的手伸不进来,于我们也是好事,等你反应过来,就晚了。”

  前世里恒王的手就伸进了清河,调走了刘章,让他更好地与吴江接触,陆莳亲自来清河,也是想的先下手。

  来时,她将调任的官员名单交给太子,并让他到时为刘章求情,不给恒王机会。

  陆莳颔首,小猫儿今日很安静,她凝视盘中的鹿肉,难不成一块鹿肉真的哄得她开心?

  其实,她对楚染的喜好,至今都不清楚,大多时候楚染不会露出自己的喜好与态度,让人不好琢磨。就好比今日,她不大相信的因为鹿肉才对她好脸色。

  鹿肉好吃,一块就够了,也不能吃多,容易上火。待回去后,婢女捧了菊花茶来,楚染饮了一杯后,就放下,将象牙黑盒子递给陆莳,慷慨道:“送你一个。”

  盛气凌人的小姑娘被哄得开心了,大大方方地与她分享好宝贝。

  陆莳无奈一笑,接过盒子后选了诗酒的戒指,将剩余的那只还给她:“殿下将海路一事安排妥当了?”

  “已说好,明年春上就出海,应当无大事。”楚染捧着年华的那只,戴在自己的手上,冰晶般的光华清冷,如同陆莳这个人一般,她看着就不生气了。

  陆莳端坐不动,亦凝视于戒指,也不提回屋,思考许久后才与楚染到:“臣来时就是为了查粮一事,至于战船如何,怕是另外有人过来。”

  骗子终于开始说实话了!

  楚染扬了扬下巴,先问:“你是不是打算要回郢都城了?

  “再不回去,可就错过太子选妃了。”陆莳淡笑,蛇打七寸,盛气凌人的猫在意的就是太子选妃,不用哄的,就会妥协。

  陆相话音方落,楚染粉妍妍的脸颊上就浮现担忧,“那我们何时回去?”

  小猫儿上套了。陆莳也不急,道:“等陛下降旨。”

  楚染几乎瞬息开口,“那何时降旨?”待说完就后悔了,陛下的心思,陆相哪里知晓。

  陆莳长睫微垂,手中的火油钻在烛火下泛着光色,五颜六色,她转了转,低声道:“约莫这几日。”

  “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楚染不解,这些事就好似是在她刻意的计算中,可陛下远在郢都城,如何知晓他的心思。

  莫不是陆相故弄玄虚?

  楚染低眉淡笑,不大信陆相,“你来这里不是解决吴江的事?”

  “吴江之事分一两日,且与之牵连的是霍家,留之无用,且刘章归太子掌控,出入大楚的货物必先过清河,把好这道关,无需困扰。”

  楚染想想也是,若是人家脉门,还怕什么困扰的事,她顿时明白:“陆相聪慧。”

  简单夸了四字就再无它言,陆相故弄玄虚,将她都蒙在鼓里,可恨又佩服她这样的心计。她深深叹息,也不掩瞒自己的心思,直接道:“万幸当日嫁给陆相,若是与陆相为敌,只怕日夜难安。”

  恒王在京高枕无忧,看似毫无损失,实际并非如此,损失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清河至关重要。往日里刘章两不偏帮,今日往后就不一样了。

  楚染的话褒贬不一,听起来似是嘲讽,陆莳抬首不冷不热看她一眼:“殿下此时知晓,也不算晚。”

  楚染心中牵挂着太子,就不与她争辩。陆莳坐姿如松,一看就知不想走,楚染不赶客,先去洗漱。

  婢女跟着她一道离开,象牙小盒摆在一旁,陆莳将自己手上的戒指放进去,一对搁在里面,总是要好看些。火油钻太过稀有,楚染不会去戴的,最多放在库房里,不会惹人在意。

  象牙打造的盒子精致而耐看,她看过一瞬后,就收了起来。

  待楚染回来后,桌上小盒子已不见了,她不去计较,猜测是陆相收好了。人都有喜爱,陆相多半是看上了,不然不会亲自收起来。

  她忙碌一日后,心情大好,想起就要回京,心中也是欢畅。本想着是腊月底回京,再过几日回京,那么路途中需要半个月,就可提前半月回去。

  楚染脑中思绪万千,半晌后想起陆莳,她翻坐起来,对外看一眼,就见陆莳在外,多半是洗漱过了。她轻轻哼了一声,就知是这个表里不一的人不会轻易离开。

  表里不一的人走过来,将守夜的婢女退下,灯火熄灭,自觉睡在外侧。

  榻上就楚染一人睡,平日里就一张被子,两人一起盖着,就觉得很暖和。楚染不会主动靠近陆莳,尤其是两人分床数日。

  陆莳则不然,伸手就握住她的手,将人轻轻拉过来。

  “你莫动。”楚染警告她,摸到她冰冷的手后,不好意思将人推开,就只好替她暖手。她想起上次大夫的事,都已过来了,却被陆相赶走了。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翻过身子,双手替陆莳捂着,嘀咕道:“老夫人那时如何照顾你的,身子这么冷,从小就要精心照顾了。”

  就好比是太子,先王后未曾去世前,几乎日日守着她,去后就是楚染年龄小,也照顾得井井有条。楚染照顾过病弱之人,懂得平日里的呵护很重要。

  她关心,陆莳就受着,静静躺下,面色温和:“那时她自己身子都不好,随时都要去了,无心照顾旁人。”

  “所以死里逃生后觉得你与她相生相克,陆二爷反倒是她的福星?”楚染忍不住讽刺,“老侯爷当年如何想的,就这样信了?”

  家族里相克一事,并非少见。前朝就有父子相克一事,父亲将儿子送给旁人过继,这个儿子就当是为别人生的。

  楚染讽刺,陆莳不理睬,反攥着她的手,“提这些做什么,说些旁的事,先说说这几日发生的事、我也生气。”

  “你生什么气?”楚染不解,老夫人的事不过的心头的一根刺,陆莳说不提,她就不提。人都有软肋与弱点,人无完人。

  陆莳的手紧紧扣着她的手腕,眸色微微潋滟,漾起波澜,她凝视楚染眼里的不解:“你说为何生气?”

  她的力气不大,楚染自己能解开,扬首看着她眼中波澜,“陆相恼了便恼了,见到陆二爷不恼也是心性豁达之人,我做不到豁达,陆相多半也是。”

  一句话就将责任推给陆怀思,陆莳惩罚性地捏了捏她耳朵:“你的事与旁人无关。”

  楚染歪了歪脑袋,拨开她的手:“我可一直让着你,喜欢我就是拿来欺负的,我就醋了,那又如何,我又不曾与旁人定亲。”

  陆莳莞尔,“我与他无关。”

  “我眼睛还是好的,他都不敢看你,若是寻常兄妹这样的反应,旁人怎会不生疑。刘章都看出名堂,再多几次,不用人家说。其余人都知道了。”楚染不隐瞒,若非陆怀思被打,两人日日见面,指不定他就做出什么事来。

  她不懂陆怀思的为人,无意还是愚蠢,叫人看不清楚,也真是奇怪的很。

  陆家的事,陆莳心明,凡事不想说得太多,似笑非笑看向她:“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刘章不是愚蠢的人。”

  “你倒是坦然。”楚染轻斥一句,这些事都是说不通的,掀开眼皮就见到温暖如春的人,她眼眸一暗:“你想都倒是简单。”

  陆莳不答,反亲上她的唇角,轻轻舔舐,而后徐徐道:“相府与汝南侯府无关,殿下觉得有必要去计较。”

  “你……”楚染话未出口就被堵住,她也不去做勉强,伸手抱住陆莳,呼吸之间,感到陆莳被她焐热的手扣在腰际。

  她微微阖眸,想起诗酒年华这四字,人生短暂,陆莳于她而言,确实很重要。

  生而如今,并非孤独一人,她愿与陆莳走下去,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并非美色,而是心。皇室里她与太子相依为命,几乎甚事都要自己去筹谋。

  陆莳为她做了诸多的事,她心里明白,也是知晓,这样的情意,有几人可以保持。

  猫儿温顺,陆莳动作便轻了些许,锦帐温度恰好,屋内却飘起了雪花,密密集集,如梨花如白絮,挂满屋前屋后。

  陆莳半夜推开窗之时,榻上人微一动,翻过身子,锦被搁在腰,露出雪白的肌肤,连绵如雪。片刻后抬首看了一眼,觉得冷,不用陆莳提醒,又将自己裹得严密。

  巫山**之事,闹过就让人散去所有不快,楚染迷糊睁开眼睛,见榻内无人,伸手去摸,顿时一惊,她抬首,朦胧间,窗外一身,身材纤细。

  背影映入地板,楚染低眸去看自己,衣衫不知哪里去了,她自己去找了片刻,又觉困得厉害,摸了两下就作罢。

  迷糊入睡时,有人过来,轻抚她的眉眼,她欲说什么,却抵不过困意,朦胧睡前。

  陆莳困意散去,起身去看雪,黑夜间雪花格外大,比起前些时日的更为大些,不知运河可会结冰,若走旱路,需要多费半月时间。

  楚染藏在被子里,露出脑袋,脸色红润,颈间也是湿的,她让人去打来热水,擦洗干净。

  次日一早,年少的人又是活蹦乱跳,陆莳从不会肆意妄为,楚染醒来时,陆时坐在对面小榻上观书,眉眼低沉,不知在想什么。

  楚染一翻身,她便抬首,笑意盈盈:“醒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飘入廊下就化了,银装素裹,楚染感觉到不一样的冷意,又见陆莳未曾出门,就看向窗外:“下雪了?”

  “半夜就开始了。”陆莳起身走向她。

  楚染再低首,自己身上寝衣穿好了,半夜醒来就像是一场梦,不知是真是假。她不去想,就问起外面的事。

  陆莳道:“无甚大事,今日就当是偷闲罢了。”

  她吩咐婢女去取外袍,自己伸手给她理好衣领,低声道:“二嫂若过来,你愿说就说几句,不愿就在旁看着。”

  “你这位二嫂也是苦命人。”楚染半晌才道一句,就再也不说话了。

  更衣后用过早膳,陆二夫人就过来了,带着婢女,将老夫人的信递过来。昨日来得匆忙,她不敢随意去递,老夫人的信中多半没有好话,因此,她就不敢送给陆相。

  楚染先接过来,拆开看了一眼,脑子一动就能想到的话,她淡笑道:“老夫人担忧了,不过我觉得陆二爷为长,断没有让妹妹去照顾的道理,二嫂,您说是吗?”

  陆相餍足后,神色温和,由着楚染去说,自己接过书信后也不曾开口。看得陆夫人心中忐忑,她知公主性子不好,就附和道:“对,老夫人担忧过甚了。”

  楚染点头:“二嫂过去劝劝,二兄这个毛病可不好,到时被旁人怨恨,背后捅刀子就不好了。”

  陆相依旧不答,眉眼都不曾抬一下。

  陆夫人被说得脑袋发蒙,“什么毛病?”

  “见人就夸恒王,他得了恒王兄多少银子,这

  般卖力,改日是不是要写书来赞扬?二兄做什么自己去做,只是头顶一个陆字,侯爷那里也不放心。”楚染不顾这些,直接说了出来,到时让陆怀思自己去掂量。

  陆夫人被说得脸色发烫,不知如何去辩驳,只得连连点头。

  出院子时,内衣都被汗水打湿了,她摸着自己脑门上的汗,匆忙就回去。

  陆怀思早出晚归,几乎与她说不得什么话,好不容易得了空说话,他又是不耐烦的模样,骂一句头发长见识短,就离开驿馆。

  她几乎呕得要吐血,去向陆相诉苦时,进入院子就见仆人将箱子往外搬去,她惊魂未定,抓着人去问:“发生何事了?”

  “陛下下旨,让陆相回京。”

  她还来不及说话,陆相与新平公主就已离开,刘刺史带着夫人去送,哪里有她说话的机会。待陆相离开后,巡视战舰的事就落到陆怀思一人身上。

  连城带着人在前开道,运河不安全,一行人绕道旱路,走了一月才回京。

  楚染与陆莳一道入宫见陛下,期间林氏在侧伴驾,小腹突出,两人对视一眼后就垂下眼睫,只当未闻。

  林氏生得好颜色,比起其他伶人不同的是她,她善诗词,文采满腹,这些不是常人可比的。红袖添香的事,哪个男人不喜欢。

  楚帝见两人平安归来,心情也是不错,午时赐宴,问及路上的事。

  陆莳道:“得人相救,后做船去清河,遇到连将军,这才脱险。”

  “幸事,新平出京可曾见识到奇闻?”楚帝笑道,他见两人神色如旧,入殿后并无亲密的肢体触碰,就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与成亲前见面无异,心中也是奇怪。

  他要试探,楚染也状若不知,笑道:“阿爹说笑了,保命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看奇闻,不过清河的吃食与郢都城不同,可惜距离太远,不能带些回来给阿爹尝尝。我带了庖厨回来,不知味道是否一样,到时送给阿爹尝尝。”

  女子在意的就只有吃食衣裳,楚帝也不作奇怪,哈哈一笑,“也可,莫要忘了阿爹。”

  楚染跟着一笑,趁机直视陛下时,发觉陛下脸色带着暗黄,不如往日,她心中奇怪,看向林氏。不解时,桌下伸过来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莫要抬首再看。

  陆莳悄悄的动作,让楚染心中一暖,随即低首,那只手并未及时撤离,而是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处,力道缓而轻。

  无声的抚慰,楚染微微抿唇,回来的半日就已不大习惯,一路上随意惯了,与陆莳故意保持距离,装作冷漠,也不知到何时才会结束。

  陛下的脸色不如以前,难不成纵欲?

  章节目录 第50章 好看

  陆莳的手不知在何时就撤离了, 林氏是陆相的人,或许回去就可以问问她。

  筵席过后, 她与陆相分开, 独自去东宫见太子。

  太子脸色红润,精神也好了很多, 见到楚染后忙去迎,锦袍玉冠, 也是俊秀少年郎。楚染笑着拉他一道入内, “且与我说说, 太子妃的人选可定了,可有难事?”

  太子选妃与公主找驸马不同, 前者无关情爱, 讲究的终究是利益联合。半年来太子处境日益稳固,就算恒王对外再是如何仁善,也无法撼动。

  “我有陆相撑着, 又有外祖父,这次刘章又为我所用, 不如避其锋芒, 选一大儒之后, 也好让陛下放下警惕。”太子笑谈,屏退宫人,自己亲自煮茶。

  殿内烧炭, 又有地龙, 热意往肌肤里钻去, 楚染觉得舒服,“也可,你看中哪家?”

  “周老太爷的孙女,二房的嫡女周卿卿。”太子声音坚定,神色亦是凝重,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

  楚染微一挑眉,“这是你与陆相共同的决定?”

  太子诧异,“关陆相何事,我自己定的,陆相不知情,想来也不会反对。恒王名声愈好,陛下心中也会猜疑,无论是子还是臣,陛下都不希望有人名声越过他。我如今不缺什么,倒不如修身养性,娶老太爷家的孙女为退,她性子也甚是贤惠。”

  “可是二房长子刚刚娶了新阳,如今妹妹又为太子妃,岂不是让周家推至风口浪尖上,殊不知适得其反?”楚染反问,她对周卿卿是否贤惠是不知,但是如此抬举周家也会让人生疑。

  太子嘴角含着一抹笑,给阿姐沏茶,烟雾缭绕,衬得她一双眸子滟光迷离,低声道:“阿姐忘了,周家二房不过是区区四品官,周老太爷官威重,说到实权,并无多少,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也是林氏探听出来的。”

  陛下早就看好周家,长房是不行,毕竟明妃入宫了,二房官位不高,也没有什么威胁,如此一来,就合陛下心意。

  其实还有一人,陛下也看好御史大夫家中的姑娘,只是那姑娘性子刁蛮,太子喜欢小司勤,恐她被欺负,就选定脾气温和的周卿卿。

  楚染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她一听是必陛下的心思,就暗自思量一番,道:“我明日去见见周卿卿,再问问陆相。”

  “阿姐变了,晓得张口闭口就是陆相,你且回去问吧。”太子笑得狡黠,他也是乐见其成,陆相是一良人,定会护住阿姐。

  楚染心思不定,嘱咐太子几句后,就出宫回相府,想起明日去周府,就让人备些礼。她不是贸然过去的,以去看新阳的名义去看周家姑娘,到时可随机行事。

  这些对外之事,阿秀更为清楚,问过一声后就下去备礼。

  楚染累了,吩咐后让人去周府走一趟,给新阳传话,免得明日过去唐突。她想休息的时候,阿秀匆忙跑过来,“殿下,老夫人来了。”

  还未曾脱衣躺下的楚染惊得又坐起来,“她来做什么?”

  阿秀摇首,“奴也不知,一月多前老夫人匆匆回侯府,就没有回来过。”

  “这是回来住了,你带着人去送她回院子,我睡会。”楚染猜测老夫人回来也不是善事,等睡过一阵再理会。

  她不去理会这些,躺回榻上休息,养足精神再说。

  阿秀硬着头皮去迎老夫人,院子都是干净的,每日都会有人打扫,老夫人回来为没有觉得不适,她手中掐着佛珠,眼角高低,吩咐她:“陆相回来后,让她过来。”

  阿秀应下了。

  冬日里天色黑得快,哪怕时辰还早,外面都是一片漆黑。屋内炭火旺盛,暖意融融,楚染一睁眼就看到陆莳在翻着书,路途艰辛,也不见她疲倦,反而眉眼微展。

  烛火下的人姿态婉约,天然美色,如岩上孤竹。

  “陆相可去见老夫人了?”楚染好奇,老夫人掐着时辰回来,她只当人不回来了,未曾想到厚脸皮地走回相府。

  屋内传来声音后,婢女鱼贯而入将膳食摆上桌,一眼看去,红色的樱桃肉,青色的蔬菜,颜色搭配得都很适合,让人食欲大开。

  陆莳先入座,楚染就跟着过来,挥挥手让阿秀退出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相:“可要我帮忙,公主本就刁蛮,不在意这些名声。”

  楚染在宫中多年,虽没有龌龊的心思,但对付龌龊的人,还是迎刃有余。

  睡过一觉后,眸色唤起光彩,似水晶般泛起光泽。

  陆莳未曾计较,并未做声,夹了块樱桃肉放在她的碗里,楚染干巴巴地咬了一口,“你怎么想的?”

  “殿下随意就好。”陆莳沉静,神色比井中的月光更清更淡。她清冷多年,不在意这些,可转而一想,如今不是她一人,还有殿下,她一人做主就让殿下难做人。

  楚染纠结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淡淡一笑,面若胭脂陆莳观之,冷淡的神色如薄冰破裂,不知怎地想起破冰那夜。

  于□□上,楚染总是半推半就,吻住她耳垂时,她终究软若春水,依在她怀里,如水波澜,悠悠漾漾。

  楚染不晓得她在想着不正经的事,吃过晚膳后,阿秀将离开几月的账目拿来。非她搅乱,而是白日里实在找不到陆相,殿下又不搭理,她也没有办法。

  账目给陆相,楚染却拿起来观看,奇怪道:“陆相当时离开侯府,可分了家产?”

  阿秀不是侯府的人,分家后才伺候着陆莳,听到这句话后仔细想了想,狐疑道:“离开还会有家产?陆相是女子,只怕没有的事。”

  “没有便没有,作何紧张。”楚染俏皮一笑,眸光却是晦暗不明,烛火下似有流光跃动,上下沉浮,又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陆莳去了书房见幕僚,阿秀就在旁跟着楚染,有甚问题都好及时回答。

  楚染翻着账目,几近亥时才看到一小半,几月来挤压得有些多,叹道:“陆相都已不在府里,怎地还有这么多账目。”

  “您与陆相走后,老夫人办过花宴,立冬那日又请人来吃酒,每和十来日都会有小宴。”阿秀忐忑。

  楚染垂下眼,依旧去看账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看了许久,虽有些许麻烦,可相府奢靡的生活还是问题。

  她奇怪道:“老夫人在侯府也是这样?”

  “这倒不是,以前几月都不曾办一回宴,都是生辰时才会这般。”阿秀答道,办生辰办宴就不同了,那是要得礼的,如今这些小宴,夫人都是空手过来的,就算得了礼也是老夫人自己的。

  楚染不会这般斤斤计较,只是看了这么多让人头疼的数字也觉得犯困,索性不去管,道:“庄子里有进账吗?”

  “有,明日拿来。”阿秀道,都是分日子送来的,不知陆相何时回来,外面的会晚过几日。

  楚染道:“那我晓得了,这些且放下,明日再看看。”

  她困得不行,吩咐过后就去洗漱安寝。待陆莳回来,都已过子时,见到桌子分成两份的账簿,低声道:“殿下看过了?”

  “殿下犯困,就看了一些,其余留着明天。”

  陆莳颔首,脱下外袍,阿秀走近接过,低声又道:“老夫人来催过两回,奴不敢告诉殿下。”

  “无妨,且下去吧。”陆莳摆摆手,趋步走近榻前。锦帐低垂间,温暖去春,淡淡的香气缭绕不散,醉人心脾。

  榻上的人习惯将自己裹得严实,哪怕透不过气来也不肯松一松。陆莳俯身将被子往下挪去几寸,碰了碰她紧抿的唇角,温和一笑。

  屋内沉静如海,只闻浅浅的呼吸声,陆莳躺下后就去触碰楚染,她身上是热的,抱着暖炉睡觉,冬日里身心都是暖的。

  指尖滑过楚染柔滑温和的脸颊,暖意在心头萦绕,陆莳靠着她,冰肌玉骨隐约可见,她抿唇间贴过去,“阿染,阿染。”

  楚染不知是否听到声音,低低轻吟一声,迷糊着眼睛,见到陆莳后并未奇怪,反习惯性握住她的手,迷糊一句:“你冷吗?”

  迷糊间也记得陆莳身子冷,她脸色泛着桃色,水润光滑,贴近陆莳后就不动了,沉沉睡去。

  陆莳不动她了,免得扰她好眠,看着她一同入睡。

  一夜好眠,楚染醒得也很早,身旁都已无人了,婢女伺候她更衣,穿戴好后陆莳又来,竟还未曾去上朝。

  楚染今日一袭红色裙裳,裙摆上以珠花为绣,如繁华落定,若烟若雾,层层叠叠荡漾成绚丽的光晕。

  陆莳视线微微一晃,移不开眼,风致韵味天成,她朝前踏了一步,眸光幽亮地凝视她:“殿下今日去哪里?”

  “去周府。”楚染想起太子的事,走近陆莳,压低声音道:“陆相在可知陛下在考虑周家二房的嫡女与御史大夫的女儿,太子看中前者,道是贤惠,我今日去看看。”

  陆莳眸色泠若寒池水,“太子未曾与我说。”

  她无端冷了颜色,楚染转喜为忧,“可是不妥?”

  “殿下可知太子为何选周家的?”陆莳眸色不改,拉着楚染在小榻坐下,还有片刻时辰,自可教教她如何行事。

  楚染听她话音就知事情不对,全数将太子的打算说出来,“他道是林氏传话,两人里择一,他不好反对,就想选周家的。”

  “殿下与太子双生,心思没有相通了?”陆莳忍不住讽刺,见她今日被太子哄得盛装出行,戳了戳她脑门,恨铁不成钢:“周家姑娘是闺阁女子中性子最为温顺,选她不过是为了那个小司寝。”

  楚染被她戳得脸色发烫,“选妃与那小司寝有什么关系?”

  “太子喜欢那个小司寝,自然在迎娶太子妃后为她提位分,宫人位分低下,受着他的宠爱会不招人妒忌?若太子妃是心恶之人,小司寝的日子多半不会好过。唯有性子好的周氏女,才会善待她。”

  楚染顿悟,“太子未曾与我说,只当是退而避之。”

  陆莳无奈摇首,点醒她:“太子对你可并不是知无不言,他有自己的打算,岂会让你知晓。”

  楚染眉眼一蹙,委屈又恼恨,太子不在眼前,不然定揪来打一顿,她叹息道:“他既喜欢,我也只好替他去看看。”

  瞬息就不恼了,眨眼间又是一阵欢喜。陆莳不想同她理论,起身就走时,余光扫到她的红色裙裳,又顿足:“换身衣裳。”

  “不好看?”楚染不明白了,这身衣裳是阿秀拿来的,她摸了摸珠花,信了陆莳的鬼话:“不好看就换一身。”

  陆莳颔首:“那就换。”

  被莫名唤来的阿秀也是迷茫,殿下这身极衬她,这般鲜艳出挑的颜色,寻常人是压不住的。殿下肤色好,艳若桃花,哪里不好看。

  再者这身是陆相让置办的,怎地不好看。

  她糊里糊涂地去取衣裳,红色艳丽,就挑素净的,碧水一色,层叠的波澜下一支白梅,清幽淡雅。

  楚染觉得哪里不对,“你是不是拿错了,这倒是陆相的衣裳?”

  阿秀摇首:“这是陆相给您做的。”

  “换上。”陆莳接过,示意阿秀出去摆膳食,又道:“你见过新阳后,莫要提及此事,免得她会透露风声。”

  都知新阳是藏不住事的,楚染知晓她的意思,点头应下,更换过衣裳后,发髻也是要重新梳的。陆莳也未曾喊婢女,自己选了选钗挑簪。

  陆莳五指穿过她柔滑的长发,正经而淡漠。

  楚染看着铜镜里认真的人,忽而觉得哪里不对,陆相神色淡漠或许什么事都没有,神色越正经,就会愈发古怪,她摸着发髻上的簪子。

  梳妆好,楚染小口喝着薏仁粥,平日里都是这几样,清河的庖厨与郢都城做法不同,口味偏甜,海棠糕甜而不腻。她吃得香甜,陆莳嘱咐道:“你莫要提及太子,另外新阳公主处,你多加在意,周家二房未必就这么简单。”

  “二房有古怪?”楚染顺口道,“二房长子腿脚不好,是断无嫡子的,娶了公主回去,也是摆设。”

  陆莳抬眸,对面人精致的眉眼懒懒得扬起,如小猫儿吃食般一点点喝着粥,漆黑的眼里映着她的面色,在认真等着她的回答。

  “我不知,寻常人会答应娶新阳?”

  楚染托腮,画妆后后娇慵鲜艳,唇角微抿,比起素面时更多了几分好看,她想不出答案,陆莳就要去署衙。

  近日里陛下都不早朝,有事去章华台禀告,陆莳刚回来,也不知怎么回事。

  “你怎地还不走?”楚染看着外面的天色,这才想起早就过上朝的时辰。

  陆莳道:“陛下有旨,不用早朝,臣去署衙就可,你晚些去的时候,记得警惕些。”

  “晓得了,又非洪水猛兽。”楚染摆手,示意她快些走,自己心里还是多了几分警惕,吩咐阿秀去准备马车。

  阿秀照旧留在府上,出主苑的时候,老夫人扶着婢女的手亲自过来了,瞧着公主的打扮,怪道:“公主怎地不多休息,这是要去哪里?”

  阿秀脑壳一疼,先回道:“殿下去周府见新阳公主。”

  “姐妹之间走动也是常事,只是老身有些许话要问殿下,不知公主可有时间?”

  老夫人站在台阶下面,拦住了往外走的路。

  楚染凝望老夫人的站姿,好笑道:“问我做甚,老夫人不如等着陆相回来再问,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你找我怕是无用。陆二爷在清河做的事,我也不知,您或许可以去问问侯爷,他无故被打,也留着一条性命在,下次再口无遮拦,只怕命都没有了。”

  “你什么意思?”老夫人眼睛一翻,精神很足,手中的佛珠扣得很紧,怒目看着楚染。

  楚染淡笑,“您想知道二爷的事,我告诉您罢了。”

  老夫人一身狐狸毛的狐裘,站着发抖,婢女递给她一个手炉捧着,气势又大了些,“公主话说不明白,今日就莫要离开相府。”

  “老夫人开甚玩笑,我是公主,并非囚徒,如何就不能离开相府,倒是老夫人有子袭爵,日日住在相府也不觉给侯爷丢人。陆相是您女儿,您若来,也甚是欢迎,只是您这般为这二爷着想,旁人知晓如何看二爷,您拿着相府的银子去给二爷修葺府邸,也甚是可笑。”

  “这都是相府的事,我本不想管,老夫人却带人拦着我的路,既然想说说,我们就说一说。陆相不在,就去请侯爷夫人过来,免得到时候说我这个晚辈不尊敬您这个老人家。”

  楚染言笑晏晏,也不去管老夫人灰败的脸色,吩咐阿秀:“老夫人不想走,就去拿账簿,顺道去请侯爷夫人。”

  “皇家公主果真刁蛮。”老夫人气得颤抖,狠厉的视线扫过阿秀:“你是相府的人,竟听一外人的话,拿的是谁的银子,简直不像话,等着陆相回来再收拾你。”

  言毕,带着婢女嬷嬷离开,迫不及待地回院子去了。

  楚染不与她计较,吩咐阿秀:“今日起后院的人出入要登记,另外拿了什么也要造册,没有命令不准放人出去,采买一事盯着点,看到不规矩也记下来,莫要惊动。”

  她不在乎这些小事,被人三番两次的挑衅,莫不觉得她好欺负。

  ****

  周府未曾分家,偌大的周府住着许多人,面积没有相府大,住的人却多了很多。

  今日阳光不大,懒洋洋地洒下来,风一扫过,反觉得更冷了些,新阳站在门口,跺着小脚,见到远处来的马车后,喜不自禁,小跑着过去接人。

  新阳跑过去,伸手去扶住下马车的楚染,粉脸带着巧笑:“阿姐,你可算回来。”

  笑意未变,小脸瘦了些,楚染捏着她的脸,奇怪道:“怎地变瘦了?”成亲半月就见消瘦,她眸色不改,向府门口看去,大房夫人明妃的母亲在候着,却没有看见二房夫人。

  楚染的性子不好,却也忍着,记得陆莳的话,牵着新阳的手拾阶而上,“我从清河过来,带着庖厨,给你做了很多点心,待会就送到你屋子里去。”

  新阳小眼更加亮了,挽着她的手笑说:“清河的吃食与这里不同吗?”

  周大夫人带着婢女一道行礼,见姐妹二人情深,眼角一扫就道:“弟妹病了,就不好过来迎接殿下。”

  “无妨,我来看新阳的,她没病就可。”楚染道,她牵着新阳的手说着清河的吃食,最后说起脂油饼,“脂油饼喝着鲜美的羊肉汤,冬日里真的很舒服,对了,我带了一块鹿肉,可以烤着吃。”

  “阿姐烤?”新阳将人请入周老夫人处,入府总要见一见老者,这是礼数。

  楚染瞥她一眼:“我又不是你家庖厨。”

  新阳吐了吐粉色小舌,入了周老夫人的院子后就松开她,里面的老夫人站在廊下候着,一见人就亲自过来迎,楚染趋步走近,“老夫人莫要多礼,我是来玩耍的,您莫要多怪。”

  周老夫人不敢托大,将人迎入屋后,奉茶才坐定。

  “从清河回来,带了些小玩意,今日过来送就当借花献佛。”楚染让婢女将礼物带上,见到对面坐着的周大夫人,顺势让婢女也送了对镯子。

  屋内还坐在几位庶出的夫人,楚染初次这般隆重得上门,礼物备得全,一一送了过去,唯独没有提起周二夫人。

  周大夫人在后宅多年,一眼就看出缘由来,亲自接过来手镯,“清河多玉,这般的玉质也是上成。”

  楚染淡笑不语,这些都是连城从私市上拿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送出去也不觉得心疼。坐在她一旁的新阳捧着茶在喝,小声道:“阿姐,你好像漏了二夫人。”

  “莫要多话。”楚染小声斥责一声,捏了捏她的下颚:“你想得倒是多,怎地将自己弄瘦了。”

  新阳摸摸自己的下颚,看着周遭一眼,道:“阿姐去我那里坐坐。”

  “正好,就不叨扰老夫人休息,也顺便去看看二夫人。”楚染站着起身,看了一眼大夫人,后者会意,笑着跟过去:“妾身给殿下引路。”

  周大夫人不敢越过去,就跟着两人后面,楚染牵着新阳的手:“最近可吃了什么好东西,我带了石榴回来,用冰镇过的,没有坏。东宫都没送,就给你了。”

  “最近没有吃什么,周府规矩多,不给随意吃点心。”新阳丧气,这里与宫廷差不多,想要吃什么还需上下打点。以前在宫里还有阿软,府里一点都不自由。

  “规矩?”楚染诧异,她微微顿足,看向后面的大夫人。

  周大夫人知晓新阳公主是单纯良善之人,不想傻乎乎地就被新平公主套了话去,她讪笑道:“府里都是分开的,妾身也不知晓。”

  新阳公主是不受宠的,不然也不会嫁给一废物,二夫人嫌弃她非白壁,更加怠慢她。这些大夫人是知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敢在新平公主面前捅破。

  楚染不傻,瞬息就明白过来,巧笑道:“也无妨,府里住不习惯,就去别院里住,我有个别院靠近宁王叔的院子,你过去还可以去宁王叔处讨些酒饮。”

  新阳不解,“去别院里做什么?”

  “去吃好吃的。”楚染压低声音,照旧带着她去见二夫人。

  入二房院子的时候,见到周卿卿,她穿着也极为素净,一身青衣,低眉顺眼,楚染不敢多加打量。相貌尚可,太子妃不需貌美,只要性子好就成。

  二夫人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笑着要起身行礼,楚染按住她:“夫人莫要多礼,倒是我唐突了。”

  “殿下见谅,妾这身子着实不好,卿卿一直照顾着,倒也难为她。”二夫人垂眸,不敢去看着楚染。

  新阳听到这话后就站在外屋,没有进来。楚染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中规中矩,方才这话就是在说新阳在她病时没有照顾她。

  她没有接话,新阳单纯又听着明妃的话才嫁过来,皇家公主本就不是寻常女子,榻前伺候是不可能的事,也真是敢说。

  “周姑娘辛苦,府内的婢女都不听话,不在跟前伺候,反倒累得姑娘辛苦。”楚染这才放眼去打量周卿卿,从进来后就不见她说话,看着性子好,未必就是真的。

  青衣淡薄,身材纤细,看着也有些憔悴,她故作叹息:“周姑娘身子也差了些,回头拿着我的玉令去请御医过来看看。”

  周二夫人眉梢一喜,开口感谢:“劳烦殿下了,卿卿还不谢过殿下恩典。”

  “夫人休息,我去新阳屋内坐坐。”楚染起身就走,太子的眼光只怕不行,周卿卿未必就是性子好,未曾开口说话,无声的举动就在暗示新阳对周二夫人不好。

  这样的女子迎入东宫,只怕太子也是日日焦头烂额。

  新阳的院子也是不大,庭院里打理得尚可,屋内摆设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楚染尚算满意,先道:“太子之前提过你的公主府,就算偏僻了些,也比住在这里好。”

  “我也想着搬出去。”新阳挥挥手示意跟着的婢女退出去,几个嬷嬷在廊下站着,屋内摆着楚染带来的礼,大部分都是吃食。

  新阳馋着石榴,让人去取了盘子,自己用手拨开石榴,剥了几颗红透晶莹的石榴籽肉放入嘴里,慢慢嚼着。

  楚染不和她抢,自己替她剥,片刻后盘子里就被装满了,小山一般,新阳拿着勺子,慢慢舀了一大勺送到口中,酸酸甜甜的嚼着,而后快活地眯起眼睛,“阿姐真好。”

  “不是阿姐好,是石榴好吃。”楚染戳破她,趁着无人就问道:“周卿卿性子如何?”

  新阳不知内情,嚼了两下就道:“她不太爱说话,每次看见我都会行礼。”

  “还有呢?”楚染追问道。

  “没有了。”新阳摇摇脑袋,又挖了一大勺吃下。

  楚染扶额,“你与她没有说过话?”

  “说甚,她不与我说话。”新阳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说来也奇怪,她几乎不来这里,见礼后就不再说话了,性子沉闷了些。”

  “哪里是沉闷,是人家看不起你,小傻子。”楚染道,她几乎想撬开新阳的小脑袋瓜,也不知明妃如何想的,竟将她放入这潭浑水里。

  新阳不在意,吃了一勺又一勺,片刻就挖空了盘子,“她沉闷与我有什么关系,都是要嫁人的,已经在议亲了。”

  “议亲议的是哪家?”楚染不给她剥了,拿了酥糖给她吃,“这酥不甜,你吃些。”

  新阳咬了一口,舌尖舔了舔唇角上的碎屑,“不知,周老爷子唤过我公爹,其余的不清楚,多半是高门,不然夫人不会开心。二房的人都很势力,想攀高枝。”

  这点与陆相说得几乎相近,楚染明白过来,周家姑娘多半不是性子贤惠,而是装出来的。她又道:“二公子待你如何?”

  “他睡书房,成亲半月就见过他两次,洞房那次,回宫一次。”新阳语气浑然不在意,就当这里是宫廷,见不到阿软外,就是没有好吃的,颇为可惜。

  她吃了几块酥糖,眉眼一动,“阿姐借我些银子,这里上下打点都是需要银子的。”

  “也可,回去让人给你送些过来。”楚染坐不下了,起身就想走,新阳急道:“不吃鹿肉了吗?”

  “自己留着吃吧。”楚染摆摆手,大步离开。新阳擦擦小手就跟着过去,在外面遇到大夫人,三人碰面。

  大夫人是来送点心的,见人要走,笑问:“殿下不用过午膳?”

  “不用了,府里有事,夫人好心了。”楚染见过她后,就将步子放慢下来,随意道:“我方才瞧见周姑娘身子不好?”

  大夫人将步子放缓,婢女远远在后跟着,她趁机道:“她性子就是如此,不太爱说话,沉闷得很。”

  哪里是沉闷,明明是心思深沉。

  楚染颔首道:“那就好,新阳的公主府还未曾建造好,在此期间就劳烦大夫人多加照顾了。”她回身看着婢女,从她手中取过锦盒,递给大夫人:“新阳善良,你多看顾着些。”

  锦盒里是十几颗金刚钻,本打算送给二夫人的,既然她不会做好人,她也就不会客气了。

  大夫人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金刚钻比金子都要宝贵,更是难得,这小匣子里也是不少,她也不作拒绝,忙答应下来:“这是自然的,殿下放心。”

  打点好后,楚染回相府,一入府,就让人去太子传话,周氏女心计深,不能入宫。

  信送出后,她翻开昨日剩下的账簿,一一核对后,天色都已黑了,静静等着陆莳回来。

  桌上同样摆着几张纸,楚染让阿秀将陆相曾经写下的问题一并拿过来。阿秀照旧做了,两相一对比,发觉问题更大了些。

  “老夫人回院子后,可曾说了些什么?”

  “也未曾说什么,无非是旧话,要见陆相罢了。”阿秀回道。

  话音方落,就见陆莳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她脱下挡风的狐裘,见两人神色都不对,心生怪异:“发生何事了?”

  “陆相能安然走到我这里,也算是件奇怪的事。”楚染讽刺道,她把玩着手腕处的玉镯。玉质晶莹,肤色白皙,犹如连绵白雪。

  陆莳听着阴阳怪气的话,也觉得有趣,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腕:“今日去周府如何?”

  “只怕皆在陆相算计中。”楚染蹙眉,陆相的手如冰一般,冷入骨髓,她没舍得将人推开,就将手炉放入她手里,这才暖和些许。

  陆莳捧着手炉,余光扫过桌案上的东西,楚染的字迹一看就知,“殿下午前就回来了?”

  “你已经看到了,相府的事本不愿管,外人与否,也不相干,只是心中一口气散不去。陆相且说说什么是外人?”楚染侧着身子看她,眸色带笑,笑意浅淡,不达眼底。

  陆莳花了一盏茶时间才看完,不用对比,就知事态严重了,伸手捏着楚染的下颚,哄道:“莫要小气,晚膳吃什么?”

  “别拿吃的哄我,陆二爷的事如鲠在喉,指不定老夫人哪日就会与你说,当日你若嫁给你二兄,哪里有今日这么多麻烦,你且看看那个公主有多刁蛮任性。”楚染学着老夫人的语气,绘声绘色,逗得阿秀笑得不行。

  陆二爷的事,阿秀早就知晓,也是在老夫人面前听到的,时间久了,也就不曾在意。

  这么一笑,屋内的气氛反温和许多,陆莳莞尔:“莫要闹了,不是大事,先说说太子的事。”她挥手示意阿秀出去,又将屋门合上。

  小猫儿在意的就是太子的事,陆莳百试百灵,楚染却不上套了,眉眼间隐着几分冰雪之意,“太子的事急甚,周家都已知悉陛下心意,自己都开始做准备了,陆相莫要说不知。”

  对上她清泠泠的目光,陆莳不知怎地有些心虚,“此事还未作定数,再者周卿卿心思重,对太子也有帮助。”

  “既然有帮助,陆相为何不早说?”楚染盯着她,目光灼灼。

  陆莳斟酌词语时,阿秀的声音响起:“陆相、殿下,老夫人来了。”

  章节目录 第51章 喂狗

  老夫人时常端着架子, 不会轻易过来,白日里走了一遭, 已是破天荒, 晚间又过来,让楚染诧异。

  她打开门, 看了一眼陆莳:“陆相,可要我帮忙?”

  “殿下随意。”陆莳眉眼闪过不耐, 转身回去换身常服。

  楚染想起那句外人, 心思就不顺, 吩咐阿秀:“去将侯爷夫人请来,另外将账簿都拿来。”

  阿秀面色犹豫, 见殿下态度强硬, 就快速去前院吩咐,她与老夫人碰面,小心地行礼, 就快速跑出去。

  陆老夫人走进院子的时间,陆莳换好衣裳, 迎她入门, 吩咐婢女去摆膳, “母亲可曾用膳了?”

  “你二兄身子不知怎样了,哪里有心思吃饭,不是一家人如何会替家里人担忧。”老夫人一面说, 一面拿眼睛去看屋内端坐的楚染。

  陆莳装作不知话意, 反道:“母亲说笑了, 二兄与我们并未有血缘,自然就不是一家人,担忧一说,也是不存在的。”

  她这般言语,让楚染诧异,陆相今日这是站起来了?

  陆莳常日里都是不爱说这些的,就算被老夫人当面提起也是一言概过,这般直接说话,还是罕见。

  老夫人是肯定恼怒了,她还没坐好就拂开陆莳的手,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二兄的名字是放在家谱里的,是有记录的,怎地就不是一家人?”

  “既然母亲担忧,不如送您去清河,到时亲眼见到二兄,也好放心。”陆莳眼中冰雪渐厚,哪怕被老夫人落了面子,也很是淡然。

  “我这么一把老骨头跑去清河,冰天雪地还有命回来?”老夫人脸色气得发白,声音却是一声高过一声,廊下的婢女恨不得捂住耳朵。

  楚染默然叹息,忍不住替陆莳说话:“老夫人也知外面冰天雪地,陆相回来后,您可曾问过一句身体可好?”

  她拿着账目翻到一页,指着给她看:“沉船的消息传回后两日,您竟还宴请其他夫人,心中可曾为陆相担忧过?”

  老夫人冷哼一声:“我这是瞒着沉船的事,若是对外声张什么,岂不闹得人心惶惶,到时对相府名声也是不好。”

  这般强词夺理,让楚染不悦,追一句:“外人都知晓沉船,何须您去隐瞒?”

  “我如果呼天抢地,别人只会看轻相府,殿下这是要离间我们母女关系?您做事让老身看不懂,您把持着相府,不让婢女进出,又是何意?”老夫人面子挂不住,揪出白日的事来说。

  陆莳沉默,她并不知此事,楚染在想着要不要将事情说清楚,两人一犹豫,老夫人就喊道:“殿下没话说了?老身住在相府怕是不合你的意,想赶我走?不用你赶,老身明日自己就走。”

  “也可,明日我亲自送您回府。”陆莳终是开口说话,眉眼如旧,多了几分温和。

  那厢的楚染忍不住想笑,老夫人随口一说,不想陆相竟当真,老夫人又该闹了。

  “你也有这等险恶的心思,早知当年就不该冒险生下你,累得我差点失去性命,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陆相官大,这些年可曾尽过孝,往日要见,还是三请四邀,今晚我亲自过来,你就要赶我走。”

  屋内一阵寂寞,婢女摆好膳食出声询问:“陆相、殿下可要用膳?”

  “老夫人有气也当用过晚膳,吃过才有精神仔细说。”楚染站起身,示意婢女去扶老夫人起身,自己拉着陆莳坐下。

  今晚的菜色很清淡,陆莳喜爱,老夫人则不同,她虽手握佛珠,却没有吃素的想法。相府的庖厨是陆相重金请来哄公主的,老夫人用着却很顺手。

  相府的庖厨做法与郢都城不同,精致为先,看着让人舒坦,且花样多,就光一道素材就能做出数番模样。

  老夫人挑剔,看着桌上菜色不满意,想发怒时却见陆莳用得恰好,忍忍就不敢说什么。

  晚膳用得慢,等婢女将残局收拾好,侯爷夫人恰好来了。

  汝南侯面色不好,今日在署衙见过陆相,同他说起了陆怀思办的事,夺嫡一事本就风险,侯府如今站稳脚跟,一碗水端得很平,至少没有洒出一滴水来,如今陆怀思的做法,水就溢出来了。

  入内后行礼,他先道:“儿子有话同母亲说,不如您随儿子回侯府?”

  老夫人哪里肯,佛珠摔在桌上,“你要说什么需要回府说,见不得人还是为人利用?”余光扫向在咬着花糖的公主,视线一颤,陆莳走近,挡住她的视线。

  楚染嘴里无甚味道,就让人捧来一盒子花糖,先让侯爷把话说完,老夫人再泯顽不灵,她再动手不迟。

  “侯爷说的是陆怀思之事,父亲在世就不同意他入侯府,母亲您后来认了,也无多话可说。如今之事,他在外夸赞恒王,若是未曾姓陆,也就罢了,只是他顶陆字,行的就是陆家事,代表陆家态度,旁人只会以为侯爷襄助恒王。”

  陆相嗓音寒凉无温,眼中的冷意又如灼灼烈火,烧灭着老夫人狠厉的视线。

  她已开口,汝南侯心中反生怯意,陆相不爱管私事,但凡管着,就不会轻易放弃。

  陆老夫人被一番话饶得迷蒙,“什么叫夸恒王就是襄助恒王,你们还压着他不让他与恒王来往不成,恒王妃每每来见我,态度谦虚,比起旁人可好得多了,不像某些入了相府的人趾高气扬。”

  嘎吱一声,楚染嚼碎了姜糖,未及多想就听陆莳开口:“我若不为相,恒王妃连母亲的名姓都不晓得。”

  她态度如旧,话音已然不对,汝南侯忙解释道:“恒王妃对你用心不过是为拉拢陆相,侯府如何让她多看一眼,您怎地就分不清形势,您不如写信让二弟多收敛些,也好过被让人误解。”

  “你二人红口白齿怎知说的真假,不过是想让我回府罢了。我住在相府不成了?陆相清正,却不是个孝顺的人,不如我去找王后说一说。”老夫人气得发抖,见两人一口拿话堵她,气得语无伦次。

  楚染听到王后二字,心口一梗,冷笑道:“现在宫门还未下钥,可要我带老夫人去?最好将陆相好好骂一顿,骂得世人皆知她不孝顺,行事冷冽,不顾老夫人死活,丢了相位最好。到时陆相被贬,外放几年,郢都城内看不见她,老夫人可觉得满意?”

  陆老夫人到今日仗着的就是陆莳的权势,被人捧得看不清前面的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不如让她自己看脚下的地是谁的。

  楚染一番话让老夫人接不下话,窘迫地看着几人,“我未曾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您自然没有,陆相离京,谁还愿意捧着您?”楚染追说一句,眸色浸了冬夜的冷意,又道:“您不想的事,别人可正想着。”

  侯爷夫人这时才站出来说好话,“殿下说的玩笑话,您也消消气,回侯府有媳妇伺候您,陆相忙着公务,也无时间。”

  这算是给老夫人台阶下,再闹下去就会顺了旁人的意思,背后教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无非给陆莳难堪。

  老夫人被新平公主一番讽刺后,自己也明白过来,心里还是不甘,但自己也明白如今仗着的是丞相,若是她怎样,她也捞不到好处。

  她坐在位置上不动,还是问着陆相:“你二兄身子到底如何,这次回来为何不带他回来?”

  “二兄身体健康,无陛下旨意,回来便是大罪。”陆莳道。

  老夫人更加说不出话来,只是依旧不想走,踌躇不前,汝南侯上前就想扶起她,“母亲莫要将事情想得简单了,二弟的事是自己惹出来的,他要攀恒王您就该劝劝。”

  “我劝他有用?他回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们都不帮一把,现在说什么风凉话?”老夫人一怒,推开了汝南侯。

  楚染觉得可笑,摸着盒子里的姜糖,“侯府未曾分家,二爷自己不愿回侯府住,不如分家就是了,总不好让陆相给他造府邸。”

  今日去周府她想明白一件事,周家未曾分家,祖孙四代住在一府,侯府就分了?

  提到分家的事,侯爷夫人脸色就不好看了,分家可就是割了她的肉,本就是没有血缘的人,这些年也送了不少好东西,回来还要分侯府的财产,谁会愿意。

  当着陆相的面,她不好表态,就拿眼睛去看侯爷,示意他出口说话。

  老夫人一听也不愿意,手心手背她哪里舍得,再说养子是分不到财产的,她支吾其词:“家分过了。”

  “陆相也分家得了财产了?”楚染故意问道。

  老夫人张口就道:“女子哪有分家得财产的道理?”

  楚染等的就是这句,不等让人说话就先来口:“也是这般道理,那老夫人久住相府不走,哪里有让陆相给你养老的道理?您若一人就罢了,可侯府分家与陆相无关的。”

  有些事情藏着掖着是为脸面,然而有时不揭开那层纸怎么知道脸面下藏的是什么东西。

  侯爷是个孝顺的儿子,在老夫人下不来台的时候匆匆扶着她走出去,侯爷夫人笑着说着圆场的话。

  陆莳着人送他们出府,面上寒冰破裂,“殿下可觉得困了?”

  “想与陆相说说太子的事,不急着困。”楚染给她喂了颗姜糖,算是暂时扶住她在嘴巴,拿来的账簿也不需要了,吩咐阿秀收好。

  陆莳也学着楚染,轻轻咬碎糖就咽了下去,握着她的手。楚染低声道:“陆相怎地又不说话了?”

  “吃糖。”陆莳淡淡道。

  楚染气结:“假正经。”

  陆莳好似未曾听见,依旧在嚼着姜糖,屋内光晕淡淡,这番气氛也颇是和谐。楚染无奈,就静静等着她口中的糖化了,自己等了片刻,心中犹不自信:“周家姑娘可娶吗?”

  “就看太子是否想娶。”陆莳幽幽与她对望,眸色平静,气得楚染又抓起一颗姜糖塞她口中,“吃你的糖,话不尽其实,就别说了。”

  陆莳神色如旧,点头道:“殿下不愿说,便不说了。”

  楚染气得半晌不语,是她不愿说?明明是陆莳不想说,她气后就想起什么,也足学着她的口吻说话:“陆相不愿在这里睡,就去客院住。”

  她就不信陆相没有短处!

  说完,陆莳就开口道:“莫要恼了,太子娶周氏女之事,我并不知情,他的心思我如何去揣摩?”

  楚染斜睨她一眼,依旧不信:“你二人没有沟通过?”

  “未曾,我从未想过太子会娶周氏女。周氏一族,看似位尊,其实并无太多的实权,二房又是四五品官阶,儿子尚公主,女儿再为太子妃,大房位置定然受到影响。周老太爷该如何去做,都是问题。就算是避开陛下,那周氏女也非最好的打算。”

  陆莳拉着她在一旁坐下,低语道:“你不如去找陛下,言及周氏女刁蛮,到时便可。”

  为了太子,楚染定然会入宫的,她未作犹豫,“我择日入宫去看看,二房对新阳不满,我总担心会出事。”

  明妃的性子阴晴不定,也不知是好是坏。

  陆莳坦白后,也不会再去左右她的思想,太子要做的事,她不会干涉,也不会去附和。君君臣臣,终究不是一路人。

  楚染听了话后,心中也自有思量,抬眸就看到陆莳淡淡的眸色,她弯唇一笑:“谢谢。”

  起身就要走,陆莳拦住她:“殿下诚意不足。”

  这人又不正经,真是表里不一。楚染无奈,坐回去,俯身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而后坐直身子:“诚意够了吗?”

  陆莳扣着她腰间的手不动。

  “表里不一。”楚染叹息,又倾靠过去,唇角轻轻碰过去,指尖缠绕,舌尖的香气清淡,细细去舔舐,还有姜糖的残留。

  香气缭绕,烛火噼啪作响,她并未及时松开,皆因腰间的手扣得越来越紧,贴合得更加紧了,毫无缝隙。

  食髓知味,尝到了甜头后,更是不能罢手。楚染年少,带着自己独有的香气,曾经沧海难为水,她知其甜,而尝其苦,总觉得不够。

  前世之事,犹在眼前,她不敢忘,亦不能忘。

  浅尝过后,陆莳的手松了松,楚染得以解脱,她深吸几口气,也不恼,只道:“诚意足了?”

  陆莳不答,唇际带笑,眸色悠悠,看得楚染面红心跳,搂上她的她的脖子:“其实陆相也不差。”

  她自言自语,殊不知陆莳早就将她看作自己的,不会放手,闻此言,眼中波澜顿起:“殿下满意?”

  “算满意。”楚染的手落在她的耳垂处,轻轻揉了揉,“陆相要是乖一些,我就很满意。”

  她眼里的乖与陆莳不同,陆莳只想她平安,莫染朝堂事,万事有她去处理,而楚染却希望陆骗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太子之事,莫要瞒她。

  两人心思不同,口中乖字也不是不同。

  “殿下若乖一些,臣也很满意。”陆莳认真道,凝视于楚染的眼眸里漾起涟漪,潋滟水光。

  楚染弯唇一笑,“陆相不满意,便不满意,我不计较的,自己满意就可。”

  她蛮不讲理,陆莳将她揽入怀里,寻到她的耳畔:“臣也不计较,只要殿下乖顺就可。”

  话音压得很低,明明很正经,却听得楚染脸红发热,咬了牙齿,陆莳却松开她,给她理好衣领:“殿下该去沐浴了。”

  楚染望着她:“你的画册呢,说好给我看看的。”

  陆莳落在她领口的手一顿,装作不解:“什么画册?”

  “你从我这里拿走的画册。”楚染耐着性子解释。

  “殿下想通了,将小金铃还我了?”陆莳恍然大悟道。

  楚染聪明,一听就觉得话意不对,拒绝道:“我为何要还你?”

  “臣为何要将画册给殿下?”

  “借我看看罢了。”

  “可,殿下将小金铃借臣用?”

  楚染恼恨了,眼睛怒视她:“天下画册那么多,我自己去寻就是了。”

  陆莳扬首看着楚染,神色沉了沉:“天下之大,当有其他的小金铃。

  楚染:“……”

  *****

  年前忙碌多日,除夕后可得几日假期,初二这日,陛下设了家宴,楚染与陆莳入宫。

  太子在前,一人独坐,恒王与王妃恩爱在后,往后就是两位小皇子,两人穿着相似,个子有高矮,坐在一起也像是双生兄弟。

  今日未见王后,不见明妃,唯独林氏伴驾,楚染看过一眼后就不去看,下座是多日不见的灵祎,她面色苍白,今日竟是素面朝天,也真是奇怪。

  明妃小产一事,至今都未曾弄明白,太子也是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今日家宴,不谈政事,楚染要饮酒时,却被陆莳按着,“回府再饮。”

  筵席上的酒是宫中安排,人人都是相同的,陆莳不让饮,楚染就不动了,余光扫了一眼灵祎,她也是端坐不动。

  小插曲过后,对面的恒王温温一笑:“太子都已十六,也该迎娶太子妃了,不知太子可有喜欢的女子?”

  “娶妻当娶贤,喜欢二字只怕是无用。”楚染适合开口,太子想娶的就是一贤惠女子,恒王却问的是喜欢二字,又不怀好意。

  太子不饮酒,只抿了口茶,淡笑道:“久居东宫,也不知哪家姑娘好,恒王兄觉得哪家姑娘合适?”

  刀扔到你面前,就看你会不会桶。

  恒王带笑,思索片刻就道:“贤惠的女子多如牛毛,不知太子想要什么样的?”

  “贤惠即可。”太子重复道。

  灵祎抬了抬眼,双眸无神,神色也极是憔悴,她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她身旁离的最近的就是陆莳,余光扫过她这般姿态后,依旧不语。

  恒王妃捂唇浅笑,随意道:“若说性子好的,还是周家二房的姑娘,另外御史大夫家中嫡女也是不错。”

  楚染却道:“阿嫂说错了,周家二姑娘是否贤惠,当问问新阳。”她看向一人独坐的新阳,“新阳,妹夫未曾与你一道过来?”

  新阳不大喜欢这样的筵席,桌上的果子点心都吃了大半去了,一人吃了两人的份,被问到话后,茫然抬首:“二公子不爱出门。”

  糊涂回答后,恒王妃笑着问她:“新阳,你觉得周家二姑娘如何?”

  “很好。”新阳夸了一句,眉眼弯弯,俏皮一笑。

  恒王妃没料到她就说了两字,不死心又追问:“多说几样,你当见过她多次才是,平日里你二人谈些什么?”

  新阳道:“她不与我说话,也不来我院子了,我只听旁人夸她。”

  太子闻言,笑意深深,摇首道:“新阳,她院子里若是多载些葡萄,你定跑得比谁都勤快。”

  “太子说错了,她院子里没有葡萄,不过载了些名贵的花卉,我看过一眼,她就藏起来了,颇为小气,若是葡萄,只怕也不会给我吃。”新阳小嘴撇了撇,一副不满之色。

  知微见著,其余人都明白过来,恒王见情势不对,忙从中说话:“哪里是她藏起来,冬日寒凉,暖房里拿出来的定然要拿回来,免得受冻。”

  新阳咬了口杏仁,想了须臾后认真道:“并非如此,她屋子又不是暖房,还不如外面的太阳,藏进去也无用的。”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楚帝及时制止新阳,面色不悦,新阳吓得小脸惨白,就不敢再说了,门头接着去吃果子。

  倒是林氏,执起玉壶给陛下斟酒,笑着开口:“想必周二姑娘十分喜欢花卉,新阳公主得了好花,回头送她便是,又非什么宝贝。”

  新阳哪里还敢说话,不点头不摇头,低着脑袋。

  太子心中犯疑,再见阿姐,她却与陆相低声说话,这场戏难不成是陆相安排的?新阳胆子小,是断断不会说这么多话的,定有人从背后推动的。

  楚帝发话后,就无人再敢说什么话,恒王依旧淡笑,时不时给王妃夹菜,相处极为和睦,再看对面的楚染与陆莳,二人偶尔说一句话,也不见亲密的接触,显得极为陌生。

  楚帝看过几人后,眸色沉了沉,也不知想什么,林氏见他神色不对,就极力与他说话。她声音娇媚,听得人心坎都软了,楚帝连连饮下她斟的酒。

  筵席散后,楚染与太子并肩在前面走,陆莳慢走几步,与新阳同行,身后远远跟着灵祎。

  灵祎失魂落魄,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也没趁着机会与陆莳搭话。前面的新阳畏惧陆莳,心中忐忑,走几步,小眼看几下她,不小心就踩着石子绊了一下,陆莳扶住她:“殿下小心。”

  新阳站定后,就不敢再看她看,安心看着脚下,她知晓灵祎在后面跟着,心中有话想跟陆相说,又怕被她凶,踌躇一路后,未曾敢开口。

  在宫门口分开后,新阳上了相府的马车,灵祎回中宫去了,新阳往阿姐身旁挤了挤,低声道:“阿姐,我能不能去你府上小住几日?”

  “也可,不过我与陆相要去别院里住几日,你让人去给二公子问话,他可愿去。”楚染道。

  新阳不乐意,搓着自己的手:“带他去做什么,他好凶。”

  楚染拍了拍她的手:“问问罢了,他连宫宴都不去,还怎会去别院。他凶你了?”

  “凶了,说我不该嫁给他。”新阳的声音很小,闷着脑袋说话。

  陆莳看着她,心中默默叹息,这桩亲事是明妃求来的,却忽略了二公子的品性,娶一公主回府,享受着驸马的荣耀,却不能碰,心中怎能甘心。

  楚染不知个中内情,想了想,就道:“你再忍些时日,待公主府造好,就搬离周府。”

  新阳默不作声,楚染也不知怎么再劝,拉着她回府用晚膳,又让人悄悄给大房送些年礼,暗示她对新阳多加照顾。

  用过晚膳后,楚染让人给新阳装了很多点心,亲自送她出府,让相府的人亲自跟着,等人平安到达后再回来。

  人入周府后,大夫人来迎的,新平公主送的礼也刚到不久,她比二房想得好。一个腿脚不好的儿子能娶到公主是天赐的,哪家姑娘愿意嫁给她,就算是小门户里的,但凡疼爱自己女儿的都不会将人送进来。

  她将人送进屋,见周明郎在,就带着婢女回去了。

  新阳看她一眼,将带回来的点心放在他面前,低声道:“这是阿姐让我带给你的,她要别院小住几日,想带你我过去,二公子可要去。”

  周明郎眼神黯淡,屋内烛火也不明亮,衬得他面色阴沉,吓得新阳后退两步,“你若不去也是可以的,我自己带婢女过去。”

  “殿下自己一人快活便是,还管我如何?”周明郎阴恻恻地抬首,眸色冷而暗厉,见新阳今日一身裙裳,甚是貌美清纯,忍不住道:“殿下入我周府,到底是为什么?”

  新阳自觉对不起他,小脸上满是愧疚,也不知如何作答,支吾道:“你可以纳妾的,喜欢什么的人,都可以给你、我没什么目的。”

  她一吓,声音就变作软糯,听着似是撒娇,周明郎俊眉一动,将手旁的点心打落,“没什么目的?成亲后不让碰、不让看,天家的规矩就是这般玩弄人?”

  点心洒落在新阳脚下,看着香甜可口的糯米花糕掉到地上,心里一阵心疼,自己都舍不得吃,她扬了扬下颚,生气道:“不去就不去,糟蹋点心做什么,说了给你纳妾,还要怎样,我回去收拾行李,明日跟阿姐去别院。”

  她生气地走了,糯米花糕就一份,是清河特色,早知就不给他了,心里后悔地要命。

  ****

  宁王不沾惹朝政,日日听歌排舞,得知楚染去别院后,亲自去邀请她来玩,同行的自然有陆莳,还多了个小尾巴,新阳公主。

  他拍了拍手,乐道:“新阳过来了,到王叔这里来,且说说在周府如何,周文义那个老东西性子太倔强,早晚要吃亏。”

  来时刚好用午膳,宁王会吃会玩,热腾腾的膳食让新阳眼花撩人,三鲜笋子熬汤,搭配着虾丸,她吃了一碗后顿觉满足,水晶鱼脍蘸着酱料,口感十分爽利。

  两人不谈政事,就说着这些膳食的吃法,楚染听着五花八门的菜肴名字,与陆莳对视一笑,本想安慰新阳几句,不想宁王叔一顿膳食就打发了。

  过了年后,就要处理永安公主和亲一事,楚帝任命连城与几名武将质子跟着一道过去,为防止几人做小动作,特地让人一路看着。

  他这般试探,让楚染心中作呕,嘱咐连城莫要与吴江人接触,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可。

  吴江使臣离开后,三月里太子选妃,周家二姑娘落选了,哭着回周府,路上恰好遇到新阳,她恶毒地看了一眼后,就去找二夫人诉苦。

  恒王妃早就将初二那日章华台上的话说与二夫人听,太子妃的事就生生被新阳搅乱了,二夫人气得在家躺了数日,愈发看着新阳不顺眼,一口气替儿子纳了三四房妾室。

  本以为是打公主脸面的事,不想新阳竟给几人安排了见面礼,每人一对赤金镯子,分量很足。二夫人又气倒了,到五月里的时候,妾室有孕了。

  新阳在相府吃着糯米花糕,听到婢女的禀告声,她糊涂道:“这孩子莫不是旁人的?”

  楚染一口茶呛到了,咳嗽几声就捂住新阳的嘴巴,“小傻子,你管他是谁的,还有半月你就搬离周府,管这些做什么,还有回去后再赏些礼,就赏手镯花瓶一类的,切莫给吃食。”

  新阳不懂,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她晃了晃脑袋,抱着楚染的胳膊撒娇:“阿姐,我想见明妃,端午那天你带我去,可好?”

  楚染不应:“自己想办法,再者明妃在宫里也会有办法见你,别拉上我。”陆相不给她掺和新阳与明妃见面的事,平日里送些东西过去,自然不在意,见面就免了,被她晓得了,脑门都给戳破了。

  新阳缠着几下,见阿姐不答应,就不好再求,自己抱着菱角吃了起来。

  两人坐着以后,阿秀端着五六只彩线的玲珑粽子过来了,小小的一只,放在手心里很精致。楚染吃前先问道:“给老夫人送过了吗?”

  自从老夫人去年搬离相府后,就不再过来,楚染不想陆莳背着不好听的名声,逢年过节都早早地将礼送过去,让人挑不出错来。

  陆相事情多,也不会去侯府,自从那夜后,就在除夕夜见过一面,自那以后也没有再见面。她心明的事,从不曾说出口。

  玲珑粽子口味多,五六只里馅料都是不同的,新阳吃了四个,还意犹未尽,楚染索性让人给她装了一食盒带回府,嘱咐她:“回府后千万小心,管好自己的人,别管是谁的孩子,莫要去说,也莫要去管,就剩下一月了,你熬过去就好了。”

  “晓得了,不给阿姐添麻烦。”新阳应下了,带着满车吃食回府,能吃五六日了。

  ****

  端午这日恰好休沐,陆莳不用去署衙,自己留在府内,晚上有筵席,天黑再入宫也是不迟的。

  楚染昨日无趣,就包了些粽子,样子不好看,特地给陆莳搬了过来,自己亲自给她剥,送到她嘴边:“陆相,试试。”

  看着黑乎乎的一团糯米,让人食不下咽,陆莳后退:“你自己煮的?”

  “不是,庖厨煮的,就是馅料是我调的,放了桂花蜜,你可曾闻到桂花蜜的味道?”楚染乐此不疲地想要陆莳试试。

  半年来,她不大爱出府,外面总是说陆相与她的亲事不好,两人毫无感情,就算成亲也不见感情变好。听得多了,反而觉得不舒服,就渐渐不爱出去。

  她无事可做,就学了包粽子,“我按照书上来的,桂花蜜不甜,是作添香用的,你试试。”

  陆莳眉眼微蹙,想起去岁她按照书上酿酒一事,酒味浓烈,将自己都饮醉了。她不相信楚染的手艺,迟疑道:“你自己试了吗?”

  “没有,你先尝尝。”楚染摇首。

  陆莳倒吸一口冷气,与酿酒有何区别,自己

  不尝尝就送给别人去了,她往一侧挪了半寸,道:“殿下先试试,或许就有新发现。”

  楚染不理她,“哪里不好看吗?”自己听话地尝了尝,伸出舌尖舔了舔,而后眉毛就皱了起来,“好像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陆莳抿唇,忍着笑意,数日来的疲惫也是一扫而空,相府也不再冰冷,终究多了楚染的笑意。

  楚染嘀咕道:“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就是有点咸,大概水放少了。”

  陆莳不解:“这个需要放水吗?”粽子是糯米做成的,怎么放水?

  楚染盯着碗里的粽子,回想自己做的细节,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外面走来一婢女,手中也捧着一食盒。食盒镂空雕着凤凰,凤头撒金,十分精致。

  中宫王后送来的端午节礼。

  楚染伸手接过,打开后里面放了三只小粽子,听婢女道:“这是灵祎公主送来的,道是亲手做的,让陆相尝尝。”

  “原话就是让陆相尝尝?”楚染诧异。

  婢女不知哪里不对,重复道:“奴传的是原话。”

  楚染看着自己碗里见不得人的粽子,眉梢一扬,冷声吩咐道:“丢出相府,喂狗去。”

  章节目录 第52章 端午

  婢女不知哪里做错了, 哭着跪下:“奴确实说的是原话。”

  阿秀闻声过来,瞧着盒子里的三只粽子, 眉眼一沉, 为何是单数?她忙挥手吩咐婢女退出去,自己捧着食盒退下, “殿下不喜,奴婢拿出去喂十五, 作何要便宜外面的狗。”

  屋内气氛低沉, 楚染不语, 陆莳颔首,微微扬起下颚, 示意她快些拿出去, 自己从袖袋里拿出七彩玲珑丝线,轻轻扣在她的手腕上,低声道:“昨夜我倒忘了, 应该给你脚上也系的。”

  “那是孩子保平安的。”楚染口中嫌弃,言辞却未曾拒绝, 自己将七根细丝扭作一股的玲珑线摸了摸, 心中酸涩, 道:“阿娘死后,就没人给我系过了,不过我每年会给太子系。”

  陆莳手中还有一根, 她看见后, 拉着去榻上, 脱下鞋袜,露出洁白的脚踝,“给你系。”

  她显得大方而坦然,陆莳眼里的笑意已然藏不住了,伸手就给她系好,洁白的肌肤上扣着七彩,别样的精致和诱人,好比是雪色间的彩虹。

  陆莳轻轻握住她的脚踝,指尖划过突出的骨头,抚摸过后,楚染就觉得有些痒,就想收了回来,不满道:“这可不是小金铃,收起你的绮念。”

  “殿下自己乱想罢了。”陆莳别开视线,不再去看,眸色极为平淡,转身看着窗外绿意,“殿下可想去外面走走,今日有赛龙舟。”

  “不去,今日灵祎要去玩的,还邀了我,不过我拒绝了。”楚染轻嗤一声,想着心里就不舒服,摸到陆莳的耳朵,“她心思可没有减,等着你我和离,然后好趁虚而入。”

  陆莳被她揪着耳朵,觉得羞涩,握住她的手,否认道:“就算和离,也与她无关,殿下与臣合离,臣孤独余生,如何?”

  几句话哄得楚染极为满意,大方地亲了亲她的唇角,“陆相愈发会说好听的。”

  她轻轻撩拨后就想跑,陆莳哪里会同意,眸色带笑,将人按在榻上,指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在要摸到她唇角时,楚染不乐意:“刚刚摸过我的脚。”

  说好的陆相洁癖,怎地就不见了。

  陆莳发笑,不去触碰她,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殿下如今可满意了?”

  “尚可尚可。”楚染十分满意,那个梦境荒唐,太子死在六月中,因病去世,如今还有一月多,他身子比起以前都好多了,再者太子都要迎娶太子妃,那个梦算不得数。

  她自然是满意的。

  陆莳闻她言,心中也是欢喜,多事发生改变,太子饮食有人打理,不会再出事,娶过太子妃,一年半载诞下小皇孙,诸事都会改变。

  就连她,都会很满意。

  耳鬓厮磨的时辰终究好过,楚染踢了踢脚,不想白日里做不好的事,自己先爬了起来,看着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趾,看着陆莳:“我要穿鞋,你去外面看看。”

  “我帮你。”陆莳坐起身,捞起她的鞋袜,就仔细替她穿好,一面道:“当真不去外面看看?”

  “去吧,老夫人不是请我们去侯府用午膳。”楚染低眸看着俯身去替自己穿袜,舒心一叹,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今日街市不如护城河外热闹,那里有赛龙舟,街坊间显得有些冷清。初夏之际,带着燥热,青石板上行人不断,来来往往的货郎时不时地叫卖。

  货郎挑着担子从护城旁过来,拿着蒲扇在摇晃,顶着烈日也不愿回家休息。

  喜欢热闹的人都去看龙舟,今日恰逢休沐,官员大臣带着妻儿去看舟,也有人走府拜谒。

  楚染在街头叫了一碗冰莲百合糖水,莲子清香,在初夏里也甚是清爽,楚染喝了口糖水,想起去岁夏日里在云梦泽剥莲子一事。

  那时莲子是苦的,碗里的却极甜,她又舀了几个,凝视陆莳:“吃几个,很清爽,不是太甜。”

  陆莳口味清淡,不食辣不食苦,她轻轻舀过一颗,细嚼慢咽。楚染也不逼她,自己吃了大半,用糖水垫了肚子后,才起身去侯府。

  今日汝南侯府人很多,就连庶出的大姑娘都回来了,身旁还坐在女儿和长子。

  女儿与大郎就差一岁,那日她为儿女婚事求到陆相时,楚染还未成亲,一晃都过去一年了。

  楚染半是叹息,一转首就看到半傻子陆怀思。他从清河回来后,就接替了三皇子教习先生一职,水涨船高,大姑娘柳夫人后悔也是无用。

  老夫人喜欢儿孙满堂,环绕膝下,今日恰是最好,孙儿在她身边有说有笑,比起在相府时的冷厉,已然算是和蔼慈祥。

  楚染捧着茶不饮,看着老夫人眉开眼笑,她悄悄拉着陆莳的衣摆:“你喜欢孩子吗?”

  陆莳眉眼如初,睨了一眼老夫人处,淡淡道:“不喜欢,殿下喜欢?”

  楚染没有立即回答,这些个问题似乎有些麻烦,她指尖敲打着杯壁,声音清脆,想到太子幼时就摇摇头:“不喜欢,很麻烦。”

  陆莳莞尔,颔首:“养一个就已经很麻烦了。”

  “你养谁了,相府只有十五,没有孩子。”楚染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陆莳身上,不明白她说的话。

  “养你了。”陆莳轻声道。

  楚染眯着眼睛,不客气回一句:“陆相也是麻烦,不好养活。”

  两人窃窃私语,上座的老夫人处欢声笑语,声音掩盖住两人说话,陆怀思坐在下首,神色素然,今日抬头挺胸,敢于目视陆莳。

  从进门后,楚染就时不时地看他一眼。陆二爷在清河处理得尚可,战船一事实地勘测,也发觉不少问题。朝廷打算从吴江处购买战船,势力不够,只好花些钱财。

  此事是恒王一手去办,略过丞相,去与吴江王交涉。陛下之意,买吴江的船,到时再回头打吴江。

  陆莳未曾表态,她门下人也当做不知,做一透明人,太子起初反对,后陛下斥责,他也就顺其自然。

  楚染不涉朝政,却听酒醉的宁王说了一通,他道:“买人家的船,也不想想人家是否把最好的给你,到时给了差的,谁又能知道。好比他去青楼楚馆玩,要漂亮的姑娘作陪,来伺候的姑娘是很漂亮,但是你又知道没有最漂亮的了?”

  他酒醉的胡言乱语正是症结所在,奈何陛下不听,丞相不管,就促成了这桩事,其中陆怀思也出力不少,他与恒王一拍即合。

  如今他挺足胸膛,在陆家也有颜面,柳夫人如今后悔莫及,早知当初就将女儿嫁入他府,如今高低不就,反而蹉跎了时光。

  楚染觉得好笑,懒散地靠着那里,柳夫人期间不断去和陆二夫人说话,两人相谈也算融洽。

  侯府午宴菜色口味都是按照老夫人来的,带着辛辣,新鲜的鱼脍几乎蘸着辣,楚染不大爱生食,就没吃,喝了半碗鸡丝汤。

  老夫人今日办宴,为的是陆怀思长子的亲事,年过十三,可以议亲了,她停下玉箸,先道:“陆相门下,可有甚良才?”

  话一出,柳夫人就紧张起来了,她敢说又不敢说。

  陆莳凝视眼前的麻辣鱼脍,“母亲指的何事?”

  “太子选妃时,我瞧着不少姑娘家世好,又漂亮,就那个周家二房的姑娘贤惠又漂亮。”老夫人有求于人,笑意满满。

  楚染眼皮子一跳,那可是太子先前看中的,就算不入东宫,心高气傲也断不会入陆家二房的门,若是配世子,陆家二夫人或许会点头。

  老夫人眼光可真高,她不去开口,让陆相自己拒绝。

  “母亲想多了,周家二房是要做太子妃,就算未曾成功,也不会同陆家结亲。母亲想要试试,大可请人上门去说说。”

  陆莳拒绝干脆,也不拖泥带水,这些事一旦开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晚辈在前厅用膳,屋内就几人在,老夫人依旧觉得没了颜面,“每次让你办事,总是不少借口。”

  “我做不到的事,母亲也可自己去办。”陆莳道。

  柳夫人听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己的机会,忙插嘴:“周家二房心高气傲,如今正是伤心的时候,此时说亲也是不合适的。”

  老夫人退而求其次,又道:“陆相觉得哪家姑娘合适二郎的长子?”

  她口中的二郎也就是陆怀思,他被点名后忙站起来,笑着说话:“母亲说笑了,亲事怎能劳累陆相烦恼,孩子还小,不着急。”

  “本就是她欠你的,烦恼是应该的事。”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回答一句。

  楚染听出话音不对,老夫人这是旧事重提,置她颜面于何地,她适时开口:“老夫人是何意,陆相欠了二兄什么?”

  她好奇,其他人都坐不住了,汝南侯先打圆场:“殿下多想了,母亲酒多吃了几杯,有些稳不住自己,不如就先散了。”

  他眼神示意老夫人莫要再说了,忙推了自己夫人一把。

  侯夫人笑着站起来,“晚上有宴,少饮些酒,殿下吃些瓜果,庄子里送来的甜瓜,可口又解暑热。”

  老夫人不敢再说话了,一群人都松了口气,楚染左右看一眼后,显示自己很迷惑,而后被侯夫人推至一旁吃瓜。

  瓜都是在冰湃过的,甜而爽口,楚染喜欢就吃了两片,陆莳不吃,老夫人一直想说什么,刚动嘴巴就被侯爷眼神示意,到最后也没再提及此事。

  出府的时候,柳夫人同行,拉着陆相说家常话,楚染退后半步跟着,直至上车两人都没分开,柳夫人直接上了相府的马车,姐妹二人有话要说,楚染只得坐后面的车。

  陆家的人都有一个毛病,不知天高地厚。

  楚染一路忍着气,也知晓柳夫人缠着陆相是为了何事,在柳夫人跨进相府门后,陆相替她先开口:“夫人莫要再说了,路上都忘了殿下,让您跟在后面一路。”

  楚染也不给她留面子,冷冷哼了一声后,自己入府。

  柳夫人这才感觉到不对,内疚道:“我一时急就忘了殿下,陆相莫怪。”

  怪与不怪,人都已经离开了,陆莳道:“无妨,夫人先回。”

  柳夫人不好意思赖下去,不舍地离开相府。陆莳转身回府,唇角浅淡的笑意也凝固,诸事繁杂,陆家的事因陆怀思回来而愈发复杂。

  ****

  入宫前的时候,新阳过来,搭着相府的车一道入宫,她依旧不大敢面对陆莳,总是躲在楚染后面,笑着说句话就缩了回去。

  马车内有小抽屉,新阳熟门熟路地拉开,今日一拉,里面竟然是空的,“阿姐今日没有备糖果子?”她几乎次次不落空,每次拉开都会有吃的。

  “问陆相。”楚染漫不经心。

  陆莳闻言,回想须臾后才道:“多半是阿秀忘了。”

  新阳就不问了,吐了吐舌头,就道:“阿姐,我总觉得奇怪,府里妾室怀孕后,也不见二公子展颜,倒是二夫人眉开眼笑。”

  “你别管这些,该怎么去做就去做,让那妾室不要往你跟前凑,免得到时出事说不清楚。”楚染嘱咐她。

  新阳叹息着点点头,靠着楚染,脑海里却想着阿软,手指都跟着紧张地握紧,“阿姐,你说太子为何看不上卿卿?”

  “因为她太聪明了,如果和你一样傻,她就定然会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选。”楚染道。

  新阳不明白她的意思,抬头就见陆相清冷的神色,吓得她缩手、坐直身子,不去靠着阿姐,捂着嘴巴就不敢再问了。

  陆相好凶。

  设宴在桐花台,今日依旧不见王后,楚染心中觉得奇怪,入座后终于忍不住同陆莳说话:“陆相,王后是不是有什么事,半年来几乎看不见她。”

  “这需去问明妃。”陆莳压低声音。这也正是她忌惮明妃的缘由,轻易就让陛下对王后厌弃,如今连这些筵席都不出面,她很想知晓她如何做到的。

  楚染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与她小产有关?”

  “我当真不知。”陆莳摇首,“林氏也道不知。此事发生得突然,陛下有意隐瞒,也无需再去过问,就当作不知便是。”

  今日陪伴陛下的是贤妃,林氏身子重了,在宫内休息,产期将近,就一直在宫里歇着。

  不见王后,亦不见明妃,这二人都未曾出席,恒王态度如旧,伶人献舞时,他目不斜视。

  宫内教坊培养出来的伶人都不如林氏,据说林氏去年莲花台起舞,宛若仙人,再看这些中规中矩的舞蹈,着实无甚兴趣。

  陛下兴致阑珊,朝臣不敢显得太过,唯有互相敬酒,谈些趣事。太子婚期将近,其余人都上前恭贺,太子妃出身小户,知书达理,也符合他的意思。

  选取小户之女,恰好符合陛下心思,相反恒王妃就显出尊贵。

  酒过三巡后,新阳就不知去了哪里。

  楚染目光微扫,紧挨着她的灵祎也不知去处,她眼皮子一跳,陆莳按住她的手:“出去看看,这里有我。”

  灵祎近日反常,除去今日送到相府的粽子后,也不见她贴近陆相。楚染悄悄退出殿,此时无人在意,她退出去殿后,就去找新阳。

  灵祎去哪里,她不管,只要找到新阳就可。

  桐花台颇大,又值夏初,蝉鸣阵阵,青草芳香四溢,此地靠水,也甚是清凉,楼高亭多。从殿外看去,满目灯火,每隔十步就有一盏灯。

  淡淡的清风略过裙角,她一人往身后楼台走去,宫廷四角的烛火隐隐发光,青草香气极为浓郁,闻起来极为清爽。

  她唤停一宫人:“可曾见过灵祎公主?”

  “未曾见过。”

  “那新阳殿下呢?”楚染又问。

  “奴见过,往东北角走了。”

  楚染顿住脚步,桐花台内多高阁,新阳要见明妃,定然去一偏僻之地,或者去明妃寝宫。东北角无人是无人,只是来回路途就远了,那里寂静无人,新阳胆小怕鬼,明妃心疼她,断不会让她去的。

  她深呼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宫人,低声道:“你从哪里来的?”

  “奴婢从东北角那里来的。”宫人压着头,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相貌。

  楚染冷笑,“你一宫人去那里做什么,还是说想引我过去?”

  话音刚落,宫人拔腿就跑了,楚染追了两步,见她跑的方向是东北,就停下脚步,转身往来的方向走去。

  她跑回殿时,依旧不见两人,想着新阳的性子,多半还是去明妃寝殿去了。她让人去陆相带句话,自己还是先去找新阳。

  殿上陆莳得话后,反看向太子,他不会饮酒,被恒王逼得饮了几杯后就面露微醺,片刻后就被人扶着离开。

  一时间,就剩下恒王和其他两位皇子,她看向伺候皇帝的贤妃,微微颔首,贤妃怔住,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后,神色微变,而后与陛下道:“臣妾观太子不适,怕出事,跟去瞧瞧。”

  楚帝摆摆手,“去吧。”

  太子被扶着去偏殿,醉醺醺地躺在榻上,宫人伺候他脱衣,贤妃跟着入内,蹙眉道:“太子醉了,你脱他衣裳做甚,还不去办醒酒茶。”

  宫人停下来,面露疑难,贤妃不悦道:“还不下去。”

  一声呵斥后,宫人才不情愿地跟着退了出去,贤妃坐在殿内不走,片刻后恒王走来,“劳烦娘娘了,本王来照顾太子。”

  贤妃迟疑,恒王笑意温顺:“娘娘怕甚,本王不会害了太子。”

  “好,本宫去看看陛下。”贤妃也不作勉强,带着宫人就回了殿上。

  伶人在抚琴,悠悠夜色,让人如痴如醉。

  未过片刻,恒王也跟着走了出来。陆莳余光一闪,新阳气喘吁吁地走回来,接过宫人的扇子,自己扇了扇,端起酒就一口饮尽,小脸通红,一面喊道:“好热好热。”

  “新阳这是去了哪里?”灵祎款款走来,眉眼依旧俏皮,看着新阳额头上的汗水:“跑得脸色都红了,怎地不见周驸马?”

  “我去外面湖边走了走,怕耽搁时间太久就跑着回来了,驸马身子不好,在府上歇息。”新阳卖力地扇着风,脑袋往陆莳那里探去,“阿姐也去外面透气了?”

  灵祎跟着她的视线去看,往陆相那里挪了挪,“陆相,阿姐去了哪里?”

  “约莫是透风。”陆莳道。

  丝弦之声繁急,就响在耳畔,几乎盖过了陆相的声音,旁人未曾听到,教坊编排了新曲,歌舞同行,曼妙的舞姿让人眼前一亮。

  宁王忽而拍手附和,“好,今年的东西教坊算是动了脑子。”

  灵祎跟着去看,无非是学着林氏在莲花台上作舞,她不喜欢林氏,便道:“哗众取宠,有甚好看的,宁王叔眼光也太差了些。”

  陆莳的唇角动了动,也未曾在开口,灵祎却看着她:“陆相,你与阿姐感情好吗?”

  旁人问起,多觉唐突,但她神色天真,让人没有觉得奇怪,陆莳直视前方,凝视莲花台,“尚可。”

  “尚可是如何?”灵祎追问,目光带着灼热,旁人都看着舞,无人在意她二人的对话。

  陆莳回道:“尚可即是尚可。”

  灵祎撇了撇嘴巴,发髻上的南珠步摇也跟着一晃,眼如点漆,眸色莹莹生光,今日一身花裙若同晚霞般绚丽,她爱打扮,这身衣裳极是衬她。

  新阳不觉得热了,才觉得她的新衣裳好看,顺口就夸道:“灵祎的衣裳真好看。”

  灵祎不想理她,就未作回答,她自己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后就不再开口,看着歌舞,心中依旧牵挂着阿软,方才匆匆一见,总觉得心里很难受。

  不见,心中难受,见过之后,心里还是很难受,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自讨没趣后,灵祎同陆相搭话,也是未得到答复,灵祎剥着盘子里的葡萄,徐徐放入自己的口中。

  陆莳身旁依旧是空着的,直到楚帝发现不妥,看向她:“新平哪里去了?”

  “殿下去透气,片刻就归。”陆莳起身回答,睫影轻颤。

  楚帝未曾怀疑,依旧转向殿内歌舞,恒王抿唇一笑,给恒王妃夹菜,呵护备至,两人成婚多年,如胶似漆。

  沉默多时的灵祎忽而叹气,道:“恒王兄待阿嫂真好,陆相你觉得呢?”

  “很好。”陆莳声音毫无波澜,淡得让人品味不出她的情绪。

  灵祎没讨到好处,站起身,忽而道:“陆相,太子哥哥醉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太子哥哥,说不定阿姐在照顾太子哥哥。”

  新阳不知太子酒醉,听到这话后,心里也放心不下,跟着起来:“我也想去。”

  陆莳扫了灵祎一眼,修长的睫影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她抿下一口酒,而后道:“也可。”

  新阳在前引路,灵祎与陆莳说着恒王夫妻之间的恩爱□□,两人慢吞吞走着,走到殿门口时,宫人阻拦:“太子在休息,不让人去打扰。”

  灵祎向里面看了一眼,“谁在里面照顾着?”

  “是新平公主。”宫人道。

  章节目录 第53章 解局

  “殿下在内, 臣不便打扰。”陆莳适时开口,嗓音清凉, 如染秋霜。

  “都在这里做什么?”雄厚的声音让几人回身,一袭玄袍的恒王站在几步外, 身形高大。

  新阳往后退了两步, 躲到陆相身后, 相比较恒王,她还是比较喜欢陆相, 至少陆相除了那次凶她外,对她还算挺好的。

  “恒王兄也是来看太子的?”灵祎看他一眼,巧笑道:“将阿嫂一人丢下不好。”

  “无妨, 我方才走时似见到新平过来, 她人呢?”恒王在人群里看了一圈, 都没有找到她的人,见宫人站得一旁, 就吩咐道:“开门,本王去看看太子殿下。”

  宫人踌躇不前, 重复道:“太子在休息, 恒王殿下进去似是不妥。”

  “有何不妥, 太子身子不好, 本王看一眼也好放心。”恒王拂开他, 自己伸手推开殿门。

  偏殿清凉, 烛火通明, 熏香袅袅, 恒王大步跨进后就往内室走去,新阳进殿时绊了一脚,扑在陆莳身上。

  陆莳站稳身子,伸手就扶住她,轻声道:“殿下小心。”

  新阳憨憨一笑,陆相一笑比花还美,陡然觉得她又不凶了,“谢谢陆相。”

  “走路小心些。”灵祎不甘心地插一句,陆相都未曾扶她,却扶了傻新阳两次,也不知是运气还是故意的,她心肝疼。

  几人吵闹后,恒王折转回来,面色带红,窘迫道:“太子休息,莫要过去了。”

  灵祎心中不爽,听到这话更为不舒服,往里面走去:“瞧一眼就罢了,休息不能让人瞧?”

  恒王拦着她的脚步,呵斥道:“姑娘家安分些。”

  “恒王兄你拉我做什么,阿姐都在里面,让我安分些做什么?”灵祎嗓门有些大,被恒王拉开后,干瞪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恒王尴尬地看先陆相,“陆相……”

  陆莳眉眼冰冷,静静地站在殿内,只望着做戏的兄妹,“殿下有话直说,不必藏着。”

  “本王、本王,不知该如何说……”恒王支吾几句,眼睛几经躲闪,都不敢抬首。

  新阳再傻,也感觉不对,她知女子之间的□□,又看过男女欢好的画册,他支支吾吾只能说明太子酒醉行欢好之事。而恒王对着陆相不敢说话,宫人又道阿姐在里面,她脑子嗡了一下。

  她瞬息就反应过来,“恒王兄乱说话,你对陆相说这些做什么,阿姐又不在里面,我刚刚在湖边看到她了,应当还没有回来。”

  恒王讪笑,“或许是我眼花了。”

  “是与不是,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新阳觉得身上燥热,撸撸袖子就要往里面冲,冲到半路,里面走出一单衣女子。

  她只着一身白衣,发丝垂下,见到殿内几位后吓得跪地磕头:“奴、奴见过各位殿下。”

  新阳觉得小宫人眼熟,蹲下来抬起她的脸蛋,清秀间带着惶恐,被吓得都不敢说话了。新阳鼓起勇气问话:“我好像见过你,你是谁?”

  “奴、是、是东宫司寝。”阿楠几乎哭了出来,泪珠落到新阳手上,吓得新阳缩了回来,“司寝就司寝,哭什么,我又未曾欺负你。太子醒来,就说是恒王兄闯进来的,与我没有关系,陆相作证。”

  她小跑着躲到陆相身后,不忘拿手指着恒王:“刚刚是恒王兄要进来的,不是我要进来的,我去找阿姐。”

  新阳胆子小,瞬息就跑出殿,灵祎被她说得糊涂了,她看着阿楠:“你在里面做什么?怎地衣衫不整。”

  一个比一个傻,陆相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恒王,“恒王殿下自己同太子解释。”

  灵祎跟着陆莳走出去,两人一出殿门,就见楚染被新阳拖了过来,楚染见两人同行,顿住脚步,“陆相在做什么?”

  “看了一场戏,比起教坊的歌舞还要精彩,殿下错过了。”陆莳道。

  楚染上下打量灵祎一眼,近前摸了摸她的发髻上的南珠,而后压低声音:“瓜田李下,你又忘了。”

  灵祎一跺脚,气得眼眶就红了:“什么瓜田李下,还有新阳、还有恒王兄,阿姐又欺负我。”

  “没有是最好,先与你说一声罢了。”楚染冷眼望着她,“下次再送吃食去相府,记得要双数的,三只粽子不够吃,我丢去喂狗了。”

  “你……”灵祎瞬间就哭了出来,指着楚染半晌说不出话来,扭头哭着跑了。

  身后不知内情的新阳看着黑夜里离开的背影,轻轻叹息:“喂狗可惜了,送我一只就够了,今年就没有吃到宫里的粽子。”

  她嘟嘟囔囔,阿姐牵着她的手回殿,留下陆相一人站在廊下,她觉得不妥,小声提醒她:“还有陆相。”

  “无妨,让她站着去。”

  群臣欢欣,在宫门下钥前,楚帝吩咐散席,月色低沉,十步一灯,朝臣陆续退出桐花台。楚染放心不下太子,自己亲自将他送回东宫,吩咐阿楠好生守着,宫中不可过夜,她这才出宫去。

  相府的马车依旧在宫门口守着,楚染登车时,陆莳在里面等着,等人上来就扶着她坐下,“太子如何了?”

  “酒醉罢了,醒来再与他算账。”

  “殿下舍得?”陆莳是话带着讽刺,太子今日确实疏忽了,不过瞧着殿下之意,气恼得好像是旁的事。她浅笑着将人拉近,楚染不愿同她亲近,往一旁挪了挪,“我想静静。”

  陆莳就不好再碰她,静谧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今夜之事,想必已传入陛下耳中,贤妃的人在旁守着,却还是让恒王得了空子,她必然将此事说清楚的。

  她凝视楚染静默之色,忍着很久,还是选择将人靠过去,“今日你恼了?”

  “嗯。”楚染应了一声,咽下喉间的酸涩。

  陆莳斟酌着词语,今夜之事确实有凶险,“陛下看重面子,不会将事情闹大,是以,这件事会默默处置,且这件事并未抓到把柄,究竟如何,还是看陛下的处置。”

  究竟是恒王设局,还是王后筹谋,眼下无法得知,但心思叵测,陛下不会轻视。恒王积累这么久的好名声,在陛下心中多半会消失。

  楚染担心新阳,这才给了他们时机,她忍不住道:“新阳之事,你如何看待?”

  “明妃能让王后出不得中宫门,知晓今晚险些被人算计,必然不会罢手,你我何必多管。”楚染的声音带着疲倦。

  出了桐花台,被人尾随,她才知或许针对的就是她,虽不知是何人布局,可姐弟之间苟且之事,一旦被坐实后,如何洗得清。

  她靠着陆莳,手抚向她的眉眼,迷乱的思绪宛如在水中挣扎,藻荇攀附着的四肢,纠缠在一起,扯不开,将她往黑暗的潭底拖去。

  她的抚摸陆莳与不同,杂乱无章地去触碰,毫无章法。陆莳怕痒,忍不住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深深呼吸:“李初今日值班,是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只当局为新阳而设,并不曾想到一切是为了楚染与太子,想来也真是细思极恐。若真的疏忽,李初没有跟过去,只怕太子的储君之位,就真的保不住了。

  陛下极爱脸面,怎能容忍这般的事情发生。

  “陆相且与我说说,你怎知今夜有变的。”楚染挣开她的手,忍不住在她耳下去探索,好似这般就能听到陆相的‘大实话’。

  陆莳今夜也是不安,虽说有李初,可心中依旧牵挂着她,诚实道:“我以为王后会针对明妃,让李初盯着新阳,不想新阳片刻就回,恰逢你出殿,他自然就跟着你。至于小司寝,是贤妃去唤来的。”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平平淡淡,身在局中的楚染却是捏了一把汗,尤其是那个宫人跑开时,她就觉得新阳有危险,才不管不顾地跑出桐花台。

  如今想来,不过是抛砖引玉,引她上钩罢了。

  手捏着耳垂几下,陆莳侧首,恰好给了空隙,楚染趁机凑了过去,轻轻稳住,舔舐,双手抱紧她,正经道:“太子这笔账记下了。”

  陆莳被她引得心存旖旎,抿着唇角不语,由着她一人去说,“太子近日有些疏忽,这次就当是给他教训,日日与小司寝在一起,忘乎所以,该要罚了。”

  她以长姐的姿态去看待这件事,陆莳也不去挣开,继续听着她埋怨太子的话,心中明白,不过是嘴上说说,心中是不会对太子嫌弃的。

  姐弟情分深过所有。

  下马车后,阿秀紧张地迎过来,两人迟迟不归,她猜测发生不好的事,直见到两人下车,安然无恙,她才松下一口气,“殿下与陆相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楚染冲着她摆摆手,而后靠着陆莳低声道:“腿软了,你背我。”

  酒未饮,说话中气十足,就差没有活蹦乱跳,陆莳不想理她,“自己走。”

  “小气。”楚染晃了晃右腿,她是腿麻了,眼睛睨了会,见陆相果真不理,自己只得动了动腿,认命地往府内走了。

  陆相不解风情,楚染就只得靠着自己,回到屋内后,自己脱鞋上榻,揉了揉自己的腿,不乐意道:“腿都麻了。”

  “殿下腿麻,与臣无关,为着新阳公主、为着太子罢了。”陆莳淡讽,食案摆着整齐的一盒花糖果子,想必白日里是要马车抽屉里放的,匆忙之下,忘了带上去。

  楚染听着冷言冷语,揉着自己腿的手就顿了下来,恍然明白过来:“你又吃甚醋,好似也晚了。”都已出宫了,都已解局,哪里有人这时来兴师问罪的,再者她还没计较瓜田李下的事。

  陆莳淡淡道:“殿下只怕说错了,不是兴师问罪,是秋后算账。”

  楚染眼皮子一颤,大梦初醒一般,“今晚我要回公主府。”

  章节目录 第54章 和离

  陆莳入朝多年, 陛下不喜之事,她从来都不会多问, 贤妃是否将事情告知陛下,她不会去追问, 唯有从陛下言辞举措里看出这件事的最终处置。

  过几日就会发现, 陛下不会勤快地召见恒王, 要剥除他购置战船一事的任职时,陆莳出面求情, 才使得恒王免难。

  与新平公主离心之事做了之后,就会发现新平公主搬回公主府,两人貌合神离, 细细观察就会感知两人连貌合都比不上。

  六月初的时候太子大婚, 满城庆贺, 成亲一事皆有贤妃打理,将太子妃迎入东宫的当夜, 林氏生产,诞下小皇子。

  楚帝大喜, 洗三之日就为小皇子赐名为昭。

  购置战船一事, 恒王亲往吴江去交涉, 陛下派来一千人随行, 如今正值夏日, 也不会有大风大浪, 甚是安全。

  六月中旬的时候, 新阳搬出周府, 在府内摆宴,照旧未曾见到周家二公子,周家大房皆去庆贺,大夫人还亲自去忙府内事,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新阳公主的婆母。

  楚染去赴宴时,单身一人,到晚间时,才见陆相匆匆而来,两人也并未曾多话,眼神交流都没有,恒王妃看着眼中,笑意满满。

  散席后,新阳在核对礼单,楚染在一旁看着,她咬着甜瓜,看着大小不一的锦盒,“灵祎怎地没来?”

  “阿姐不知吗?陛下给她找了教习嬷嬷,在练规矩,短时日内出不了宫,这样也好,免得她再缠着陆相。”新阳看了几下后,眼花缭乱,就丢给婢女去核对。

  公主府占地不大,修葺得也不如新平公主府,好在新阳不计较,一屋可住就可。她躺在自己宽大的榻上,欢喜地翻了身子,拉着阿姐一道躺下,“阿姐,我感觉好奇怪,遇到阿软后,甚事都变得好了。以前宫人欺负我,吃不饱,如今也有自己的府邸,封地虽小,若有一日可与阿软一道归去,人生便得圆满。”

  她没有灵祎那样的野心,只要有阿软常伴,人生便可,无可再求。

  楚染望着屋顶,听着她没出息的话,嗤笑道:“你先想想明妃如何出宫。”

  “等太子哥哥继位,明妃到时出宫就是,她说现在的忍耐都是为了日后的美好。”新阳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想到阿软可出宫就快活得不行。

  楚染何尝不想这些,或许她也是没有出息的,只要阿弟为帝,无甚后忧,她与陆相也没有必要继续装下去。

  她羡慕恒王与王妃的人前恩爱,提及恒王妃都道她嫁对人,她与陆相,提及者都是说感情不和,就差没有说出和离二字。

  人生百味,她几乎尝过所有,最喜欢的还是甜,与陆相在一起的甜。

  入睡前,她又想起那个梦。梦里太子死于这个月的中旬,如今时间都已过了,必然是不会成真。她算着时辰,也就这两三年,到时就不必装下去。

  她心中很舒服,扭头时新阳都已睡着了,抱着被子,睡得很熟,不知忧愁。

  次日,楚染就离开公主府,往别院里住了几日,宁王叔过来看她,说起郡主的亲事,兜兜转转一年,他还是没有寻到好人家。

  “小新平,前几日我见到汝南侯家的次子,相貌堂堂,颇具几分陆相风骨,可定亲了?”宁王捧着酒盏,醉意熏熏地拉着楚染夸着陆相。

  “颇具陆相风骨,你就把女儿嫁给他?”楚染嘴里酸涩,宁王叔转着弯在夸陆相。明知她二人‘不和’,也不顾她的感想。

  宁王听了这话,拍着她的脑袋:“若非你阿娘给你定亲定的早,我便将你阿姐嫁给陆相,得了便宜还卖乖。”

  楚染被他拍得脑门疼,原来这么多人盯着陆相,她饮了口酒,算算辈分,奇怪道:“阿姐比起陆世子还要大上一岁,您觉得合适吗?”

  “无妨,那小子俊秀懂礼。”宁王挥挥手,陆相心思深沉,汝南侯府与之走得愈发近了,且观太子近态,身子一日比一日好,恒王就不够看了。

  楚染不知宁王叔打的什么鬼主意,她略一思忖后,就道:“我去岁同你说起过这件事,您怎地到今日才想好?”

  “非也、非也。”宁王眼里晃两个楚染,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霍家那个老东西,看中你阿姐,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嘴,幸亏陆相告知我,不然我就亏了、还有、还有陆家小世子真的不错,辈分就不管了,喊你小姑母也可以。”

  “宁王叔,其实俊秀的世子哥也有不少,何必看中陆家的,我与你说陆家老夫人不大同意,她眼光高,都看不起我。阿姐过去,只怕日子不好过。”楚染道,她总觉陆相在谋划什么,霍家去年刚得罪宁王,今日岁又想提亲,究竟想做什么。

  宁王听到陆老夫人几字就蹙起眉梢,酒醉中就说了实话:“别理那个老婆子,她就是在阎王面前走过一遭,脑袋就不做主了,养着别人家的儿子,当作宝贝,冷落自己的女儿,别理她。”

  楚染听他话音好像知晓当年事,就追问道:“陆二爷是哪家的儿子?”

  宁王扬首看着屋顶,想了许久,才道:“就是陆家旁支的儿子,也算是陆家的半点血脉,不过那个小子是有福气,靠近老夫人后,她的病就好了,也就是天意。她若不冷着陆相,也造就不出她今番的成就。”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楚染反驳一句,见他实在是醉得不清,就让婢女扶着他回屋休息,自己又饮了两杯百花酿,想着方才的事,陆相也想与宁王叔联姻?

  事情如何,陆相也未曾告诉她,接连饮了两杯后,觉得有些热,就回屋躺着。别院里清凉,屋前屋后皆是树木,遮挡住阳光,不用摆冰块也就觉得舒服。

  她脱了外袍躺在凉席上,翻过身子,窗外的风就吹了进来,青纱帐被吹得此起彼伏,在眼前摇曳着。

  她拽着纱帐,想爬起来时,一只手带着凉意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夏日里摸着舒服,冬日里就需一暖炉去暖着。

  陆莳掀开纱帐,楚染就已歪在榻上,眸色痴迷地望着陆莳:“我以为你不来了,与宁王叔喝了几杯酒,头晕得厉害。”

  “殿下邀请我,如何不来。”陆莳淡笑,纱帐挡去白日里的光色,凝视楚染艳丽的脸色,酒劲涌上后,脸色似抹过一层胭脂般,她伸手摸了摸,楚染安分地没动。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去数,五指伸开时又一一掰了回去,“好像有十日了,十日没见了。”

  “哪里有十日,也就三四日。”

  “新阳设宴那日不能算,你我都没有说话,你都没有看我一眼,不能算数的。”楚染不高兴地拂开陆莳的手,自己往后倒去,可离开陆莳冰冷的手,又觉得几分燥热,“好热。”

  陆莳坐在榻旁,瞧着她迷糊的醉态,正经事是说不成了,只有等她酒醒才可。她摸着楚染的额头,“睡会可好。”

  “不睡,说正经事,宁王叔要把阿姐嫁给陆世子,说是世子颇具陆相风骨,还拿话刺激我,说什么若非我阿娘定婚,不然他就把阿姐嫁给你。你听听,这话说得可好听,我就说、说什么来着,你让我想想。”楚染又爬坐起来,认真想了起来。

  她本就不醉的,最后几杯酒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醉得彻底。

  陆莳不催她,眉眼带笑,静静等着她‘想起来’。

  楚染揉了揉自己脑袋,又抬首,恍然大悟道:“我说不合适,说阿姐比陆世子大一岁。”

  “他如何说的。”陆莳问道。

  “他说霍老不要脸,要娶阿姐,是陆相给传话,然后他就认为是你有心思要联姻,就让我问问。对,他让我问问。”楚染认真地点点头,为显示自己的话是对的,严肃地凝视陆莳。

  陆莳被她模样逗笑了,扶着她躺下,“我确有这番心思。”

  “为何,就因宁王叔封地富庶,家财万贯?”楚染直接戳入重点,潘夫人出海去了,不知何时回来,连家私军的俸禄是她在撑着,她让人跑吴江的船,得来的利益都送去西北,不好总让陆相出钱。

  陆相愿意给是情分,不给也是本分,她不能死缠烂打,毕竟那是陆相的。不给老夫人,也就没有本分给她,这点她分得很清。

  她晕晕乎乎,躺下后就想睡觉,睁眼看着陆莳:“你怎地不说话?”

  “听你说完再说,宁王知晓自己不入朝堂,郡主以后的幸福取决于夫家。他是支持太子,不与霍家为伍,最好的打算就是把郡主嫁入陆家,世子夫人的位置并不委屈郡主,且有相府庇护,郡主是不会受欺负的。”

  “未必,我与王叔说了老夫人难缠,他毫不介意,说什么老夫人脑子不做主,喜欢人家儿子,丢下女儿不管。又说若非如此,也不会造就陆相如此成就,最后竟有夸老夫人之意。”

  楚染酒醉后竹筒倒豆子般把宁王醉酒都说了出来,她心里极为不舒服,人人都觊觎陆相,为何都要与她抢。

  她许多事都做不了,陆相在朝堂上的举措还关系她们对外的态度,因为替恒王求情一事,她装作生气离开相府,其实她并不想离开。

  奈何她二人不能显得太过亲密,成亲觉得可以接受,如今两人时日相处久了,掩藏在心底的酸涩就压不住了。

  尤其今日被宁王叔酸到了,陆相再好,也只能是她的。

  楚染絮絮叨叨说了一番后,贴着陆相的手心,蹭了蹭,“他觊觎你、和灵祎一样、不喜欢。”

  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陆莳淡笑着摇首:“话说错了,他觊觎我做什么。”

  楚染脑子里晕眩,不知如何作答,一时怔了下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如蒙水雾。陆莳知她心思重,拍了拍她的脑袋:“睡吧,晚些再说这些事。”

  楚染眼睛眨了两下,听话地闭上眼睛,醉意涌了上来,迷糊地蹭了陆莳两下:“一道睡。”

  陆莳被她一拉,整个人都俯身下来,楚染力气也不小,凝视近在眼前的眉眼,心口微热,靠了上去。陆莳无奈,这是被宁王灌了多少酒。

  “宁王千杯不醉,下次莫要与他饮酒了。”

  靠近后,抚摸她的脸颊,楚染醉得不醒人事,反去撩动着她,唇角若裹蜜的花糖一般,在陆莳惊愕中亲过去。

  夏日炎热,蝉鸣声声不断,陆莳指抚着单衣下的肌肤,眉眼终究展颜,碰着她的额头:“喝了几杯?”

  楚染支吾不言,反搂着她的脖子,双眸微阖,艳丽的光景如同三月桃花,她自己凑过去,倒省了许多事。

  日薄西山,别院上笼罩着一抹绚丽的光晕,天气黑得晚,这时才稍感到凉快些,宁王酒醉清醒了,晃悠着脚步去同楚染告别。

  走到院子外,看到冒着头的枣树后又顿了下来,“这几个枣倒是挺可爱的,你家公主可醒了?”

  婢女闻声赶了过来,听他夸枣,就回道:“殿下饮多了,还未醒。”

  宁王不叨扰了,“与你家公主说一声,本王先回府,你跟着回去,带几瓶醒酒的药给你们公主,年轻人喝了几杯酒,睡了半日还不醒,酒量也太差了些。”

  婢女连连点头,忙吩咐其他人跟着过去,莫要让宁王发现陆相来过的痕迹。

  两家别院离得近,宁王回府也快,让人去给楚染送药,自己无事,换好衣裳去温泉馆去坐坐。最近温泉馆为揽客,买了不少女子回来,清纯可爱,他要先去瞧瞧。

  天色刚擦黑,宁王就赶赴温泉馆,药也送入了房里。

  药装在白玉瓶子里,陆莳警惕,让人去给大夫看看,确认没有问题才会给楚染去用。

  近日里恒王不在京,与陆怀思一道去清河。陆怀思对战船略有研究,上次去巡视时点出问题后,陛下就已看重,这次顺理成章,让他与恒王共同处理此事。

  侯府未曾分家,陆怀思此举等同靠向恒王,侯爷不乐意,想等他从清河回来后就分家,只是老夫人处不好解释。

  本就偏袒二房,侯爷心知不说,无奈下求到了陆相,请她回府去劝劝。

  陆家之事,陆莳等同无关,前些时日就将自己摘出来了。这些年来给老夫人的补贴几乎数不清,在侯府里住了半年,好东西更是拿了不少。

  这些几乎都被藏在她的箱笼里,侯爷也不去想,哪怕全都给二房也不会介意,奈何这样两家缠在一起,他心里不安。

  陆莳的想法很简单,分家时多分些财产给二房,老夫人就无话再说。如此一来,侯夫人就不同意了。

  她拿着侯府送来的分家明细,其实这些不如老夫人自己的压箱底的东西值钱。养子本就不该得财产,世家里只有无子才会想着过继收养,陆怀思是后者,连过继都不是,分财产出府,侯夫人一口气几乎压着出不来。

  晚间凉快些许,婢女将醒酒的药捧了回来,“大夫道这是滋补的药,没有问题。”

  “去取些水来。”陆莳将明细册子放下,走到榻旁扶起楚染,将药喂给她吞下。

  待将人扶着躺下后,婢女入内禀告道:“宁王去了温泉馆。”

  宁王历来潇洒,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家中只有一女,嫁妆准备得充足,十里红妆,也是让人羡慕。

  婢女退下后,楚染翻了个身子,低.吟一声后,睁开眼睛,她酒醉后略有些迷糊劲,先是看到陆莳的衣袖,再懒懒地掀开眼皮,“陆相。”

  声音沙哑,与白日里的软软的声音不同,陆莳耳尖一红,将剩下的半杯水递至她嘴边:“先喝水。”

  楚染就着她的手喝下,嗓子舒服后就趴着不动了,依旧阖上眸子,耳边响起陆莳无奈的声音:“不能睡了,天都黑了。”

  “好困,头晕,宁王叔可曾来过?”楚染声音闷闷地,脑袋向下,闷在被子里,动了两下后发觉身子黏腻,都是汗渍。

  她摸了摸颈子,发现身体有些酸,不用说也知是怎么回事,继续趴着不动。

  “黄昏时来过,去温泉馆了。”陆莳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拉了拉她的胳膊,“当真不起,我让庖厨烤了羊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楚染对醉后的事情记得不大清楚,只是这次就是觉得累,她扬首看着陆莳:“你过来就是欺负我的?”

  眸色湿润,星眸摇曳着不甘,陆莳道:“是殿下拉着臣不放,怨不得臣。”

  “骗子的话不可信。”楚染小声回一句,“不想起,你自己去吃罢。”

  夏日里人都觉得懒怠,尤其是经过半日里的事情,陆莳唤了几声无果后,让人去取冰镇的酸梅汤,置于榻前的小几上,“喝了汤就起,如何?”

  楚染喜欢被人哄着,自己伸手去取汤,碗都是冰的,摸着舒服。汤水里三两颗梅子,看着也爱人,她自己端起来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又带着凉意,十分舒服。

  她喝过后,陆莳接过空碗,递给婢女,又望着她:“先沐浴?”

  “陆相还真体贴。”楚染嘟囔一句,事后陆相就极好说话。她坐在榻沿上,披了外袍就去配间沐浴,走了两步又回头望着陆莳:“不许进去。”

  婢女觉得殿下有趣,陆相也愿哄着,两人在一起分明是和睦有爱,哪里像外间说的毫无感情。

  沐浴后,楚染懒洋洋地靠着小榻,翻看着明细册子,咬了一口甜瓜,“侯爷给你看作什么,让你贴些东西?”

  她一语中的,陆怀思不会多要,老夫人怕养子受委屈,就想多分些,侯府就那么点东西,他们多要了,侯爷一房就只能吃亏。

  婢女在摆膳,陆莳让人去取些清淡的汤水,到时好化去油腻,听到这句话后转身看着她:“殿下知晓,觉得如何做?”

  “陆相的东西也算是我的,该给的就给,我觉得不当给,得寸进尺,懂否?”楚染穿鞋走了下来,坐下后夹着烤肉,口齿生香。

  她满足地点头,拉着陆莳一道坐下:“陆相如何想的?”

  “如殿下所说,不该给的不给。”陆莳给她盛了碗汤,夹了肉给她,白日里饮酒多了,晚上就不好再饮。

  膳桌上不好多话,两人就不好再说,膳后,陆莳拉着她去外面散散食。

  别院清幽,夜间还有三两萤火虫,在丛间缠绕,点缀着漆黑月色。

  两人走得慢,绕着水榭走走停停,陆莳说起白日里的事情,“宁王想要侯府给郡主庇护,尤其是与霍家交恶后,断断不会去支持恒王,侯府也算是太子嫡系,嫁进来也是好去处,且世子后宅无人,宁王看得清,不会让自己女儿吃亏。”

  “宁王叔竟想得如此周全,陆相与侯爷说过了?”楚染脚尖踢了踢石子,噗通一声落入河里。

  陆莳顺着声音去看,道:“侯爷同意婚事。”

  “你确定老夫人也同意?”楚染试探,就那样的祖母,嫁进去谁不头疼,且宁王无权,指不定还要受她欺负。起初她觉得或许可行,可是时日久了,她倒觉得陆家就是火坑,她不想推阿姐入坑。

  陆莳站定,眸色映着星辰,淡笑:“老夫人同意与否并不重要,待分家后,陆二爷会接她去府上常住。”

  楚染这才放心,“过几日就去同宁王叔说一说,至于其他的,他自己当有办法。”宁王会求陛下赐婚。

  两人走过一阵后就回屋休息,楚染先上榻后,陆莳将公文处理好就休息。楚染照旧躺在里面,听到声音后就出声:“明日清晨就走吗?”

  “嗯。”陆莳应一声,陛下食用丹药的次数频繁,林氏劝过几次都未果,小皇子生下后身子也不如常人健康,唤了太医日日守着,外人之当是小皇子命不好,殊不知是陛下所食丹药之故。

  陛下身子不好,些许常事就放手让朝臣去做,大权依旧抓得很紧,不肯放松。比起前世里,身子差得很远。

  前世里,陛下是否服用丹药,陆莳不清楚,后宫无人,这些隐秘之事也传不出来。林氏日日侍奉陛下,几乎不离身,这才知晓他食丹药。

  今年不早朝的时间也多于前世,两相对比,她有些担忧。

  楚染就听到一个字,不知发生什么事,翻过身子就见陆相满目愁色,她凑过去:“何事不顺?”

  “无事,殿下不去宫里见见太子妃?”陆莳敛下心神,手搭在楚染腰间上,未曾去触碰,就被楚染挪开,未及多想,人就自己送了过来。

  楚染先贴着她,吻上她的唇角。楚染的喜欢单纯,与朝廷、与前世无关。前世的她对陆莳多是利用,都是为了太子的位置,如今却是不同,起先因太子而拒绝她,如今抛开那些,留存的只有最纯真的感情。

  小猫儿主动贴过来,陆莳哪里会拒绝,耳鬓厮磨终究是最短暂的时光,锦帐低沉,让人沉醉难醒。

  吻过就停止,楚染眸色微红,眼睫如羽扇般轻颤,“不去东宫,太子近来自有主张,不用我去多话的。”

  这话倒是罕见,陆莳轻笑,手依旧搭在她腰间,轻轻去揉:“太子并非稚子,哪里会照你的话去做。”

  人大了就会有自己的考量,楚染自己也知,也非苛求他听话,端午夜的事,她就恼恨在心,迎娶过太子妃,两人就鲜少说话。

  楚染生气太子不爱惜自己身体,说多了也是不好,自己生闷气。

  “是啊,人长大了就会变坏了。”楚染自己说一句,而后贴着陆莳,忽而想起什么,不自觉道:“陆相倒是愈发听话了。”

  她一感叹,陆莳就捏着她的脸颊:“殿下在太子处没讨到好处,就来臣这里卖乖?”

  楚染大方一笑,搂着她道:“就算是吧,太子不听话,也不去管了,陆相听话就好。你看我最近得的宝贝都留给你了,你莫要学太子,有了旁人就不要我了。”

  小猫儿讨好卖乖,陆莳也不去戳破,心中除去欣喜后,也无其他情绪,盼了这么久无非就是如此,“殿下莫要忘了臣就可。”

  “陆相的话,我记着了。”楚染闹过就觉得累了,贴着陆莳也不觉得热。陆相揉得舒服,就不再那么酸软,“你再捏会,我睡了,你明天走时记得喊我。”

  “喊你做什么。”陆莳淡淡一笑,趁着人未睡之时,在她唇角上轻轻一咬,“你何时回公主府?”

  两府内有暗道,与在一府并无区别,近日无甚大事,晚间得空她还可去公主府,别院离得太远,来往密切,终究是不妥。

  楚染被咬后,睁开眼睛:“明日就回去,与宁王叔说过就走。”

  “好。”陆莳呼出一口气,搂着她一道睡了。

  等楚染醒来时,人早就走了,她摸着冰冷的一侧,骂了几句骗子后,自己起身让婢女将行李收拾好,午后就回公主府,答应陆相的事不好不办。

  她又换作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陆相揉过后就觉得好多了,吩咐一通后,午后冒着烈日去宁王别院。

  马车走了一盏茶时间就到了,门人都不需通报,直接引她过去。

  宁王躺在地砖上饮酒,伶人绕着他起舞,一见有客来都像蝴蝶一般飘了出去。楚染习以为常,走过去在一旁跪坐,“王叔可是醒的?”

  “似醒非醒,本王说醒的,你可信?”宁王朝着婢女挥挥手,“给公主拿葡萄酒来,可是海上来的酒,寸滴寸金。”

  楚染品过海运的酒,知道价格不低,接过一杯后就饮后,蹙眉道:“王叔,你这酒不纯。”

  “什么酒不纯?”宁王瞬息就醒了,怒道:“本王花重金买来的,如何就不纯,小新平莫要乱说话。”

  “王叔当知我去岁去过清河,有人赠了银瓶子装的葡萄酒,酒味甘醇,虽说不值钱,饮来也是畅快。我带了几瓶回来,留在相府,与陆相闹过后,就便宜她了,不如明日给您送来,您尝尝后就知晓,骗你作甚。”楚染将酒盏还给婢女,不想再饮。

  宁王纵横酒场多年,首次被骗了,顿觉脸上无光,在侄女面前也不撑着自己的面子,“本王这是托人去买的,花了不少银子,你将酒拿来,本王去找他们算账。”

  楚染接触海运也有半年多了,好奇道:“王叔在哪里买来的,怎会被人骗,若不查清楚,下次还会上当。”

  “也是,纵容这些商户行骗,也是不好,明日就让、不,现在就让人去追查。对了,你来有何事?”宁王气的一阵脑门疼,再气也想起来问楚染来的目的。

  楚染想的还是海运一事,按下好奇后就道:“我让人去问过陆相,侯爷同意,是两府请人走六礼,还是请陛下赐婚,都要看您的。”

  事关女儿婚事,宁王就不气了,将酒杯递给婢女,一拍脑门道:“不喝了,我这就去陛下赐婚,免得被霍启老东西占了先,你也赶紧回相府,给我取酒去,快些。”

  宁王嗜酒如命,楚染也不好多说什么,没有多留,让人去相府取酒。

  宁王风风火火入宫,事情多半会成,他不涉朝政,所嫁又非权臣,陛下不会不同意,就算霍启求娶在先,也要看宁王是否同意。

  黄昏时,汝南侯被召入宫,婚事定下了。

  葡萄酒也在天色擦黑前送到宁王别院,陆相晚间被留在宫里,回来时都过亥时,她不知殿下可曾歇下,忍着未曾过去打扰。

  翌日,风风火火地宁王去相府找楚染,谁知摸了空,心生不爽,将相府的人骂了一顿后,又赶车去公主府。

  陆相在署衙,听闻此事后,莫名一怔,不知楚染作何,旁人看她的眼神古怪,她忍着道:“宁王可曾说什么?”

  小厮吓得缩着脖子,道:“道是陆相欺负新平公主……”

  后面还有许多不大好听的话,宁王骂了一盏茶时间才走,小厮不敢说全,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最后又添一句:“宁王还说陆相若不珍惜公主,不如早些和离,各生欢喜,免得徒添恶念。”

  署衙内其余人倒吸一口冷气,都低头当作未曾听到这些话。

  “先回府。”陆莳摆手示意他下去,而后拿起公文与臣僚继续商议,好似未曾发生过这件事。待臣僚们出去后,这件事自然传得郢都城都知晓了,更加认为丞相与公主不和。

  宁王就图嘴上痛快,得了葡萄酒后就找楚染继续讨要,赖在公主府就不愿走了。

  楚染正好想问海运的事,就让人去取了陆相酿的酒来,一面道:“昨日的酒都已给您了,就这几瓶,您多要也没有。”

  “这几瓶都不够喝的,旁人就送你这么些许?”宁王不信她的话,那些酒一晚上就喝完了,都不过瘾。

  楚染不知他闹了相府的事,好酒伺候着,“王叔的酒是从哪里来的,可曾查到源头了?”

  说起被蒙骗的事,宁王就怒火万丈,小小商户竟欺到他头上来了,一拍扶手就骂道:“查去了,等本王查到了,定将他们连根拔起,几十板子打下去,让他们再不敢行骗。”

  说的的豪气冲天,楚染撇撇嘴:“您找到了吗?”

  “不难找,都是有门路的,一查就能将所有人都找出来。”宁王肯定道,接过婢女递来的百花酿,饮过一口后,就夸道:“酒是不错,谁人酿的?”

  “陆相。”楚染回答,这是成亲前陆相让人送来的,为讨好她时,花样百出。

  酒还未曾入喉,宁王就咽不下去了,将酒搁下,道:“本王让人去查了,小新平若有好酒,记得去给我送些,若是要银子去买也可,本王不小气。”

  他还惦记着葡萄酒,楚染算着时辰,潘夫人那里应当有音讯了,她试探道:“王叔要多少?”

  海运来往,时间不定,潘夫人带着人走时,说过四五月就回,不敢走的太远,以前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遭,有人去跟着,路上也不怕了。

  二月里走的,都快七月,应当有回信了。

  “本王就晓得你有存货,有多少本王要多少,就怕你没有酒。”宁王哈哈一笑,被骗后的郁闷之气也散了不少。

  楚染颔首,道:“也可,不过王叔抓到人后记得同我说一声,霍家也走海运的路子,谁敢骗您,您说是吗?”

  寻常商户一听宁王,根本没有那个胆子去蒙骗,只有根基深厚的商户才会去做,背后有人支撑着,也不怕宁王找上门。楚染猜测不是霍家,也是郢都城内的世家大户,霍家的嫌疑还是最大的。

  宁王也不是酒囊饭袋,听到楚染提醒后,想到郢都城内经商大户,霍家确实是第一,他思忖了会,“正好,本王近日里得空,去看看就是了,先回府去了。”

  楚染送他出府门,该说的都已说过了,天大的把柄送到宁王手里,她等着热闹就可。

  想起昨日陆相未曾过来,她用过晚膳后,自己从暗道里去相府。

  开门的是阿秀,她见到楚染后就想起宁王的话,忙将人迎进来,先道:“陆相在书房,奴去请。”

  楚染不想耽误陆相办事,摆摆手:“不用,我等她就是了。”

  她抓过花糖就放入嘴里,挑了本地理志就上榻去等人,烛火昏暗,糖吃完后,人就开始犯困,白日里忙着海运之事,未曾睡午觉,过了亥时就有些困了。

  她抱着书昏昏欲睡,耳畔响起开门声,她睁了睁眼睛,眼皮灌了铅一般睁不开,迷糊里有人走过来,知是陆相,就没有睁眼。

  冰凉的手抚过眉眼,她忍不住动了动,忽而唇上一热。

  章节目录 第55章 出息

  楚染本以为陆莳不会扰她, 挣扎两下后就醒了,陆莳清冷的面色映入眼帘,她攀着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陆莳不语, 眼中如染冰霜,楚染被她紧紧凝视后就清醒了,自己坐了起来, “陆相,你怎地不说话?”

  陆莳与她对望,深埋心底的阴暗情绪涌入, 沉在眼底, 她俯身而坐, 凝视楚染眼中的迷茫,唇角抿出浅淡的弧度。

  她淡淡的笑夹杂着苦涩,苍白的指尖抚上楚染的唇角, 轻轻摩挲, 没有向往常那样亲吻, 而是静静望着她。

  前世里的噩梦因宁王一句话而揭开,今日里那句话一直在脑海里如暴风雨掠过, 楚染与她, 哪里不好?

  屋内烛火氤氲, 显得陆莳面色冰冷而阴暗,楚染彻底清醒了, 摸着她冰冷的手, “陆相、陆相。”

  今夜归来的人阴沉而可怖, 楚染感应出情绪有变,她唤着陆莳,直到第三遍才回神。

  眼前人眉眼如烟,明颊似玉,唇角处如嫣红如同鲜红透亮的樱桃,引人采撷。

  陆莳回神,敛下情绪后勉强回神,失态过后脑海里依旧在上演着前世情景,将潜藏心底的不甘与寂寞全部勾了出来,织就一张网,压制着她无法呼吸。

  晕黄的灯火下,迷影重叠,她略有些头疼,无法直视楚染关切的眼神,隆冬冷水,兜头而下。

  “今日、今日宁王来相府了。”她的嗓音带着低沉,不似冰却冷如铁,似从幽幽潭底而来。

  楚染被她莫名的态度吓得不知所措,“他来做什么,他多半来讨酒喝的。”

  “他说你我感情不和,不如和离,各自欢喜,免得心生恶念。”陆莳将这几句话记得很清,与前世里楚染同她说的话很像,勾起她对旧日的怨恨。

  楚染觉得这话耳熟,极力回想,梦中与陆莳诀别时话语大致相同,她不太在意:“宁王叔听了外面的谣言罢了,陆相多想了?”

  陆莳垂首,她便歪了脑袋去看,见她神色不对,摸着她的肩膀宽慰道:“陆相不畏人言,怎地又害怕了,宁王叔被人蒙骗,心中不舒服,火气大了些,莫要在意。时辰不早了,该沐浴安寝。”

  她哄着陆莳,没有被影响,太子尚在,她与陆相之间恩爱,和离一事不过是宁王气话罢了。

  她推着陆相去沐浴,路过食案时抓起花糖就喂入她口中,接着安慰:“吃颗糖,甜入心坎里就舒服了。”

  陆莳静默离开,口中里糖是蜜所熬制的,放入各色花瓣,制成花糖,放入口中确实很甜。

  她忽而脚步一顿,回身看着屋内的楚染,她在糖盒里挑挑拣拣,选了颗金桔糖放入口中,而后小跑着回寝榻。

  楚染心思不如前世里深沉,对海运一事处理得极为妥当,她不知楚染心思几何,今世离得近,反倒觉得她年少,处事得当,也多了纯真。

  或许前世里这份纯真都被她表面的冷酷掩盖了,不为她所知。

  夏日的黑夜里散去白日的酷热,烦躁之下也觉得热,楚染醒后就觉得热,让阿秀去办了冰镇的酸梅汤,也给陆相留了一份。

  沐浴后都会觉得热,酸梅汤解暑,饮过以后也觉得舒服。

  楚染躺在榻上,陆莳历来整洁,榻上不会放置她物,不像她会放上几本书册,闲来时打发时间。

  她躺下不久,陆莳便回来了,她见酸梅汤后也没有多问,自己饮了大半,阴霾萦心的思绪也散了大半。

  楚染听到她的声音后就探头去看,见她一步步走来,托腮看她:“陆相可觉得舒服了?”

  她整个人横躺在榻上,歪歪扭扭,陆莳来后竟不知如何上榻,无奈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不舒服又如何?”

  楚染识趣地挪了挪身体,“宁王叔的话不做数,你莫要当真,我不会同你和离,不会便宜旁人的。”

  陆莳对于自己的失态也已懊悔,见楚染未受影响后微微舒心,坐在榻沿,“殿下自己说的话莫要忘了就是。”

  “不会忘的。”楚染晃了晃腿,伸手去摸毯子,陆莳眸色闪了闪。

  她视线落在脚踝处的七彩玲珑丝线,时日久了,丝线缠绕得更紧了,紧紧贴着脚踝,衬得那处肌肤如雪。

  陆莳忽而不自觉伸手摸上她的脚踝处,屋内两人呼吸声同时停下来,气氛凝滞。

  摸到毯子的楚染先是一惊,而后挣脱陆莳的手,将双脚藏入被下,她晓得陆相要做什么,如同幼兔见到恶狼一般望着陆莳:“你要做什么?”

  她眼里闪过的防备让陆莳阴郁的情绪散开,笑道:“丝线可以解开了。”

  平日里楚染或许会信她,可入夜后床笫之间断不会信她的鬼话,成亲那夜响了半夜的铃声,以后都不想听到。

  她依旧不肯:“我自己解,不用你。”

  楚染趴在毯子上,脚伸了进去,整个人裹进去的时候会有点热,她想了想,就没有裹自己,裹住脚就好。

  陆莳不勉强她,“随你,明日记得解下就好。”

  楚染轻轻应了一声,婢女就将烛火熄灭大半,屋内静寂无声。

  锦帐低沉后,陆莳靠近楚染,指尖滑过她漆黑连绵的青丝,将之分开,露出光滑的后颈,指尖轻轻摩挲后,她亲了亲。

  楚染没动,知她心思不好,方才醒来看见的陆相确实吓到了,明明清冷如斯,却给她一种陌生的感觉,带着幽冷,惊出一身冷汗。

  她分神间,眼前还是枕头上的纹路,陆莳亲绣的枕头,虽不如绣娘手艺精湛,却多了几分暖意。

  她动了动身子,肩上多了一抹冷意,陆相的手心还是冰冷的,她略有不解,按着她做什么?

  身在哪里,就想起哪里的事。她想起那些画册中好像有这一姿势,匆匆略过,只记得两人相叠,一人背对着的。

  她恼恨道:“陆相定看了那些画册?”心里不甘心,明明是给自己看的,偏偏便宜了这人。

  她想挣扎,背后滑过冰冷的指尖,肌肤颤栗,耳边传来她讨厌的声音:“殿下与臣换的,后悔了?”

  陆相眸色潋滟,晕黄的灯光萦照下,肌肤有如美玉,她微微阖眸,耳畔和离的话依旧如风荡漾,她亲吻上楚染的发顶。

  楚染咬咬牙,不去理会她,在榻内摸着毯子要盖上,手去摸时却被按住,陆相无声的动作让她心口一颤。

  沉醉不知归路时,总觉得陆相今夜哪里不对,白日里的事情对她影响很深,楚染不明白,为何会这般在意。

  与平日里的清雅相比,今夜的陆相温婉动人里带着其他情绪,待楚染体会过来,早已后悔。

  这人表里不一,宁王叔说的话与她何干,作何要欺负她,她抿着唇角不说话,起初的迎合到后来的无力。

  陆相看了她的画册,竟来她这里效仿,这人愈发道貌岸然了。她不说话,指尖紧紧扣着被单,心里却将人记恨上了。

  她迷糊要睡过去的时候,耳畔一热,那人不知廉耻地凑近:“阿染,莫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楚染被她折腾得乏累,对于道貌岸然的人不用说好话,当即迷糊回她:“不记得了。”

  这也是实话实说,今夜说了不知多少话,怎地知晓她问的是哪句。

  她本以为气一气这人,舒服睡觉,不想事与愿违,道貌岸然的人又缠了过来,她忙道:“记得、记得。”

  “记得什么?”

  陆莳的声音泠泠,让人耳畔拂过冷风,楚染怕惹恼了她,合上眸子,“明日告诉你。”她想以睡觉来躲避,陆相今日魔怔了,揪着不知名的话问上几遍,也不知是不是被宁王叔骂得心虚了。

  她翻过身子想去睡觉,动了动却又被按住,她恼了:“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她抿着唇角不去看陆莳,眸色带着水雾,似有委屈似有不甘。

  陆莳不语,指尖拂过她的眼角,淡淡道:“你气什么?”

  “气、气……”楚染说不出口,想起宁王叔骂她的话,忽而觉得那就是对的,陆相确实欺负了她。

  她支支吾吾的样子,眉眼紧蹙,几乎咬牙切齿,分明与陆相想的不是同一事,大概就是气被陆相压着欺负……

  唯有这件事让她生气!

  陆莳摸着她湿透的眼角,淡淡一笑,也不松开她,只压着声音问她:“殿下气什么,我也生气。”

  气你要和离,气你独自一人回新平,气你饮鸠自杀。

  然后这些说不出口,问不明白,她亲吻她眼角的泪痕,不禁低语:“只要你不离开,万事都依你。”

  楚染不信她了,吸了吸自己鼻子,转身抱着毯子背对着她。

  她大有赌气的样子,陆莳觉得好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净,上前去哄她:“殿下,莫气了。”

  楚染不理,陆莳又轻轻摩挲她肩上的肌肤,低低哄了几句,还是不理,她伸手揽上楚染的腰间,压低声音道:“殿下可要再来一次?”

  言罢,不待楚染回应,亲上她的后颈。

  小猫儿恼了,更加不听话,陆莳也不急,慢慢哄着,总会听话的。

  ****

  陛下屡屡撤朝,群臣习以为常,太子为首各司其职,也未曾出差错。

  陆相去署衙后见到周文义,他为与宋通商一事而来,文臣不主张战争,且楚有吴江未曾收回,与宋闹得不和,反给吴江便利,此事不妥。

  陛下不早朝,他无法当殿商议此事,只好先与陆相说过,到时议出良策,再呈请陛下定夺。

  周文义站的是太子一党,陆莳也不去猜测他为何站队如此果断,明妃本就不是寻常人,她压制着王后,却将掌宫之权交给贤妃,独宠的又是林才人,这样的女子,让人看不透。

  “周老觉得与宋通商是好事,可霍老未必就会同意,霍家也是做生意的,尤其霍家二房,若是与宋通商,他们会有损失的。”陆莳道。

  冯唐恰好在内,顺口道:“霍家走的是沙路,这些年与吴江接触过甚,与宋通商后,这么一块大肥肉,霍家是吃不下来的,且对楚的经济有一定的影响。霍家也曾主战,种种原因,霍老只怕会反对。”

  其实这些官场话,没有太多中肯,而是此事是太子提出,那么霍家为恒王着想,势必会反对。冯唐将这些话压下,就是希望周老自己能明白。

  陆相对外的态度的两不偏帮,虽说陆家二爷隐隐靠着恒王,但真正决定方向的是陆相,陆怀思不过是上蹿下跳的蚂蚱,未必就和陆家其他人绑在同一根绳子上。

  周文义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也是疑惑,“霍家行商的事情不去管,但与宋通商是件利事。宋虽不如楚,也算是礼仪之邦,难不成与西羌一般要开战。这些时日我也曾观察过形势,前有吴江,如今又有西羌,只怕再战于楚不利。”

  署衙内还有几人,皆是陆相心腹,闻言后也开口道:“话虽如此,只是宋态度如何,也不能保证我们有心,他们也有意,不能让我们舔着脸去求他们。”

  “宋国幼主方亲政,权力在首辅温轶手中,皇帝心中定然不甘心,遣使臣过去交涉,且看看他们的意思。”陆莳道,宋国小皇帝非昏君,且有自己的打算,不会将楚拒之门外。

  如今,就难在陛下是否会同意。

  陆相表态后,周文义心中也有希望,商议过后回东宫复命。

  冯唐看着周文义为太子鞍前马后,觉得奇怪,在其余人都退出后,与陆相道:“周老就这么支持太子?”

  “对宋一事上,周老并不主战,太子想通商,本就合了他的心意,至于支持一事,或许你所看到的那样并非是真相。”陆莳道。

  闻言,冯唐也退下,陆相行事说话让她愈发看不清了,好比前些时日为恒王求情,明明可以踩上一脚,偏偏雪中送炭。

  她满腹狐疑地离开署衙,陆莳入宫面圣。

  楚帝虽不早朝,却未曾放下政事,在章华台见朝臣,恒王奏报来了,皆是好事。

  一入内,就见到林氏在旁伺候,研墨添香,见到陆相后就识趣退下,她知礼而懂分寸,又善娇媚手段,楚帝对她十分满意。

  她几乎没有缺点,与后宫嫔妃想比,无可挑剔。她从不开口求事,孤身一人在后宫,靠的就只有帝王的恩宠,稍纵即逝,表现得依旧镇定。

  楚帝看着林氏的表情后,露出满意的态度,与陆相道:“恒王来报,一切顺利,吴江王也不小气,一谈就成,恒王抵达吴江后,相谈甚欢。”

  “此乃陛下福佑,恒王仁厚,并能带回最好的战船。”陆是面色淡漠,跟着夸了几句,将手中奏疏呈上。

  殿内设冰,楚帝燥热,服用丹药后火气愈发旺盛,如同青年人一般,不用冰根本无法心静。陆莳站在殿内反觉得冷,迅速将事情禀报后就要离去。

  楚帝唤住她,“朕今日听了宫人的话,新平与陆相又闹不和了?”

  谣言沸沸扬扬,楚帝想不知道也难,尤其是宁王开口骂人,可见事情确实很严重。他说完后就去打量陆相神色,如常的淡漠,好似此事与她无关。

  他略蹙眉,新平毕竟是公主,如此遭人怠慢,他欲说几句时,陆莳跪地请罪:“殿下年少天真,是臣怠慢她,请陛下恕罪。”

  请罪得太快,堵住楚帝的嘴,他也有数日不见新平,不知她在做什么,女儿家的心事终究是让人难以揣测。他目的达到了,也不再为难人,便道:“新平年龄小,多哄哄就是了。”

  “臣领命。”陆莳态度严肃,公事公办,堵得楚帝不知该说什么,挥挥手,示意她出宫。

  ****

  楚染在早上醒来时就回公主府,将暗道的门用柜子堵住了,一个月都不想过去,好气人。

  她回来后,睡到晌午才醒,新阳来玩,带着自己公主府里种的葡萄,红得几乎发紫,满满一箩筐抬进屋内。

  楚染兴致阑珊,看着新阳指挥婢女用食盒装起来,她一面装还不忘唠叨:“让人给太子送一些,还有陆相,也送去一些,剩下的吃不掉就去拿来酿酒。陆相酿的葡萄酒,就比外面酒肆里的还要好喝,到时我带几坛回去。”

  “你自己酿的,莫去找陆相。”楚染依靠着小榻,懒懒地翻了身,手中的账簿搁在小几上,接过婢女手中的蜜水喝过一口,又躺回榻上。

  一月内,她都不想听到陆相二字,陆莳也不行。

  新阳将葡萄放下后,擦净手走到她面前,俯身坐下时看到她颈间的红痕,伸手去摸了摸,灵机一动,就明白了阿姐对陆相为何换了态度。

  她嘻嘻一笑,低声道:“阿姐好没出息。”

  新阳:“……”

  这和出息有什么关系?

  新阳见她不说话,就聪明地不去挑破,自己捧着剥好的葡萄吃,可惜道:“我还指望喝些好喝的葡萄酒,摘了这么多葡萄过来,真是可惜了,我摘得手都疼了。”

  “放冰窖里,下个月再拿出来。”楚染心里好气,不想搭理新阳,就因为这么几串葡萄就看不起她了,真是白心疼她了。

  她有些犯困,就想将人赶走:“你先回府,再不济将葡萄给二公子送去,免得浪费了。”

  “不去送,最近他看到我就骂人,让他来公主府,偏偏又不肯。”新阳晃了晃脑袋,眉眼耷拉着,伸手去推了推阿姐的肩膀,“阿姐去东宫吗?我们去看看太子妃,如何?”

  “不去,想去就自己去。”楚染眼睛眯着,让人拿来毯子,自己想再睡会,到时有精神去问问宁王被骗的事。

  新阳讨了没趣,也在一侧躺下,闭上眼睛:“我陪阿姐睡会。”

  楚染不理她,赖着不走也可,横竖她不会去东宫见太子。

  夏日午后好眠,迷迷糊糊要入睡时,婢女敲门:“殿下,陆相来了。”

  新阳从小榻上滚了下来,磕得脑门疼,她捂着自己脑袋,“陆相不去署衙,怎地来这里,吓得我都惊醒了。”

  她惊魂未定,楚染闭着眼睛喊道:“不见,让她一月后再来。”

  新阳坐在地上,瞬息就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不解道:“为何要一月,一月后葡萄就不新鲜了,现在吃着可甜了。”

  “我一月内不想见她,你心疼葡萄就自己去找她。”楚染翻过身子,留个背影给新阳。新阳无奈,自己爬起来穿鞋,跟着婢女去花厅。

  陆相坐在厅内品茶,坐姿如松,挺直而矜持,新阳在门外偷偷看了两眼,她想起阿姐颈间的红痕,难以想象是陆相造成的。

  矜持而又清冷的人也可以那样欺负人?她站在外面不敢进去了,阿姐是不会骗人的,或许陆相也没有那么让人害怕,她挪着步子走过去,腼腆一笑,“阿姐说她一月内不想见你。”

  陆莳起身行礼,“新平公主让殿下传话的?”

  “不是,我想、我想、让陆相酿些葡萄酒。”她觑着陆相冷颜,心里挂着好多个水桶,七上八下地,阿软喜欢葡萄酒,陆相酿的最好喝,阿软应该喜欢。

  陆莳无奈,又道:“劳烦殿下传话,臣今日奉旨而来。”

  “奉旨啊……”新阳拖长尾音,这可就难办了,她跑回院子里给阿姐传话。

  两人闹不和的事,满城皆知,陆莳这一句奉旨而来,让楚染诧异,她想了想,要给陛下面子,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好心道:“那你让她过来。”

  新阳大喜,忙道:“阿姐莫忘了我的葡萄酒。”

  她欢欢喜喜地去报信,让人将葡萄装好,到时一并带去相府,她自去忙碌时,陆莳踏进楚染的屋子。

  楚染靠着迎枕,见她两手空空,甚是不悦道:“空手而来,你必然空手而归。”

  陆莳淡笑,眉拢烟霞,“陛下旨意,自然是要遵守的。”

  “陛下若没有旨意,我就将你堵在门外一月。”楚染眯着眼睛,眼里皆是不乐意,昨夜的仇记一月都不为过。她想起宁王的事,回相府多半不好,就先道:“我还有事,就先不回去。”

  “也可,只是将堵着暗道门的柜子先撤了。”陆莳提醒道,见她懒洋洋地无甚精神,就坐下摸摸她脑袋,触及她颈间上的红痕时,眸色一颤,而后移开视线。

  楚染没看到她的眼神,不同意道:“不撤,一月后再撤。”

  “殿下不想知道何人骗了宁王?”陆莳淡笑,将她领口整理好,恰好盖住红痕。

  楚染一惊,扬首就看到眼中深深的笑意,“你怎么知道的?”

  这人心计太深,看着她的笑,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后知后觉道:“难怪你昨夜不怕我生气,老谋深算。”

  楚染骂一句,心里才稍微舒服些,想到昨夜被她压着的事,就觉得委屈,斜睨着她,指着那个柜子:“陆相想搬,自己搬,搬不搬得动就是陆相自己的事。”

  陆莳看着挡住门的柜子,无奈摇首,“殿下似是不累,不然如何搬动柜子的。”

  这话听来极是不要脸,楚染转身望着她,豪气干云道:“我不与你争罢了。”

  陆莳莞尔,摸摸她脑袋,低声说起正经事:“蒙骗宁王的商户背后确是霍家。”她只简单提醒一句,霍家根深蒂固,也不屑做这些小事,是下属仗着霍家名号去做事,只能说是霍家自己督下不严。

  陆莳哄人捏着七寸,往日里带着吃食去哄,这次两手空空,带来的却是楚染想要的好消息,哄人的手法愈发精湛。

  “你怎地知晓?”楚染也非多疑,陆莳心思深,许多事都是她不知晓的,就像是个百宝箱,想要什么都有,也给她很多惊喜。

  “查探的消息。”陆莳淡淡道。

  楚染半信,追问道:“那此事如何解?”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霍家,生意上的事讲的是诚信,闹大后,霍家的经济命脉势必受损。

  陆莳不答,反朝她伸手,“殿下可还生气?”

  “生气,且说说你的看法。”楚染乖觉地去靠着她,双手揽着她的腰,也不去追究昨夜的事。

  陆莳满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她摸着楚染手腕,轻轻摩挲,楚染不动,比起昨夜还要乖,她先道:“殿下等着去宁王去查清,推波助澜,闹到陛下面前就可。”

  宁王也不是吃亏的性子,会拿捏分寸,这般小事不会涉及朝政,他知晓陛下不会厌弃,多半还会借此敲打霍家,毕竟霍家富可敌国。

  楚染靠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话在心中思考,“你的意思是跟着宁王叔父就可?”

  “嗯,此事又非大事,陛下只会当作笑谈,除去政事外,他对宁王还是有些信任的,必然会为他做主。”陆莳轻声。

  “那我晓得了。”楚染点点头,郢都城内风平浪静,这点小事若是闹大,茶余饭后,人人都在谈论,也是让天下人皆知。

  想明白后,她就从陆莳怀里退出来,未曾离开,就被陆莳揽住整个身子,耳畔就是陆相的控诉:“殿下用完臣,就不要了?”

  “哪里、哪里,我将柜子搬开。”楚染被她说得耳朵反烫,不由想起梦里的事。梦里的她时时利用陆相,几乎是为着太子而不管陆相的想法,手段也是不道德。

  她好比是从梦里她的人生路过,同样的错误怎会再犯一遍。

  且她也舍不得陆相伤心,小事上闹一闹是乐趣,喜欢被她哄着的滋味,利用一事是不会沾边的。

  她起身就要下榻搬柜子,陆莳拦住她:“且放着吧,也不急于一时,晚些让婢女来搬。”

  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陆莳懂得分寸,握着她滚热的手,忍不住寻到她的耳畔亲了亲,“宁王一事,自己要小心,陛下处见好就收,我替恒王求情一事,莫要放在心上,不会让太子因此而有损害。”

  耳畔被亲得发热,楚染感觉整个身子都这发烫,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有何打算?”

  “不可说。”陆莳道,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信口开河。

  楚染也不追问了,躺回小榻上,拉着陆莳的手给自己揉揉,提及新阳惦记的葡萄:“新阳惦记着葡萄酒,你得空给她酿些?若是没有空就拿些旧日的酒给她也可。”

  她知陆相整日忙碌,不想给她陡添麻烦。

  陆莳懂她心思,楚染心中若惦记一人,就日日想着,以前的太子,如今的她。

  楚染了去心事后,躺在陆莳怀里就犯困,她面向陆莳,望着她平淡的眸子:“陆相总是给人很多惊喜,我突然庆幸当时没有退婚,便宜旁人。”

  话意很酸,陆莳晓得这个旁人是谁,也不戳破,道:“昨夜殿下可是生气了,后悔与我成亲。”

  “昨夜的话不当数。”楚染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沉迷之际,哪里记住这些。陆莳不断撩她,这些都被抛去九霄云外了。

  小猫儿被哄好了,陆莳也就没有那般谨慎,替她揉腰间的手停了下来,“不当数?”

  楚染眼皮子一跳,“时辰不早,陆相该去署衙了,待的时间久了,陛下知晓会起疑,快些走快些走。”

  她着急忙慌,就显得心虚,尤其是昨夜陆相最后那句话,让她半夜都不安稳,忙让人离开。

  楚染越急,陆莳就越平静,见她吓到了反而心存笑意:“殿下怕什么?”

  当然是怕你那句再来一次,楚染从她怀里脱出来,让婢女去开门,赶走想欺负她的人。

  陆莳捏捏她的鼻尖,淡然起身,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她整理好衣袍就起身,让人将新阳的葡萄带回相府,陛下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

  宁王隔了五六日来找楚染,气得脸色发红,连喝两碗冰盏都不能按下火气,最后差点砸了碗,气道:“霍启那个老东西,赚着黑心的钱,讹诈到本王头上来了。”

  楚染心里早就有准备,放下手里的冰瓜,眸色晶亮:“王叔该去讨个公道才是。”

  “本王让人打过去了,砸了那个商铺,人没捉到就有点可惜。”宁王捶足顿胸,一想起被霍启老儿欺骗就气得不行,又要了碗冰盏。

  “王叔你怎么能将人放跑了,没有去跟着查?”

  “没查到,让人继续跟着。”宁王唉声叹气。

  楚染故作低吟,半晌后才道:“王叔且与我说说是哪家,顺藤摸瓜摸到上面的人,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将商户的地址名姓说与我。”

  “你有办法?”宁王被她糊弄住了,唤来跟随的小厮,将地址抄下来给楚染,叮嘱她:“你查到了记得要告诉本王,莫要自己过去,气得胸口疼,本王去温泉馆解解乏。”

  “王叔慢走。”楚染拿着地址,让人给陆相送去。

  天色入黑前,冯唐就来了,她在户部金科做事,管的是郢都城内税收一事,对于楚染给的地址给熟悉,她将查到的文书递给新平公主。

  她办事快,楚染也很满意,再接再厉,当夜就给宁王送过去,让人紧紧跟着。

  第二日天色方亮,就有人来报,宁王带着别院的护卫进城了,她忙让人去继续跟着,自己换了一身劲装,悄悄跟着宁王后面。

  夏日里天色亮得早,城门方开,街市上都是卖菜的小民,就连去署衙办事的朝臣都未曾出府,宁王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身后跟着二三十护卫,浩浩荡荡就入城了。

  街市之间是相同的,霍家的铺子几乎占了半条街,铺子与铺子之间靠得很近,宁王让人堵住巷口,不让人去透风报信。

  剩下的护卫带着棍棒在路人惊讶的目光里砸开了铺子的门,砸开门后,不管铺子是卖什么的,进屋就砸。

  楚染见过两阵对敌,见面就打,刀刃相碰,声音刺耳,打得你死我活,黄沙眯着眼睛,风沙扑来,场面甚是壮观。

  宁王的办法很简单,只要有联系的铺子,都是同有一个东家,开门就砸。

  路人看得热闹,见到高头大马上的宁王,都吓得躲在人群里不敢出声,楚染亦是如此,宁王叔总算威风一次。

  护卫动手很快,铺子里的掌柜还在睡梦中,店铺就砸得不像样子,宁王坐在马上不出声,腰间还带着刀。刀是陛下御赐,与寻常的刀不同,刀鞘之上镶着絮许多宝石,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砸了半个时辰后,太阳高升之际,京兆尹带人过来了,一挥手就要将宁王府的护卫拿下,“尔等滋事,眼里可有王法?”

  一声呵斥,宁王幽幽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本王眼里只有陛下。”

  京兆尹脑门一疼,当着成百上千的路人面就跪下来,陪笑道:“宁王爷您这是做什么,消消气,砸铺子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这些铺子都是同一个东家,拿假货欺骗本王,如此坑蒙拐骗,本王这是替天行道,让你的人退下,不然本王连你的人也打。”宁王心中极为舒坦,瞧着京兆尹软弱无能的样子,作势拔了拔手中的刀。

  京兆尹吓得头不敢抬,清晨就汗湿夹背,跟着他来的人不敢过去插手,门神一样站在街道上。

  砸了许久,人群里跑进一中年男子,锦衣华袍,也带着许多府内护卫来了,冲进被砸的店铺前,看着铺子的玉石古玩被砸得粉碎,怒喝道:“宁王,你欺人太甚。”

  “霍二爷,这些铺子是你的?”宁王不怒反笑,这招真是不错,不然哪里会勾得鱼冒出水面。

  霍家二房从商,未入朝堂,但身份不一般,也没有人敢轻视,他不知发生何事,这些铺子的损失难以用钱财来衡量,他恨得几乎想将宁王拖下来打死。

  人群里的楚染看着热闹,霍二当不知发生的事,否则也不会怒气冲冲地赶过来。

  她往暗处走了走,免得被霍家人认出来,退出人群后就被人拉住,身子往后靠,那人也罕见地无奈:“该回相府了。”

  章节目录 第56章 生辰

  陆莳是被京兆尹请来, 霍家与相府离得不远,闹得这么大,她无法装作不知。今日本就是休沐,宁王挑了今日,也是想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霍启是不会出面的,他不会为着这些小事露面, 且宁王挑事, 他自觉自己是有理的, 霍二爷不明真相, 自然要讨个公道的。

  能压制得住的亲王, 只有她。

  京兆尹把持不住局面, 两相都不好得罪,只有硬着头皮去请她。她才到这里就看见探头探脑在看戏的楚染, 将人直接拉上马车, “先回相府, 臣与宁王先入宫。”

  楚染趴着车窗去看, 也听不清宁王叔说什么, 就只见陆相领着人过去, 背影挺直,无声间带着威仪。

  巷子口被陆莳让人封住, 让京兆尹将行人赶出去,街坊内显得空荡荡, 她一过去, 霍二就疾步走近:“陆相, 您可得为我做主了。”

  楚染若在,肯定嗤之以鼻,往日见到陆相都当作未曾看见,今日就低头哈腰。

  宁王不屑一顾,扯着嗓子喊道:“大男子汉哭甚,砸得你不冤枉,走、走、走,去陛下面前理论,莫让旁人觉得本王以大欺小。”

  陆莳未置一言,就被宁王拉着面圣,京兆尹不知发生何事,但宁王往日里低调,今日这么一闹,底气十足,他试着开解道:“为着这些事闹得告知陛下,怕是不好。”

  宁王大手一挥,“不可,本王今日定要面圣。”

  霍二也不惧怕,宁王挑事在先,他何惧之有,也跟着同意:“去见陛下。”

  双方一致同意,陆莳也不知如何劝,颔首道:“也可。”

  京兆尹感知事情不对,宁王振振有词,他担心霍二爷会吃亏,让人给霍老报信,刚出巷子口就被宁王的人截下来,还有霍家去报信的人一并拦下来。

  陆莳几乎未曾说话,在入章华台后,就先表态:“臣不知情,不知发生何事,不如听听宁王如何说。”

  宁王手中抱着酒,先呈至陛下御案,“陛下该知臣弟爱饮酒,海上的葡萄酒价格昂贵,臣就让人买了些,前些时日又得了些海上的葡萄酒,饮后才知哪里不对。有人坑蒙拐骗到臣弟头上来,简直可恶。”

  霍二这才知悉事情原委,行礼与陛下解释:“陛下,不能只听宁王一言。”

  “霍二爷别急,我有人证物证,你的人跑得快,本王也有后招,供词都给你准备好了,莫要抵赖。”宁王早有准备,将自己怀里的证词,以及捉到的人统统拿上殿。

  他准备得充足,就等着霍二掉进坑里。

  楚帝细细盘问过后,也不知如何说,反看向陆莳:“陆相,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陆莳懂楚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沉吟瞬息后才道:“按律处置,该流放。”

  霍二脑门嗡嗡作响,磕头求情:“陛下,此事都是下属所为,与我无关……”

  宁王心疼自己最后一瓶葡萄酒,盯了会,唉声叹气,听到霍二辩驳的话,就道:“那也是你督下不严。”

  楚帝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莫要开口,衡量局势后,霍家经商百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支撑着恒王。恒王平日里大手大脚,也是有来源的,他势必要敲打一二,吩咐道:“关入刑部,按律处置。”

  与陆莳所想一致,陛下对霍家也稍加不满了,她揖礼后就退下,出宫时宁王跟了过来,“陆相,你与小新平闹得哪里不和?”

  自己府内的事圆满解决,就开始管问旁人家的事。陆莳不好不答,顿下脚步:“臣多怠慢殿下,今日就去接她回府。”

  宁王甚为满意,将那日骂人的事情也忘了大半,满意道:“楚染性子好,遇事你让一让,毕竟大她七八岁,遇的事总是比她多,莫要忘了当初先王后的话。”

  陆莳俯身答应,瞧着宁王骑马离开。

  霍家遭到陛下亲自责罚,生意之事,必然会受影响,尤其是霍二爷被流放,生意可就无人接手了。

  消息传入东宫时,太子在与周文义商议通商一事,听到后先是一怔,就听到周老叹息:“陛下对霍家早就不满,杀鸡儆猴,也算是报应。”

  太子深邃的眸子里漾着其他情绪,将手中舆图放下,“霍家二房流放,霍老在途中势必会有所作为。”

  周文义只当未曾听到,太子下狠手也非今日初始,霍家二爷死后,霍家经济命脉势必断了大半,牵一发而动全身,恒王也会受影响。

  *****

  陆莳时隔几日后,在午后又去公主府请人回相府。

  新阳住在公主府里还未曾离开,巴巴地等着葡萄酒,听到外面传闻后,颇为奇怪,道:“海上的酒比起陆相酿的还要好喝?”

  “你自己尝尝就知道。”楚染不好与她过多解释,霍家根基未动,生意却损失大半,她心里也觉得很舒服。

  新阳漆黑的眼珠子一动,凑到楚染眼下:“阿姐有好酒吗?给我尝尝可好?”

  “没有,都给宁王叔了,最后一瓶也作为证据交给陛下,一滴都没有了。”楚染漫不经心,陆相让她回相府,可她却回了公主府,想着要不要在用晚膳前回相府。

  她心中狐疑,新阳却为大为叹息,感叹没有尝到好喝的葡萄酒,哀叹几声后就安慰自己:“无妨,有陆相的酒也可,我喜欢陆相的酒。”

  楚染听到这话就去揪住她耳朵,恐吓道:“喜欢陆相的酒可以,人不行,可明白了?”

  “晓得了、晓得了,耳朵疼。”新阳被吓得连连点头,不敢再提喜欢陆相的酒,两字之差就要被揪耳朵。

  两人打闹着片刻,婢女捧着几坛酒过来,“殿下,陆相在花厅等候您。”

  新阳立即跳了起来,“陆相好快,都将酒送来了。”

  楚染打趣道:“你又怎知是陆莳送来给你的。”

  “感觉啊,陆相说到做到。”新阳爱不释手,伸手摸了摸,随后让人送回自己公主府,下意识感觉陆相来接阿姐回相府,就吩咐婢女:“将酒送回府,我们也要回去了。”

  楚染也不挽留,担心周家为难她:“你着人回周府请二公子去公主府居住,实在不行自己走一趟。哪怕心里再不愿意,也要将戏做足了,可明白?”

  人言可畏,万事皆难,尤其周家二夫人又是长舌妇,礼节不周到,背后又会说三道四。

  新阳点点头,“晓得了,阿姐有空去找府里玩玩。”

  “好,回府且注意些,事情想不通透时让人给我传信。”楚染不放心,新阳的性子只适合被明妃捧在手心里,人心险恶,她心存善良,总会吃些亏。

  新阳回院子去收拾行李,婢女引着陆莳过来,她今日一身碧色裙裳,极为雅致。

  楚染掀开眼皮,人便已到眼前,她先解释道:“府里还有新阳,不好丢下她一人,我便回来了。”

  宁王砸商铺的事几乎闹得满城都知,霍启慢了半步就失去了一个儿子。霍府子嗣多,得力的就几个,霍二虽不入朝,在郢都城内也算是有名,被宁王打得没脸,如今落得流放地步。

  楚染斜靠着坐榻,屋内清凉,她也不觉得热,只一双眸子幽亮地凝视陆相。这件事看似是宁王叔自己一手促成的,可关键之处还是陆莳办成的。

  陆莳让她看得不甚自在,伸手捋顺她鬓角碎发,轻轻开口:“不如等黄昏时再回相府,到时也清凉些。”

  “陆相今日不忙了?”楚染奇怪,上次坐了片刻可就走了,匆匆回署衙,今日竟然要等到黄昏。

  陆莳扫过屋内一眼,屏风之后是床榻,她觉得略有些疲惫,近日里为宁王一事忙得少有好眠,“时辰早,先休息,殿下可去送新阳公主出府。”

  话音之内皆是疲惫,楚染问其言而观她神色,眉眼处是难以掩盖的倦意,她心里咯噔一下,忙起身道:“那你休息,我不打扰你。”

  她慌里慌张,让陆莳感觉出几分暖意,拉着她道:“殿下也不用慌,若不去送新阳公主,不如一道睡会。”

  楚染昨晚半夜才睡着的,心里牵挂着事情,辗转难眠,被她一说也有些困,就同意了:“也好,那我去铺床。”

  陆莳跟着她入内,揽着她一道躺下,午后时光过得快,霍启却在章华台等候多时,内侍劝过几次都无用。

  霍启是国丈,内侍不敢得罪,跟着他一道晒太阳,午后太阳最是酷热,热意难挡,他不断擦着自己脑门上了汗水,“霍老,陛下在午睡,您这样等也不是办法,且此事闹得满城都知,您再这么等,陛下也难做人,倒不如赶紧打点二爷路上的行程。”

  “此事是宁王设局霍家,区区几瓶酒就认定霍家欺行霸市、坑蒙拐骗是否太过荒唐。”霍启脸色晒得通红,心里不甘,就不会去放弃最后的机会。

  不远处太子在廊下站立,身后跟着阿楠,两人没有近前,也无人察觉。太子脸色苍白,以手抵唇轻轻咳嗽几声,阿楠立即紧张起来。

  “殿下,外面热得很了,不如回东宫。”

  “无事,孤就是来看看霍启的笑话,如今他无暇去挡与宋通商一事,此事看着不大,对霍家损害不小。“太子冷冷看着烈日下的人,从小到大,霍家人光鲜亮丽,王后几乎压得阿姐透不过气来。

  这也便罢,王后哄得灵祎去和阿姐争陆相,教得她不知廉耻。哪怕她二人感情再是不和,陆相也只能是阿姐的,岂容旁人觊觎。

  他凝视许久后,眼里的冷意徐徐散去,须臾后带着阿楠回东宫。

  ****

  楚帝愈发畏惧热,不待太子生辰就去行宫避暑,太子生辰宴在行宫举行。

  陆莳依旧留在城内,不管旁人如何想,将楚染也留了下来,七月初的时候让人将生辰礼送入东宫,等太子回来就可看到。

  明妃身子不适,亦留在宫里,待御驾出了城门后,她以病为由瞒住所有人,让人将新阳接入宫,无人在意。

  新平公主生辰那日,贤妃在宫内设宴,请丞相与公主入宫赴宴,王后似是被人遗忘,无人想起,筵上没有让伶人献舞,只玩了些小游戏。

  贤妃膝下三皇子如今有十一岁,因课业在没有跟着去行宫,贤妃总想让他拜陆相为太傅,每每开口都被拒绝,贤妃没有野心,珠玉在前,她只希望孩子顺利去封地就可。

  新阳提起玩投壶,本想拉着阿姐去玩,想起她精湛于此,退后半步,欲放弃时贤妃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眼睛一亮,道:“阿姐,今日你寿辰,拉着你玩,若是赢了你,旁人说我欺负你,不如让陆相玩,如何?”

  明妃装病,自然不好饮酒,她抿了口茶,道:“也可,陆相若输了,就罚公主酒,如何?”

  楚染捧着酒盏,唇角沾着酒液而如丹果,她不知几人意思,略一犹豫就听到贤妃附和声:“玩法倒是独特,就需看陆相答不答应。”

  如此一说,陆莳若拒绝就是扫兴,她看着新阳眉眼的喜气,摸了摸楚染的手背,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府,我背你。”

  楚染被她说得不明白,背她做什么?

  筵席上亦有不少人,三皇子未成年站在新阳身后,身形不大,指着宫人去吩咐,让他们摆好投壶,亲自拿了箭给陆相。

  陆莳骑虎难下,站在殿内,看着楚染道:“臣初次玩,殿下可要指点下?”

  “什么?”楚染一惊,陆相看似正经,只有她晓得那些她欺骗世人的表面罢了,如此不正经的人竟未曾碰过这个?

  她哪里肯信,质疑道:“陆相骗我?”

  陆莳苦涩一笑,眉眼冷凝:“臣若会,新阳公主岂会设下这局?”

  三人不过是想灌醉楚染罢了,楚染不知,陆莳在新阳开口时就已知悉,不过她拒绝就是扫兴了,欢喜的日子总不好拒人千里之外。

  楚染蓦地明白了,拍桌道:“我来玩就好。”

  “阿姐玩赖,你看陆相都答应了。”新阳手中握着箭,照着壶口比了比,“同阿姐比,就是自投罗网。”

  “瞧瞧,新阳竟傻得说出大实话了。”明妃温和一笑,眸子里温柔如月光倾泻,先是看着咬牙切齿的楚染,而后才敢看着新阳。

  新阳自设公主府后,心情就好了不少,小脸也变得圆润,无忧无虑。明妃不敢多看,一眼后就挪开,仿若刚才的温柔只是寻常情绪。

  楚染苦恼,真想提点陆相几句,可初次涉及哪里会听懂她的话,她无奈道:“陆相,十支里你能投进几下?”

  “不知。”陆莳淡淡道,她从不说无把握之事。

  楚染彻底没有希望,看着宫人端进来的十杯酒,忽而问道:“新阳,你输了如何?”

  “我输了……”新阳似是没有想过自己会输,被阿姐一问,顿时语塞,想了半晌不知如何说时听陆相开口:“新阳公主输了,三月内不准吃花糖果子。”

  语毕,殿内人都笑得前俯后仰,明妃最甚,她笑得唇角紧抿,颔首道:“也当如此。”

  新阳恼恨地瞪着她,阿软变坏了,都不心疼她。当着众人的面,她轻轻哼了一声,道:“十杯酒,阿姐等着喝就是。”

  楚染摇首,“先别说大话,你先演示给陆相瞧一瞧,她可是很聪明的,未必就会输。”

  “阿姐这是对陆相深信不疑了?”新阳开始讽刺一声,她才不要给陆相演示,话刚说完,箭就投了进去。

  陆莳惋惜,道:“臣还未曾看清。”

  “给你看清,我就输了,阿姐不过醉一醉罢了,我可就是三月的花糖果子,要怪就怪陆相自己三月不让我吃糖。”新阳口中嘟囔着,陆相掐着她的要害呢。

  她唠唠叨叨的,陆相顺手就投了出去,明明投壶,她姿势却像是往湖中丢石子,惹得楚染没好气地提醒她:“丞相能不能认真些?”

  贤妃笑得抱着三皇子,忍不住看着殿内都显得无奈的两人,“陆相多半也是想趁机捉弄新平,往日里受的委屈,都在今日撒了。”

  不管贤妃如何打趣,新阳喜滋滋地捧着酒到楚染面前,“阿姐快喝,还有呢,莫要耽误时间。”

  陆莳未曾转身,似是在研究该如何投,她忽然变得认真,让楚染有了盼头,端起酒杯时道:“陆相,你赢一局就好,让她三个月不能吃糖就成。”

  明妃适时提醒新阳:“新阳还不快些,莫要给陆相时间。”

  傻乎乎的人反应过来,不待楚染喝完就跑回去投了第二支,她幼时无趣,一人在殿内玩过许久,虽不及阿姐精湛,到底能赢陆相的。

  不知陆莳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差那么一点,楚染喝了几杯后,无奈道:“不用比了,陆相今日是要将面子留在宫里了,我一次喝完算了。”

  陆莳却不同意,“臣再试试。”

  楚染气得不行,“陆相难不成还能泛成水花?”

  “若赢得一局,让新阳殿下三月不吃糖就成。”陆莳重复楚染的话,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转而看着新阳,新阳方抬起胳膊,被她一看,手臂一抖,箭就投了出去,投空了。

  本无希望的楚染拍手叫好,狐疑地看着陆莳:“陆相你可以?”

  新阳不怕,“大不了平局。”陆相毫无根基,也不怕她投进去。如此想着,陆相的箭就从空中划过,径直投进壶口,她傻眼了。

  殿内一阵寂静,明妃也是一怔,陆相是聪慧还是藏拙?

  最高兴的莫过于楚染,她觉得心中气出了,小手一挥道:“新阳,因果报应,回府我就派人去盯着你。”

  新阳垮着小脸,看着壶口里的箭,怏怏不悦,嘀咕道:“陆相学得好快。”

  她以为陆相就要翻盘时,箭无一投进,暗道自己想多了,陆相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哪里有人学得这么快。她一想起自己三个月都不能吃糖,心中懊悔,小心地去看着阿软,希望她有办法。

  那厢的楚染微醉,被明妃连敬几杯酒后醉得更加厉害了,明妃以茶代酒,不过喝了三杯清茶,楚染未曾想太多,陆莳替她拒绝了其他人的酒。

  明妃也是小气人,新阳自己惹祸,偏偏她记恨在楚染身上。陆莳不管她如何去想,扶着楚染出宫,一并让人也请走新阳,一道出宫。

  明妃后悔,早知就不这么算计新平了,陆相也不大方。

  章节目录 第57章 豪气

  午后马车里闷热, 楚染醉得迷糊,意识挣扎过后还留几分清醒,她热得有些难受,掀开车帘要透气。陆莳让人拿了罗扇过来,轻轻替她扇风。

  今日本打算在府内过生辰,竹楼里甚都安排好了, 谁知贤妃邀请她们入宫, 不好拒绝只能将所有都撤下。她凝视楚染的醉态, 只怕醉了半日都醒不过来。

  她摸着楚染额头上的汗水, 低头亲了亲, “头晕吗?”

  “不晕, 就是热。”楚染靠在她怀里,方才她的手摸过额头, 带着一阵冰冷, 她热得捉着她的手往脸上摸去。

  脸颊滚烫, 碰到冰冷的手后就不动了, 片刻后手就热了, 她又捉着陆莳的另外一只手, 如法炮制。

  她醉意朦胧,贴着陆莳动来动去, 就像小猫儿一般,陆莳捉着她的手, 吩咐车夫快些回府, 车厢里的温度确实很高。

  马车停在侧门, 入府后两人去了竹楼,水声潺潺,躺在竹席上,比闷热的马车舒服很多。楚染觉得很舒服,躺在上面就不动了。

  陆莳让人去取了宁王送来的药,喂给醉猫吃了一颗。

  竹楼外是合欢树,风一吹,大片合欢花顺着风飘进竹楼里,恰好落在醉猫额头上,她伸手去拂开,抓在手中。

  手心里都是汗,就连身上衣襟都湿透大半,陆莳想唤她起来沐浴,带着黏腻去睡,身上会很难受。她唤着人起来,“殿下、殿下,要沐浴吗?”

  楚染翻过身子,脸贴着冰凉的竹席,舒服得闭上眼睛:“不要,你自己去。”

  酒醉的人浑身都是软的,躺着就不想动了,听着外面的流水声,忍不住喟叹:“这里好舒服,梦里就没有、没有。”

  陆莳未曾在意,就当她在说梦话,放弃她让沐浴的想法,让人去取了干净的衣裳来,屏退婢女后,让她换上。

  酒醉的人乖乖听话,撑着她的手坐起来,自己伸手去解衣带。夏衫单薄,也没有太过繁琐,脱下外袍后,就看到中衣贴着肌肤,露出玲珑曲线。

  楚染觉得晕乎乎的,拉着陆莳的手:“难受,你给我换。”她晕晕乎乎的脑子里想得很简单,两人早就赤诚袒露过,不在意这些事。

  陆莳被小醉猫勾得心中发烫,眼睫颤了颤,目光露在她身上紧紧贴着的中衣,粉色纱衣被汗水打湿后颜色更深了些,她踌躇间,楚染不大乐意了,见她不动,自己往一侧倒去,不换就不换了。

  她醉得想睡觉,拉着陆时的手松了松。

  陆莳急忙扶住她躺好,回身去取了毯子过来,而后将青纱帐放下。

  流水声赶去了夏日里的酷热,屋内满是春.色,竹席似被烫热了,耳鬓厮磨间的温度更加高了,楚染的低.吟声被水声盖过,酒意上涌间让人更加燥热。

  她被酒劲引诱,揽着陆莳不愿放手,让人爱而不舍,陆莳摸着她额间的汗水,眸色里带着无奈,压低着声音:“宫里的酒下次莫要再饮了。”

  楚染不知这些,耳畔都是陆莳的呼吸声,时不时夹杂着低低的哄慰,欢好之后,她做了一梦。

  梦里的相府没有竹楼,她在梦里奔跑着,去四处找着竹楼,跑遍郢都城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竹楼,最后累得不行,坐在地上。

  当她坐下时,梦就醒了,她好像跑了很久,跑到四肢发软,呼呼喘着粗气,睁开时,自己蜷缩在陆莳怀里。

  她觉得自己身上哪里都疼,她摸着自己的颈子,弄醒了陆莳。

  陆莳看她醒了,竟觉得很奇怪,“你怎么醒了?”

  “做了一个梦,好累的梦。”楚染嘀咕一句,也不去看外面时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就觉得自己腿疼,“我腿疼,在梦里跑的。”

  陆莳莞尔,她抿着唇角不说话,也不去问梦里的内容,淡淡看她一眼,继而起身。只是她一动,楚染就拉着她不让走,“你去哪里,给我揉两下。”

  她似猫儿一般缠着要抚摸,陆莳叹息,只得又躺下,将手伸进毯子里,方想说话时,楚染就阖上眼睛,她叹道:“梦里有人追你吗?”

  “梦里看不见竹楼,我就去找的,找不到,累得很了就醒了。”楚染小声说着,拉着陆莳的手引她给自己揉一揉,“还有这里。”

  陆莳没法,只得听话地给她揉,揉着手下的肌肤:“没有就没有,你跑什么呢?”

  “我也不晓得。”楚染还是觉得困,陆莳揉得舒服,她又往人家怀里凑了凑,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不是跑累的,反是被这人折腾得累得。

  她拉着陆莳的手让揉着,自己却又睡着了,就像白日里那样,拉着不让人离开。

  竹楼里清爽,一觉醒来就是子时了,陆莳在旁处理公文,楚染睡饱了,翻身看着她。烛火下的陆莳很美,美意撩人,她趴在榻上看着,也不觉得饿。

  或许陆莳就是最好的吃食,看几眼就饱了。

  陆莳时不时抬首看几眼,处理一难事时沉吟片刻,得到思路时再看人,不想都已经醒了。她匆匆将答复写下,自己起身走到榻旁:“还觉得头疼吗?”

  “不疼。”楚染摇摇头,任由陆莳摸着她的额头。

  宁王的药很有效,陆莳也放心了,让人将温在炉火上的鸡丝粥取来,还有脂油饼,都不太油腻,酒醉的人吃着也很舒服。

  楚染起榻,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咬着脂油饼的时候,她忽而想起白日里的赌注,“新阳那里可派人去了?”

  “嗯。”陆莳复又执笔,闻言又添一句:“臣让阿秀去的。”

  楚染放心了,阿秀办事她很放心,她咬着几口饼后,将白日里的事情又想过一遍,看着神色淡漠的丞相,喝完粥后走到她身后,“陆相,你今日是不是故意的?”

  她来时,陆莳就已知晓,只是不习惯人站在自己背后,她往一侧挪了挪,拉着她坐下:“故意什么?”

  “你当真不会投壶?”楚染心里不定,她并不知晓陆莳会不会,不过依她秉性,多半是不会的,若她没有投中那次,或许她就信了。

  陆莳沉默,凝视案上的公文,上面呈诉的不过是寻常之事,她看了不下三遍,依旧不知如何答复。楚染在侧,她无心于公文,粗粗一想,也不知如何回答。

  这么多时日来,两人共枕,楚染摸透了她的性子,吞吞吐吐必然是有古怪的,她气后又觉得可笑,俯身过去咬住她的耳尖,磨磨牙齿:“陆相,果然是道貌岸然、伪君子。”

  陆莳蹙眉,一本正经道:“伪君子不恰当,形容男子。”

  楚染咬过本就不气了,一听这话后又气了,直直地看着她:“陆莳,你很讨厌。”

  “确实,讨厌臣的人很多,殿下喜欢就可。”陆莳眸色淡然,也不觉得窘迫,见小猫儿真的要生气了,忙安抚道:“不气了。”

  陆莳面色平静,耳尖红了红,抚摸楚染的眼角,想过一通就宽慰:“你也未曾吃亏,就当多饮几杯酒。”

  白日里的感觉很奇妙,世人都道自己的错误自己承担,可贤妃的提议让她动容,她的错,楚染受罚。

  两人之间感情深厚与否不好谈论,但亲密之人才会心甘情愿地替一人受罚。

  楚染被她逗笑了,不想丞相也有孩子气的时候,她心里有气,陆莳却推着她去沐浴,洗去身上黏腻,回来后就将人按在榻上。

  她生气,就咬着陆相的唇角,知情.事后而懂得些许分寸,她轻轻咬着一块肌肤,也不深咬,徐徐摩挲。

  陆相心虚,阖眸之时脸色通红,楚染嗤笑她:“欺负我的时候可没有脸红,你的画册该给我看看了,是不是怕我也欺负你。”

  楚染于情.事上并不炙热,她懵懵懂懂,更关心的是太子处境,被陆相带上‘贼船’后不得不深思。她摸着陆莳颈子上被咬出来的印记,无视她的脸红:“有朝一日,我定给你绑起来、拿铁链锁着。”

  她说得甚是豪气,陆莳听得多了也不在意,只淡淡回答她:“白日里可是殿下不放我走。”

  “酒醉后的事情大多不记得,陆相尽管蒙骗我就是了。”楚染摸着那处痕迹,总觉得不过红,她不顾陆相是否害羞,又咬了咬。

  陆莳嘶了一声,而后便无声了。

  楚染只晓得留下痕迹,松开时就没有想太多,豪气干云地躺下了,她报复过后,心里甚是痛快,悠悠道:“陆相,疼不疼?”

  陆莳不语,前世里也经历过这些事,楚染性子深沉,不敢伤她,总是很轻,方才的动作也算是蛮横了。

  她不说话,楚染就很满意,躺下后又觉得不舒服,忘记方才的事拉着陆莳的手给自己揉揉。她甚是单纯,只想着陆相揉揉就不那么难受了,未曾想到其他的事。

  豪气的小猫躺下了,陆莳被她诱着,她压低声音道:“殿下这般豪气,不怕臣再来一次?”

  楚染一惊就拂开她的手,“我跑得好累,你别碰我了。”

  陆莳本想吓一吓她,听到这句话后就忍不住笑了笑,怀中人可爱又可怜,她想做什么也无心,“阿染,你为何跑得累,梦里跑也会累?”

  楚染醒来后就没有认真去想,被她一提醒后就后知后觉道:“也对哦。”联想到酒后的事,她反应过来,罪魁祸首就是身旁的人,方才竟还让揉一揉,真是……

  酒醉后的事大多都记不清,好似每回酒醉就会被这人欺负,她不甘心了。

  她皱眉后又松开,纠结之色甚是可爱,陆莳忍不住又伸手给她揉了揉酸麻之处,轻声道:“怨不得我,是你自己要的,你自己酒醉如何怨怪我。”

  豪气不过瞬息的人又软在陆莳怀里,她舒服了,依旧要控诉:“你离我远些不就好了,巴巴地凑过来。”

  这话说的极为不厚道,陆莳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想过后就由着她去了,没有辩解。

  沉默式的默认让楚染的焰火愈发旺盛了,她握着陆莳的另一只手,看着她修长的指尖。指甲呈淡粉,带着好看的弧度,她看了看,“你是那只手?”

  她问得不清楚,陆莳却听得很明白,羞于启齿,就拍了拍:“时辰不早,该睡下了。”

  楚染不依,她睡了半日,哪里还有睡意,拉着陆莳继续追问:“陆相沉默,就是心虚。”

  “殿下说的都对,臣无话反驳。”

  “你敷衍我,陆莳。”

  指名道姓地唤着名字,陆莳眉眼微蹙,她不喜欢被楚染这般唤着,并非是因为不敬,而是前世里和离时楚染便是这么唤她。

  楚染不知惹恼了她,只是好奇罢了,欲回头时却感觉腰间手扣住了她,冰冷的气息传来,忽而手贴上了腰间的肌肤,耳畔有清冷的声音:“阿染,我生气了。”

  生气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58章 交易

  楚染不问了, 她紧紧地闭着嘴巴,哪怕睡不着也不会去开口逗弄陆莳,在夜晚说这些,很危险。以前不自知,如今有了感悟后就不去触碰底线。

  她做梦跑累之后,陆相就日日忙于政事, 晚间回来的时候也很晚, 偶尔有时被她抱着热醒了,睁眼就见到疲惫不堪的人。

  心里的感知, 陆相应该在忙碌其他的事,或许与恒王有关, 或许是她多想了。

  ****

  新阳被阿秀日日看着, 她好生严厉,吓得她都不敢去开口说话, 她恼恨丞相时却又无可奈何,唯有偷偷入宫去见阿软。

  明妃也守着规矩,见她过来也没有准备吃食, 故意晾着她。新阳委屈, 唉声叹气后道:“吃不到好吃的, 我亲亲阿软也是可以的。”

  明妃也未曾料到她会想到如此通透, 未曾反应过来, 傻子就已压了过来, 夏衫单薄, 兼之在殿内, 无人会过来,她便只着一件单衣躺在榻上,恰好给了傻子机会。

  不安分的手贴近衣衫,引起一阵酥麻,她捉住新阳的手:“你眼里就只有吃食,三月不见我,也未曾见你这般着急。”

  话说出口之后,她就有些后悔,竟与吃食比较起来的,想来也真是孩子气。

  新阳不管这些,解开衣带的手都未曾迟疑半分,反胡乱地安抚阿软:“我心里自然是有阿软的,我明日不走了,多待几日,可好?”

  明妃气笑了,“你留在这里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那些花糖果子?”

  被戳破心事的新阳也不觉得窘迫,认真地亲了亲她,眸色清纯,肃然道:“自然是为了阿软。”

  “也可,那你留在宫里这几日就莫要吃那些花糖果子了,认真陪我可好?”明妃也认真地开口,摸摸新阳的耳朵,看着小傻子如何应对。

  新阳一呆,落在小衣的手都顿住了:“还可以这样吗?”

  明妃点头:“可以的,我们新阳要守规矩才是。”

  新阳满心欢喜落空了,盯阿软唇角的笑意,顿时就想哭了,吸了吸鼻子想起阿软不喜欢她哭就只好止住,她摸着小衣下柔软的肌肤。

  她知晓阿软不高兴了,好不容易见一次,不能惹她不开心,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殿内温馨,新阳破涕而笑,亲着阿软的耳朵:“阿软,我从后面,好不好?”

  明妃耳尖一红,羞涩得不敢与新阳对视,指尖紧扣住身下的被单,没有应声没有拒绝。

  新阳惯来的请求,她都不忍拒绝。

  两人聚少离多,一味的相思成了她留在宫里最大的动力,她等着帝王驾崩那日,等着太子登基,等着可以从宫门出去,与新阳一道离开。

  哪怕新阳封地偏僻,她也希望跟随着一道过去。

  阿软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应,新阳欢喜,将小衣脱下后亲吻上那处肌肤,她小心翼翼地,没有去弄疼阿软。沟谷之间皆是美好,她喜欢听阿软的声音。

  不同于陆相的清冷,不同于阿姐的娇软,而是温和中带着哭泣,然后阿软不随她意。密林的探索,带着快慰和美好。

  明妃出身大家,惯来矜持,却每每在新阳面前失态,她抿住唇角不说话,新阳欢喜就好。

  明妃素来疼爱新阳,只是这些说不给吃就不给吃,只是让人在膳食里多加用心。新阳来后,她就让人撤下所有瓜果点心,一样都不准留下。

  新阳丧气,只有晚间略微开心些,明妃也由着她去,算算时间不过几日罢了。

  阿秀在新阳‘不见’后的第二日就回相府复命,楚染晓得她入宫见明妃,多半为着偷吃去了,她不能在阿秀面前提及,等新阳回来再过去监督。

  新阳的三月之期甚是难熬,还未曾熬出头,陛下就回朝,她连阿软都见不到了,唯有去相府跟着阿姐。

  谁知去后,相府不收留她,苦恼之际,她忽而想出一计,只要阿姐肯松口,陆相是不会反对的。她欢欢喜喜地带着礼物见阿姐,屏退婢女后,将几本画册给她瞧瞧。

  数日来,楚染忙于海运一事,潘夫人已回来了,有了连家人的保驾护航,海运甚是顺利,于此同时送来还有几箱葡萄酒。

  宁王前些时日就想讨要,她想着如何谈价格,毕竟潘夫人这些是要给银子,请了宁王还未曾过来,不想新阳就过来了。

  新阳神秘兮兮,她只得将手中账簿放下,先声明道:“没有花糖,休要缠我。”

  新阳将画册塞给她后,就静静托腮望着她:“你休要让陆相看到了,不然又得凶我,看过之后就解除赌约可好?”

  “什么书册有这般大的力量,又与陆相有何关系。”楚染不知,脑子里都是海运一事,翻开书册后,见到两个女子相叠后,抬首看着新阳:“你哪里来的?”

  她在陆相书房里翻了很久都未曾找到,陆相为人谨慎又傲娇,爱惜自己的颜面,这般的东西只怕早就藏好了。

  两人共处一室,屋内多半是没有的,她不需去找的,就知不会藏在屋内。相府极其大,总不好去将每个角落都翻一遍,久而久之,她就忘了,没有想起。

  新阳掀开眼皮,低声说:“阿姐不知外间书肆里有很多吗?”

  “书肆?”楚染诧异,“哪个书肆,怎地还有这些书册?”

  听到她天真的话,新阳心里莫名嫌弃,伸手就去够案上的玫瑰花糖,拿起一颗放入嘴里,久违的甜味在舌尖上炸开,玫瑰最大大用处就是做糖吃。

  她快活地眯着眼睛,乐道:“不可说,阿姐且说能不能解赌约?”

  楚染不好当着她的面去翻着画册,将东西放在案上,睨她一眼:“你手里拿着是什么?”

  “好的,我回府去了,你莫要让阿秀在跟着我。”新阳挥挥小手,端着一盒子花糖就要回自己的公主府。

  然而她刚跨出去一步就想起不美好的事情,又止步道:“阿姐,若是陆相看到了,千万莫说是我给你的。”

  她有贼胆子做教坏阿姐的事,却没胆子面对陆相。

  新阳捧着花糖离开,站在阿姐竹楼外的时候停顿一下,做了亏心事十分心虚,咯吱一声咬碎花糖后,做了自认自聪明的决定,要从侧门离开。

  背后是合欢池,她看着阿秀,试探道:“这里离侧门近?”

  阿秀心里狐疑,不知殿下怎地就突然解除赌约了,看着新阳公主眯起的小眼睛,点点头。

  “那我们何必饶远路,从侧门离开就是了。”新阳做好决定后,带着婢女从侧门离开。

  阿秀几乎不明白新阳公主的想法,她将人送出府后,亲自带着一瓶葡萄酒去宁王别院。

  宁王爱酒,楚染得来几箱子,想着卖给旁人,不如就给了王叔。

  黄昏时,陆相回府,阿秀将白日里的古怪事情说给她听,“新阳公主与殿下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就捧着糖离开了,且从侧门走的,有些古怪。”

  陆莳脚步一顿,“无妨,并非大事。”

  话虽如此,她依旧存疑,回竹楼见楚染在案后拨算盘,屋内并无婢女伺候,她蹙眉不解,手就停了下来。

  潘夫人将东西送了过来,她自己也要亲自算一算,心中有底数,本就无事,就找些事情做做。陆莳停在屋外,看着她,未曾入内。

  新阳定然还做了什么,才让她改变心意。

  “陆相今日回来颇早,无事了?”楚染不去算了,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陆莳这才走进来,扫视屋内一圈,道:“殿下怎地愁眉不解?”

  “算不过来罢了,晚些让他们去算,我看看就成。”楚染心思不在上面,新阳离开后她就心不在焉。

  陆莳淡淡扫她一眼,似要窥探她的心里,“无妨,莫要累着自己,恒王在吴江一切顺利,中秋节前回来。”

  对于这些,楚染没有诧异,霍家和吴江之间本就有说不清的关系,她摸着算盘珠子,没有回答。

  她的神色一眼看过去就知古怪,陆莳没有多问,“我回书房。”

  两人心思都不在一起,也没有多说话,各行其事。

  ****

  恒王是在八月初回来的,一同回来的还有陆怀思,老夫人迫不及待地为他接风洗尘。

  帖子下到相府后,楚染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陆相,侯爷是不是要分家了?”

  “嗯,家宴上会说。”陆莳道。

  “那我们还要去吗?”楚染不解,陆府的事最好不要去掺和,本就是本难以算清的账,她又道:“你本就开府自立,事事拉上你也是不好,不如我们不去?”

  “侯爷提前说过,不能不去。”陆莳拒绝,沉吟了会,又道:“不如殿下进宫去看看太子妃,听说她与太子之间感情不大好,你去开解一二。”

  太子妃入宫后,就甚是安静,几乎听不到她的消息,虽说是知书达理,可不得太子欢心也不大好。她略一思忖,就答应下来。

  等入了东宫后,才知陆相的话不过是轻描淡写。

  楚染鲜少入东宫,与太子妃之间更是未曾多说话,谁知一入正殿,太子妃就哭得梨花带雨,宫人都被退了出去。

  她哭得伤心,楚染下意识感觉哪里不好,拿了锦帕给她擦眼泪,一边安慰道:“太子身子不好,你多担待些。”

  太子妃不断摇首,握着楚染的手,哭哭啼啼半晌,最后脸色涨得通红才低声开口:“太子、太子从未碰过我。”

  她约莫是最不得宠的太子妃,家里门户虽小,可这桩婚事是太子自己祈求陛下赐婚。旁人都以为两人琴瑟和鸣,唯有太子妃自己心里清楚。

  所谓的琴瑟和鸣不过是太子蒙骗世人的话罢了,太子无母亲,她满腹的苦水无人可说,今日见了新平公主,就再也忍不住了。

  楚染听得眉眼一簇,“你哪里惹得他不高兴?”

  “若我真做得不好也就罢了,大婚那夜就未曾碰我,成亲前我二人也无交集,那夜和衣而眠,我、我只当太子身子不好,可那小司寝日日伴着他,两人、两人、我……”

  太子妃欲言又止,让楚染也无话可安慰,太子混账,她只得安慰她:“阿瀛身子不好,也未必就同那小宫人在一起同房,你莫要多想。”

  大婚数日,太子妃心里的苦水顷刻间就翻涌上来,她止住哭声道:“ 阿姐有所不知,那小司寝在殿下寝殿出入自由,连我都说不得,我这、这个太子妃都不如她。”

  楚染宽慰道:“你莫要如此悲观,等太子身体康健些,我与他说说,来日方长,东宫又无妾室,你急甚。退着说,就算太子喜欢她,岂能越过你,想开就好。”

  太子妃沉默着摇首,楚染也不好再劝,太子做的混账事,她如何收拾。当知晓他的心思,还以为他用情至深,如今想来不过就是一混账。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东宫,在章华台外等着太子。

  恒王归来,带着风光,太子受到的压力也不小,且霍家惯来上蹿下跳,六部里的朝臣开始见风使舵。

  章华台外朝臣来来往往,恒王大步走来时,她往暗处躲避,免得碰面听到一番假仁慈的大道理来。

  待到黄昏时都未曾见到太子出来,她隐隐感知太子是在躲着她,人在章华台同陛下议事,她又不好将人直接拽出来,等到天色入黑时,就只好回宫。

  回府后,陆相还未曾归来,亥时前能回来,她就欢天喜地。

  今日站了许久半日,双腿都疼得厉害,她揉着自己的小腿,脑海里乱糟糟的,太子做事愈发看不懂。眼下的境地,虽说太子妃的母家没有任何帮衬,可太子自己选的人怎能丢在一旁。

  简直就是混账。

  她气得胸口疼,晚饭都吃不下,躺在竹楼里听着潺潺水声,翻来覆去,就是想不通混账太子的所作所为,为情用事?

  梦里的太子温润有礼,断不会做出这种自打脸面的事,思索未解时,陆相回来了。

  八月中的夜晚带着些许凉意,陆莳畏寒,比旁人多披了一件披风,入屋就脱了下来,“殿下气得茶饭不思?”她一回府,阿秀就将殿下的异常说了一通。

  从宫里回来就这般,可想而知,气得不行了。

  楚染听闻声音后就挥挥手让阿秀带着婢女退下,自己先开口控诉:“太子妃与我说,太子未曾碰过她。”

  陆莳未曾意外,坐在榻沿上,“太子身子不好,让她多等等就是。”

  “我也是这般劝解太子妃,可她道小司寝日日伴着太子,你让我如何宽慰。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我都觉得脸皮发烫。”楚染揉了揉自己的脸。

  “你在懊恼什么?”陆莳不明白她的想法,眼见着她将自己粉白的脸蛋揉红,按着她的手,“太子之事,莫要再管。”

  “为何?”楚染不觉睁大眼睛,她自己想不明白太子的变化,或许这一年来与太子接触变少,不知他究竟想的是什么。

  陆莳不知如何与她解释,拉着她的手道:“他喜欢小司寝,你难不成逼他放弃这段感情,娶太子妃本就是为了司寝,如今这般本就在料想内,不是所有夫妻都会恩爱。”

  与楚染的亲事,虽说不被所有人看好,但好在楚染心中有她,人生足矣。

  楚染还是不解,陆莳安慰几番后,亲上她的唇角:“该用晚膳了。”

  “不饿。”楚染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总觉得陆相有事瞒着她,偏偏她又是一副淡漠之色,装得很深,她默默叹息后就躺下。

  时辰还早,陆莳让人将幕僚唤退,自己起身去沐浴。

  待她沐浴归来,小猫依旧还在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很大,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又是太子。明明两人只差一个时辰,楚染对于太子而言像是年长数岁的姐姐。

  她躺下后,人就贴了过来,手落在她的腰肢上,轻声轻语道:“陆相,你觉得太子如何想的?”

  “不知,东宫之事,陛下不会去管,哪怕他多选几位侧妃也无人会在意,无人会替太子妃着想。”陆莳叹息,纳妾之事本就是天经地义,太子妃明白事理,若是太子大婚之夜与她同房,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

  楚染贴近她,今日回来得早,每日都是她入睡后才会回来,大多时候都是看不到人的,她大有独守空闺之感。

  小猫儿身上很热,陆莳也是方沐浴归来,身上弥漫着水汽,被她轻轻一碰后倒有些敏感,她按住她的手,“东宫之事,你劝一劝太子,人入东宫后便是他的人,没有和离之说。”

  寻常人家可和离,东宫是不行的。

  楚染还未得逞,就被捉住手,正要挣脱时,陆莳翻身压过来,眸色水光潋滟,如月光皎洁,她先是一愣,而后道:“你今日是故意回来早些的?”

  “殿下那些画册可看过了?”

  章节目录 第59章 竹楼

  半是微凉的夜晚让竹楼里更冷了些, 前些时日陆莳就曾提议回主院,楚染未曾答应,她喜欢在竹楼里的日子。

  竹楼清幽,与山中岁月相似,一旁的合欢树也甚是好看,她舍不得搬离这般美妙之处, 梦里没有的地方, 她总是十分爱惜。

  时日久了以后,陆莳就随她去了。

  今夜她从侯府回来, 偶遇恒王,他道:“陆相才冠郢都城, 前无古人, 相位于你而言,便是最好的台阶, 本王心中有志,太子病弱之体,陆相聪慧半生, 也有糊涂的时候。”

  陆莳知其义而淡笑, “殿下过誉了。”

  “皆是肺腑之言。”恒王让人将马车先让开, 谦虚之态, 犹如前朝大儒, 让人想不在意都不成。

  恒王回来后, 郢都城内的局势发生微妙的变化, 霍家也变得十分低调, 不变的是王后依旧禁足中宫,就连灵祎也不敢随意出宫。

  一切看似未变,恒王今日一番话让陆莳摸不清思绪,他变得有些猖狂,或许是底气足了很多,相比较他的功绩,太子平淡无奇,堪堪可称平庸。

  太子惯来喜欢低调,面对恒王的步步逼近,也表示得很平静。

  楚染不管这些,专心打理海运一事,陆莳也不想同她说。身下的人眼里闪过惊讶,下意识就抓住她的手,“新阳告诉你的?”

  想来只有新阳会经不住说出来,她想了想,道:“最近忙得不行,还未曾去看。”

  “殿下的话,殿下自己信吗?”陆莳轻轻抚摸她的下颚,指尖徐徐摩挲,而后改口说起正经事:“太子要出使宋国。”

  “他的身体能撑得住吗?”楚染瞬息就被她带到阴沟里去了,太子身体虽好了不少,可是去宋一事上,路途遥远不说,一路是否有危险也是未知之数。

  陆莳凝视她的眸子,眼睛里皆是她:“太子无功绩,怎能不急。”

  楚染说不出话来了,想想也是,不过她还是放心不下,改日去东宫再看看,她想好之后就见陆莳起身,怎地走了。

  走了更好,她捂住自己的胸口,画册真的还未曾去看,这些时日忙着那些琐事,不敢太过放心,预备等着宁王叔要了葡萄酒后再细细去看的。

  新阳也是没出息的,就算泄露了也该告诉她一声才是。

  她唉声叹气时,陆相又折转回来了,熄灭外间的灯火,放下锦帐,她眼前一黑,陆莳躺下来了。

  凉席之上铺就一层毛绒绒的毯子,楚染喜欢躺在上面,她翻了个身,靠近陆莳,道:“我还指望太子妃快些生下小皇孙,如今怕是不能。”

  “太子妃怕是不成,小司寝怕是可以。”陆莳面不改色,习惯将人揽入坏里。

  二人许久没有亲近,楚染伸手就揽着她的脖子,面露苦恼:“司寝是无法生育子嗣的。”

  “或许你去找太子妃,让她提一提位分。”陆莳眸色平淡如水,对于楚染的亲近也很喜欢,她习惯先去亲吻她的眉眼,感受到她的紧张后才去亲吻她的唇角。

  楚染躺在她的身下,心神一颤,不知是被她的话所惊,还是被突然的亲吻诱惑。她去想太子之事,却被扰得肌肤发颤,她抬首看着陆莳:“你回来得早必有所图谋。”

  她言语相激,陆莳已习惯了,并未有所触动,只道:“往后,臣都会回来得早。”

  楚染见不得她一副正经之色,拿手戳着她的胸口:“臣不臣,你这般自称有甚意思?”

  “听你的。”陆莳不与她争执,先是亲吻她的唇角,而后手沿着她的手臂下移。

  楚染喜欢她轻而缓的动作,带着安抚。陆相虽说冷冰冰的,私下里却是不同,几乎有求必应,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她放松自己,微微阖眸,感受着陆莳的安抚,抛开脑海里那些遐思,将自己完全交给她。

  楚染伸手攀上她的脖子,扬首寻到她的耳边,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方才忽而就想起来,她好奇道:“陆相,你何时喜欢我的?”她不信陆相是听信旁人摆弄的人,定婚不会压着她。

  **之时,她蓦地一惊,不知如何回答她的时,肩际一痛,小猫儿咬人了。

  “你又想着什么坏主意?”楚染提醒她,正经的陆相在这时不正经的想法有很多,稍微不注意就被她带跑了。

  陆莳回过神来,不去理会她这个问题,手轻轻用力,楚染就想不到这些问题了。

  楚染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问,哪里就会这么容易松口,脑子里记了多日,在事毕后依旧拉着她去问,“陆相并非是受人制约之人,我却不信等了十年的话。”

  陆莳不答,前世之事难以叙说,到底不过是她一腔不甘罢了。如今重头来过,楚染却早已不是那个楚染,所有的问题都无法说出口。

  年少人精神很好,就算闹过一通也不显疲倦,反乐此不疲地拉着陆相问话。陆莳被闹得无奈,睁开眼徐徐凝视她:“殿下不困吗?”

  楚染摇首,眼里皆是兴奋,丝毫不见困倦。

  陆莳眼神中闪过一阵挣扎,而后摸了摸她的唇角,低声道:“殿下不困,不如试试小金铃?”

  楚染一惊,二者有何相关之处,她要反驳时,陆莳吻过来,香气缭绕间,攻城掠地也不为过。

  陆莳不愿回答,便以其他办法相回绝,哄着楚染的声音轻而浅,就像是空谷里飘出的笛音,美妙而让人动心。

  “殿下先毁约去看画册,怨怪不得我,再者长夜漫漫,你不睡总扰了我。”

  楚染只觉得耳畔生风,春风萦绕,身旁饶着无数花瓣,她不忍去动了动,陆莳依旧轻轻哄着她,“莫要动了,阿染,我确实很喜欢你,你与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楚染想而未想就问出口,甚至去忘了去反驳刚刚的话。

  她还未曾得到答案,脚腕一凉,讨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丞相动作真快,她踢了踢脚,“陆相,你又不正经了。”

  这话说完就后悔了,但凡正经些,成亲那夜就不会响了一夜。

  陆莳依旧不答,楚染恼恨地捂住她的眼睛,“陆相很讨厌,不许看我。”她在床榻间摸到一截丝带,前几日换下青纱帐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摸到后就捂住陆莳的眼睛,口中还不忘道:“解了就不许碰我。”

  她恼恨地只是不想这人看见她,却忘了自己正躺在她的身下。

  青色的丝带遮住她清冷的眉眼,反添了一份诱惑的气息,楚染略有些后悔,这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好似是在折磨她自己。

  陆相眼前看不见,唯有自己试图去探索,二人在一起的时日也不算多,她却能摸索到她的敏感之处。

  竹楼外的人早就被陆相屏退,她与楚染耳鬓厮磨时温声哄慰她:“水声潺潺,留于耳畔的只有水声,殿下觉得对吗?”

  她的声音听来清澈而魅惑,就像是西北甘醇的烈酒,饮过让人醉得一塌糊涂。

  “陆相的话听来正经却又无耻,对吗?”楚染丝毫不曾畏惧,想起西北时陆相眼盲,什么都做不了,任她欺负。

  今夜就算是‘眼盲’,也是得心应手。

  潮水高涨,楚染忍着颤栗而侧首,她一味地克制自己,脚上的小金铃时不时地就想起,让人觉得万分羞耻。

  久违的亲密让楚染也觉得兴奋,年少人血气方刚,沉醉之际,就忘记了那个陷自己于水火的问题。

  陆莳惯来喜欢哄人,此刻的声音听来清冽中夹杂着情.欲,仿若天山冰水与烈酒交融,浓烈中涌动着冰意,却也别有风味。

  一夜沉醉,陆莳忘了去解小金铃,上朝之后,楚染才醒来,翻过身子就听到声音,惊得她从梦中醒来。

  她起身掀开被衾,看到脚腕上极小的玩意,她认真去凝视,是不是所有的小玩意都是一样,还是这只本来就是成婚那夜的。

  蒙住陆相眼睛的丝带还搁在一旁,楚染未曾去碰,只想着怎么解开小玩意,唤婢女来解是不可能的,她本就羞涩,哪里会让婢女看到。

  陆相昨夜间随意去系上的玩意竟是死结,她自己小心去解,解了帮个时辰都没有成功,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忙将毯子盖上自己双脚,而后若无其事地看着婢女。

  婢女在外听到声音就猜测殿下醒来,进来见她坐着就笑道:“殿下可要洗漱?”

  “我想沐浴,你去准备。”楚染快快地打发了婢女走,自己又俯身去解。也不知小小的铃铛是怎么制成的,这样的闺房情趣也只有明妃会想得出来。

  金铃解不开后,楚染也随之而去,先去沐浴,她方出来,阿秀就道宁王来了。

  她忙换了身衣裳去花厅见客,宁王与十五在打闹,厅内一阵铃铛声,她觉得这似魔咒一般提醒昨夜发生的事,羞涩难耐。

  宁王也不晓得她心里的事,抱着十五还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铃铛,“这个怪精致的,伶人献舞戴上也不错,莲花台上一舞,带着悦耳的铃声也是恰好。”

  楚染听得耳尖发烫,先道:“王叔来此可是为了酒?”

  “自然、自然,小新平莫小气,存货都卖给本王,不会叫你吃亏。”宁王甚是大方,往日就爱酒与伶人,爱不释手。

  楚染想了想,让人去取账簿来,道:“王叔莫说我小气,这是旁人送的货来,人家海运不易,您也看着给点。”

  “霍二收我多少钱,本王双倍给你就是。”宁王豪气。

  楚染答应下来,让人将酒送至宁王别院,吩咐她们办事小心些,阿秀亲自带着人跟着一道去了,免得出差错。

  酒送出去后,宁王拉着楚染问起陆二爷的事,“听说侯府分家了?”

  分家也是昨夜才刚决定的事,楚染也没有多加在意,听闻他的话后,心中也是存疑,“此事我也不知,王叔是如何知晓的?”

  “街头巷尾听来的,陆怀思此次立了功,政绩好,升官是肯定的事,侯府分家是为了何故,兄弟二人帮衬不好吗?”

  楚染不好多说话,“此事我真不知,亲兄弟都有打架的时候,没有血缘的哪里能安稳一辈子。”

  宁王哈哈一笑,“也是这个道理,你自己慢慢去玩,本王去花船上看看。”

  寻欢作乐去了。

  楚染不去理会这些,要回竹楼时,混账的太子过来了,他精神气爽,见面就送了厚礼,“听闻陆相身子寒,孤得了些好皮货,给陆相试试。”

  “少给我说好话,太子妃一事究竟如何?”楚染还气着,昨日等了半日不见就罢了,今日带着东西来准没好事。

  太子道:“阿姐莫气,我想给阿楠提位分,太子妃那里我暗示过几次,她都无动于衷,是以想让你去劝劝。”

  楚染没好气道:“要提自己提。”

  “阿姐该知众矢之的,我若开口提了,阿楠必会站在风口浪尖上。”太子勤快地给她沏茶,故作姿态想要讨好她。

  楚染并非是旧日的新平公主,也不是太子说一她不会说二的时日了,她忍不住拍案道:“太子妃并非是傻子,你去暗示未果,我去了岂非做恶人。”

  太子不想她会气成这般模样,森冷之色让他胆寒,讨好一笑:“成亲的时日久了,阿姐这般模样与陆相愈发相似了,您就帮我一次。”

  楚染不肯答应,“你日日带着小司寝,可曾想过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如今不敢提她的位分,来求我这里,但凡你对太子妃多一丝耐心,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楚瀛你今日的地位虽不用仰仗太子妃的母家,但莫忘了发妻二字。人是你自己要娶的,我不曾过问,如今闹成这般,我也不想过问,回去后仔细想想你这般与陛下有何不同,莫忘了阿娘匆忙让我与陆相定亲的缘由。”

  从署衙回来的陆莳听到最后一句,站立不动,今生从未见过如此震怒的楚染。

  她想要的都办到了,楚染与太子日渐生分,这份生分也是太子在推波助澜,从娶太子妃一事上来看,他几乎是自己拍案决定,没有问过楚染之意。

  楚染心里有他,不曾在意这些,如今太子妃地位尴尬,楚染心里也是恼恨的,闹大了,于太子而言,也是不利。

  尤其是发妻二字,联想到先王后的去世,陛下的无情,恼也是常事。

  太子落寞地离开,姐弟俩初次不欢而散。

  陆莳入内后,楚染抬首看着她,气也消散了,咬牙道:“陆相回府也甚早,不忙了?”

  “今晨起匆忙,忘了一事,想来殿下会恼恨,就匆匆赶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60章 孩子

  她说的便是脚上的小金铃。

  楚染顾不得太子的事, 红到耳朵根上, “你这是不是偷的我的?”

  “妆台上取的, 并不算是偷。”陆莳好整以暇地在侧坐, 目光落在厅内箱笼上, “这些要送回东宫吗?”

  “不送,给你做件狐裘, 免得冬日里你冷。”楚染气过就拉着陆莳往回走, 吩咐婢女将皮货收好,太子之物多半是上成货色,又开口说送给陆相,更不会差了。

  她急急忙忙地拉着陆莳往竹楼走去,着急忙慌, 路上的仆人纷纷让路, 不知发生何事, 瞧过一眼后就回去做事。

  楚染脚下生风, 拉着陆莳一阵小跑。陆莳跑不快,步子就慢了下来,踩到石子后就绊了一脚,楚染这才停下脚步,半是讽刺道:“陆相也有体力不济的时候。”

  陆莳微微喘息,眉眼间多了些许风情, 尤其是见到昨晚摇曳生姿的陆相, 楚染无法正视她一双幽幽入深海的眸子。

  她拽着陆莳的手又紧了紧, “你不许这样看我。”

  “难不成你又要蒙住我的眼睛?”陆莳淡笑, 平复气息后就牵着她的手往竹楼走去。

  初秋不冷不热,温度恰好,待回竹楼后,楚染迫不及待地关上屋门,拉着陆莳走到床榻旁,脱下鞋袜后,将脚置于她脚下:“先解开。”

  她不喜欢,陆莳也不勉强,俯身就给解开后,装入红漆的小盒子了。

  陆相一收好,楚染就伸手夺了过来,不忘道:“小偷。”

  陆莳不恼,坐在她身旁,“你用过早膳了吗?”

  “还没有,哪里有心情吃。”楚染将小盒子放入枕旁,心中郁结,抬首看着陆相:“我虽气他,可到底不能坐视不管,帝王本就无情,奈何他偏偏专情,不知分寸,我又不能望着他有难而不去帮。”

  她双手抱着膝盖,一颗心像是沉入了冰水里,抿着唇角,“今日之事闹成这般,我也有责任,当日那个小司寝不该留下的。我只当他有了喜爱之人,是件好事,哪里知晓他会因此而失了分寸。”

  “太子的过错,不该你来背。”陆莳点醒她,前世里楚染替太子承担太多的过错,今生依旧如此,她动了动唇角,心中揪然,“阿染,太子寻你不过是为了他的心爱之人,或许未曾想过你会与太子妃交恶。”

  说完后,她便有些后悔,话虽如此,可真正听来像是她在挑拨离间。她忐忑地望着楚染,没有下言。

  楚染想到的也多,讽刺一笑:“昨日不见我,让我在章华台外等候半日,今日又来讨好我、太子不愧是太子,有了心爱之人……”

  她欲言又止,起身下榻看着外面的合欢树,阖眸去想着今生与梦里的事,脑海里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辅助太子是听了阿娘的话,也为了连家,可真要算起来,有几人会心疼她?

  她身子僵硬,几乎有些发麻,如置身深渊,外面的合欢花与她似乎不在同一时间,像是梦里的,并不属于她。

  合欢花太过美好,让她觉得自己与它不配。

  心里的落寞渐渐加深,自己在水中徐徐下沉,深深呼出一口气时,身后有人抱住了她,鼻息缠绕着熟悉的香气,喉间一酸,她抿紧了唇角。

  陆莳揽着她,学着她平日的动作,蹭了蹭她的脸颊,“伤心了?太子是有心爱之人,心中失去平衡,自然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伤害你的事。”

  这些道理是她穷极一生得来的。前世里她分不清楚染对她是否真的有爱,在爱人与弟弟之间,她选择的总是后者。

  如今,太子也面临着同样的选择,他选的恰恰相反,是爱人。

  这是她以前很想看到的画面,她自私地去想知道楚染会不会伤心,是否会同她一般难过,可真正面临了,她又毫无快感。

  楚染伤心,自己如何能够开心。

  她只能安慰着怀里人,“姐弟并非是夫妻,做不到生死与共,做不到患难同当。你有自己的生活,他同样也会有。他的开心难过有别人承担,你不用去分享,更不用与他一道面临生死之关。”

  “阿染,我与母亲之间难以和解,是因为她将我当作仇人,险些克死她的人。这些想法根深蒂固,是以,我从不会去想着解开。她恨我,我却不曾怨她,如今,你也该明白,人心中若有挚爱,其余人便被统统赶出来。太子心中有挚爱,就会忽略你的感想。”

  楚染静静听着,脑海里想起那个梦境最后的画面,梦里的她是为连家去死的?她隐隐感知并不像想的那样,梦里的她如何能绝情离开。

  她感受着陆莳独有的体温,耳鬓厮磨,“陆相,你觉得这么照顾我,可值得?”

  “应该问你才是,你觉得可值得?”陆莳反问她,侧首见她眼眶微红,方才怕是想哭又忍了下来,到底是年少。

  陆莳的温柔让人忍不住沉沦,楚染也是未经历过情爱,她不懂太深的情,只知两人的感情因太子而掩藏,在旁人眼里就是‘怨偶’,如今想来,又可值得?

  太子的改变让她对许多事都产生怀疑,“大概是不值得的。”

  “自暴自弃。”陆莳嗔怪一句,“我无不可,殿下觉得欢喜就可。”她要求不高,养着猫儿到如今,已熟悉她的生活习性,楚染并非是绝情之人,前世之事也怨不得她,她当时一味怨怪也是分不清形势。

  想通了,楚染的决定也是被帝王逼迫,她不死,就会连累很多人。

  “陆相说得让人不明白,什么只要我高兴就好,陆相不会觉得不甘心?”楚染道,她对陆莳的感情很奇妙,一步步落入她的圈套里,她迷茫间却又甘之如饴。

  人人羡慕的陆相满心都是她,才冠郢都的女子是她枕边人,她也会感到欣喜。

  陆莳淡笑:“是会不甘心,今生都不会让

  殿下离开臣一步,这般说来是否觉得安心了?”

  “陆相这般做来也是人之常情,陆相若心中有了旁人,我定不会罢休,圈禁你一辈子,嗯……”

  豪气干云的话未曾说完,楚染就忍不住软在她的怀里,颈间一阵温热,让她止不住颤栗,她努力站好,“你咬我,只能咬一下,好疼……”

  陆莳眼中笑意深厚,“该吃些东西了。”

  ****

  翌日,楚染入宫见太子妃,权衡利弊,将宫内的局势说清:“太子妃莫要倔强,小小司寝罢了,再是得宠如何越得过你去,她若生下孩子是,你大可要来抚养。好比后宫之事,王后为尊,可如今闭门不出,一切皆在于陛下。”

  “有时倔强也是没有用的,就算你今日不答应,若是太子自己去提,丢了脸面的还是你,该知女子入宫,依赖的只有夫君的宠爱。我并非将话说得难听,只是将事情掰碎了放在你的面前,听与不听在于太子妃自己。”

  楚染劝了很久,太子之心难以挽回,她亦无法左右,不如劝太子妃打开心结,早日看开些,莫要执着。

  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待出宫后没多久,就听见东宫多了小昭训,位分不高。

  也过了数日后,太子妃父亲从五品官迁入礼部,算作是太子的补偿。

  转眼到丹桂飘香的时日,太子出使宋国,随行几千人,一番整顿下来,忙至十月里将所有行程安排妥当。

  灵祎近日里出宫勤快,她带着自己酿的酒去相府,恰是休沐日,陆相在府,楚染接待她,让婢女接过酒,而后笑道:“夏日里无趣,我也酿了几坛酒,灵祎来了试试。”

  灵祎未曾见到陆相,听闻阿姐酿酒,她蹙眉道:“阿姐的酒能喝吗?去岁太子哥哥送我一坛,道是阿姐所酿,我饮过之后大觉味道不对,如今你莫要来祸害我,还有送于陆相的酒,酸涩难闻。”

  楚染懒得听她的话,让阿秀去取酒来,亲自给她斟酒,笑吟吟道:“莫要拒绝,我这是陆相教我酿的酒,不会有错,与陆相亲手所酿并无区别。”

  “阿姐,我不喝。”灵祎捂着鼻子不喝,她对阿姐的印象很不好,站起身就要走:“阿姐,我还有事,先回宫去,你自己饮来就好。”

  来而匆匆,去时也忙,楚染捧着酒杯,递给阿秀:“下次莫让她见陆相。”

  她说话难得这般坚定,阿秀虽说是诧异,可想到殿下与陆相的感情,对于灵祎公主这般缠着陆相的女子确实不该有好言语。

  灵祎的酒被楚染拿来浇花,秋末本就是萧瑟的时日,花叶枯萎,一坛花酒浇下去,下午盆景就坏了。

  花就摆在了屋外廊下,灵祎三坛酒,浇坏了陆相三盆牡丹花。秋日牡丹本就不多,还未曾入暖房就折损在新平公主手里。

  陆相走出书房回主院后,就看到廊下醒目的花草,她脚步一顿,略微不解:“怎地坏了?”

  “您不晓得,灵祎公主送来三坛自己酿的酒,殿下拿来浇花,说是极为相衬,就浇坏了。”婢女战战兢兢地回答。

  谁知陆相不怒反笑,眉眼染着笑,“确实相衬,搬出去。”

  婢女站着不敢动,“殿下说放上七日才能搬出去。”

  屋内的人听到外面的话,走出来道:“陆相觉得好看吗?”

  “好看。”陆莳扫过一眼就牵着她的手回屋,吩咐婢女:“听殿下的。”

  楚染甚为满意,捧着陆相的脸,在她唇角上轻轻一碰,眸色清亮:“陆相真乖。”

  她亲完就跑,陆莳伸手拦住她,将人拉入怀中,扣着她的腰:“殿下就这么一句?”

  两人惯常打闹,婢女习以为常,顺手将门关好,远远地避开。

  屋内楚染没有挣扎,在她唇角又碰了碰,“好了好了,你且放开我,不心疼你的花?前些时日陆相得空就会浇花,让人盯着些,莫要受冻了,如今被她弄死了,竟也没有生气。

  “殿下生气以酒浇花,臣去找谁诉苦?”陆莳凝视她,似笑非笑。

  “陆相去找灵祎说去,酒送两坛不成吗?偏偏又是个三,怪她。”楚染眼睛眯着,透露着几丝不屑,将陆莳的手从自己腰间拿开。

  她的力气比陆莳大,平日里都是让着她,真是不愿让抱,陆莳也拿她无可奈何。人从自己怀里溜走,陆莳默默叹息,“殿下强词夺理。”

  “那又如何,陆相本事好,让那些花起死回生如何?”楚染走到内室的脚步一顿,幽幽看着她,眉梢扬起。

  陆莳见过幕僚,本有些疲倦,却见她吃醋,心中好比漾过一池春水,暖意撩人。她淡笑道:“怕是不能。”缓步走过去,在吃醋的小猫耳边轻声道:“起死回生是不能,但殿下哭一哭,臣就不计较了。”

  “陆相、恬不知耻……”楚染想了须臾也只想到这么一句话,陆相这些时日不太爱管事,似是要放权,还是任由恒王蹦跶,许多事都选择放手,在家里与她玩闹的时日也就久了许多。

  前些时日,她还提议在清河做生意,同海远相联系,将眼光从郢都城挪出来,不与霍家争,竟有时间写成一本厚厚的策略,让楚染去看看。

  楚染对陆莳的依赖愈发深,但凡她的话都会听一听,海运分来的钱远远不够支持连家的军需,将陆莳的策略看过后,也动了心思,巴巴地跟在她后面去问后续如何。

  陆相有些讨厌,策略写得略微深奥,许多之处都看不明白,楚染只好去请教,一来二去,相处的时日也比以往多了很多。

  她口中骂着恬不知耻,陆相却翻开策略,淡淡道:“前些时日谁口口唤臣先生。”

  楚染将策略夺过来,“陆相十分讨厌,策略之处还存许多疑惑,故意让我去问你。”

  陆莳无奈摇首:“殿下自己知识不扎实罢了。”她走过去,将策略放下敲了敲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原本以为殿下很聪慧,不想诸事不通。”

  “你嫌弃我?”楚染品出其他的意思,诸事不通不就是嫌弃笨?郢都城内能有几人同陆莳这般早慧,她咬牙讽刺道:“陆莳是诸事皆通,最通的还是那些画册。”

  她将画册二字咬得很准,新阳给她之后竟不晓得收敛,拿着糖果子大摇大摆地出了相府侧门,阿秀跟着陆相多年,一看就知有问题。

  新阳也是没出息,陆相随意一问就全盘说了出来,这大概就是世人口中的猪同伴。

  陆莳今日甚是闲暇,她从身后揽着楚染,低声道:“近日无事,殿下可想去别院住几日?”

  “陆相最近甚是闲暇,我才不去,你画册看完了?”楚染不想搭理她,最近陆老夫人总是下帖子请她去陆二爷的新府邸。

  陆怀思在朝威望愈发高,战船一事有他一半功劳,陛下将他放在吏部,老夫人高兴过了头,对于分家的恼恨事也不提了,日日炫耀她家二爷本事如何,听得她耳朵都生茧了。

  陆相近日无事,她就时不时问一句怎地不忙,是不是陛下恼了。陆莳就当作没有听到,她应付老夫人的时候,发觉画册不见了……

  想都不用想是谁人拿走了,去要时,恬不知耻的人又不给她。

  “你怎地就知道我藏在哪里了……”楚染小声嘀咕一句,说来也是奇怪,陆相好似对她十分了解,每次藏些好东西都能被她找到了。

  陆莳听到这句嘀咕的话,不觉一笑,前世里楚染就爱将东西往妆台里藏,那里藏着许多首饰。她鲜少去触碰,久而久之就成了楚染一人之地。

  今生谁知她这习惯竟还未曾改变,隔上几日去看看就会看到新奇的小玩意。成亲后第一次,她就将小金铃藏进去,后来还不曾发觉,堂而皇之将画册放进去。

  陆莳不用去想,就看见了,细细一想,就知是新阳送来的。

  她看着楚染苦恼之色,弯唇一笑,“你想看就自己去找。”

  楚染一惊,“你藏哪里了?”

  “殿下自己去找,告诉你做什么,臣既然能找到殿下所藏之地,殿下就该自己去找回来,这也算公平,不欺负你。”陆莳指尖划过她的耳畔,她将人拉入怀里,低声道:“殿下该偿还臣的花。”

  楚染推开她:“先沐浴。”

  说罢就走出屋子去沐浴,陆相好生古怪,下次再藏换一处,就是可惜那些画册,她忙于海运之事,还未曾去看,又便宜了陆相。

  她愤恨地去沐浴,回来时陆莳伏于案上写东西,她走过去一看,是给策略添些策略,她想而未想就走开,不料陆莳将她拉住,“殿下不来看看?”

  “你先写就是,我晚些再看。”楚染不去理会,奈何陆莳抓住她的手,她只好走回去坐下,看着她写。片刻后陆相停笔,侧身凝视楚染的侧颜。

  楚染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嫣红的唇角抿了抿,眸色映着陆莳清冷的眉眼,清冷与灼热之间,似是在慢慢融合。她低头看着她的一双手,指尖纤细,白皙如釉,她微微低眸,握着她的一双后,而后亲了亲手背。

  两人似有默契,陆莳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贴近、贴近,清冷被灼热慢慢代替。

  楚染被抵在案上,被一本正经的人逼得毫无退路:“陆相近日就研究这些了?新阳快成你的妹妹了,下次她有难,陆相若不搭救,只怕会真的对不起她。”

  “新阳不会有事,她有明妃,何须我去救。”陆莳眸色平静,就像是平日处理公文一般,态度严谨而肃然。楚染气息微深,思考这句话,而后主动攀上陆相,“陆相不如先与我说说如何找到的?”

  前世之事不好说,陆莳不答,看着她如水清澈的眸子,感知她的炙热,心里浓浓的冰冷被淡淡的欣喜所掩盖,楚染到底是不同了。

  至少在前世不会任她欺负,至少在第一次金铃不见之后,不会再将东西藏于妆台上。

  她不回答,楚染就不会满意,身上寝衣被拨开后,先道:“陆相很讨厌。”

  ****

  太子在东宫设宴,邀请楚染与陆相,算作是小小的饯别宴,本是邀请恒王,谁知恒王出城而去,新阳一人去赴宴。

  散席后,太子留下阿姐,望着外面萧索的景色,眸色处涌动着深渊般的沉郁,“阿姐不喜欢阿楠?”

  “我喜欢她做什么,免得你吃醋。”楚染漫不经心,几月里两人的关系疏离很多,但凡太子有事,她还是会挺身而出,这是多年的习惯养成的习惯。

  太子单纯一笑,厚重的冕服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的神态带着威仪,他握着楚染的手,低声道:“我本想带阿楠走,可舟车劳顿,她不能走,你看在未出世的小侄儿份上多加照看一二。”

  “她、她有孩子了?”楚染一时顿愕,拂开太子的手,而后握着自己的手腕,前些时日她拿话搪塞太子妃,阿楠若有子嗣,她大开抱去抚养。

  不想这么快就发生了,她直视太子的恳求:“东宫之内的事,你大可托付太子妃。”她久居宫外,宫里的事皆不在她的掌控里,让她如何去帮。

  太子苦笑:“她若有这个本事,我何须来求阿姐。太子妃看着敦厚知礼,实际心中狭隘。若真是狭隘也就罢了,偏偏无能力掌控东宫,我放心不下。”

  楚染心里五味杂陈,太子有子嗣自然是好事,她浑浑噩噩地答应下来:“我尽力就是了。”

  世间要多一人与她血脉相关,其中不知该喜还是愁,脚踩浮云一般走出东宫,宫外相府的马车在候着,正欲上车时却见灵祎从马车上下来。

  章节目录 第61章 眼睛

  太子临行在即, 恒王又不在郢都城, 今日东宫设宴独独未请灵祎, 也不知太子是如何想的。

  楚染只当太子知晓她不喜欢灵祎, 故而就未请, 出了宫才知事情不一样,她走近马车时, 灵祎脚步一晃, 看着她的眼神略带飘忽。

  未成亲之前,楚染几乎不管两人是否暧昧,哪怕看见也装作未曾瞧见,灵祎胆子就越发大了。她私心以为阿姐是不喜欢陆相,故而才敢大胆去接触。

  听到那句瓜田李下后, 她才顿悟, 事情或许不是那样, 可她心中不甘心, 念念不忘,直到明妃小产,她被陛下猜疑,才渐渐掐灭了那颗心。

  她见到阿姐满面阴沉地走来,不自觉地看向旁处,心情沉重, 见到她过来, 才道:“阿姐, 我回宫去了。”

  连看着楚染的勇气都没有, 走贼心虚的样子和新阳极为相似。

  她跑得太快,楚染想去计较都没有用处,她缓步走到马车旁,敲了敲马车车壁,等陆相掀开车帘,她才悠悠道:“陆相与我是不是该演一出戏,闹上几日,我搬回公主府去?”

  话音里带着不满,陆莳只道:“不用的,殿下想如何做就可。”

  “我现在就想搬回公主府,冷落你几日,总是与旁人暧昧不清。”楚染说出自己的不满,招手示意远处的守卫,吩咐她:“去找辆马车过来,孤要回公主府。”

  “阿染,莫要闹了。”陆莳压低声音,抬首看着小跑过来的守卫:“退下。”

  守卫还未曾跑近就得到新的命令,想起两人的关系,瞬间就明白过来,又迅速地折转回去。

  楚染气得跺脚,踏上马车后就瞪着陆莳,伸手就在她袖袋里去摸索:“她又送你什么了?”

  “一香袋,内置药草,凝神静气。”陆莳将也淡青色的香袋从马车抽屉里取出,灵祎绣工好,绣得荷叶精致,针脚扎实。

  车夫挥鞭,马车驶向相府。

  车厢里的楚染翻看着香袋,将里面的药草也翻出来闻了闻,道:“回去让大夫检查,能用再说。”她理所当然将香袋放入自己袖袋里,侧身不去理会陆莳。

  香袋从外观可见,确实花费许多心思,楚染自愧不如,成亲到如今她对陆莳也未曾太上心,香袋一类的事更是从未想过去做,非她不用心,而她没能力去做。

  袖袋里的东西在发热,烫到心口上去了,梗在喉咙里,楚染心中郁结,回身看着陆莳。

  陆莳知她意,伸手抱着她,摸摸她的后颈:“殿下吃醋的模样,很可爱。”

  楚染不曾辩解,靠着她的肩膀,将自己容纳进她的怀里,叹息道:“我给你做。”

  “殿下的香囊还在臣手里,做就不需要了。”陆莳淡笑,鼻尖是淡淡的松墨香气,清新好闻,去岁压着她绣的香囊,一只给了陛下,一只还留在相府。

  楚染早就忘了,只有陆莳会记在心上。

  “那个啊,太丑了,我回去用心给你做一个。”楚染不大好意思。或许有了比较之后,才知自己哪里有不足,她知好歹,陆相待她好,她也要回报一二,不能让她一人在努力。

  ****

  太子在十月下旬离开,千余人浩荡从郢都城出发,楚染站于城门上,凝望许久。远黛山色,云雾缭绕下,一行人渐行渐远。

  她心中担忧着不放心,偏偏太子一意孤行,她劝不得,唯有期盼他早些归来。

  太子离去后,十一岁的三皇子入朝听政,给恒王带来莫大的压力,不知何故,陛下又让陆相为师,得空教导三皇子。

  朝堂内风向瞬息万变,恒王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三皇子势弱,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王后一直被禁足,一日不出宫门,他就一日无法安稳。

  他苦恼之际,借助于外祖家的财力去收买人心。

  恒王出手阔卓,给陆老夫人送去厚礼,又替陆府修葺府邸,陆怀思在吏部更是风声水起,势力渐渐压过汝南侯,老夫人愈发得意。

  立冬日请陆相与楚染去赴宴,说的得了几盆珍贵的金桔,让去品鉴。

  楚染不好拒绝,拉着陆相一道去了,陆家二房的府邸是侯府置办,但真正修葺还是陆怀思自己出的银子。分家之时,侯府多分出一成才让老夫人住嘴。

  府邸较为偏远,马车驶了半个时辰才到陆府正门,陆莳神色冷凝,楚染无奈,捧着她的脸摸了摸,道:“陆相先莫冷了脸色,进府后坐上片刻大可就离去。”

  “殿下愈发喜欢与老夫人谈话了。”陆莳神色依旧,不大理解楚染的想法。

  楚染笑道:“听老夫人说大话也是挺有趣的,还有茶和点心吃着,多有意思。太子不在郢都城,我自然不会去管旁人做什么,我和庖厨学会做饺子,待冬至那日就给你尝尝。”

  她说得很是开怀,陆莳随着一道下车,再见陆怀思之时,他已能扬首挺胸与陆相对笑,她在旁看着,心中甚为鄙弃。

  入后院还见恒王妃,她笑着过来迎接楚染与陆相,花枝招展,八面玲珑的手段让人叹服,“新平来了,老夫人的金桔甚为好看,颜色瞧着极为喜庆。”

  喜庆约莫指的是红色,而她看向金桔,那是一抹黄色,她不知喜庆在哪里,但口中不语,点头道:“喜庆、喜庆,甚为喜庆。”

  恒王妃拉着楚染至老夫人跟前,依旧说着笑话,陆莳回身就看到站在门口凝视她的陆怀思。他的目光带着炙热,陆莳觉得一阵恶心,里面的恒王妃瞧清后,唇角弯了弯。

  待楚染回过头时,什么都不存在了,她见陆莳神色不大好,只当她身子不舒服,当着恒王妃的面不好去摸摸她,眼神示意阿秀过去看看。

  屋内不少人,身份贵重,陆莳眸色冰冷,震慑许多想上前攀谈的妇人。唯独楚染心中担忧,她看着外间的天色,心不在焉,后悔带她出来了。

  外间的陆怀思退出后院时,也是神色不宁,方才陆相的冷凝让他心中一寒,这么多年还是不曾见她一抹笑颜。

  往前院走的时候遇到汝南侯与来接王妃的恒王,三人照面后,汝南侯就感知他的不对劲,暗中提醒他,再去陪着恒王。

  恒王妃先离开,她与恒王一道走,后面跟着送客的陆怀思,待出了正门后,她才淡淡一笑:“陆大人心思与灵祎一般,都是一腔情思错付,倒是便宜了不懂得珍惜的新平公主,听闻她二人感情不大好,时有争执,前几日在宫门前都差点闹了起来。”

  恒王顺势叹息,“新平不大懂事,陆相高洁又忙于政事,哪里有时间同她一小姑娘玩闹。”

  “也是不错,公主玩心重,与陆相哪里能说到一块去。”恒王妃一面说,一面去注意陆怀思的神色,他垂首不语,似是未曾听见夫妻二人的对话。

  恒王也不多言,多则让人起疑,挽着王妃一道离开。

  陆府正门前之只留下陆怀思一人站立,在清河时他也曾注意到二人时常不和,分开住在两间院子里,不用想,也知陆相不喜欢新平公主。

  以她清冷的性子,断无心思去哄小姑娘,两人差距太大,如何能有感情。

  后院里还有许多妇人在陪着老夫人玩,她们都是看在陆相的面子上才会过府,见到她神色不悦后,纷纷就不敢再说话,等恒王妃的马车离开后,她们掐着时辰也纷纷告辞。

  接二连三地走得很快,楚染看着那些人离开,戳了戳小金桔,幽幽道:“陆相,我们也该回府了。”

  她起身时,陆怀思从院外走来,“儿子见过母亲。”而后又给楚染行礼,未曾与陆相搭话。

  老夫人见留下的都是家里的人,便道:“陆相留下用晚膳?”

  楚染摸着金桔,没有插话,身旁的陆莳站起身,冷冷道:“不用了,先回府。”

  她态度坚决,楚染发觉哪里不对,欲追上她的步伐,回身去取帕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陆怀思恍惚的神色,他看着的正是陆相离去的背景。

  楚染眉梢紧凝,走到陆怀思身旁,眸色锐利:“陆二爷方才的眼神让人厌恶,小心哪日出门,眼珠子就会被人挖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屋内人都听到了,老夫人惊得站起来,“殿下是何意思?”

  楚染往日里都捧着老夫人,这个时候却不想了,她回身看着她:“我说的话不想说第二遍,二爷的眼睛若不想要了,我可以代劳挖了,就算闹到陛下面前,我也不怕的。”

  她神色间带着桀骜,后退两步,又看着陆怀思:“陆怀思,我本就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同陆相成亲前,我做过很多事的,这一年来才开始放松。你若放肆,我就敢要了你的一双眼睛。”

  “我并非是威胁你,而是提醒。”

  她说过就大步离开,也不管老夫人如何哭天抢地,自己跑向陆府外面,上了马车之后就同陆相道:“以后莫要再来陆府,没来由让人不高兴。”

  楚染慢走片刻,陆莳也未曾疑心,靠着车厢也未曾开口,将方才的事努力忘记。

  车厢里的楚染坐立不安,时不时地看着她,若照往日里,陆莳定会抱抱她,今日却无动于衷。

  罢了、罢了,她去抱着她就是了。

  她伸手就去抱着陆莳的身子,不好提起陆怀思,就只能蹭了蹭她的肩膀:“陆相不悦了,我哄哄你好不好。今晚就回去包饺子,不会很难吃的,前几日我试过的。”

  章节目录 第62章 试探

  楚染不大会哄人, 平日里都是陆莳迁就她, 如今换作一方, 她觑着陆莳的神色, 只小心地靠着她, “阿莳,不值得。”

  听她换阿莳,陆莳这才回过神来低眸望着她,“你瞧见了?”

  “瞧见了, 莫要理会, 再有下次我去收拾她,不会手下留情的。”她宽慰道,握着陆莳冰冷的手, 放在手心里捂热, “清河那次是刘章打的, 在郢都城内他若胡来, 我也会学着刘章。”

  清河那次暴打后陆怀思休养半个多月, 最后也是不了了之,陆莳不愿查, 刘章自己找人下的手,更不会去查,陆怀思自己不知情,也无人帮他, 只得咽下这口气。

  提起这件事, 陆莳莫名舒心, “莫要胡来。”

  “你若不在意,我就不会胡来。”楚染贴着她的脸颊,也跟着舒心,缠了会就让她搂着自己,自己舒服地躺在她怀里,“陆府的人除了侯爷外,都是分不清眼前局势的人,陆二爷迟早会后悔。”

  郢都城内局势分明,太子与恒王势成水火,恒王近日得了些功绩,甚是得意,朝堂上也有不少人倒戈,只是太子到底位尊,他若在位,恒王哪里会有机会。

  “陆二爷急功近利贪图一时功勋,也未必就是长久之事,且让他得意就是。”楚染道,她想起老夫人近日的夸赞,就摇首道:“陆相,你若不与二房划清界限?”

  她方才撂下狠话,老夫人必然怀恨在心,下次见面少不得讽刺几句。讽刺是小事,她就不希望陆相再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寻到陆莳耳畔,轻声说:“我刚刚骂了陆怀思,老夫人那里就差跳脚了,好像于你不太好。”

  “骂了便骂了。”陆莳道,她伸手抱着楚染不再言语,思考下一步如何走。

  自那日金桔宴后,陆相与陆家二房保持距离,老夫人请她过府也不愿过去,两府一度陷入僵局。

  楚染忙碌于清河之事,无暇去想老夫人态度如何,她都借故推脱,十一月中旬之时潘夫人来京,拜谒相府。

  陆莳自然无暇见她,楚染得空后亲自让人安排见面一事。潘夫人穿着依旧简单,捧着一匣子彩石过来,奉给殿下。

  楚染久不出门,穿着雅致,红色的冰梅银纹衣裙,身形纤细,今日敷了脂粉,人淡如烟,她从婢女手里接过彩石,笑道:“夫人送礼,总是挑着珍贵的小玩意,不知来郢都做什么?”

  潘夫人得了新平公主的门路,刘章都不敢得罪她,只是清河再大也大不过郢都,她笑说:“民妇想来郢都做些买卖。”

  楚染诧异,同她解释道:“郢都有霍家把持,你若无本事可莫要托大了去,到时局面难收拾,苦的可是自己。”

  商人见钱眼开,眼力广,心思野,她是见识过的,但来郢都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殿下该知霍家失了霍二爷,已大不如前,趁此间隙,不如来试试,殿下不用担心,民妇不会给您添麻烦,只需您点头就成。”潘夫人信心十足,她见多识广,早就有了很好的谋算。

  楚染摸着冰冷的石头,“你且回去,容我想想。”

  潘夫人一句殿下点头并非那么简单,其中牵扯的事情甚广,门路是潘夫人的,人脉却需要公主府提供,且还有相府。

  潘夫人自从献了一对火油钻的戒指后就明白殿下心中有陆相,两府的人脉关系甚广,她自然想着加以利用。

  她又添一句:“潘家得殿下的帮助,以后潘家所得与殿下五五分利。”

  “潘夫人好魄力,如此你且候着,我着人与你接手,甚事你做主就可。”楚染也不多想了,先答应下来,等陆相回来再商议具体的事宜。

  潘夫人笑着起身,本欲开口,外面婢女入内,恭谨道:“殿下,老夫人来了。”

  她懂得口中的老夫人是陆相母亲,行礼就退下,回去等着殿下派人交涉。

  潘夫人动作快,也在院外遇到气势夺人的老夫人,她退至一旁,感受到老夫人凌厉的眼神落在身上。

  “你是何人?”

  阿秀知晓老夫人的性子,遇到就会问清楚,忙道:“这是公主庄子里的管事。”

  “是,奴来给殿下说事的。”潘夫人顺势答话。

  潘夫人衣裳简单,料子却是好的,老夫人眼光狠厉,一眼就看出来,道:“公主府的管事穿得竟比你还好,阿秀你莫不是不拿月钱?”

  阿秀听这一句讽刺的话也不知如何回答,想着如何回话的时候,潘夫人却开口道:“这是奴自家养蚕做的,就是看着好看,不如阿秀姑娘的衣裳。”

  老夫人顿时无话可说,狐疑道:“你还会织锦?”

  “会些,家里穷,甚活都会干些。”潘夫人应付得当,也不见胆怯。

  老夫人鄙夷地看过一眼后,迈步离开,带人踏进花厅,楚染在厅内把玩着彩石,见老夫人来后就站起身,“老夫人怎地过来了,陆相还未曾回来。”

  她将匣子关上,吩咐婢女奉茶拿点心,殷勤地请人上座。

  老夫人就看到花花绿绿的东西从眼前闪过,她看过一眼后就不禁好奇是什么珍品,“这是何物?”

  “彩石罢了。”楚染转身在下首坐下,给足老夫人颜面,见她盯着匣子看也不做声。去岁送过一匣子金刚石,后来在二房姑娘发簪上看到了,她非小气的人,只是不愿给二房罢了。

  老夫人做不到开口去要,盯着片刻后轻轻咳一声,夸赞道:“这些彩石挺好看的,小姑娘做头面不错。”

  楚染应付道:“是啊,明日就唤人去打造一些,也不知陆相是否喜欢。”

  “陆莳向来不喜这里花里花哨的东西,只怕不会收。”老夫人故作叹息。

  阿秀睨了一眼,陆相是不喜,但殿下送的她就会视如珍宝。

  楚染不去接话,接过婢女的茶就品了一口,而后慢悠悠道:“老夫人今日来找陆相,有什么事,陆相平时都不回来用午膳。”

  老夫人面色不豫,捧着茶道:“殿下近日忙什么,也不见你去瞧瞧老身。”

  “近日封地有些事要处理。”楚染随意敷衍一句,老夫人约莫是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日日想着人陪,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让人听着耳朵难受。

  封地的事,老夫人也不懂,听后就想起那个谈吐不俗的妇人,道:“方才那个妇人是何人?”

  楚染看向阿秀,怎地就让老夫人撞见了,她故作不解:“哪个妇人,院内往来的管事妇人也是不少,哪个冲撞您了?”

  “就是那个家里织锦的管事。”阿秀适时地提醒。

  老夫人不悦地看着阿秀:“我与殿下说话,你插什么嘴,滚下去。”

  阿秀笑着请罪,站在楚染身后也没有真的滚出去。楚染心知两人必然是说话了,提起织锦二字,她就顺势道:“织锦的管事罢了,家里织锦的,一手好手艺,我在考虑开个铺子,不能浪费她那个手艺。”

  “开个绣房也是好的,以后府内做衣裳方便。”老夫人接过话来,她顺势而为,又提起几件小事,对绣房的事上心了。

  她从正门出府的时候,看到仆人搬着好多个箱笼,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停住脚步,“那里面是什么?”

  楚染接过话来,“那是给外祖父的年礼。”

  陛下看得紧,楚染给西北的银资都是通过节礼或年礼送过去,次数不多,平日里从其他地方送过去,避开陛下的视线。

  老夫人问起来,她自然不会在意,见她眸色不对,就道:“西北那里路远,就算现在送过去,只怕也要等到明年才能收到。”

  她晓得老夫人性子狭隘,知晓她给祖父送年礼,心里自然存着比较。

  老夫人依旧阴沉着脸色,看着那些箱笼也是不说话,不与楚染说话,带着人就走了。

  阿秀道:“老夫人见你送这么多礼,怕是不高兴了。”

  “无妨,陆相每年送的年礼也是不少,她要比较我也无法,且让她去就是了。”

  楚染不在意,阿秀也不好再说什么,没敢将这件事告诉陆相,免得又让二人之间生起嫌隙。

  城门处的人早就打过招呼,到时不用盘查就可以出城,李初被调到巡防营,得陆相吩咐后今日特地守着,见到公主府的人就放行。

  “且慢。”远处有人唤停,陆怀思缓步走来,他远远地扫过一眼就知是公主府的人,他策马过来,道:“李将军怎地不查一查?”

  “陆大人说笑了,公主府的年礼都是如此,有甚可看,再者瞧多了,陆相只怕怪罪。”李初知晓他是陆相的二兄,将陆相搬了出来。

  陆怀思却是摇首,“规矩不可因人而异,相信陆相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产生不悦。”

  李初不懂他之意,只是城门下大庭广众,他不能违背陆怀思的意思,忍着心中不悦,挥挥手让身后的兵士挨个去检查。

  陆怀思并没有资格去检查,然后他官高,李初位卑,不能出言顶撞,再者他与陆相之间关系匪浅,不好当着众人不给他颜面。

  故而他压下心口怒气,忍了又忍,见他挪动步子,自己忙跟着过去,一面笑道:“老夫人身子可好?”

  “好与不好,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陆怀思不去理会他的讨好,自己翻开马车里的箱笼,摆的都是上好的皮货,接连翻了几箱还有不少缎子布料,都是郢都城内时兴的。

  新平公主对于连家确实很大方,陆怀思又朝后翻去,李初被下属拽走,有人在闹事,他过去调解。

  总共十几辆马车,陆怀思一一去翻看,他翻看得很仔细,无一遗漏,最后让人放行,等李初回来,他都已检查完毕。

  李初忙让人放行,自己也不同他搭话,自视清高的人也无甚乐趣,他暗地里呸了一声,幸好今日没有闹大,不然他定要打人。

  陆怀思装腔作势地检查一番后,带着人策马而去,李初明白过来,这人就是找茬的。

  将事情报于陆相后,自觉有愧,陆相却不甚在意,道:“无妨,他既放行,就不会生事。”

  李初心里不安,请罪后才离去。

  陆莳神色冷凝,几番沉吟后吩咐道:“让人去盯着陆二爷,且看他近日做些什么。”

  ****

  十二月初的时候,楚染被召入宫,楚帝几乎不曾请她,入殿后设坐,宫娥捧着茶过来,她接过后,言笑晏晏:“阿爹今日怎地召儿过来,可是有甚好事?”

  “朕今日得空,想起你罢了,近日在做些什么?”楚帝望着他,眼里如悬刀刃,只是气色也不如往常,脸色隐隐发黑。

  楚染不知他何意,便道:“我在府内养了些花罢了,对了,儿学会包饺子,明年给您尝尝,陆相都夸儿不错。”

  “有空尝尝,你与外祖父可曾有联系,朕瞧着连家小子都有十五了,也该议亲了。”楚帝道,他面无喜色。

  楚染感觉哪里不对,可近日里她并未做什么,就算连城也是多日不见了,她笑道:“连城之事,但有外祖决定,儿不敢去做主,若是促成一对怨偶,只怕还会怨怪儿。”

  长平侯性子倔强,连城在城内身份尴尬,谁敢将女儿交给他,她暗自猜测陛下问起的缘由。太子离京,恒王得势,陆相与她几乎避其锋芒,如今怎地又牵连连家。

  楚帝神色锐利,“朕瞧着连家小子做事谨慎,想着在郢都内也只有你这一表姐,自然要问问你的意思。不过朕瞧着连家小子平日里也算是朴素,不如其他世家的小子。”

  忽而提到家世,楚染打起精神,回道:“这些儿也不知,许是外祖父看得严罢了,哪里能像旁人那样挥霍。”

  楚帝并未深信,只凝视着她。

  楚染猜测是连城做了不当的举措才让陛下警惕,她端起茶,碧色的茶汤里漾着绿叶。茶水暖人,她饮过就道:“阿爹这茶甚是不错。”

  “这是恒王从吴江带回的,你尝尝,口感不错。”楚帝也没有深思,顺手端着茶饮了,楚染作势也饮了大半,又听陛下开口:“你平日里无事,瞧瞧哪家姑娘合适,给连家小子相看。”

  陛下日理万机,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连城亲事,楚染不知发生何事,也知不能随意应承,就委婉拒绝:“阿爹莫不是相中哪家姑娘,想让我牵线可是?”

  “朕哪里见过那些小姑娘,不过瞧着太子妃温顺,娶妻当娶贤,你可以以她为例去相看。”

  楚染不应,“太子妃性子木讷,连城多半不喜欢。”

  楚帝眼里的阴影渐深,看着二人走得不近,却知连家小子的喜好,“既然如此就罢了,朕乏了,你回府去吧,莫要任性,与陆相好好相处,这茶甚好,你带些回去。”

  他看着案上见底的茶盏,让内侍去将备好的茶拿给楚染,自己困得阖上眼眸。

  楚染接过后就快速回宫,让人去找连城来,陛下心思深,今日屡次提起连城,多半是要恼了,她急得坐立不安。

  连城未来,倒是陆莳下衙回府,听闻她今日入宫,故而问一问话。

  楚染将所有经过都说一同,略带焦急:“陛下到底是何意,难道简朴也是错误?他道娶妻就当娶太子妃那般的,又是何意?”

  事情牵扯过大,楚染陷于一片迷雾中,陆莳先安慰道:“连城十五,议亲也可,陛下随口一问罢了,你慌慌忙忙请了连城过来,岂非让陛下更加猜疑。”

  陛下近日来心思都很重,陆莳感知他对恒王也非表面那样宠信,尤其是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其他情绪。

  起初陆莳不解,时日渐久后她想起前世里,陛下见他也是这般神色,那是出自帝王的猜疑。古有功高震主,今日恒王名声在外,世人都道他贤良仁慈,孝子的表率,朝堂上几乎人人夸赞。

  本就多疑的帝王如何不疑,陆莳明白后,反而让人去顺着恒王,让他一呼之下,无人敢反驳。

  她吩咐人去将连城按住,莫要入府来,又给楚染分析情势:“陛下对恒王猜疑心愈发重了,就算对你心存不满,也不会做些什么,不如就当作未发生这些事,按兵不动。”

  “我总觉得今日陛下是在试探我与外祖父之间的联系,话音就是如此。”楚染回忆陛下的话,好似就在指她与连家来往过甚。

  她攀着陆莳的臂膀,又道:“陆相,我与连家之间几乎无往来,不过一年三礼罢了。”

  陆莳揽着她,轻声宽慰:“将你关在府内时日久了,养成你戒骄戒躁的性子了,莫要在意,陛下服用丹药多日,性子阴晴不定,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

  “丹药?”楚染震惊,脑袋里一片麻木,“何时开始服用的?”

  “不知,林氏开始侍奉的时候就已服用。”陆莳伸手抚着她的脊背,恐她对陛下还有感情,就不敢说出来,今日一事怕是给她心中留了警惕。

  楚染默不作声,静静靠着陆莳肩膀,背上轻抚的力道让她平静下来,想起梦里的事,好似并未有丹药这一说。

  她抬首望着陆莳:“那我听你的,先不见连城。”

  “好。”陆莳抱着她,眸色深了深。

  有一事被她压了下来,就是陆怀思在城门拦下年礼一事,李初来请罪后,她并未与楚染说起。若无此事发生,或许还不知陛下为何起疑,有了他这番大义之举后,如何能不起疑。

  楚染平静下来后,对着外面的虚空在发怔,她才猜测自己哪里露馅,以至于陛下起疑。

  她深思无果后,陆莳拉着她厨下去包饺子,庖厨将馅料和面皮都已做好,只需两人动手去包一下就可。

  楚染被她指使着烧水点火,她在阿婆家学过,动手也很快,添了些柴后就去洗手包饺子。她撸起袖口,陆莳手中已捏了一个胖胖的饺子。

  又白又胖。

  楚染想起东宫里怀孕的阿楠,戳了戳胖胖的白肚子,“陆相,我有些期待阿楠的孩子了。”

  “孩子总是新的希望。”陆莳平静道,太子行事古怪,娶了太子妃后又放着不去碰,这般行事的态度与他以往不同。

  楚染自己捏了捏个小的,放在白胖子面前觉得有些矮小,又给包了块皮。拥有两层皮的饺子放在案板上,依旧气势不足,矮了一大截。

  她将饺子拆了重新包,陆莳见她总是盯着手中那个,笑她:“你在做什么?”

  “饺子气势不足。”楚染重新捏一个,在面皮上包很了很多馅料,撑着胖肚子都包不起来,一捏就漏了出来,不成形状。

  楚染见它漏了,又拿了一张皮去包,最后两张皮下包着一个饺子,就像是大肚子将军。陆莳手下捏了□□个,见她包好的大肚子将军,笑得弯起唇角:“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反正气势很足。”楚染将饺子放在案板上,看着两个对比就觉得满意,不住点头:“陆相觉得可有气势?”

  “外强内干罢了。”陆莳晦深莫测地看她一眼,唇角的笑意带着其他含义。

  陆莳撇撇嘴,不去理会她的意思,“那又如何,看着很强就可。”

  “看着很胖才是。”陆莳笑着捏完最后一个饺子,两人吃不了那么多,一人□□个就饱了,催促楚染看着锅里的水可开了。

  楚染手上沾了很多面粉,也没有来得及去擦,去看了下火,见火力不大就添柴。

  片刻后,水就烧开了,楚染先将自己包的大肚子将军放入水里,包得太大了,怕煮不熟。

  她翻着锅子里的饺子,怕火势太旺,饺子黏着锅底,陆莳在侧等候,将食盒备好,等饺子煮熟后就装好,提回院子里。

  待回去后,饺子还是热喷喷的,还有些烫嘴,楚染先将自己的‘胖将军’夹给陆莳吃,“外强内干的适合你吃。”

  陆莳道:“殿下适合才是。”

  楚染不理她,她哪里外强内干,她蘸着酱料吃了几个,见陆莳碗里的胖将军还在,好奇道:“没有熟吗?”

  她想都没有想,自己夹过来咬了一口,与方才吃的口味一样,煮得透透的,“熟透了,你怎地不吃?”她两口就将饺子吃了,就是饺子皮有些硬了,大概是皮太厚了。

  待吃后才看见陆相唇角的笑意,她脑袋里嗡了一下,她吃了‘外强内干’的饺子,恼恨地剜了陆相一眼。

  陆莳不语,只吃了几个就停下,说起今日发生的事:“陛下多半还会召见连城,眼下他的形势才是最为紧张的,让他平日莫要出府门。”

  楚染没有初时的急躁,点头道:“我会先断了与外祖父的联系,免得再有它事。”

  让人给连城说过之后,他就静静候着,一等就是十来日,也不见陛下召见,反倒是楚染时不时被陛下召入宫品茶,说的都是趣事,几乎没有波折。

  近年底的时候,陆莳忙得无暇分身,让楚染去给老夫人送年礼,两人不分彼此,楚染也未曾拒绝,也不偏心,让人按照长平侯府的规制去准备。

  往年陆相几乎是挑些贵重的过去,老夫人只认珍品,其他的几乎都会嫌弃,楚染让人将长平侯府的年礼折算成银子,按照这些标准去办。

  只是长平侯府都是些耐用的,比如上等的皮货,一箱笼也不抵一件价值不菲玉器。

  楚染仔细算过,这些比起往年的更为贵重些,老夫人也不会拿话堵她,让人送过去后,谁知半个时辰后小厮慌忙跑回来,紧张道:“老夫人不肯收。”

  “这是为何?”楚染反问,往年的年礼里还包含着给汝南侯府的,今年都是给老夫人的,侯府的另外备着,这又是闹什么?

  她微微恼怒,却又按着性子不能胡来,“老夫人可说些什么?”

  “老夫人就说受之有愧,让我们再回府。”

  楚染哭笑不得,哪里是受之有愧,分明是嫌弃少了,她又道:“闹大了也不好看,我去陆府看看。”她有着自己私心,不想让陆相去陆府见陆怀思。

  她匆匆出府,下台阶的时候陆相的马车哒哒驶回来了,莫不是听到消息赶回来了?

  楚染走过去迎陆相,道:“陆相回府可是为了老夫人?”

  “老夫人怎么了?”陆莳扶着她的手下车,见府门外还停了马车就蹙眉,“发生何事?”

  “也不知为何,老夫人不肯收年礼,多半是嫌弃了。”楚染也不藏着,挽着陆相往府内走去,摸着她冰冷的手就没舍得放,“你怎地不拿手炉?”

  “不习惯。”陆莳由她握着手,暖意从手心汇聚在心口,遍身都开始发暖了。

  楚染心中有事,就没有在意这句话,拉着她进屋暖和,“我待会去陆府看看。”

  “不必了,让人将年礼拉回来,今年就作罢。”陆莳吩咐下去,她不愿纵着,就算闹得两府失去脸面,也不会顺从老夫人的心意。

  楚染阻拦下来,“陆相,你莫要意气用事,这样会说你不孝顺。”

  “无法挽留,何必勉强。”陆莳淡淡道,挥手吩咐小厮下去办事。

  “等会。”楚染走到小厮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让她快些去办,老夫人既然不给她留颜面,她就顺手推舟去做。

  小厮吓得脸色苍白,朝着陆相那里看过一眼后,咬咬牙跑出府。

  他是策马回来的,还是疾驰去陆府,到时府门外已站了很多百姓。陆二爷也非是大户,府邸靠近着街市,可想着百姓有多少。

  年礼是阿秀送来的,她被拒之门外后就坐在马车里等着殿下的消息,小厮回来后,传达话意:“殿下让姐姐砸一箱子名贵玉器。”

  “不送进门就砸了?”阿秀惊得睁开眼睛,看着小厮笃定的样子,就知殿下是破罐子破摔了,她掀开车帘吩咐道:“回府。”

  她低声与小厮说了几句话后,就让人回相府。

  马车调转车头时,马蹄忽而扬起,突发狂躁,两车相近,另外一辆马车被生生撞翻,里面的箱笼都被撞了出来,马儿脱绳跑了。

  场面一时混乱,待其余的马车平静下来后,阿秀从车上下来,打开箱笼,惶恐道:“这些都摔坏了。”

  小厮手忙脚乱地将里面东西都搬出了,一座玉佛被砸得失去胳膊,玉质剔透,在阳光下泛着晶莹光色,旁边的人都跟着惋惜。

  不仅玉佛被砸碎了,还有名贵的佛珠,跟着碎了几颗,搬出来的皆是上乘好玉,可惜都被砸碎了。

  阿秀急的跺脚,陆府的婢女出来张望着,将看到的情景一一汇报给老夫人,“奴还瞧见一对血玉镯子,上面都出现裂纹了,可惜了好东西。”

  老夫人听得心口一疼,不确定道:“你没看错?”

  婢女回道:“瞧得可清楚,那个阿秀姐姐都急得哭了,碎了一样就喊一声。”

  “你再去看看,将那些东西都追回来,快、快去。”老夫人急得拍着案几,早知道就不听那些小贱人的话,白白浪费这么些好东西。

  说什么给新平公主下马威,都是些小贱人,吃着干饭不知道苦处,这些哪里是小东西,分明是珍品。老夫人越想就越心疼,恨不得自己去看看。

  她心里不甘,又派了几个心腹去看看,让人去盯着些,将人劝回来,她不去计较这些失礼。

  婢女去了几拨请人,阿秀都不肯答应回去,等着相府派新马车过来,将东西都搬回马车。

  婢女见她要走,忙拉着她:“姐姐莫走,天寒地冻去府里喝杯茶暖暖身子,老夫人也想见见姐姐,她才醒,不知道门人不给您进屋的事。”

  阿秀甩开她的手,怒眼看着她:“莫要假惺惺,方才我在府外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未曾进去,如今差事办砸了,想看我笑话。老夫人嫌弃我们相府年礼不好,不肯收,也是常事,我们不见怪了,如今都砸了,你们还想看笑话?”

  一番话可算是蛮不讲理,看热闹的人听在心里,有人道:“年礼不好,就拒之门外,见到好东西就想请人回去,陆府的人办事也不嫌丢人。”

  “就是,听说陆二爷是养子,多半也是想贪图一些好东西来支撑门面。”

  婢女被说得脸通红,甩着帕子就跑回府,阿秀见戏演了就带着人回府,就是心疼这些好东西,不过想到给了老夫人就不是相府的,碎了也无妨。

  老夫人一听这些话,气得脑袋发晕,气道:“哪些嘴碎的乱说,拔了舌头去。”这也不能怨怪她,那日二爷查看的时候,马车里装的都是好东西,难以数清,想到她每年得的那些穷酸东西,如何不气。

  陆莳的心都是对外的,有了好东西竟给长平侯爷送去,哪里想起她这个母亲,如今就不过晾一晾罢了,谁知就发生这些事了。

  她晕得捂着脑袋,哼哼几声,吩咐婢女:“去传大夫,将陆相叫来,就说我病了,赶紧去。”

  *****

  楚染吩咐下去后,就让人去拿了手炉过来,给陆莳在手中捧着。

  手炉虽热却是硬的,哪里有楚染一双小手捂着舒服,片刻后陆莳就丢弃手炉,转握着楚染的手。手心温而软,她眉眼舒展开来,说起今日回府的事:“灵祎不见了。”

  陆莳的手长而纤细,楚染被她紧紧捂着,感觉也很舒服,就没舍得推开。听到这句话后惊讶不已:“她去哪里了?”

  “林氏猜测随太子去了宋国,且那时她与臣说话时也是不对,似是离别,如今想来怕是想去和亲宋国。”陆莳分析道。

  楚染不大关心灵祎去向,听到那句离别后觉得酸涩,便道:“宋国有皇后,听说很美,灵祎怕是勾.引不了宋帝。”

  她反倒想起她送的香袋,还压在箱子里,想着给陆莳绣一子只,却一时没有时间,如今有时间了,她也要去试试。

  见她漠不关心,陆莳也不知该不该说,原以为灵祎今生不会去宋,不想还是走了老路,她默然叹息后就见楚染似有所思,“殿下想什么?”

  “香袋,有空给陆相做一个,我尽量绣得好看,你不如教教我,绣荷叶就成。”楚染想起成亲时用的枕头,就是陆相绣的,不如求她教一教。

  她缠着陆莳的时候,都是用讨好的,眼下就是如此,凑近陆莳,亲了亲她的唇角后,就等着她的答复。

  “我并非喜欢香袋,殿下不用忙碌。”陆莳也不爱那些绣活,尤其是针眼总会戳到手指,她摸摸楚染的指尖,闲笑道:“殿下不怕扎手了?”

  “不怕了,我明日就去试试。”楚染晓得她回来是为了灵祎的事,人离开也无不可,王后走投无路,让她去宋国讨好宋帝,也未必就会有好结果。

  她拉着陆相说起绣样,横竖不会再回署衙,她选了荷叶的,定要问陆相的意思,她喜欢才可。

  陆莳摇首道:“荷叶难绣。”她自己绣过的,晓得个中辛苦,不大赞成绣荷叶。

  楚染想绣荷叶,还没想好,外间婢女跑来传话:“陆相,老夫人晕倒了。”

  章节目录 第63章 筹谋

  楚染有些心虚, 握着绣样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转而去握着陆莳的手, 她未做过忤逆之事,晓得老夫人是被她气到了。

  她滚热的手触碰着陆莳, “陆相,要不要去看看?”

  “无需去看,你我又非大夫,今年年礼作罢, 我还有事先回署衙。”陆莳与她态度相反,神色淡漠间轻轻一笑, 捏了捏她的手心, “无甚大事,莫要在意, 本就是她自己得来的后果。”

  老夫人与陛下不同, 她久居后宅,犹如井底之蛙, 看不清长久的利益,旁人夸她一句,就喜在心头之上,不念亲情, 图的就是钱财。

  前几年陆莳亲自准备年礼的时候,都是按照每年的规矩来的, 今岁她瞧见了长平侯府的年礼, 心中有了比较, 觉得陆相怠慢她,竟不如一外姓人。

  楚染做事并非狠,不过是在意陆莳的颜面,老夫人拒之门外,旁人会在陆相身后指指点点,又不知内情,恐会真的以为她对老夫人不孝顺。

  陆府门外一举,不过是让世人明白,陆相并非不孝,谁知老夫人就气得晕倒了。

  “真的不用吗?”楚染顾念陆相的心思,又道:“不如我去看看?”

  “不用去的,以相府名义去请太医。”陆莳道,她见楚染心思不定,知晓她被老夫人拿捏到了,叹息道:“你怎知她真病假病,这些年也诓过我几次,宫内惯用的手段,你难道不知?”

  宫内为争宠,见不得人的手段频出,楚染很早就见过,眼下也不与陆莳争执,“那我不去了,让阿秀带着些人参去看看。”

  “可。”陆莳应一声,而后带着人回署衙。

  老夫人真病还是假病,楚染没再去问,念及太子临走时的托付,在年底前去东宫见阿楠。

  入东宫先见太子妃,她神色憔悴,见到楚染后灰败的眼神里闪出光色,入宫的半年还不如在家里活得自在。

  楚染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她知太子妃家境不好,今年给她母家的年礼也较为厚重,给她带了些首饰过来,道:“封地上送了些好东西过来,就给你带了些,太子不在宫内,你需打起精神。”

  “阿姐有心了。”太子妃言笑淡淡,见到她肤光胜雪后不禁羡慕,象牙小盒也是精致,她不禁露出赞叹,“这小玩意真是精致。”

  “你有甚难事,可以让人出宫同我说,宫内有贤妃,也大可去求助。”楚染开口宽慰,她在太子妃身上几乎看到了阿娘的境地,只是她还不如阿娘,至少阿娘有她和太子。

  时至今日,她都不知太子是如何打算的,混账事情做起来让人咬牙切齿。

  太子妃生得端庄,受父亲教导后知礼,入天家也觉得是荣幸。太子是不喜她,但对她父兄确实很好,几经提拔,也无可抱怨的。

  她道:“阿姐放心,我会护住阿楠,太子的骨肉也是我的孩子。”

  楚染不觉一笑,太子妃确实很懂礼,想通后就会是位贤内助,她夸道:“太子妃贤惠,混账太子会懂得你的好,时辰不早,我先出宫去了。”

  “阿姐不去见见阿楠?”太子妃起身送她。

  楚染道:“不用了,你且多用心就好,饮食之上多谨慎。”

  太子妃是正妃,她没必要去见低微的妾室,旁人晓得了,也会让阿楠处于风浪之上,不如装作不在意。且宫人她托明妃多加照拂,多半不会出事。

  现如今,她被陛下紧紧盯着,不如以往方便,能不见就不见。

  太子妃亲自送她出东宫,未及出宫的时候,内侍过来,道是陛下传旨召见。

  楚染习以为常,大大方方地跟着内侍入章华台,每回入宫不过得一杯茶,说了几句闲话后,陛下放她出宫,无甚大事。

  今日照旧,她捧着茶后静静看过一番,怪道:“阿爹日日饮这茶不觉枯燥吗?”每回入宫都是相同的茶,以至于她现在品多了,也无甚口感。

  “茶要细细品,你这般狂饮有甚乐趣,年底了赏你些好东西,进贡的的血玉珊瑚带回府去玩玩,听说陆家老夫人病了?”

  血玉珊瑚是珍品,楚染见过一样后就记下了,听到无端的赏赐,她也是一喜,后半句并未放在心上,“病了,儿让太医去了,说无甚大事,静养就可,儿谢阿爹赏赐。”

  楚帝不愿与她多说话,见她面前的茶盏空了,冲她摆摆手:“出宫去吧,朕还有政事处理。”

  楚染应一声,退出章华台。

  得了血玉珊瑚后,她瞧着有些欣喜,摆在府内也甚是好看,半人高的珊瑚在屋内耀眼。她忽而想起入宫饮的茶,每次陛下都会看着她茶盏,若是饮完就会打发她出宫。

  不知怎地,她心慌了一下,让人将珊瑚搬入库房,请了府内大夫过来。

  阿秀不知发生何事,请大夫后就一直惶恐不安,殿下看着活蹦乱跳的,请大夫做什么。

  大夫被请入内后,不敢抬首,探上新平公主脉搏,屋内落针可闻,须臾后他收回手,道:“殿下脉象平稳,并无内症,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往后你每隔三日过来一次即可。”楚染依旧不放心,或许梦里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心中总是忐忑不安。

  天色漆黑之后,陆相回府。

  阿秀习惯地将府内发生的事报与她,听到请大夫之事,她眼睫一颤,道:“晓得了。”

  踏进屋时,就瞧见小榻上懒洋洋倚靠着的人,屋内暖和,进去后就感觉身上舒服不少,她脱下狐裘,走到小榻旁,“你身上不舒服?”

  “没有,就是不放心,或许是大惊小怪了。”楚染无甚精神,见到陆莳回来后,扬首看着她,朝她伸出手,唇角抿了抿。

  她这模样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陆莳初见她委屈的神色,先是一怔,瞬息回身后就伸手抱着她,摸了摸她后背:“是否因为陛下今日召你入宫品茶的事?”

  楚染靠在她的怀里,热身子贴着冰冷的身体,她不禁打了寒颤,也没有推开她反将人揽得更紧,她不敢乱说,就支吾道:“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单单召我去品茶也让人看不清楚是何心思,且每次都是相同的茶,害怕罢了。”

  怀里的人就像小猫一样蹭了蹭,陆莳冰冷的心口开始发热,“让大夫时常诊脉,陛下的邀请能不去则不去。”

  “他哪里是寻常的父亲,是陛下,如何不去,或许是我多想了。”楚染嘀咕一句,心口的慌乱因陆莳的回来而平复下来。

  陆莳眸色幽冷,楚帝以毒掌控太子、恒王的事并不是没有,前世里惹得恒王怒而弑君杀父,今生莫不是将狠毒的手段用在殿下身上?

  沉吟许久后,道:“不如多请几个大夫过来看看,明日起莫要出府了,就说染了风寒。”也可借此试探陛下的态度。

  “好,听你的。”楚染从她怀里退出来,自己放宽了心思。

  年底祭祀的时候,太子不在恒王代为,王后称病不出。

  年初二的时候,大多数府邸都会设宴待客,相府收了不少的帖子,两人都未曾出府,腻在一起绣香袋。

  楚染不懂技巧,手指头都扎破了,陆莳无奈手把手地教她,闲暇的时间总是会过得快,午后冯唐来拜谒,陆莳将人引到书房。

  “陆相,臣下查清河战船的人回来了,与清河的战船对比,确实不同,这是两方的图纸。”冯唐将图纸交给陆相。

  去岁跟着恒王去吴江的朝臣多了心眼,留下了图纸,后又让人去重金购买吴江普通战船的图纸,让工匠去比对,自然一目了然。

  陆莳道:“陆怀思不曾比对过?”

  “他哪里能做主,皆是恒王包揽,他未出力就得了好名声,怎会多话。”冯唐解释。

  “那日城门下陆怀思怕是看出名堂,陛下对殿下百般试探,数次召入宫里,以茶待之。”

  “入宫就只为品茶?”冯唐诧异,陛下政事繁忙,之前半年都不曾召见一次,怎地就突然频繁召见,她提议道:“可是茶中有问题?”

  “脉象诊不出来,目前不知。”陆莳心事重重,将数份图纸收入柜中,“陛下心思狠毒如虎,一时间也不知他的想法。”

  伴君如伴虎,道理都是懂,只是身在其中看不清方向,陆莳近日里请过多名大夫,每次回复都是身体如常,时间久了,反让人愈发不安。

  冯唐不知如何解释,跟随陆相多年,早已知晓她对新平公主之心,两人也算是感情深厚。她试探道:“不如去试探陆大人?李初对他极为不满,三番两次忍着,自从知晓陆怀思心思不正后,心里十分懊悔。”

  陆怀思的身份尴尬,若是陆相动手,怕是觉得有愧陆老夫人,李初亦是陆相的心腹,真要做什么,老夫人知晓后岂不闹翻天。

  是以,李初未曾敢动手,冯唐心中亦是不满,总觉得陆相两头为难,她又道:“不如将人调出郢都城?”

  “我已在试,只是他方入吏部就调走,陛下也不会答应。”陆莳道,她心有余悸,陆怀思死不足惜,但一时间不好调动,陛下多疑,她恐会将心思惹到她的身上,到时得不偿失。

  冯唐哀叹不已,要出府时遇到新平公主,她眉眼如画,一身红色裙裳也极为娇俏,她见礼后,公主开口挽留:“冯大人,不如留下用晚膳。”

  “臣还有事,先出府。”

  楚染只当她是客气,再劝的时候被陆莳掐着手心,她抿住唇角就不说话了,陆相怎地如此小气,她留人用晚膳竟还被掐。

  冯唐离开后,楚染翻掐着她的手腕,气势汹汹:“掐我做甚?”

  “冯大人有事去做,殿下莫要去耽搁人家。”

  “办事也不急在一时。”

  “急,她很急。”陆莳淡笑,牵着怒气滔天的人回书房。

  书房内暖意融融,屋门关上后光线黯淡不少,楚染恼恨她掐着自己,在屋内关上后就将人按在门板上,盯着她:“你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与臣无关。”陆莳被她压着不动,凝视她眸子里的光泽。

  楚染不信,也学会反扣着她的腰,逼着她直视自己:“孤最不信的就陆莳这几字,与你无关,与谁有关?”

  陆莳淡笑,“她去寻连城,我并未吩咐她,她自己愿去的。”

  “她去找连城做什么?”楚染一时未曾明白过来,掀开眼皮就见到她眸子里笑意,顿觉又被她骗了,“骗子,今晚罚你没的吃,不给冯唐吃,你也没的吃。”

  兜兜转转的事,陆莳也不与她先说,毕竟那二人的心思还不明显,连城憨厚一小子,怎会明白冯唐的心意。

  她不说没有把握的事,楚染依旧不满,挪着脚步走近她,鼻尖碰着鼻尖,威胁她:“我的铁链还未曾做好,你且猖狂几日。”

  “无妨,殿下开心就好。”陆莳不为所动,楚染爱说这些恐吓的话,真正如何也未见她有所动作,口头说说,不可当真。

  楚染冷哼一声,不觉间炙热的呼吸喷在鼻尖,陆莳心口微颤后,轻轻合上眼眸,等着楚染的下一步动作。

  “想得美,我才不亲你。”楚染将人松开,大方地打开书房的门,悠哉悠哉地离开。

  陆莳:“……”

  楚染撩了人就跑,且跑得欢快。冯唐那厢去找连城,两人月夜相会之后,漫步在街坊间,连城买了许多小玩意给她,簪子胭脂步摇数不胜数。

  冯唐也不曾拘谨,统统收下,两人策马过来的,在酒肆里饮过酒后就要回府,两人打马的事,在巷子口遇到陆怀思,陆家马车拦着路,平民百姓只能避让。

  两人站在巷子口进出不得,陆府小厮骂骂咧咧,百姓望而却步。

  连城要将人送回府邸,女子半夜在外终是不安全,冯唐勒住缰绳,笑道:“前些时日陆大人拉着公主府年礼一事,气得李大哥到今日都是意气难平。”

  “陆大人怕是不敢忘了在清河挨打的一事了,如今出门都是带着小厮了。”连城眼里闪过恨意,看着周遭的情景,心生一计,道:“冯大人,我派人送你先回去。”

  “不必,好戏岂能错过。”冯唐深深一笑,调转马头,往喧闹处策马走去,后面的连城策马赶上,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

  一炷香后马车还挡着巷子口,车夫坐在车上睡觉,小厮急忙唤醒你:“大人来了。”

  车夫醒神后就跳下来,迎着大人上马车,自己还未曾甩马鞭,黑暗处砸来一物,正中脑门,眼前一晃就倒下马车。

  小厮一慌,忙护着马车:“有刺客、有刺客。”

  话喊几遍后,行人都跑出巷子,忽而就冲进来数名黑衣人,持着棍棒而来,他们孔武有力,小厮哪里是对手,片刻后就被打得倒在地上。

  一人上前直接踹了马屁股,寒风肆虐,星光淡淡,马儿惨叫一声,扬蹄就跑了起来,车内人被摔得头脑发晕。

  马车冲上街道,零星的行人吓得四下躲避,冯唐坐在马上,冷冷望着这些,一旁跳出一少年,上前持刀砍断马蹄。

  郢都城内又是一声惨叫,就见高头大马摔倒在地,车厢跟着倒下,车内传来一声叫唤。

  连城忙上前去查探,马儿气息弱了不少,再无力气奔跑,他在外试着唤道:“车内可有人?”

  “有、有……”陆怀思的声音带着颤栗,显得气势不足。

  连城掀开车帘,脚踩着一物进去,立即又听到一声叫唤,他慌忙撤回,“对不住了,你是何人?”

  “吏部陆怀思。”声音显得微弱,约莫是摔得厉害。

  “原来是陆大人,下官连城,要扶您出来吗?”连城憋着笑,蛮狠地将人直接拖了出来,后面小厮找了过来,呼喊声盖过了陆怀思的呼痛声。

  小厮慌忙将人送回府,连城就此别过,笑着将冯唐送回府。

  相府内的楚染还没想出铁链的制作方法,就被人逼到悬崖处,她抱着被子看着沐浴归来的陆莳,踢了踢腿:“你怎地就喜欢铃铛,不如你自己绑一个,想怎么听就怎么听。”

  她不懂这个乐趣,对于铁链的想法更加深了些,她瞧着陆莳温柔的面色,不大情愿地将脚伸过去,且说说:“你自己也绑一个。”

  楚染唠唠叨叨地,陆莳极为沉默,她与楚染不同,只会在温存时才会哄人,眼下还未到时候。

  陆莳得假七日,自然想着与楚染温存一二,也不会随意出府,待在府内处理公事,夜间空出时间来。

  她惯来冷漠,楚染抱着被子坐着笔直,讽刺一句:“陆相莫要这般神色,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陆莳不言语,伸手揽着楚染要躺下,两人靠近后,楚染不经意间动了动腿,铃铛声响了,嘟囔一句:“讨厌。”

  抬眸就见到陆莳正经之色,方想再讽刺几句,陆莳欺压过来,堵住她所有讽刺的话,话被吞了进去,她恼恨地动了动脚。

  魔音一般的声音响起,她只得按着性子不动,手攀上陆莳的脊背,嘴角弯出淡淡的弧度,轻易间就解开她束缚,眼前一亮,片刻后潮水就压过那份欣喜。

  她不耐地动了动,却又压制着自己的性子。

  陆莳喜欢看她克制而又隐忍的样子,明明不耐,却又极力忍着,指尖划过肌肤时,明显带着一阵潮水。

  楚染抿着唇角,肌肤透着粉红,好看又诱人。

  陆莳未动而被吸引,简单的耳鬓厮磨难以读过长夜,她摸着脚踝处的小玩意,轻轻拨了拨,楚染便恼了,唇角被咬得鲜红,比起胭脂还要红几分,“你、你……”

  她说不动,陆莳又轻轻拨了拨,楚染眼眶里的红色更深了些,“陆相很讨厌。”

  楚染惯来口是心非,说着讨厌,却又不见拒绝,陆莳淡淡一笑,清冷的眉眼间添就一番风情,楚染忽而想听听她的声音,那般清冷间带着求饶的声音。

  脑海里还未细想,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陆相,陆府传话时,陆大人受伤了,危在旦夕。”

  这大概是最不好听的声音,陆莳不曾理会,反而捂住楚染的耳朵:“莫要在意。”

  婢女喊过一遍后就被阿秀捂住嘴巴,“小声些,陆相休息了,你怎地不懂事。”

  婢女委屈:“奴也不想,报信的人说得很焦急。”

  阿秀压低声音:“去侯府报信,莫要惊扰陆相与殿下。”

  屋内的楚染听着两人压低的声音,吓得都不敢动一下,绷着神经,幸好脚还未曾动,她扬首看着陆莳,眼中如远山辽阔、如秋水澄澈,让陆莳心软得无以言喻。

  然而下一刻,楚染就后悔温情脉脉地看着陆相,那样的眼神在陆相看来,极为诱人。

  ****

  一夜风雨后,两人都未曾早起,外间风更大了些,听着呼啸的寒风,遍体生寒。

  陆莳未曾入睡,楚染也是半醒,她凭着感觉去拉着陆莳的手,在她耳边嘀咕说话,也听不清说什么。两人交颈而卧,陆莳起身去沐浴,打开门时阿秀还未曾去睡,见她出来,就下意识道:“陆相担心陆府?”

  “沐浴。”陆莳的声音听来比风更冷些,阿秀明白,让人去准备热水,跟着陆相一面道:“陆大人遇到刺客,马车惊了,有人路过砍断马蹄,陆大人摔得不轻,还在昏睡着。”

  冬日的寒夜冷得刺骨,陆莳好似不怕冷,寒夜沐浴。

  待洗清一身黏腻后,换了干净的衣袍,回到卧房,楚染听到声音后半睁开眼睛,见她一身清爽就道:“我也去沐浴。”

  陆莳不拦着她,让人去准备热水,而后在屋内静静等着她,闲暇时想着陆怀思之事,今夜他当是去赴宴,怎地又遭遇刺客,其中与谁有牵扯。

  陆怀思性子迂腐,不善交际,或是碍了其他的路子了。

  她这厢想不清楚,楚染都已沐浴归来,浑身都是热乎乎,她又困又乏,躺在外侧就睡下了。翻过身子就钻到陆莳怀里,舒服地阖上眼眸,也不说话。

  陆莳心中藏着事,自然睡不着,身旁之人却是好眠,她想着明日无事就戳着楚染的脸颊:“阿染,说说话。”

  楚染脸色泛着红,睡意朦胧之色更是染着几分可爱,陆莳碰着她的肌肤,更是温而软。

  “好。”楚染口中应付着她,脑子里晕乎乎的,她眼都不睁就摸着陆莳的脸,凑过去亲了亲,“睡吧、睡吧。”

  也不知亲了哪里,横竖是碰到陆相了,她满足地往人家怀里钻去。

  她身子散着热气,从陆莳的角度去看,颈下肌肤粉红,热水沐浴后更显几分诱惑,她无奈楚染的迷蒙,叹息过后,就不再言语。

  耳畔响起重重的叹息声,楚染还未深睡,回应陆相:“你叹息什么?”

  “无甚,睡吧。”陆莳不想搅得她心神不宁,拍了拍她的背,借以哄慰,楚染嗯了几声后,与她贴得更紧了些。

  无端撩人,鼻尖香气缭绕,陆莳微微不自在,本就无睡意,如此更加心烦意乱,她将楚染的手从自己腰间拿开,她欲起身去书房。

  人一动,楚染就跟着醒了,见她起身就看向外面天色,漆黑看不见人,“你去哪里?”

  “书房,你困了就好好睡。”陆莳回身,吵醒她也觉得不好,伸手就要扶着她躺下,谁知伸到半空中,楚染迷糊地坐起来,“我陪你去。”

  陆莳无奈,怕是走不了,她只好躺下,揽着人:“不去了,好好睡吧。”

  楚染复又躺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翌日无人来找,天气阴沉,陆莳睡得很晚,人还未醒,楚染倒是先醒的,她想着昨夜之事后就伏在陆莳身上,戳着她的肩膀:“陆相、陆相,今日可去陆府。”

  此时,换作陆莳困意难耐,奈何楚染醒了,她道:“不去,殿下醒了可先起身。”

  楚染不愿,依旧伏着她身上,亲亲她的眉眼,时而又去亲亲她的唇角,惹得陆莳哪里还有困意,她拍了拍楚染的背:“你想做甚?”

  “我想去陆府。”楚染笑了笑,恐她不愿,又讨乖地亲了亲她:“好奇陆二爷的伤势。”

  陆莳彻底醒了,揽着楚染的手,细细想过后道:“午后再去。”

  “为何午后?”楚染不解,未曾想明白陆莳的手探入,她蓦地一惊,道:“你不起?”

  “殿下清晨就做撩拨之事,难不成就是为了起榻?”陆莳不想过早去陆府,午后恰好,不会显得太过殷切。她被人闹醒,看着罪魁祸首也是无奈。

  楚染未曾想过后果,见陆莳动了动,皱眉就亲上她的唇角,小心地咬了咬,低声道:“我在上面。”

  陆莳淡笑,只静静凝视她,楚染被她看得心口发热,徐徐亲上她的眉眼,她紧张地眼睫轻颤,她轻轻地将束缚除开,惊叹于陆相的肌肤。

  她欲亲一亲,讨人厌的婢女又来敲门,“殿下、陆相,侯爷过府了。”

  楚染被声音惊得伏在陆莳身上,肌肤相触,惊起一阵风雨,她叹息道:“算是放过你。”

  陆莳依旧淡笑,起榻后楚染趴在榻上,拽了拽她的袖口:“陆相,你喜欢什么香气,是要花香,还是药草香。”

  前几日就将香袋做好了,忙于年底盘查,还未曾想好用哪些香料,陆莳自带清香,楚染喜欢那股疏冷的香气,不愿让其他香气掩盖了去,就踌躇不决。

  陆莳道:“药草香。”

  “好,我让大夫过来诊脉时顺便问一问。”楚染趴着又翻了个身,领口处露出昨日欢好的痕迹。陆莳扫过一眼后,神色如旧,淡然离去。

  ****

  汝南侯非汲汲营营之辈,不会将心思乱舞,近年来与陆莳冰释前嫌后就一直稳着性子,故而在朝内平淡无奇,几乎就要被陆怀思压过。

  他沉得住气,任一职而兢兢业业,不会随意结交权贵,他与陆相的性子愈发相象,遇到昨夜之事,母亲几乎哭了整夜,惶恐不安,他不得不清晨过来求见丞相。

  陆莳洗漱后就过来,先用了几块点心垫着,问起昨夜之事。

  汝南侯道:“事出突然,本是刺客行刺,最后却成了惊马,二爷几乎未曾见过刺客,小厮也道天黑看不清,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且昨夜惊马后,巷子里闹作一团,刺客趁机逃走,根本没有人在意。”

  “刺客有备而来,不曾伤及性命,留下后手,如此查也无法查,与清河之事也相似,二爷如今行事愈发狠厉,得罪人的不在少数,且吴江战船一事也有蹊跷,兄长与他还需早日划清界限为好。”

  “如何划清,母亲住在陆府,难不成连母亲都不认了?”汝南侯也是苦恼,如今局势愈紧张,恒王与太子势成水火暗自比较,他是不愿去沾染这些,奈何二房巴结恒王,他如何去说去做。

  陆莳便道:“那便请母亲回府打理世子的亲事,再不济将人请回府,总有办法的。”

  丞相惯来心狠,侯爷追之不及,闻言后惊讶于她的果断,道:“那也需他伤好后再请母亲回府。”

  “到时怕就晚了。”陆莳道,手中的证据让她等不了太久,必须在太子回来之前将此事解决,恒王勾结吴江一事,板上钉钉,陆怀思追随恒王,终究会自尝恶果。

  侯爷不知陆相的谋算,道:“最迟何时?”

  “二月初。”

  一月的时间养伤也可以了,侯爷得了陆相意思后就明白过来,起身道:“我明白,只是母亲那处心思不定,年礼一事已让她慌张,不如陆相去劝一劝。”

  陆莳不应:“我劝有何用。”

  她惯来固执,侯爷不好再劝,想起母女二人近些年的感情,也是一声长叹,自己酿的苦果也该自己承受,旁人无法替代。

  侯爷走后,楚染才起,大夫送来几份药草,都是凝神静气的,只是香味不同,她不知哪样好,就不好决定。

  新阳恰好带着食盒过来,内放各色花糖果子,还有不少的干果,她拎着有些吃力,阿秀接过,“新阳公主今日怎地有空过来?”

  “给阿姐送些吃的。”新阳巴巴地跑进屋,见桌上摆着药草,好奇:“阿姐做香袋?”她见过镂空香球,内置药草或香料,悬于腰间,也煞是好看。

  她挨个闻了闻,最好指着香气很淡的那份,道:“这个好,不会掩盖陆相身上的香气。”

  “陆相身上有什么香气?”楚染干巴巴的说一句,吓得新阳不敢再乱说话,抓着杏子脯肉就咬了一口,堵住自己的嘴巴就好了。

  她的话说法不对,道理却是一样的,楚染挑了半天还是选了新阳说的那份,最后装进香袋里,先悬于自己腰间试试,而后照着铜镜,问新阳:“如何?”

  “甚好、甚好,就是绣得不大好看,能戴出去吗?”新阳巴巴地凑过去,指着荷花的纹路,“阿姐这里少绣一针,针脚就松开了。”

  楚染眼神隐晦,拍开她的脏手:“陆相夸好看,你莫要多话。”

  “哪里好看,陆相哄哄阿姐罢了。”新阳想而没想就戳破她的话,说完就后悔了,憨憨笑了一声,道:“我说着玩了,挺好看的。”

  “正月里不好打孩子的。”楚染拍了拍香袋上的灰尘,眼神示意新阳赶紧滚出相府,清早过来就气她,简直就是故意的。

  新阳缩了缩脑袋,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带来的点心盒子又抱走了,道:“阿姐,我后日设宴,记得与陆相一道过来玩。”

  “不去。”楚染没好气道,她解开自己身上的香袋,与榻上的枕头做比较,好似确实不大好,她心烦地将香袋藏入枕头下,得空再重新绣。

  陆莳忙碌也未曾想起香袋一事,午后与楚染一道去陆府看望陆怀思。陆相心思平静,楚染却有些幸灾乐祸,入府就见到老夫人唉声叹气。

  见到她二人来后,也没有好言语,讽刺道:“陆相屈尊降贵地来此,可是辛苦了。”

  楚染微微一笑:“不辛苦、不辛苦,辛苦的是老夫人整夜未眠。”

  老夫人气得砸了手中的热茶,“殿下入门就讽刺陆府,当初若是瞧不起陆府,何苦下降丞相。”

  话题转得太快,楚染冷冷道:“老夫人当着我的面砸东西,可有尊卑一言,进门见到我也不行礼,是谁先出言讽刺,陆二爷自己惹了祸事,讽刺陆相有何用,若有本事就不必半夜敲相府的大门,无端扰人好眠。”

  昨夜吓得她几乎都不敢喘气,如今想来也觉得生气。

  楚染对老夫人惯来好颜色,也未曾说过不敬的话,时日久了,反让她不分尊卑,她再是落魄,也是公主,无需听她来嘲讽。

  陆老夫人仗着陆莳未曾说话,也不甘示弱,“老身未曾请公主过来,是公主自己亲自登门,再者若是探望,怎地不见一礼,空手而来也觉得自己有理?”

  楚染明白症结在哪里了,她来得匆忙,礼在后面,她顿了顿,老夫人立即抓住她的软弱道:“殿下说不出话来了,自己无礼登门也是皇家的教养?”

  “殿下有无教养是天子之事,老夫人话说多了,今日是你请着我来,如今拿话讽刺,他日陆府的人莫要再入相府,踏上相台阶,断一双腿。”

  陆莳言辞清冷,镇定而淡漠,牵着楚染的手离开,屋内又是一阵哀嚎声。

  她难得的果断,让楚染诧异,“陆相,你是否有所筹谋?”

  “臣在殿下眼中就是事事筹谋之人?”

  楚染沉默,难道不是吗?大事小事都是先筹谋,诓得她团团转,尤其是于情.事之上,每次都是筹谋成功。

  章节目录 第64章 六十四

  陆怀思之事引起京兆尹的注意, 彻查几日后亦是毫无思绪, 听闻那夜有人看见了连城与冯唐,京兆尹去请人问话。

  陆相与陆府闹不和之事, 亦是在几日内闹得满城皆知, 京兆尹查案也不如往日般用心,本就是陆相门下之人, 如今也不必给陆府脸面。

  巧合之下,将连城与冯唐夜会之事戳破了。

  城内传开了两人夜会之事, 风言风语, 传得不大好听,后知后觉地楚染想起那日陆相话来, 确实与她无关,不过晓得这么一桩□□竟没有知会她。

  她不高兴之余, 被陛下请去章华台说话, 依旧是一盏茶。

  殿内无声,楚染几乎不敢去碰拿盏茶, 左右而言其它,不敢去碰茶水。

  楚帝放下御笔,“听京兆尹说起连城与冯唐之事, 女子名声在外,新平如何想的?”

  冯唐官位低, 若非京兆尹提醒, 他根本不会记得, 让人去查时, 不过是一寒门学子,无父无母,家境不如连城。

  楚染神色不好,垂眸凝视着茶盏后,半晌才道:“阿爹做主就好,冯大人也曾见好,虽说年长几岁,可她惯来性子不错,也能束缚连城,这倒是一桩好事。”

  听她答应,楚帝才抬首,见茶水未曾动,他蹙眉道:“连城是外祖的孙儿,郢都城内无其他亲人,你去择一良日就成,另外莫要太声张了。”

  陛下让小办,为的是什么,楚染也不去多想,忙起身谢礼:“儿晓得了,三书六礼总是要走的,忙过一阵也要四五月,儿认真去安排就是了。”

  楚染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凉意浸透肌肤,骨头都跟着发麻,上座的楚帝似是不悦,也未曾叫她起来,沉吟许久后颔首:“你做主就成,并非是什么大事,你懂得分寸就行,莫要随意胡来。”

  话里有话,楚染认真的应了声:“晓得了。”她余光扫过案上冷掉的茶后,脑袋垂得更低。

  跪了片刻后,膝盖生疼,她撑了会就觉得冷意袭人,忍住后过了许久,陛下才挥手让她出殿。

  她揉了揉膝盖后退了出去,今日没有饮茶,才惹了这么一顿跪,不知下次会如何,她思考着今日局势,太子不归,她亦无法反抗。

  拒绝时日久了,哪怕茶中有毒,也必要饮了。

  回府后,她让人去请连城过来,商议亲事。冯唐没有亲人,她也不会怠慢,该有的规矩都不会缺。照着连城在郢都城的局势,还需写信让西北来人打理,另外聘礼一事也需上心。

  连家是大家,不好过于寒酸,她让人去取纸笔来,自己亲自将郢都城的情势说清楚,另外言及聘礼一事。

  信上皆是普通的事,并无其他事,简单叙述后让人去送信,连城这才匆匆赶来。

  楚染神色不大好,脸色过于苍白,大致将事情说过一遍:“冯唐是不娶也要娶的,陛下旨意,你莫要抗拒,且夜会一事对女子名声不好,你该要多想想。”

  少年人一听后就脸色发烫,双手绞着衣袖,不敢抬头去看殿下,那夜打陆怀思的事也是无人知晓的,这是他与冯唐的秘密,如今这样的谣言对女子也不好。

  且他心中对冯大人确有好感,他支吾着开口:“都、都听殿下的。”

  “什么都听我的,怕是你早就有心了。也罢,我去替你管就是了。”楚染终是展颜,将章华台内的事情抛开,又道:“我让人去侯府打理,近日且安分些,陛下盯着你,可晓得了。”

  连城做事历来本分,不会随意去做不该做的事,心事摆得正,只是陛下偏见渐深,不会重用他。楚染时常在想,这样还不如将人留在西北,入郢都城来事事受着束缚。

  连城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喜色,听到亲事定下后就忍不住夸着冯唐:“冯大人虽说是孤身一人,心思细腻,娶妻当娶贤,再者她又在朝堂之上,以后也会多帮助殿下。”

  少年人还不知冯唐是陆相心腹,还欣喜于楚染得一良臣。楚染笑而不语,无心与他多说什么,吩咐他回去后,自己就躺回榻上。

  膝盖处微微有些疼,她将自己蜷曲在被下,阖眸静静听着屋内的声音。

  门窗都被关着严密,锦帐又被放下,榻上光线黯淡,她轻轻呼吸着,心中的恐惧慢慢消逝。眼前渐渐一片黑暗,她将自己逼着睡着了。

  心思不宁下,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新平地处偏僻,远离郢都城,虽说不如郢都城繁华,却也是一方天地,冬日里冷得厉害,楚染久居殿内不出门,她也怕这新平的冷。

  殿外飘着飞雪,密密麻麻的笼罩在上空里,明明是很美的景色,她却无心去看,手中拿着陆相命人送来的书信,字数不多,也没有介绍郢都城内的局势,寥寥几字问她安康。

  陆相的字迹里看出几分温柔,莹白的指尖划过墨色的字迹,唇角处抿出浅淡的弧度,她在欢喜。心里再深的绝望也被这些话驱散开来,陆相不敢写太多的话,陛下盯着紧,能写的唯有这些。

  她手中还有一封信,没有舍得烧去,信上唯有几字:待局势大好,等你回来。

  楚染讽刺一笑,她竟还不死心,时至如今,一人死就够了,何必牵扯到旁的人,欢喜过后,她将两封信丢到炭火里,走到轩窗下打开窗,漫天的雪花映入眼帘,她伸出手去接着,看着手中晶莹的雪花,徐徐融化成水。

  雪景辽阔,带着天地赐予的美,美得让人心中震撼,她轻喃道:“雪景好看,一人亦无甚意思,最遗憾的是还未曾与你一同看过。”

  眼中的欣喜逐渐被灰败取代,心口处的疼痛忽而强烈,她忽而蛮横地将窗户合上,踢翻了炭盆,看着倒在地上的炭火,眼中充斥着恨意。

  虚空中人蹲在她身旁,见她神色痛苦,伸手就想碰一碰,奈何她本是一虚幻之物,什么都碰不到。似是感同身受,她也觉得难受。

  炭火烧得地面发红发黑,她看着猩红之色,再抬首时却看到不一样的景色,相府内也是漫天的雪花,与之不同的是陆相并没有在赏景,而是同冯唐在说话。

  两人静坐着,她习惯性走到陆相身旁,在一旁坐下,凝视她苍白的脸色。

  陆莳指着案上的舆图,修长的指尖指着宋楚两国的边境,语气带着低沉:“太子欲攻宋,这里最为紧要。”

  口中的太子就是曾经的恒王,她听不下去了,只怔怔地看着陆相愈发凝重的神色。

  几乎很久没有看到这样严肃的陆莳,她心中忽而一疼,想去摸摸她,却什么都摸不到,叹息后冯唐离开了。

  舆图也被收好,楚染跟着陆莳身后走着,陆莳走出书房撑着伞回卧房,她亲眼看着她一双手冻得通红,哪怕再冷都不喜欢用手炉。

  这人性子真倔。

  回到卧房后,婢女接过陆相手中的纸伞,身姿蹁跹之际屋门就关上了,刮起一阵风,将她关在门外,她气得踢了踢门,竟然进不去了。

  在外不知等了多久,门打开了,陆莳一双手依旧是红的,她心疼又无奈,默默地跟着她又回到书房。

  书房内炭火旺盛,陆莳坐于案后,提笔写信,她执笔而未曾落笔,眉间染着冰雪,愈发冷漠。她看了一眼案上,纸上紧紧四字:殿下亲启。

  是写给她的,怎地就写不下去了?

  时间在笔尖消逝,陆莳提笔几字后又觉得不满意,扔于谭炭盆里,反复几次后终是写下数字:郢都城内雪落满天,新平寒于郢都,满城风雪时,望殿下记得加衣添炭,莫忘莫忘。

  踌躇许久,就这么些话,她几乎想去揪她耳朵,真是没出息。

  陆相将信装好,着人去送,两地隔得遥远,怕是要明年才会将信送到,到时春色满地,哪里还有风雪。

  陆相好生痴傻,没有现在聪慧,她摇首过后,站在陆相身旁,见她翻开一匣子,里面仅一信,不知是写什么。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陆相打开。陆相眸色淡然,只打开匣子而不去看,神色带着痴惘,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也不见她动一动,如若木偶,痴痴傻傻。

  直到婢女入内掌灯,方从中回神,将匣子复又关上,恍若无事人一般。她好奇里面是什么,能让历来淡然处之的陆相如此失态,难不成是她写的信?

  掌灯后,陆莳俯首案前,处理公文,不断有幕僚来禀事,恒王当政后,陛下不大爱理事,从幕僚的话中可知陆相处境艰难。

  直到子时,也不见陆相离开书房,大有彻夜不眠之意。

  外间风雪肆虐,闻声而觉得身体发寒,她几乎想要开口催促陆相早些回去,处境再是艰难,也要早些歇息,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风雪大到撞开书房的门,一阵风吹了进来,冻得楚染遍地发麻,她急于去唤陆相,烛火被吹灭而失去光线。

  她觉得冷,不断将自己蜷缩在自己,灯火忽而又亮了,耳畔多了人声:“殿下还没有醒,睡了半日也不见醒来。”

  “今日殿下又入宫了?”声音惯常得冷,听得楚染觉得心疼。

  “回来后就脸色不好,见了连将军说起他与冯大人的亲事,连将军欢天喜地地就走了,留下殿下心神不宁的,奴瞧着哪里不对,就请了大夫,大夫说是无事。”

  步履声渐近,楚染几乎从榻上惊醒,身上皆是冷汗。

  陆莳轻步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上的虚汗:“白日不醒,晚上不想睡了?”

  章节目录 第65章 六十五

  屋内早已掌灯, 楚染正觉天旋地转, 额上触手冰凉,恰是惊醒了她。她脑袋一片眩晕, 恍然看着眼前的人, 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手,茫然道:“你怎地不用手炉, 手好凉。”

  “吓着你了。”陆莳淡笑,将手自她手中收回, 未及转身就被榻上人牵住袖口, 只得回身:“睡魔怔了?”

  “想你了。”楚染扬首看着她,注意她方才的动作, 而后将她两只手紧紧握着,又显得不足, 放入被子里捂着。

  婢女见二人情绪不对, 忙退了出去,关好屋门。

  楚染脸色苍白, 就连唇角都跟着失去血色,陆莳等手焐热后,摸了摸她后颈处, 也是一片冷汗,“我让人去准备热水, 先沐浴, 免得着凉了。”

  楚染不动, 眸色映着眼前人担忧的神色, 梦里她看得见她,而无法触及,醒后顿觉劫后重生般。她如今也开始害怕失去陆莳,这种熟悉而害怕,在陆相的眼睛里她看到自己,她想而未想就俯身亲上她的唇角。

  温热的触感抵消心中的恐惧,肢体的触碰让她感觉自己犹在,几乎贪婪地汲取陆莳的味道。

  陆莳被她的主动惊到,短暂的失神后将人搂在怀中,轻轻抚上她的肌肤,无声的安慰夹杂着担忧。

  唇角发麻时,楚染才不情愿地松开她,而后躺回榻上,将自己缩在被下,“我不饿,你自己先用晚膳。”

  “我也不饿,今日陛下召见你说什么了?”陆莳不急,相处这么久后几乎能感觉到她的惶恐不安,她俯身看着楚染唇角上的殷红。

  楚染深深呼吸一口气,不敢去看陆莳,只垂首道:“说了冯唐与连城的亲事。”

  “那殿下为何心神不宁,如今这也是好事,连城也是同意的。”陆莳也不急,耐着性子去哄,今日殿内定然还发生其他的事。

  楚染摇首不语,呼吸急促,眼前烛火缭乱。

  陆莳又道:“你喝了茶?”

  “没有。”楚染道。

  “没喝便好,那陛下可是因此迁怒你了?”陆莳笑问,紧紧注视着楚染的表情,话音方落就见她眼睫一颤,怕是猜中了。

  缄默须臾后,陆莳不问了,只道:“起来沐浴。”

  楚染懒得动弹,不想动之际,陆莳将手伸入被下,几乎拉着她起来,“臣让人去准备热水了,沐浴后吃些东西再躺着。”

  她几乎不让楚染有反抗的空隙,给她穿好衣袍,一面道:“陛下之话,莫要在意,忍一时罢了,待过些时日就可。”

  陆相温柔,让楚染说不出拒绝的话,乖乖地跟着她去沐浴。

  浴室内热气缭绕,热水也是烫的,陆莳见人呆呆的样子,也不知说什么好,伸手就要给她解开衣襟。

  楚染慢了须臾才回应,几乎抱着自己的胳膊,脸红着看向陆莳:“陆相、我自己可以的,不用、不用你。”

  “你注意脚下滑,莫要摔倒了。”陆莳也不说出去,只继续手中的动作,脱下外袍后就去解开中衣。

  楚染凝视她平静的神色,眼前浮现着梦里的场景,同样的神色,她看出了不同。

  梦里的陆相看着平静,无形中多了一抹悲怆,遇事镇静,就像是在赈灾时初见的那般,无波无澜,无情无欲。

  眼前的人平静中带着有条不紊,清冷的眉眼里隐隐可见淡淡的笑意,傲如冰霜之人,哪怕待她淡漠,总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温柔。

  她喜欢眼前的人,心口处似乎又变热了,梦境如何,她不去管,只想今生能不能与陆莳走到尽头。

  醒来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陆莳拍了拍她的脑门,“胡思乱想。”

  “你出去,我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楚染恢复了精神,双手捂住自己胸前的风景后,快速地踩入水中,让水漫至自己的颈处。

  陆莳打趣她:“不怕被淹死?”

  “陆相休要说其他的话,快些出去的好。”楚染被她的话羞得耳尖通红,那抹嫣红从耳尖蔓延至颈下,她自己捏着耳朵,背对着陆莳,早知就自己过来洗,为何要巴巴地跟着她的后头。

  不知怎地,懵懵的脑袋里想到一句话:羊入虎口。

  她就是那只羊,无疑的是陆相就是虎,吃人不吐骨头的虎。

  闷哼哼地想过后,身后突然没有声音,陆相这么心甘情愿地离开了?她不信,忍不住回头去看,果不其然,人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她闷闷地转过身子,也不让人离开了,陆相本就不听她的话。

  片刻后,水波撩起,楚染哀叹一声,见陆莳手中的布擦上自己的肩膀,不觉开口:“陆相,你觉得我是累赘吗?”

  “嗯,确实。”陆莳淡淡回应着。

  楚染也不恼,与旁人而言,她就是金枝玉叶,在光明前途、受帝王信任的陆莳眼中,她就是累赘。她想了想,还是不甘心,见那只白皙的耳朵在眼前晃过,伸手就揪住了,不悦道:“就算是的,你也不能说,我不要面子吗?”

  陆莳一惊,做梦都未曾想到楚染突然会动手,而后又是淡淡一笑,拍开她的手:“莫要闹了,再不洗水就凉了。”

  楚染冷冷哼了一声后,夺过她手中的布给自己擦洗,“出去、自己洗。”

  陆莳直起身子,也不出去,就静静地看着她。

  楚染背对着她,自己擦了会,见她还不走,就不好意思上去换衣裳。

  室内一片沉寂。

  楚染扭头看着她:“我的衣裳呢?”

  “我去取。”陆莳转身离开。

  指使她的感觉忽而很美好,楚染唇角绽开笑意,等人回来后又稍稍敛起,自己从水中钻了出来,身上都是热的,也不觉得冷,要拿过衣裳时,陆莳走近。

  楚染后退两步,陆莳道:“别动。”

  她拿着干净的棉帕擦着她的脊背上的水珠,眸色认真,让楚染察觉不出她旖旎的心思。面对香软馥郁的楚染,陆莳心思很正,让楚染几乎以为自己错怪了她。

  然后回屋后,陆莳身上也都湿了,外袍是湿的,她换下给婢女去洗,而后拉下锦帐,楚染眼前一暗,“你不吃晚膳吗?”

  陆莳不答,只一手拉着她,摩挲她身上温软细腻的肌肤,而后轻轻探入。

  ****

  太子未归,恒王得势后,时常入章华台,父子二人畅谈政事,气氛和乐。

  冯唐持着奏疏入内,恰好见到陛下龙颜大悦,竟夸着恒王,她路过恒王之处时看过一眼他的茶盏,里面都已空了。

  她快速将事情禀告过后,饶到茶室里,她与茶室里的小宫人是同乡,进去先喝了杯粗淡的茶叶梗子,将自己绣好的金丝香囊送给她。

  小宫人见到香囊沉甸甸的,一时心动就收了下来,迅速放入自己怀中,笑道:“未曾恭喜冯大人要嫁人了。”连小将军是长平侯府出身,身份地位不知比冯唐高过多少,她心中自然是羡慕的。

  冯唐压低声音道:“我就是馋了新平公主每回过来的茶叶,你能不能给我挪一点。”

  “新平公主?我未曾给过新平公主奉茶。”小宫人满目不解,澄澈的眼眸里漾着真诚。

  冯唐知她不会骗自己,转而又道:“那恒王殿下的茶呢,你今日可曾给殿下奉茶?”

  “今日只给陛下奉茶,其余人未曾叫茶啊。”

  “那晓得了,许是我看错了,你自己忙,我先出宫去了。”冯唐不敢久留,匆匆离开茶室。

  与此同时,陆莳入宫见陛下,在章华台外偶遇淑妃林氏。

  林氏品阶升得很快,几乎碾压众人,她一袭华服,满头珠翠,见到陆相后从车辇上下来,与她一同走着。

  林氏小心地走着,宫人婢女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压低声音道:“我查过殿下饮茶一事,无人知晓,就连茶室的人都不晓得奉茶一事,另外恒王时常入殿,也是时常饮茶,与殿下一般,查不出茶的出处,怕是陛下着人看管着,我试探不出。”

  帝王做事心狠,陆莳于寒风中倒吸一口冷气,道:“辛苦娘娘了。”

  “陆相言重了。”林氏笑意深厚,莲步轻移时看着周遭一眼,又道:“陛下服用丹药愈发频繁了,小皇子身子一直不太好,陆相早做准备为好。他最近心有余而力不足,连召见我的次数都越来越少了。”

  有些话不大好说,帝王好色是常事,只是床榻之上的事只有林氏清楚。

  简单几句话后就来到章华台前,林氏从宫人手中接过食盒递给殿外的内侍,声音娇媚:“就不打扰陛下,烦请内侍给本宫送进去,小殿下要醒了,本宫得回去守着。”

  “有劳娘娘。”内侍接过后就迅速送进去,片刻后恒王走出来,神清气爽间面带笑意。

  陆莳抬袖行礼,恒王免礼道:“听说陆大人伤得不轻,腿都断了,伤筋动骨一百日,不知可见好转?”

  听着是关切,唯有明白人知道的讽刺,陆莳只道:“臣也不知,不如殿下自己去看看。”

  她越过恒王直入殿内,让恒王自觉丢了颜面,扫视一圈看热闹的内侍宫人后,忍着一腔怒气出宫。

  陆相虽说阵营不定,对他也算是有礼,今日一事让他彻底觉得丢了颜面,想起王后在宫内禁足更是怒火滔天,回府后见到王妃迎了上来,抓住她的手就回屋。

  恒王性子不好,王妃是知晓的,眼下见他更是不加隐忍的样子吓得不知所措,忙道:“殿下累了,妾身唤人来服侍您。”

  “不用旁人,就要你、怎地你也看不起本王?”

  恒王妃颤抖着几乎说不出来话来,吓得不敢回话,看到屋门关闭后,心沉到海底。

  *****

  正月里的日子过得总是快些,太子送了信回来,道是平安到宋国。

  信是二十多天送回来的,算算时间当是过年的时候就到了宋国都城,信里依旧提起阿楠的孩子,托付阿姐好生照料,一同回来的还有许多小玩意。

  楚染让人送入东宫给太子妃,至于阿楠的那份,她嘱咐太子妃好生送过去,太子的心意不能辜负。

  东宫妾室有喜的事还瞒着许多人,不敢让其他人晓得,太子妃也懂理,让人将东宫围得死死的,等太子回来再告诉陛下,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楚染托病不出府门,也不去东宫,陛下请人来召,也是同样的说辞。

  新阳被吓得不行,慌慌忙忙地带人来相府去看看阿姐,她的马车与侯府的马车同时停下,她为尊,侯府马车只得让一让。

  踏入相府的时候,老夫人才下马车,门人一见她顿觉头疼,忙让人去禀报。

  楚染以病为由,让阿秀去待客,不见她,新阳在花厅内同样喝茶,暗道今日运气不好,竟和她一道入门。

  老夫人看着精神很好,瞧着对面的新阳吃着果子,想起前些时日里周家二房生子的事情,她笑说:“今日瞧见殿下,想起周驸马做父亲的事,这厢要恭喜殿下了。”

  新阳不傻,在宫里生活多年,好话还是能分清的,她翻了翻眼睛:“老夫人恭喜错人了,见到周驸马再恭喜,恭喜我做甚,又不是我的孩子。”

  她话太过直白,说得老夫人喉咙一噎,暗道她傻里傻气,这些话也说得出口,真不害臊。她不生气,接过阿秀的茶,“唤周驸马父亲,也会唤您一声嫡母,都是母亲。”

  “老夫人今日是不是走错门了,这是相府,不是周府,恭维周驸马也要当他的面,在相府说也是听不到的,不如你跟我去周府,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也好逗得周家人开心。”

  新阳毫不留情,这些时日本就郁闷,来阿姐这里也要听到周家、周家如何,陆老夫人是陆相的母亲,又不是她的母亲,没必要忍着。

  且她总是嫌弃阿姐不好,她见老夫人面色铁青就没有再说了,免得给阿姐丢颜面。

  “殿下说的是,老身前些时日也去过周府,倒是未曾见过殿下。”老夫人气恼归气恼,话还是要说的,免得丢了面子。

  新阳捧着果盒,听到这些话后又是一阵呆,这个老夫人怎地抓着她不放,她蹙眉道:“我早已搬出周府,倒是老夫人住在养子府邸上,可曾舒服,听说陆大人伤了,不知得罪了谁,下次出门要小心些,郢都城内不安全,免得让老夫人跟着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好了。”

  陆老夫人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干看着她,转身看向阿秀:“殿下怎地还不出来?”

  “方才都说了阿姐病了,不能见客,老夫人仗着是陆相的母亲凭白欺负人不成,你若想哭诉阿姐待你不孝,也要等陆相回来。不过公主有尊严,对你不孝又如何,上下尊卑都分不清的人,让人如何孝顺。”

  阿秀不料新阳一面吃着果子,一面将老夫人说得颜面荡然无存,她只得出来打圆场,安慰老夫人:“殿下病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也可,你让陆想回府。”老夫人顺着台阶下。

  新阳不好不让人家母女见面,她起身道:“那我去后院见见阿姐,就看看,不跟她说话,也不气她。”

  后面那句明显说的就是老夫人,她捏着鼻子没有说话。

  新阳觉得舒爽,抱着果盒就去后院,远远地就看见屋门紧闭,心瞬息就沉到了湖底,她疾步跑过去,婢女给她开门。

  她探了探小脑袋,“ 阿姐、阿姐。”

  “在,你进来。”楚染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听得新阳耳畔发痒,她疾步跑进,进去就看到阿姐侧躺着,阖眸而思。

  走近后,将糖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脱了外袍也躺进去,摸摸阿姐额头,道:“阿姐,你哪里不舒服?”

  “无碍,你怎地过来,近日无甚精神忘了去看看你。”楚染道,榻上多了一人后,她只得躺了下来,往里侧挪了挪。

  新阳以前喜欢和阿软一起躺着,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开心,眼下与阿姐躺着也很舒服,道:“我刚刚遇到老夫人了,不晓得她这般态度是哪里来的勇气。”

  “陆相纵容的吗?”她嘀嘀咕咕,脑袋里唯一想到的也只有这些,宫里就是如此,许多宫妃仗着陛下的喜欢就胡作非为,她是晓得的,大抵老夫人就是如此的。

  楚染没有回答,她有些乏了,合眼后就昏昏欲睡,新阳也不去吵她,趴在榻上吃果子,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是小老鼠在咬床一般。

  外间的老夫人并未等候多久,陆莳请了大夫回来,让人从侧门而进,自己入花厅见母亲。

  老夫人过来是为陆怀思之事,他在家中躺了许久,朝堂来了调任,让他离开郢都城外放。

  旨意来得突然,让人始料未及,陆夫人哭了许久来找老夫人,恳求她去找陆相想

  想办法。陆老夫人也隐约怀疑外调是陆相的手法,气冲冲的就过来找陆相理论。

  陆莳心思不好,也不想与母亲多说话,只道:“陛下调任罢了,我能做什么。”

  老夫人哪里肯听,道:“都是自家兄弟,你何苦赶尽杀绝,让他去外放,你于心何忍?”

  “母亲说来可笑,你且去问问二兄自家做过什么,手伸得太长,终究有一日会被砍断手的。”陆莳无心与她多说,将话说得明白,断了她的想法。

  她要离开去见楚染,离开时却被拦住脚步,她无奈道:“母亲且让让。”

  “这么说真的是你所为。”老夫人拦着路不让她离开。

  前些时日将人调离还做不到,自从陆怀思被打后,在家休养,陛下就渐渐忘了他,陆莳趁机将人调走,恒王无心于此,想管时调令已出,后悔莫及也是无用的。

  朝堂之事与母亲不好多说,有牵扯恒王,她只得简单叙说:“母亲拦着我无用,调令已出,让二兄早做准备,再者他平日里与恒王关系颇好,不如去问问他的意思。”

  “恒王是外人,如何去说,陆相都不管,让外人去管,是什么道理。”老夫人嗓门大,中气十足,让廊下的婢女都跟着一颤。

  陆莳无奈,只得压低声音:“二兄自己攀附恒王,与相府做对,如今是咎由自取。”

  她越过母亲,直接离开花厅,留下老夫人在门口哀嚎,每每都是这般,哪里不顺心都会哭上几声,见多了套路,婢女也不会多看一眼。

  阿秀请人离开,亲自将老夫人送回侯府。前几日侯爷将她接了回去,与陆府算是暂时没有联系,她将侯夫人请到一旁,嘱咐道:“陆相之意,莫要让二房的人再见老夫人,也莫让她再出去,殿下病了,陆相无心管这些,夫人自己看着办。”

  侯夫人略有迟疑,但听是陆相吩咐,就只得答应下来,点点头:“好,我会尽力去办,殿下病势如何?”

  “目前不知。”阿秀不敢多说话,匆匆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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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内的陆莳回主院后,庭院内静悄悄的,也听不见两人的声音,她在府门前看到新阳的马车,怎地不闻声音?

  她狐疑地推门而入,屋内温暖,更是一片寂静。

  饶过榻前的屏风后,看到榻上沉睡的两人后,她不禁扶额。新阳睡相不大好,仅一张被子全裹在她的身上。

  楚染似乎不想与人靠得太近,蜷曲着身子缩在内侧,被子早就被新阳抢走了。

  陆莳摇首,将内侧的人唤醒,食指碰了碰唇角,示意她莫要出声,外侧的新阳酣睡未醒。

  楚染醒后就觉得冷,见陆莳站在踏板上,晓得她的意思,从内侧爬了出来,而后伸手抱着陆莳,回身瞄了一眼新阳,见她没醒,就放心地在她小腹上蹭了蹭,感受着她身上的香气,嘀咕道:“新阳怎地在这里?”

  章节目录 第66章 六十六

  她都忘了, 陆莳也不好多问,捂着她的嘴巴, 示意她莫要吵醒新阳。

  两人心领神会地不出声, 新阳在榻上翻了个身, 吓得楚染登时就抱着陆莳腰, 回身看着她。

  幸好人还没醒,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明明在自己家中却像做贼似的, 她也觉得心累, 穿好衣裳后, 两人悄悄地走出去。

  老夫人早就离开了,大夫在隔壁候着, 屋内设挡去视线的珠帘, 大夫是来自民间的, 不知帘后人是谁,听着吩咐去探脉。

  屋里寂静无声,许久后大夫才满脸疑惑地收回手, “脉象正常,只是太过正常了让人反而觉得有问题,若说最近无力又探不出来脉象来只怕有异。”

  楚染与陆莳沉默, 阿秀听了急得先开口, “到底是何病症?”

  “不知。”大夫面露愧疚。

  一旁的陆莳眼中阴霾聚了又散, 依旧是静默无声, 阿秀觑了她一眼后没敢再说话, 陆相怕是比她更为焦急,心中之复杂,必然是难以言喻。

  大夫背着医箱离开,陆莳没有将人放走,毕竟他说的话与之前的大夫不同,留下些或许有其他用处,相府之大,足以养活他。

  楚染倒是一副轻松之色,倚靠着小榻,伸手去拿玫瑰花糖吃,不甚在意之前大夫的话,屋内咯吱一声响后,陆莳回神,静静凝视她虚弱的神色。

  “瞧我做什么,半日不见我又变了模样不曾。”楚染淡笑,将陆相拉至自己身旁,而后拿了颗糖喂给她,“吃姜糖,就觉得花糖有多好吃了。”

  口中蔓延着辛辣之味,陆莳恍若隔世般。楚染晓得她想些什么,将脑袋移到她的腿上,枕着后觉得很舒服,眯上眼睛道:“陆相,你说恒王也喝了茶,不如我们去提醒提醒他,先让他闹一闹,我们从中得利,如何?”

  她觉得困乏,口中的糖咬碎后更加甜,腻得心口发堵,听不到陆莳的声音,她又道:“陆相,你莫要总是不说话,我哪里能猜到你的想法了,这样挺累的。你这般的性子,老夫人都无法忍受,约莫只有我不嫌弃你。”

  楚染聒噪不休,与往日的性子有变,陆莳大抵猜到她的心思,便道:“我的性子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好话都不会说,你若学学恒王妃去哄老夫人,她也不会这样对你。虽说嫌你克她,你若能够甜言蜜语多哄哄,指不定她就会忘了那件事。”楚染半阖上眼眸,屋内温馨的氛围让人没来由地犯困,她掀了掀眼皮就见到神色不好的陆莳。

  陆莳或许想的深,悲天悯人,她心中也是堵塞得厉害,想了想就开口:“你想得太多了,恒王若同我一样,就不会有事的,陛下再是心狠,也不会杀了我与他。我承认自己不好,但恒王在陛下心中还是孝子,你莫要多想。你真是想不开,不如去想想如何解决陆怀思之事,他赖在郢都城内不愿走,确实挺烦人的。”

  说过后,依旧听不到陆莳的声音,她着实觉得这个女人很麻烦,都哄了这么久还是不行。她叹息地攀上她的肩膀,眼前人眸中幽火灼烧,看不见半分真切。

  不知怎地,她感受到了陆莳真心的喜欢,根深蒂固的,许多时候都不明白,陆莳会喜欢她哪里。

  她心计深,又善于利用陆莳,背后的权势错综复杂,又不得陛下喜欢,虽说占着嫡出的名分,可后位改易,她的地位十分尴尬。

  性子也并不讨喜,人缘也并非好,陆莳如何会喜欢她呢?

  细细一想后,陆相前程光明,遇到她,好似是受了些委屈。她边想边觑着陆相的神色,面对她深幽的目光,期期艾艾道:“陆相,你不觉得自己委屈吗?”

  陆莳扶着她的手的顿住,看着她犹豫的神色后,“殿下起初觉得很委屈,如今不委屈了?”

  楚染曾经在劝她和离的书信里提及过二人年龄悬殊,以人老珠黄四字做比喻,口吻相当恶劣,那时恨不得退亲才好。

  楚染好似忘了那件事一般,选择性不去提及,“委屈啊,你看你不懂得哄人,又不晓得休沐时带我出去玩,府内还有整日嫌弃我的母亲,思来想去,我才是委屈的那个人。”

  陆莳冷冷看她一眼后,将她平躺着放下,而后淡漠地欺身压住她:“委屈?那又如何?”

  “委屈自然就委屈,只是陆相将性子改一改,平日里不要总是不搭理我,你看你平日里说话就像方才那样,惜字如金,多说些话才会有旁人喜欢你。”楚染被她压得心虚,撇开她的视线后,就忍不住轻颤。

  陆莳的目光淡淡,不显山不露水,却让人感到一阵逼仄,不同于陛下在权力上的欺压,而是在心里给人的威仪。

  她以手推了推陆莳,开始抗议:“我有些困了,你去看看我的药有没有喝。”

  “你药已经喝了。”陆莳提醒她。

  “那你去看看午后的药。”楚染往一侧挪去,小心翼翼地不要惹恼这个小气的人。

  “午时未到,你心急了些。”

  “吃药要积极些,这样才能保住小命,陆相……”楚染顿住,陆莳已贴了过来,眸中无□□,只有淡淡的幽火,怕是已经生气了。

  她小心地辩驳,“为何生气,我方才的在教你如何做,才可以得到旁人的喜欢,你这样要孤独终生的。”

  她欲辩驳,陆莳眸中的幽火愈发深,“殿下说错话了,旁人喜欢做甚?”

  “你可以变心的,我不拦着你的。”楚染言笑晏晏,拉着她的袖口这挡住自己的脸,继而想往一旁挪去。

  挪了几寸就被陆莳按住,眼中的幽火似乎就要将她吞没,她鬼使神差搂住眼前人的脖子,呵气如兰,咬着耳朵说话:“不如让你欺负一次,生气对身体不好,你看你近日里气性愈发大了。”

  相府里近日都不安顺,进出不断的大夫就可见仆人提心吊胆的,就见楚染一人整日笑容满面,她只为哄着陆莳多开心些,哪有还未查出病因就提心吊胆的。

  陆莳低眸看着怀里的人,见她唇角角的笑意后,心中不知怎地就融化冰雪,道:“我去试试恒王。”

  她起身就走,形色匆匆,楚染唤住她:“不欺负了?给你机会哦。”

  陆莳没有理睬她的不正经,脚步不停地离开,身后的楚染笑意凝结,她也跟着站起身,从暗道里回公主府,她让人去请冯唐过来。

  冯唐来得较快,如今与公主之间多了一层关系后,办事也格外用心,她捧着热茶,“殿下寻我何事?”

  “你找个机会将茶之事透露给恒王,他若知晓,必然满城寻找大夫,借以提醒陛下。”楚染吩咐道,她就不信恒王会坐以待毙,梦里太子死得蹊跷,陛下又不愿查,她不得不将源头往这方面想。

  陛下或许没有杀人之心,猜忌过度后内心惶恐不安,不得不对她以毒来掌控,或许恒王早就中毒了,甚至还有太子。

  冯唐未及反驳,颔首道:“臣领命,这就去。”

  楚染手中还有太子留下的人,之前调走陆怀思是陆莳所为不假,她着人绊住恒王的脚步,让他无法参与此事,调令才成功地一步步地下发下去。

  冯唐离开后,她在公主府内逗留一阵,见了几名东宫幕僚后才匆匆回相府,彼时新阳醒了,坐在花厅里吃茶。

  新阳神色呆滞,一觉醒来后身旁就没有人了,也不知阿姐哪里去了,屋内实在是太舒服了,让她都睡不醒的。

  见到楚染回来后,怪道:“你哪里去了?”

  “醒来就出去走走,你该回府去了。”楚染坐下后揉了揉酸痛的眉眼,想到她的处境后不禁担忧新阳,“你回府后让人去注意饮食,莫要再随意进宫。”

  新阳好奇阿姐的意思,难不成让她莫要再入宫见阿软?她正欲反驳的时候,阿姐忽而又道:“宫里近日不安全,耐心等待些时日。”

  她一知半解,想到的却是阿软的安全,就道:“明妃会有危险?”

  “那倒未必,你少入宫就好,无事就去庄子里找宁王叔去玩玩,莫要乱走动。”楚染嘱咐她。宁王别院是个好去处,吃喝玩乐数不胜数,新阳过去最合适。

  新阳未曾多想,点头就同意了:“那好,我过几日就去,不过宁王叔上次拉我去温泉馆,说是那里有新奇的物什,让我自己掏银子。”

  楚染心不在焉,就道:“那你就跟着去玩玩,不要总盯着宫里就成。”她见时辰不早,就让人送新阳回府,再三叮嘱莫要随意入宫。

  *****

  郢都城内看似平静,实际早就乱成一团,西羌战事在继续,西北需要的军需不断,户部由霍家把持,六部争执不休,军需始终跟不上。

  章华台内争执不只一次,兵部用兵紧张,尤其是在与宋交界之地,更是因出使之事而打起精神,调兵增援,耗费的都是国库里的钱。

  户部不管兵部如何,把持着钱就是不肯轻易松口,当殿奏道:“与往年相比,西北之地所需军资比起往年还多,长平侯若不节省,其他驻地有样学样,国库岂不是要亏空。”

  兵部内的人气得两眼看着许久不说话,周文义先道:“今非昔比,如何能比较。西北增援不少兵力,损耗军需也算在西北之内?”

  “同属于西北,自然算在内?”

  “既然如此,你们户部颇不讲理,增援兵力而不给补给,如何打战,吃沙不成?”

  “周老所言无理,今年才开年不久,西北便上奏索要军资,长此以往下去如何得了?”

  “你们会省粮,自己去打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一言我一语,朝会上皆在争执此事,楚帝始终不发言,而陆莳依旧保持沉默,由着两方人在争执。恒王先忍不住,出列道:“陛下,儿臣觉得此风不可长。”

  一句话模棱两可,也不知说得是谁,陆莳接过话来,先道:“恒王指的是谁?”

  恒王忆起上次被落面子之事,羞恼在心,手中紧握着笏板,高声道:“自然是西北。”

  话音一落,周文义先道:“恒王挥霍,金不如土,如今反道说西北索要军粮是错,殿下在郢都城内挥金如土就不是错,此风一长,其他数位殿下有样学样,岂非带坏幼弟?”

  “周老是何意思,本王何时挥金如土?”恒王眸子通红,高大的身材站在周文义面前,随时就要一拳头挥过去。

  两人站得近,周文义也是不怕,反继续道:“殿下府内金器满柜,出入前呼后拥,您赐予臣僚的厚礼更是难以计数,这是常礼?”

  话峰忽而一转,又变成恒王骄奢一事,其余人不敢插话,陆莳静观其变,而楚帝眸色里的阴霾愈发厚了,周文义当殿弹劾,让人始料未及。

  散朝后,楚帝特地将恒王留下,具体说过什么,亦无人知晓。

  楚帝身边插不进耳目,无法暗探此事,又极少召见后妃,让朝臣有力也无处使。

  西北的军资照旧发了下去,户部与霍家也是拖延不得,群臣唏嘘,恒王却病了,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是病了。

  章华台内无数内侍,想要收买一二也可,是以,为霍启做事的不在少数,他在散朝后却被一内侍拦住。

  内侍盯着他腰间悬挂的美玉,垂涎三尺,霍启作势在手中晃了晃,“何事拦我?”

  内侍眼露贪婪,走近两步,低声道:“前几日陆相让人去查茶室,奴偶然得知一事。”口中说着话,目光却落在美玉之上,意思很明显,得玉才会说下面的话。

  章华台内伺候的内侍眼光都很毒辣,看中霍启的玉价值不菲,霍启腰间所饰之物几日更换一次,也不心疼,随手就丢给了他:“快说,若不值这玉,本官打断你的腿。”

  内侍伸手就接住了玉,捧在手心里摸了摸,道:“发现恒王殿下在章华台内所饮的茶并非出自茶室,而是由专人沏茶后奉入。”

  茶室里主要是给陛下沏茶,偶尔给殿内进见的人,霍启饮茶不下百余次,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起寒凉,与内侍匆匆道:“回去吧,本官晓得了。”

  霍启急切的步伐让内侍满意,他看着霍启远去的背影后折转回章华台,在暗处找到冯唐,将玉佩交给她。

  暗处没有旁人,冯唐体谅他不易,就道:“自己留着,下次办事要小心,霍老这次注意了,下次定还会寻你,晓得如何说话?”

  “晓得、晓得,谢冯大人了。”内侍也不客气,将玉小心放入怀里,目送冯唐离开。

  霍启匆匆去恒王府,当日就请了大夫去诊脉,翌日就传出恒王疾病的消息,陛下亲自派了太医过去探望,补品流水般的送入恒王府。

  相比较之下,新平公主染病就无人知晓,她于府内与冯唐说起亲事,商量着黄道吉日。

  阿秀将恒王急病的消息禀报后,她将手里的老黄历给冯唐递过去,“你在朝为官,哪日方便你就选哪日。”说完,又看向阿秀:“陛下可派太医?”

  “派了,一大早就去了,恒王府门前去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踩烂了门槛,据说恒王这次没有请太医,而且请的寻常大夫,也不知为何。”阿秀狐疑道,恒王怕死且又要面子,每次都是要太医诊脉,这次竟然请的民间大夫,让人思虑不通。

  楚染没有给她解释,挥挥手示意她出去候着,与冯唐道:“恒王怕死,也不怕闹出动静来让陛下知晓,到时更加危险。”

  “霍启或许是在试探陛下,并非像表面这般简单。”楚染道,她接过老黄历,上面墨笔勾出日子,她笑道:“就不耽误冯大人了,我会着人去安排的。”

  “辛苦殿下。”冯唐腼腆一笑,退出公主府。

  楚染笑了笑,未曾在意这些小事,只让人去盯着恒王妃。

  恒王性子不大好,惯会玩弄妾室,不知这位恒王妃有没有受过,两人看着恩爱,不过是表面罢了。她吩咐人去盯着恒王妃,若是知晓恒王中.毒,她必会露出马脚的。

  幕僚退下后,她觉得一身疲惫,回榻躺上片刻等着陆相回来。

  她躺在外侧,翻过身子,忽而摸到一物,拿出来后方发现是前些时日绣制的香袋,里面的香气已很淡了。袖袋上的荷花着实无法入眼,她握着手中也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之间就抓住香袋睡了过去。

  天色入黑后,陆莳掐着时辰回来,时间与往常一样,她近日里回来得都会早一些,哪怕事务再多也会放下,为了与楚染多说会话。

  白日里听闻恒王的病,就知晓恒王害怕了,怕得不行,迫不及待地想查清身上的毒。

  楚染还是在睡,被子中间的人深陷下去,脸色白了些,失去那抹粉红,陆莳将手探入被下,本想摸摸她的小手,不想触碰到一物。

  取出来后竟是香袋,她目光变作温柔,淡淡一笑,将香袋悬于锦帐之上,那抹绿色给屋内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机。

  楚染恰是她心中的生机,她如今不知没有楚染后,会何去何从,留在郢都继续为锦绣前程忙碌还是择一地碌碌无为,茫然过一生。

  一时间,竟不知方向在何处。

  她俯身看着楚染恬静的睡颜,呼吸轻缓间而带着些许鼻音,忍不住捏了捏轻颤的鼻子,惹来一声轻呼。

  楚染似乎是累极了,被捏了鼻子也没有醒,反往被子里钻去,被陆莳按住,亲上她蠕动的唇角,将手轻轻置于她的脑后。

  唇齿相碰间带着甜蜜,楚染半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咬了那人的唇角,“扰人好梦,该咬。”

  陆莳还是淡笑,云淡风轻,手心处的发丝柔软,蹭过就有些发痒,松开后楚染往被子里钻去,“恒王病了,你无事去看看,顺便试探一二。”

  “你不去吗?我瞧着今日时辰尚早,不如我们趁着夜色去看看?”陆莳顺势将人拉起来,靠着自己,“不睡了,我们一道去看看,听说恒王妃经常受欺负,身上伤痕不断。”

  楚染方醒,未曾反应过来,就道:“你欺负我时,身上也有。”

  陆莳脸色一红,甚是尴尬,解释道:“不一样。”

  楚染不听她解释:“哪里不一样。”

  “殿下该醒醒了。”陆莳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唯有戳着她的脸,“去恒王府,臣替殿下更衣,时间不早了,回来恰好用晚膳。”

  “那、晚膳吃暖锅,想吃羊肉了。”楚染顿时醒了过来。

  “大夫说羊肉与药性相冲,不能吃。”陆是直接拒绝。

  “那不去了,陆相一人去就好。”楚染直接推开讨厌的人,从小到大也就陆相管着她,饮食上极为上心,近日更是如此,好多吃食都不给吃,药性相冲几字几乎日日都要说一遍。

  出尔反尔的人又想接着躺下,陆莳地将人拦住,“耽搁时间不好,快些穿衣裳,我让阿秀备车。”

  “不给吃羊肉暖锅就不去。”

  “不想瞧瞧恒王妃怎么被欺负了?”陆莳拉着她的手,被子里的暖意怕是都没了,伸手一摸都是凉的,她唤来婢女去换衣裳。

  有了外人在,楚染断然不会撒娇放肆的。

  婢女持着衣物进来之时,楚染就端正坐直了,眼睛目不斜视,只瞪过一眼陆莳,而后好奇道:“陆相你怎地知晓恒王妃被欺负了,也有可能是后院妾室。”

  “殿下想知晓就自己去看,臣说得当不得真。”陆莳走向屋外让人去准备马车,自己也去换一身衣裳。

  她故作玄虚,勾得楚染心口发痒,巴巴地问了几句后,心中愈发好奇。

  恒王温顺贤良的外表几乎是自己做出来的,具体如何楚染也是从东宫幕僚那里听来的,太子妃曾见过几位侧妃手臂上的痕迹,或青或紫,不难猜出恒王的人品。

  不过王妃是正室,不好随意的,这次恒王之事也怨怪不得她的,陆相如何就肯定的。

  上了马车之后,陆莳正襟危坐,不去理会楚染巴巴期盼的眼神,与方才房内判若两人,楚染忍不住道一句:“假正经。”

  方才是谁偷亲她的,现在又装得矜持,她心里骂过后也不去理会假正经的人,自己独自坐在一旁。

  不久后马车停下,外面喊道:“殿下,陆相到了。”

  陆莳在外侧先下马车,恒王妃迎来,带着几分憔悴:“陆相,天气寒冷,快快入府。”

  楚染慢了半步,陆莳罕见地伸手去扶她下车。

  看着如白釉的手腕,楚染一时发怔,陆相在外何时这般献过殷勤?

  章节目录 第67章 六十七

  初春之际依旧寒凉, 恒王妃穿着去岁旧日穿的红袄,脸色上脂粉略厚,看着娇娇柔柔, 她请着两人入内,寒夜里手中捧着手炉, “大夫道是殿下病症突发, 一时间不知是何病。”

  陆莳的手已从楚染手腕上撤离,两人并肩走着, 楚染的心思都在恒王妃身上,目光落在她面上的脂粉, 心中暗自起疑。

  恒王妃与太子妃不同, 出身大家,背后母家势力深厚,恒王应该善待,如何会做那些不仁道的事。

  她这厢在打量,陆相问起恒王的病情,恒王妃支吾其言,道是查不出来,郢都城内的大夫医术不精, 已命人去外地寻。

  “太医也不可?”陆莳试探道。

  恒王妃苦涩一笑, 哪里敢用太医,如今闹成这般, 太医就算能解, 恒王也不会信的, 她摇首道:“太医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不如民间大夫的好,且舅父已让人去寻,不日就会回城。”

  恒王府内摆设简单雅致,自从那日被周文义当殿弹劾以后,将府内摆设都换下,力求简朴,就连恒王妃的衣饰用度都跟着缩减不少。

  就算如此,府内格局也难改奢靡之风,楚染瞧着假山楼阁,心中暗自惊叹,走了一刻钟后才到恒王的院子。

  恒王妃的笑意跟着淡去很多,她只当自己掩饰得当没有引人在意,实际楚染早就看出怪异,高领的衣襟下怕遮掩见不得人的痕迹。

  恒王院子是独立的,与恒王妃不在一起,陆相与楚染被引进后恒王妃就让人撤去榻前的屏风。

  也不知是真的病还是被吓的,恒王脸色极其差,见到楚染也未曾有以前张扬之色,反倒一改常色,谦逊道:“不想你竟亲自过来了,新平如今该觉得很满意。”

  话里带着失望,怕是心灰意冷,话一出口恒王妃的脸色就变得苍白,在烛火下竟有些渗人。

  “恒王兄如今就言败,怕是早了些,再者茶中一事如何还待去查,恒王兄还是安心养病为好。”楚染不怕,接过婢女奉过的茶后就捧在手里捂着,淡然地坐在坐榻上,平视恒王灰败的眼神。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早已分不清哪样占着先,陛下之心狠前无古人,她笑恒王的怕死,亦笑太子的明哲保身。

  如今怕只有太子未饮茶了。

  恒王靠着迎枕,唇角衔起冷冷的笑,“安心养病?不如做一傀儡来得命久些。”

  “那便做一傀儡,君不君父不父,不如民间寻常百姓的好。”楚染目光澄泠若雪,冷冷映着恒王略带讽刺的神色,她不会告诉恒王,她亦常饮茶。

  陆相在侧不言语,像是不知兄妹二人的谈话,只垂首看着茶盏没到绿茶,片刻后恒王看着她:“陆相如今是太子一党,瞒得很深。”

  “殿下错了,臣自始至终效忠的都是陛下。”她轻描淡写地回复恒王,扶持何人都没有错处,只是时运罢了。

  恒王妃忐忑不敢说话,又恐惹恼恒王,到时惹了不痛快,她沉闷不语,楚染却大咧咧地看着她:“阿嫂好似消瘦很多,最近可是劳累了?”

  “许是吧。”恒王妃敷衍道,不敢说太多的话,免得被精明的陆相看出矛头。

  可以从头至尾,陆莳都未曾看她一眼。

  恒王心里不痛快,郁闷慢解,觉得低了新平一等,他咬牙看着陆相:“陆相可知陛下为何对连家小子上心?”

  陆莳并不奇怪他的说法,淡淡道:“臣洗耳恭听。”

  “陆二爷密禀陛下新平年礼下夹带金银。”恒王嘴角笑意忽而深厚,眼内的楚染脸色突变,他继续道:“他若不说,陛下如何会在意,甚至让人秘密监视新平的一举一动,也正是因为那些金银让陛下觉得西北不忠,意在压制西北军饷。”

  楚染抿着薄唇不说话。

  陆莳却道:“陆怀思做事不过是讨好殿下,不足一提。”

  “他并非讨好我,或许是情不自禁。”恒王笑道,他早就知晓陆怀思的心思非在功绩、非在朝堂,复又道:“陆相之姿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且陆二爷与陆相相识在前,念念不忘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他说的正常,楚染恶心得不行,捧着茶盏的手亦在发抖,在恒王笑话你眼神里沉默许久,“此事我自有计较,且说说恒王兄的后话。”

  “简单,新平有办法让王后久居中宫,相信你也有能力让王后走出来。”恒王道。

  他势在必得,凭借着楚染对陆怀思的厌恶必然会同意,宫里局势平静,几乎不在他的掌控里,唯有让王后出宫才可以暂缓眼前困局。

  楚染蹙眉,她没有能力答应下来,毕竟王后被困中宫是明妃所为,前朝风平浪静,可以说是陆相的功绩,两人相得益彰才让王后无回击之力,如此煞费苦心得来的局面,怎能因一小人而破坏。

  她坦诚道:“为一小人不值得。”

  恒王静了静,唇角勾起一点笑意:“新平不为连家着想?”

  “不想,我自有办法处置陆怀思,恒王兄忘了周敏之?”楚染语意散漫。

  “周敏之?”恒王当真记不得,触及楚染眼内的笑意后,蓦地一惊,周敏之是一翰林,诗词极好,写诗不知怎地讽刺新平公主,陛下装作不知,新平仗着年幼,寒冬腊月将人丢进冰窟里,回府后郁郁而终。

  如何死的,陛下不在意,其他人也不敢过问,今日陡然听闻周敏之的名字,恒王一时间也未曾想起来。

  细细一想,新平确有很多办法让陆怀思消失,且有陆相襄助,也是不怕的。他一时失算,顿是后悔,而后又与陆相道:“陆相会答应?陆老夫人可是对陆二爷最喜爱,要了陆怀思的命,老夫人怕也是难以安享晚年。”

  楚染接过话来:“恒王兄想得多了,此事与陆相无关,我是金枝玉叶,难道会惧一老妇人?”

  陆相沉默,似在默认她的说话。

  恒王无果,唯有追问道:“你要如何做,才可让王后出中宫?”

  “简单的很,恒王兄回封地,我就答应下来。”楚染淡笑,眸色如陆莳般淡然,她这般姿态学得很像,让恒王一时间忌惮在心。

  他舍不得郢都城内的权势,可如今一想,他已让陛猜疑,留下来也是无用,不如借此来躲避陛下的监视,咬咬牙道:“可,答应你。”

  “恒王兄阔气。”楚染放下茶盏来拍了拍手,余光都不留一丝给楚染,果断道:“我会尽力去做,恒王兄请奏去封地,我便让人去试试,莫要鸡飞蛋打了。”

  陆相跟着起身,目光这才扫过一旁颤颤惊惊的恒王妃,不想几日间王妃的性子大变,她微微叹息后,楚染已大步离开。

  恒王妃送两人出府,楚染走到马车旁后顿了顿,等陆莳过来后道:“陆相先上车。”

  她谦让,陆莳也不作拒绝,撑着她的手登上马车,两人间亲昵如旧,似乎没有方才不愉快的事。

  恒王妃抿着唇角,心生羡慕,淡淡地目送两人离开,回去后心生倦怠,吩咐道:“让侧妃去给伺候殿下,我身上不舒服就不去了。

  她衣衫下皆是遭到凌虐的伤痕,宁愿恒王就此被毒死,也好过守着折磨。

  ****

  马车上的二人静默无声,陆莳望着楚染凝重的神色,唇角动了动,没再开口,陆怀思的事被揭露出来,到底是她的疏忽所致,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生疑到以毒来控制。

  前世里殿下沾染朝政,陛下都未曾起疑,如今竟被陆怀思的私心害得殿下备受煎熬,细细想来,都是她的过错。

  楚染却想得不同,在想如何让明代松口解局,明妃性子深沉,入宫后使了一手好戏,压制王后捧着贤妃,又让林氏得宠,这样不简单的心思几乎毫无破绽。

  答应恒王之事不可能不去做,如今趁此机会将人赶去封地,待太子回来后借机取代陛下,到时便可万无一失。

  她着实不知明妃的性子,或许唯有从新阳那里探得机会了,她粗略一想后,就静下心来,急躁没有用的,不如静静等着恒王的下一步动作。

  与恒王虚以委蛇后觉得累得很,车厢内也无其他物什可暂时休息,她左右观一眼后,选择靠着陆相的肩膀,徐徐合上眸子。

  陆莳被她一靠后,顿时心软下来,伸手揽着她:“殿下生气了?”

  昏暗的车厢内无人回应,只听到楚染均匀有规律的呼吸声,陆莳心内罕有的忐忑,她不答,她也就不问了。

  回府后楚染匆匆吃了半碗米饭后,就回榻去休息,陆莳本想去哄一哄,幕僚急着求见,她唯有将她先放下。

  楚染哪里想得那么多,上榻后就看到上空中悬挂的香袋,丑陋的东西总是会让人一眼看到,她抬手拍得香袋晃了晃,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与苦涩,她不愿去多想,困得两眼都睁不开了。

  睡下后连陆莳何时回来都不知晓,一眼睁开时就到了午时,她揉了揉自己后颈,新阳从外间走来,她手里捧着四色圆子,道:“阿姐醒了,试试圆子,我包得可好吃了。”

  楚染方挣扎着做起来就被塞了一个到口中,咬了一下后芝麻蜜糖的馅料就流了出来,甜得她又吐了出去:“你蜜糖放多了,发齁了。”

  “那你试试这个。”新阳见她吐了出来,又忙喂了红色圆子,“阿姐,这是雪糯米碾的粉,颜色可好看了。

  楚染不敢咬了,在嘴里含了几下后轻轻咬开,顿时酸涩之味溢满口腔,酸味冲上头脑,眼泪横流,“你放了什么?”

  “酸梅肉啊,阿软喜欢吃酸梅,我就想试试放在圆子里会不会好吃。”

  “那你给我吃做什么?”

  “阿姐先试试,不好就重新去做!”

  楚染:“……”她就是一实验的?

  章节目录 第68章 六十八

  新阳心思简单, 为的只有明妃,楚染过两只圆子后就不会上再上当,她直接将人赶出卧房。

  相府内人不多, 新阳被赶出去后,不觉沮丧反找了旁人去试验, 阿秀仓皇而逃。

  闹过一通后,楚染更衣出来, 一身鲜红的裙裳靓丽, 新阳好奇, “阿姐这要进宫去?”

  楚染整理发髻上的步摇,“去见太子妃,新阳可愿入宫?”

  入宫是新阳最想做的事, 哪里舍得拒绝,她未曾思考就答应下来, “自然要去的。”

  两人各怀心思,新阳来不及换一身新衣裳就踏上入宫的马车,心中激动而向往, 拉着楚染的手叨叨不停, “阿姐,我们去见明妃吗?”

  “去见一见也可, 你该有与她联系的方式,自去联系, 我恰好有几句话想同她说一说。”

  新阳未加思索就答应下来, 道:“东宫约不得, 不如去园囿里坐一坐,可好?”

  “可。”楚染答应下来。

  明妃多不管事,心思与旁人不同,不争不抢,让陛下对她愧疚良多,宠爱也不见少,虽说鲜少去伺候,但贤妃该有的尊容,她皆不会少。

  不仅在宫内自由,亦有实权,要见新阳并非难事。

  梨园内梨花冒头,星星点点的花朵开在枝头上,让人爱不释手,观之可亲。

  新阳虽然喜欢吃,但在宫内却换作一副矜持的模样,就连茶都不随意去碰,规矩地坐在园子里。

  明妃姗姗来迟,步履匆忙,见到新阳后欣喜还未涌上心头就见到楚染深沉的面色,她讲脚步放慢,款款踏入。

  园内宫人散在角落里,新阳按耐住自己想要扑过去的心思,只抬头看她一眼,再不言语。

  明妃屏退园内的宫人,懒散一笑:“宫内的茶甚是不错,新平公主可试试。”

  新阳忍得正是难受,听到明妃的话后立即就端起茶来饮,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晓得点头附和:“不错,确实不错。”

  楚染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她,见到明妃后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方向了,她如今懒得去说,只道:“新平有一事烦请明妃娘娘襄助。”

  “何事?”明妃伸手就握住新阳搭在案上的小手,不顾楚染侧开的目光,园内仅仅三人,她不用去躲藏,不如大方些给新阳些安慰。

  她主动伸手,让新阳一惊,瞬息就回握住她的手,难掩欣喜的神色。

  楚染就当作未曾没有看到,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了,正经道:“我想请娘娘去陛下跟前求情,让王后出中宫,不需掌权就可,只给其自由身罢了。”

  明妃多日不见新阳,心中正挂念得紧,听到这句话后也不作奇怪,“殿下之事实在难办,不如给些诚信如何?”

  简而言之,她可以答应但要楚染给的条件。

  楚染道:“可,不如太子继位后还娘娘自由身,天涯海角随处可去,就连新阳封地都可去。”

  提到封地,新阳灰暗的眼睛顿时一亮,反握住明妃的手,盼了这么多年就是这句话了,她捏了捏明妃的手,示意她快些答应下来。

  她性子急躁,被楚染一试就试探出来,明妃也是恨铁不成钢,叹息道:“新阳都已经迫不及待,我也无反驳的余地,倒是可以一试,就是想知道殿下的后手,让我也好做准备。”

  明妃不想做牵绳的木偶,若没有提防别人的心思,只怕早就死在吃人的后宫里。

  楚染却道:“明妃既然能求情,就该想想如何断了王后的后路,他日就会明白这些。”

  她不肯多说,明妃追问道:“殿下不说,我如何不担心会被蛇咬。”

  “王后不咬娘娘,其他人就不会的,至于我,更是不会,新阳你说对吗?”楚染将话题牵到新阳身上,又见二人痴缠,着实刺眼,无奈道:“明妃娘娘既答应,新平先去东宫,半个时辰后与新阳一道出宫。”

  非礼勿视,她匆匆离开。

  如此恰好新阳之意,她喜滋滋地亲上阿软的唇角。

  ****

  东宫内平静如水,没有太子的日子也是无波无澜,太子妃似乎看开了,见到楚染后也不提那些不堪的旧事,反拉着她说这绣活。

  “近日无事给阿楠腹内的孩子做些小衣裳,殿下觉得如何?”太子妃眉眼间拢着笑,忘却眼前这位公主不通绣活。

  楚染肯定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拿起衣裳后有模有样地夸了几句,为转移她的心思就问起宫内的事。

  太子妃在东宫足不出户,对于外间的事也不敢不放在心上,让人时常去打听,听到些许消息,阿姐问就肯定要说:“也无甚大事,就是恒王病得奇怪,陛下派太医去守着,也不知如何,听说王后急得不行,要出宫去看看,却被陛下拦住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楚染只当没有听见,反道:“恒王之事与东宫无关,太子妃只需见东宫守好,其余的也就不要多管问了,太子回来之时对你必有感谢。”

  “但愿。”太子妃意兴阑珊,提起太子也无兴趣,楚染不好再提,算着时辰到了就先出宫。

  与明妃说好之好,就看恒王如何去做了。

  她出东宫时未见到新阳,却在宫墙下见到久候的陆相,两人匆匆对视一眼后,她先垂首想前走去。

  陆相紧跟其后,两人就差一步距离,或远或近,给人疏离陌生的感觉。

  两人间的距离保持得恰当,没有太远,亦没有过于亲密,来往的宫人见到两人这般后都是见怪不怪,匆匆行一礼就低头离开。

  走出东宫时,楚染登上马车等候新阳回来,意料内陆相也跟着上车,她冷冷望过一眼就靠着假寐。

  车内不如外间空阔,陆莳也不忍耐,伸手就将人揽入,声音轻如清风:“殿下可是生气了?”

  “不气。”楚染淡淡道,陆家之事又非陆相掌控,她气来作甚,要气的也只有她隐瞒之事。

  她整个人倦怠,似是不想说,软软地靠在陆相怀里,“我让明妃去给王后求情,到时就看恒王如何做,其余的先不管,等太子回来,算算时辰,再过些时日就会回来了。”

  太子来过书信,不日就回,出使宋国一事十分顺利,谈过之后就等陛下点头,到时可在朝堂上压过恒王。

  太子身子不好,略输一筹,可如今恒王也身染不知名的毒,只怕还不如太子。

  她近日里觉得没有什么精神,相信恒王亦是如此,以前觉得难解的局,不想竟被陛下解了。

  楚染说不气,陆莳是不会相信的,她低眸看着怀里紧紧依靠着她的人,叹息道:“生也无不可。”

  只要不回公主府即可。

  楚染没有心思去猜她的心思,由着她抱了片刻,新阳掐着时辰回来,还未曾走近马车就瞧见面色冷凝的陆相走下马车。

  她觉得哪里不大好,后退两步,陆相每走近一步心就提高一点,她捂住自己的心口不知所措时陆相走近行礼,大步离开。

  陆相好像不高兴,与阿姐闹别扭了?

  弄不明白时,去缠着阿姐去问,不想阿姐闭口不言,如何问都不说,她懊恼又无奈。

  她苦恼着被阿姐赶出相府,郁闷地回公主府,觉得一人无趣,又去寻宁王叔去玩。

  ****

  每过几日后,恒王上奏回封地养病,陛下驳回。

  几日间,恒王连上三封请回的奏折,陛下恼怒,准予王后出宫去探望。

  朝臣诧异时,楚染在府内接着摆弄自己的香袋。

  夜色四合,相府内烛晕昏黄,于寂寥黑暗里的一抹暖色,她手中握住旧日的香袋,置在鼻间嗅了嗅,眼前闪过一片晕眩。

  黑夜里的光色似在晃动,手中的香袋应声落地,她脑袋里模糊,看着脚下的香袋在发晕,伸手去够,整个身子往地上扑去。

  惊动廊下的婢女,吓得不知所措,忙扶着她起来,脸色苍白的楚染依旧在看着香袋。

  方才的头晕好像都来自香袋,香袋是她亲

  手做成的,不会有脏东西,觉得哪里不对,她让人去找大夫过来。

  婢女急忙找来阿秀,这才去请大夫。

  殿下精神恍惚,唇色都失去往日的嫣红,眸内灰败,她觑过一眼后就不知如何是好,唯有低声道:“殿下哪里不舒服?”

  楚染身子罩在阿秀的阴影中,如尊木雕一般,一动也不动。

  阿秀伸手想扶她去榻上休息,手还未伸出就见她唇角处蔓出一丝鲜血,她吓得不行,话还没有说出口,殿下忽而倒在她的怀里不省人事。

  相府内慌作一团。

  章华台内楚帝因清河战船一事而留下陆相。

  清河战船上刚送来的,交接之前派人去检查过万无一失,可近日有人弹劾吴江以次充好。

  大楚于陆战之上毫无压力,对敌西羌更是毫无悬念,不过是时间问题,楚帝心中甚为自信,不过被说起水上之战,心中如擂战鼓,始终做不到自信处之。

  弹劾的是清河,牵扯的自然是恒王,兼之他连上奏折要回封地,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

  楚帝深信陆莳也是因她每每的策略都很妥当,比起旁人更胜一筹,她又从不结党营私,让人更加放心。

  她蕴眸焦切,凝视匿名弹劾的书信,道:“陛下,此事怕是不好去查,战船一事难以说清,再者并无证据,就凭借一封书信,难以服众。”

  这话不过是安抚楚帝之心,真正如何,其实不需证据,陛下行事不需证据,就像是怀疑楚染与连家之间关系匪浅,他无证据就可对楚染下.毒控制,如今对恒王更加失去信心了。

  陆莳之言,是在火上浇油,深知陛下猜疑的心思,反其道而言,更能让他猜疑恒王在中间意图不轨。

  楚帝抬眸看她焦急之色,沉浸在匿名信之上的言辞上,他敲了敲桌面,道:“让人去查,吴江如此之举犯了大罪,朕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陛下圣明。”陆莳附和。

  楚帝又道:“该派何人去查?”

  “此事艰难,寻常人难以胜任,臣也不知。”

  陆莳不愿举荐,接以摘清自己,楚帝愈发信任她,道:“你回去仔细去想想谁人合适,朕给你三日时间,到时再来与朕说清,时辰不早回府去休息。”

  时辰不早,宫门即将压落锁,陆莳不敢耽搁,匆匆乘车出府。

  回到府内后已过亥时,楚染懒散地靠在榻上,手里捧着汤药,见她风尘仆仆回来,不解道:“怎么了?”

  “殿下让人给陛下写了匿名信,举报战船一事?”陆莳见她脸色很差,话到口中又只好咽下,“殿下行事太过匆忙,只会适得其反。”

  “如何会反,恒王要回封地恰会让陛下怀疑,岂不更好,哪里会适得其反。陛下心思从不外泄,就算对恒王不满也不会显露在面上,不如就趁着他这般猜疑的性子做事,哪里不好?”

  楚染知她妥当的心思,只是等不下去了,将语气软了下来,“我有分寸,不会让陆相难做事,陛下本就猜疑,如今不过加了几分罢了,再者恒王与吴江之间的关系本就摘不清了。”

  她硬话软说,磨得陆莳不好再孬,唯有轻声道:“说过不该沾染这些事,怎地又不听话。”

  “太子要回来了。”楚染笑意难掩,药汤上的雾气氤氲在眉眼之上,混沌不清,她轻轻喝了一口后,蹙眉:“好苦,陆相试试?”

  “这又非羹汤,臣试试作甚?”陆莳心顿时软了下来,俯身坐在榻沿上,接过她手中的药汤,轻轻吹了吹,舀了一勺喂给她,又道:“殿下做事确实很有分寸,陛下起疑而未有声张。”

  “嗯,就像怀疑我重金送给连家都意图,无证据也会心中不安。”

  陆莳亲手喂,楚染也不叫苦了,乖顺地将汤药喝完,最后一口苦得她蹙紧眉梢,而后在她不注意时亲上陆时,将口中的药以舌尖渡给她。

  “苦难要一起的。”楚染笑得惬意,捉弄过陆莳后就推开她,不见往日的痴缠。

  陆莳也苦得说不出来话,只睨她一眼:“殿下胡闹了。”

  “那也是你纵容的,陆相想后悔也可的。”楚染眼里染着烛火的暖黄,熠熠生辉,让人看了也心生暖意。

  陆莳在屋内,婢女自然不敢入内,阿秀在外守着,几次想去屋内将事情说清楚,奈何听到殿下的笑声后就顿住。

  楚染不困,见到陆莳后精神反更好了些,说得陆莳无话可回,最后压着她先入睡。

  “陆相,太子要回来了。”

  “于臣无关。”陆莳似有不悦,好不容易将人教得乖顺了些,如今又变本加厉,她无奈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凝视楚染:“殿下今日好像很开心?”

  楚染意识到她话里含义,将被子蒙上头顶,装起缩头乌龟:“时辰不早,我先睡了,陆相随意。”

  章节目录 第69章 六十九

  楚染睡得很快,陆莳替她掖好被角时人就沉沉睡过去了, 抚上她的额头时发觉她略有些低热, 目光不得不落在几上的药汤空碗。

  她有些不清楚染的心思, 贸然出手又是因为什么事, 亦或是什么事逼得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拉下恒王。

  恒王在民间的威望已威胁到陛下,不需吴江之事就可知陛下已按捺不住, 楚染此举或许可行, 就看霍家如何行事。

  楚染低热一直未退, 陆莳守到天明后唤阿秀过来, 她需更衣入宫早朝, 另外恒王离京一事,陛下今日定会再议。

  太子不在京反是好事,不必沾染,届时陛下又会将矛头指向太子。

  太子年幼就被封, 虽不比恒王年长, 占着嫡长,就算后来霍氏为后,也终究慢失了先机。

  恒王占着嫡出不会轻易甘心, 殿下殚精竭虑多年,早就想将恒王一党铲除, 往日里能忍住,近日不知怎地了, 竟然强行出手。

  早朝上陛下驳回恒王的请求, 另外派太医守在恒王, 救治的可能性怕是要小于监视。

  陛下以毒控制一事,若恒王去揭破,多半会给解药,恒王就会真的成为一傀儡,就看恒王是否甘心。

  下朝后,周文义赶上陆相的脚步,他略带气喘:“陆相,且慢些,人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脚步。”

  陆莳脚步放慢,缓步而行,宫道上三三两两的朝臣在低声说话,霍启面色不豫,对待臣僚的问话也是爱搭不理。

  周文义呼吸顺畅后才开口:“听说有人弹劾恒王,陛下甚是不悦?”

  殿下做的事,周老如何知晓的?陆莳道:“陛下未曾言语,我确实不知。”

  “陆相做事谨慎,不言也罢,若是陛下让陆相商议人选时,望您考虑些周某罢了。”周文义直言,也不想与陆相饶弯子,陆相为人甚是坦诚,饶弯子不如说实话来得快些。

  陆莳与前任丞相不同,不结党、不营私,中立的态度让恒王恨得咬牙切齿,就算再恨也是无用,她身正清明,想要做些勾当也是不成。

  周文义十分看好陆莳,比起贪婪不为百姓着想的霍启,陆莳强了不止百倍,虽说女子之身,也不能淹没她的才华。

  陆莳也没有拒绝:“尽力罢了。”

  两人在宫门口分开,未过多久王后再次出宫探望恒王。

  陆莳也没有去署衙,驱车回府。

  彼时楚染已醒在喝粥,见人匆匆回来,怪道:“今日吹了哪门子风竟让陆相这么早回来,正好和我去趟商会。”

  阿秀给陆相添了碗鸡丝粥,就带着婢女都退了出去,不敢面对陆相,她瞒着昨夜里的事情始终不安,陆相聪慧,迟早会瞒不住的。

  楚染今日上了淡妆,唇角带着嫣红,鸡丝粥滑过唇角时带着几分诱惑,陆莳淡淡扫了一眼,“商会龙蛇混杂,你去做什么?”‘

  “去看看,陆相也可不去的,我就是去见见潘夫人,西北军饷不够,我找潘夫人问问。”楚染拿眼睛瞄了她一眼,唇角弯弯。

  鸡丝粥熬得很软,几乎不用咬的,滑过喉咙时有些痒,陆莳淡然不语。

  用完早膳后婢女撤下膳食后,沉默许久的陆相才道:“眼下你与西北莫要有联系的好,我让人送过去就可。”

  “陆相有银子?”楚染换了一身天色碧色的裙裳,青山黛绿间恰是最好看,她回身笑吟吟地看着陆莳。

  “殿下想要的,无需拐弯抹角。”陆莳戳破她的小算计,西北那里招募私兵,所需军饷更多,户部时不时地扣一些,更是捉襟见肘。数年暗斗下来,霍连两家已是水火不容了。

  楚染眨了眨眼,“好的,不过借了不还的那种。”

  陆莳慷慨,不与她计较这些小事,走过去伸向她的腰间:“可,总得给我些时日,小心为上,不过陛下近日里在关注恒王,不会在意西北。”

  眼见着她的手伸过来,楚染朝后躲避:“青天白日,脱我衣裳作甚,陆相自重些。”

  “既然不见潘夫人,换下衣裳去休息。”陆莳说得理直气壮,楚染却是不肯,轻轻拨开她的手,不乐意:“我去商会瞧瞧。”

  “不许去。”陆莳不答应,“晨起还发着高烧,如今还不晓得有没有退热,不许去。”

  “我就去看看,今日商会有霍家,陆相、陆相…”

  屋内人喊着陆相,外间廊下婢女不知发生何事,屏息听着,唯独阿秀忧心忡忡,将人赶走,自己顿时生疑,殿下的病当真无碍?

  早晨起见她精神尚好,见到陆相又是神清气爽,好似就只是些小病小痛。

  初春之际,天色暖人,就连太阳也就觉得可亲,屋内楚染病后力气不如陆莳,被人按在榻上后气得眼睛圆睁,“陆莳,你在限制我的自由。”

  屋内无人回应,陆莳拆下她发髻上的翠玉,散下发丝,将被子盖在楚染身上,瞬息后就被榻上的人掀开后撩在地上。

  陆莳不恼,又抱回去给她盖好:“殿下再恼,西北就无军饷。”

  “陆莳,你威胁我!”

  “殿下不听话,臣也无奈。”

  楚染气得眼睛通红,干巴巴地瞪了几眼,想起陆莳往日对她做的事情,堪称无赖,威胁也不算什么,她脱口而出:“回公主府。”

  “殿下也可回去,西北依旧无军饷,想必潘夫人那里也拿不出殿下要的银子。”陆莳不惧她的反威胁,潘夫人方在郢都城内站稳脚跟,如何拿得出几万私军的军饷。

  陆莳可称是有恃无恐,气得楚染无可奈何,威胁无果后心口积攒着一丝郁气,躺在榻上也不去看陆莳,反去想着今日商会一事。

  商会是民间组成的,各有体制,潘夫人方来这里是想进去,自己打通人脉后就想请她去看看,到时得她些许支持,在商会中也会更好说话。

  她也想去看看,不想陆莳今日竟不去署衙,在府内守着她,也真是不凑巧。

  翻过身子后,想着如何让陆莳松口,苦思无果后,身侧之地塌陷下去,腰间搭上一只手来,将她紧紧抱入怀里。

  她方想说‘别碰我’,话到嘴边想起陆莳昨夜整夜未眠,就不忍说出口来,磨蹭两下后就想等着陆莳先入睡,她再出府。

  两人心有灵犀地不说话,楚染不动,是不想吵着陆莳。陆莳却是相反,晓得殿下在生气,等候片刻再哄一哄。

  纵一夜未眠,她不觉得困倦,只想安抚好殿下,唇角笑意深了深,“你想让潘家加入商会何需自己走一趟,让人去吩咐就好。”

  楚染不语,也不作挣扎。陆莳接着哄:“臣替殿下去做,可好?”

  紧紧依偎的温度扫去两人之间的矛盾,楚染晓得她的好,只是这般一来,她欠得更加还不清了,道:“不如我以太子名义给你打个借条,银子就算他借的,如何?”

  “为何不以殿下名义? ”陆莳轻笑。

  楚染转过身子,“我还不清的,欠条也是废纸一张。”她穷困潦倒,哪里有银子再还,太子若继承皇位,这些银子自然就容易还。

  “原来殿下晓得自己还不清。”陆莳话里有话,见生气的人终于肯正视自己,眸色里的温柔更深了些,不见倦怠之色。

  她似乎从不倦怠,楚染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精神,听她怪怪的话后羞得说不出话来,撇了撇嘴,挪近她眼前,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陆莳的眼睫上,“还不清又如何,不说早就卖给你了,一国公主不值钱吗?”

  她轻轻碰了碰陆莳的唇角,威胁不得就改哄,言笑晏晏地直视陆相:“陆相,今日天色不错,不如你我去商会见识一番?”

  陆莳侧首,避开她的视线:“不去。”

  “阿莳、阿莳…”楚染伸手去掰正陆相的脸,逼着她看着自己:“你躲我作甚,我哪里不好?”

  “聒噪。”陆莳将被子拉一拉盖过她的肩头,将人按在被子里,防止她受凉,又不放心地摸上她的额头,感觉烧退了才放心。

  楚染不愿躺在榻上,继续拉着她劝:“阿莳、我就去看看,见识一番,不会去其他地方,你若不放心就一道去,喊上护院不会有事。”

  “殿下身子不好,喊再多的护院也无益,不如好好养病的好。”陆莳油盐不进,忽略那句卖乖的阿莳二字。

  她态度强硬,让楚染首次察觉到她冷酷的性子,她耷拉着眉眼,总不好以硬制硬,伏在陆相身上,道:“我又非幼子,哪里不经历事的,你莫要把我当孩子。”

  “嗯。殿下长大了,至少不会哭鼻子。”陆莳阖眸,幼时的殿下爱哭,尤其是哪里不如意,就会哭一通,王后那时无暇照顾,养成她爱哭的性子,本以为会娶小哭包回来,不想长大后反坚强得很。

  楚染哪里记得这些旧事,听她这么一说,厚着脸皮道:“不如我哭给陆相看?”

  “殿下哭倒长城,臣也不会让您出府。”陆莳忍着笑,甚是辛苦,想要将人推下去,偏偏殿下缠得紧,她头疼得很。

  生病的人更为难缠,尤其是死皮赖脸的人。

  陆莳被缠着无法,若不应承,殿下准能说几日,“殿下只准去商会,换一身袍服出府。”

  “好。”楚染高兴答应,从她身上爬起来,唤婢女进来梳妆。

  见她欢天喜地地模样,陆莳靠在迎枕上后悔,思考再三后自己也换一身常服,同殿下一道出府。

  陆莳要跟着,楚染也不拒绝,这人愿意跟就跟,让车夫赶车去商会。

  ****

  郢都城内穷富分开居住,商人群居之地,占地也阔,不过不敢太过奢靡,怕被朝廷开罪,因此商会之内看似简单,实则雅致间透着金贵。

  商人就喜欢穿金戴银,绸缎也分等级,自然挑着最好的用。商会之地比起署衙占地更广,是几间宅子打通之后改造的,就算朝廷有人说什么,也无人会在意。

  再者商会之内的商人背后肯定有人来支撑的,比如霍家在内,哪里会有人不长眼去开罪。

  马车停在正门外,婢女将帖子递上去,楚染掀开车帘,要下车时拦住陆莳:“你莫要去了,陆相相貌几乎无人不知,你若进去定会乱套的。”

  “殿下的相貌难道有人不识得?”陆莳淡淡道,眼里透露几分冷意,忽而想起一事就换作大方道:“殿下进去时小心些,莫要见太多的人,小心出事。”

  “阴阳怪气。”楚染小声嘀咕一句,扶着婢女的手下车。

  她今日一身紫色袍服,腰间佩戴美玉,文质彬彬似世家子弟出门游玩,门人见到帖子后就放行,潘夫人得信后就赶了过来。

  见到文弱少年惊讶不已,好在她见过的风浪大,掩饰下自己的尴尬后将人请入内,道:“民妇谈了几笔绸缎生意,价格不高,到时出海走一趟,换些好石头回来,也挺好的。”

  楚染知晓她想两手抓,颔首道:“夫人随意就好,霍家的人在哪里?”

  “霍二爷走后,接手的是他儿子,胆识倒是有,就是有些目中无人,将价格压得很低,一时间怨声载道,又没有人敢反驳。”

  “欺行霸市?”楚染淡笑,霍家的人还是没有接受教训,用权势压着商人,也不晓得是怎么想的。

  “霍家的人本就是这般,以前霍二爷的时候还稍稍收敛一些,如今霍小公子接手后,变本加厉罢了。”

  两人行走在石子路上,商会里商人无数,潘夫人方入郢都城,人脉不广,认识的人不多,因此也是备受冷漠。

  商会里的谈论的是定价,霍家把持着定价,其余人不敢说话,楚染择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坐下后就看向正中央的锦袍男子,他口若悬河,说着许多她听不懂的话。

  潘夫人和她保持距离,隔着十来步远,在与一妇人商谈,两人面色都不好,尤其是听到霍家人说话后接连摇头,敢怒不敢言。

  楚染之地较为隐蔽,无人在意,她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正欲去搅局之时,案旁走来一红衣女子,发髻上红色宝石相映成辉,衬得肌肤如白雪,额心之间点一梅花,妖艳而魅惑。

  女子姿色妩媚,行动若柳摇曳,她款款坐在楚染面前,手指纤细,竟伸手去摸楚染的脸颊:“小公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竟能入商会,想来定有过人的本事。”

  她自来熟般地堵住楚染的去路,动手动脚,让人不明白她的目的,楚染瞧着她也不过花信之龄,难不成是一寡妇?

  也只有寡妇才会这般地对貌美的小公子动手动脚,她觉得有趣,也不急着离去,便道:“夫人这是不怕夫君会休了你?”

  “小公子玩笑了,我还未曾嫁人,哪里来的夫君,不过倒是觉得小公子不错,不如勉强嫁给你也可,聘礼就看你能不能出得起了。”女子笑颜如花,见面前的小公子也不是扭捏之人,再次伸手去摸一摸。

  楚染不晓得这人身份,笑一笑:“家有妻室,您还是另嫁旁人。”

  女子诧异,“奴家看是家有母老虎?”

  章节目录 第70章 七十

  民间有母老虎的说法, 丈夫畏惧家里凶狠的妻子, 可与老虎比拟, 因此而得名。

  楚染初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心中好奇之下略有狐疑。

  她这般狐疑恰好让红衣女子觉得自己猜中了, 文弱的小公子就让人觉得容易欺负,她好笑道:“母老虎不可怕,大不了休了再娶就是, 小公子觉得奴家说得对不对?不用害怕的。”

  楚染本打算来会会霍家的人,不想被这女子搅和,她无心与这女子说话,起身要走, 女子伸手拦着她,“小公子做什么买卖,奴家来商会这么多年怎地从未见过你?”

  屋内宽阔, 说话的人也是不少, 两人的一举一动也无人在意, 唯有潘夫人心急,忙过去解局。

  楚染拂开女子伸过来的手,蹙眉道:“家中妻室甚是厉害, 年初方成亲, 我就是来瞧瞧,第一次来商会就是见识见识的。”

  红衣女子从她委婉的话里品出其他的意思, 这小公子是靠着妻子才进商会的?莫不是吃软饭的?

  瞧着白白净净, 脸皮干净也不像是做大事的模样, 不过这样的小公子入赘也很养眼。

  她啧啧两声,可惜道:“不若小公子和离罢了,奴家保证以后不凶你。”

  潘夫人听到调戏公主的话,吓得失了三魂六魄,走过去打圆场:“赵姑娘,不如我们去谈谈?”

  “和你谈没什么兴趣,这样俊秀的小公子不多见的,且说说家中是何生意,我们谈谈?”红衣女子眉眼带着风情,妩媚多姿。

  楚染觉得有趣,“你这般做生意是要亏本的,潘夫人可是大有来头,你莫要丢了宝贝。”

  “潘夫人来头大得过霍家?我可连霍家都是看不起的,你看霍小爷长得那么难看,我都不想去说话。”

  潘夫人听过太多难听的话,对赵姑娘的话也不甚在意,反是楚染替她开口:“新平公主可比得起霍家?”

  赵顾宁一顿,“与丞相成亲的那位?”

  楚染不答,赵氏这样的女子太过张扬,迟早要吃亏,生意场上的商人都是低调得多,霍家张扬是有资本的,也不知赵氏哪里来的勇气。

  赵顾宁反应过来,努力平复下心绪,看着衣着简朴的潘夫人,“不想潘夫人如此厉害,有空慢慢谈,我先娶个小夫君。”

  这话说得太大逆不道,潘夫人哭笑不得,“赵姑娘,名花有主,您莫要说玩笑话。”

  “哪里就玩笑了,方才说的绸缎价格给你降一成。”赵顾宁摆摆手,丝毫不在意潘夫人劝说的话。

  楚染听到现在方明白红衣女子的身份,江南赵氏,丝绸之商,宫里用的缎子有些都是来自赵家,难怪这么张扬。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赵姑娘多大了?”

  “二十有二罢了,不算大。”

  “为何还不嫁人?”

  “急甚,陆相也是二十有四才与新平公主成亲。”

  “理虽如此,可楚某不过十七岁,不想与二十有二的人在一起,年老色衰之理可懂?”楚染故作叹息,眼见着赵姑娘的脸色由红转白,她乐道:“楚某眼光高,看不上姑娘,钱多无用。”

  赵顾宁气得挥拳头就想打人,楚染哪里会让,伸手就握住她的手腕,眉梢微扬,“家有母老虎,那你也是河东狮吼,五十步笑百步,楚某看人只看脸,不看钱。”

  楚染力气大,赵顾宁被掰得手腕疼,恼羞成怒道:“你再不放手,我可就喊人了。”

  “喊了也可,娶赵姑娘回府做妾也是不错,可是省了不少聘礼的。”楚染淡笑,也不见恼怒之色,与潘夫人道:“你二人细谈,我去见见霍小爷。”

  “你别走……你是哪家的,信不信我带人打上你家。”赵顾宁揉着自己发疼的手腕,疼得脸色惨白,见人大步走到霍小爷身边,问着潘夫人:“这人吃的哪家软饭?”

  一个吃软饭的东西竟然这么猖狂。

  潘夫人不好不答,委婉道:“陆家的。”

  “哪个陆家,我怎地不知哪家商户姓陆?这小子长得不错,仗着一张脸蛋说话甚是难听,也不怕被他家母老虎晓得了。”赵顾宁心中憋着一口气,越想越不甘心,抬脚追了上去。

  霍小爷在与人谈话,见到楚染走过来,吓得脸色一白,他与楚染从小就认识,知晓她手段狠毒,就是嫁人的这两年里安静很多,就是不晓得她怎么进来的。

  他见到人腿就发软,忙让了座位,楚染小时候揍过他,好像是为太子之事。

  霍栎这么一说,别人好奇小公子的身份,楚染挥挥手,“怕什么,不揍你,我就路过进来玩玩,听说你的丰功伟绩就过来看看,做人要安分些,你看你爹就不安分,骗谁不好偏偏去骗宁王,你要记住教训。”

  赵顾宁一看霍小爷都怕了这个小公子,也心中好奇,顿下脚步,静静看着两人说话。

  霍栎牙都不敢呲,一个劲点头,楚染低声说:“你怕什么,陆相在外面等我,保证不揍你,小时候的事该忘就忘,还有记得要本分些,给这些商户一点出路,压死人家,造成民愤,就看某位陆大人那样,走到哪里都会被揍的。”

  下面的商户交头接耳,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也顿时好奇,不想小公子一句大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赵顾宁抬脚追了过去,不顾别人的眼光追着楚染的步伐,追到商会正门才追上,“小公子。”

  “赵姑娘想好给我做妾了?”楚染淡笑,眉眼间不见怒意。

  赵顾宁猜测眼前人的身份,约摸只有恒王才能让霍小爷变色,可郢都城内盛传他重病,且年过二十,不似这般文弱。

  一番想来,就觉得小公子的身份愈发神秘,她先道歉:“方才玩笑话,小公子莫要当真。”

  楚染打趣道: “江南赵家家财万贯,如果送女上门记得多备些银子,不过就怕陆相不收姑娘,乱棍打出门去。”

  赵顾宁闻声色变,忙跪地行礼:“殿下息怒……”

  楚染淡笑一声,转身踏上马车,江南赵氏做主的竟是一未出深闺的女子,她今日算是长见识了了。

  都道士农工商,可商人的眼光不亚于朝臣,且各有本事,若将江南赵家拉入东宫,也是不错的主意,就看赵顾宁的本事了。

  马车内的陆莳看到奇怪的一幕后,心中不解,尤其是红衣女子妩媚的容颜让人不忍错过,她略一迟疑,车厢内钻入一人,冰冷的气息涌动而来。

  楚染浑身冰冷,忍不住往陆莳怀里靠去,躺在她怀里后就不动了,道:“方才霍栎见到我,吓得腿都软了,小时候胆子挺大的,敢说太子不好,后来不知怎地就变得胆小如鼠。”

  她浑身感到疲倦,躺在陆莳腿上后就静静不动了,体力消耗太大,她今日算是见识了霍家的能力,压价、恐吓的本事是愈发好了。

  郢都城内无人敢插手,纵得他们无法无天,霍二爷的事没有得到教训反变本加厉了,树大招风的道理都不懂。

  陆莳对商户这些事无甚兴趣,平日里偶尔知道些许,不会孤陋寡闻,见楚染的神色想来是不错的,她就不说了。

  楚染又道:“江南赵家的家主是赵顾宁?”

  “好似是的,听闻过她的本事,甚是不错,就是方才的红衣女子?”陆莳反应过来,年龄符合,多半就是赵顾宁。

  楚染累得不想再说话了,欲睡上片刻再去想想,她攥着陆莳的袖口,慢慢地合上眼睛。

  陆莳不知她心中所想,好奇道:“赵姑娘长得好看吗?”

  “河东狮吼罢了。”楚染随意道,想起她说陆相是母老虎一事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她笑意浅淡而欣喜,陆莳观的清楚,又道:“河东狮吼错了,她并未嫁人。”

  “凶得很,比起陆相凶多了。”楚染嘟哝一句,忍不住将两人做了比较。赵顾宁的凶狠是自己蛮狠的态度强装出来的,而陆莳却是不怒自威,无声中给人威压。

  到底还是不同的。她还没有想清楚,就睡了过去。

  陆莳被她的话说得糊里糊涂,想问时,人都已睡着了,她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楚染一觉醒来已是黄昏,腹内疼得钻心,她躺了片刻后才起身,让人去找潘夫人过来,问问今日商会后续的事。

  她喝了杯茶压□□内不适,阿秀在旁闷闷不乐,她怪道:“你愁眉苦脸的,难不成陆相扣你月钱了?”

  阿秀垂下脑袋,心里乱作一团麻,理不清楚了,也不回殿下打趣的话。

  楚染不逗她了,手里翻过几本账目后,天色擦黑的时候,潘夫人匆匆而来,恰好陆莳也从署衙回来,她静静品茶,也不起身去书房。

  她在场,楚染总觉得谈话不好,便试探道:“陆相今日不忙?”

  “不忙,殿下随意。”

  楚染咬着牙,口中一片苦涩,拽了拽她的袖口,指着门,示意她不如出去的好。

  陆莳稳坐不动,潘夫人也不拘束,将事情大致说清,最后道一句:“赵姑娘想要见一见殿下,谈些小事。”

  “什么小事?”楚染好奇。

  “赵姑娘未曾说。”潘夫人道,她觑去陆莳清冷的神色,不敢多话,正事说完后话也带到了就退出相府。

  潘夫人一走,婢女就退出去摆膳,楚染达到目的,“霍家肯降价,也是难得的事,陆相觉得江南赵家如何?”

  “我对赵家不太了解。”陆莳放下茶杯,直视楚染清湛的眸色,“赵顾宁能以幼龄坐上家主的位置,手段必然了得,殿下莫要翻了船。”

  “翻什么船,我倒是想将赵家拉入东宫,让潘夫人先去接触。”楚染没理解她的意思,脑子里想的依旧是赵顾宁。

  陆莳眼神晦涩,忽而走到她跟前,抬起她的下颚:“殿下在想赵顾宁?”

  她眼神里带着冰冷,让楚染感受到冷意,察觉到哪里危险,就摇摇头:“没有。”

  “口是心非。”陆莳还是很满意她的回答,恰好婢女入内,她只得先放过她。

  用过晚膳后,陆莳也未曾去书房,盯着楚染喝了药,就像一道崩得笔直的线,冷硬。

  楚染对于她的变化不解,总觉得她像极了赵顾宁口中‘母老虎‘,她舔了舔唇角,不想同生气的人搭话,洗漱后就上榻休息。

  赵家的事一直萦绕在心头,她缺银子,也缺江南的人脉,商户之家,虽说地位卑微,却有人脉,也易拿捏。

  她思索不明的时候,身旁有人躺下,继而欺压过来。隐隐感知这人是在生气,却不知为何生气,她平躺在她身下,不解道:“好端端地生气做什么?”

  陆莳不语,只俯身亲上她的眉眼,温热之感继而蔓延全身。楚染抵不住她的撩拨,呼吸微重。

  意乱之时,陆相依旧不回答她的问题,她不好再问,或许哄一哄就好了。

  陆相也是寻常人,也有自己的性子,她努力去哄,亲亲之后也问不出名堂来,反被她折腾得疲倦。

  翌日醒来,陆相早就不见了,她恼恨之余,将人记恨一笔,无缘故地生气也是很讨厌。

  大夫来诊脉后,脸色阴沉得可怕,楚染倒是很平静,道:“又非即刻就死的病,无需急躁。”

  确实如此,陛下下毒,定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午后的时候她入章华台,见到的依旧是不知名的茶。

  她不拘束,仰首就饮下,回府时让大夫诊脉,却又诊不出名堂,这才明白茶中是压制毒.性的解药。

  恒王这些时日怕是断了解药了,必会有毒.发的现象。

  她多进宫几趟也不会生事,赵家的事进展很顺利,赵顾宁答应与潘家合作,顺势给她做事。

  毒.性压制后,陆莳也并未察觉,三月份的时候太子回来了,带着与宋通商的国书。

  她那日见过赵顾宁后,心生一计,让太子纳赵家女入东宫,商户比起伶人身份还要高贵些,宫内有林氏在,也不会有人议论东宫。

  再见太子时,是他亲自来相府,脸色很差,风吹即倒,让人看着揪心,他慨然地将礼递给楚染,“辛苦阿姐了。”

  听他一句辛苦,楚染也觉得值得,让人将礼收下,道:“怎地出宫来了,本当明日洗尘宴后再见你。”

  “想你就过来了,此行顺利,倒是听闻恒王病了,是何病?”

  “陛下所为,咎由自取,莫要多管。”楚染低声提醒他,本就是父子之间的事,太子明哲保身的好。

  然闻言后的太子脸色愈发差了,眸色狠厉,握紧拳头,道:“确实是咎由自取,阿姐且保重自己的好,阿楠再有三四月就要生了。”

  “这句话该说你自己才是,你身子如何?”楚染放心不下,看过几眼后心就提了起来,面色苍白,说话的声音都是虚弱乏力。

  太子淡笑,唇角浮起虚渺大步笑意:“无妨,旧病罢了,阿姐莫要多心,且好好保护自己。”

  他不肯多留,得知恒王病因后就匆忙离府,让楚染心生不解,本想说一句赵家女的事情,可惜都未曾来得及说出口,今日赵顾宁来拜谒,顺好提一提。

  赵顾宁性子与旁人不同,放荡不羁,尤其是那句家中母老虎的惊言,让楚染总是不时想起。

  陆相凶起来,好似也有些像的,她不敢多想,换过一身简单的衣袍后,去偏厅等赵顾宁。

  惯爱红衣的女子今日入府换了一身淡色的裙裳,玉带束腰,纤细楚楚,见到女子装扮的楚染后顿时一愣,靓丽之色让她眼前一亮,不想翩翩公子真的是女儿家,恼恨自己瞎了眼。

  她悔恨道:“殿下果然会骗人,将陆相比作母老虎,不知她可知晓。”

  胆子不小,一见面就威胁。楚染不理会,反道:“你大可等陆相回来,说说那日经历,让我休妻的话可是你说的。”

  章节目录 第71章 七十一

  赵顾宁并非大家闺秀, 幼时就跟着父亲在外经商, 见识经历比起楚染要丰富许多, 在商会里瞎了眼以后就十分后悔, 她知晓新平公主想要赵家的支撑,因此也不惧怕, 大胆将眼前少女仔细打量一番, “殿下在外招摇撞骗, 也是我教的不成?”

  “哪里就是招摇撞骗,不过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商户争些利益罢了, 是姑娘自己眼瞎才是。”楚染觉得眼前的女子性子有趣,也不扭捏, 就是捉着小事不放。

  赵顾宁回去几乎想要将眼睛戳瞎了, 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无数,竟然马失前蹄,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吃亏,她后悔又没办法,不情不愿地拿了一颗夜明珠递给婢女,“初次见殿下, 是我不对, 给殿下赔礼。”

  夜明珠多得, 拳头大小的也是珍品, 楚染拿在手里把玩, 道:“赵姑娘既然是家主, 想必已想好了去处, 虽然公主府不大好,但陆相的支撑可比霍家好多了。”

  “陆相可知晓殿下打着她的招牌为自己谋利益?”赵顾宁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前几日还是嫌弃陆相,现在又以她名义来招揽赵家,她几乎怀疑陆相是不知情的。

  新平公主与外面的神棍也无区别了。

  楚染就是借陆相名讳一用,一般人都会深信不疑,不想这个不懂事的人直接戳破,她略有些尴尬,道:“赵姑娘莫不是想见见陆相?”

  “外人都道陆相与殿下感情不是很好,兼之商会里说的话,我实在难以将赵家几百条性命压在殿下身上,且是您自己说的,陆相会支持,赵家给您诚意,您也需给赵家诚意,生意往来本就是为的诚信,殿下说对吗?”

  赵顾宁一番话丝毫不畏惧公主的气势,心思比起潘夫人更为深些,且想得多,毕竟是潘夫人先牵的线,赵家攀附权贵的心思并不热络,为自己的后路想得自然要深些。

  楚染不想她要见陆相,懂得她的意思后,让阿秀去传话:“问问陆相何时回来,若是早些就来花厅了,晚些就免了。”

  吩咐过后又看向赵顾宁,“陆相若不回来,赵姑娘就要摸空了。”

  赵顾宁不在意,姿态甚是懒散,道:“民女在郢都城内待到五月初,还有一月多,也不急,可以慢慢等。”

  商家女的姿态与举措都不俗,看似懒散放荡不羁,实则带着自己的谋算,一举一动都带着自己的小心思。

  楚染见她不急,就让人去办些果子糕点,顺势问起赵家的事,赵顾宁是嫡出,家中有兄长有庶弟,因此她作为家主,就让很多人看不清。

  赵家门槛都被提亲的人踏破了,偏偏赵顾宁没有嫁人的心思,依旧把持着家主的位置不放,这次到郢都城来赴商会之约,也是顺道过来,平常都是下属过来,她不屑与霍家的人打交道。

  本是过来玩玩的,商会上的人迂腐固执,都是糟老头子,偶然得见楚染假扮的俊俏少年郎后惊讶之余后就想找些乐趣,不想阴沟里翻船了,误打误撞调戏了新平公主。

  回府后心内惶恐不安几日,直到潘夫人上门拉牵线,才将心放下,暗自将公主的心思猜透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毕竟赵家也不是寻常商户,说开罪就开罪的。

  赵家在江南根深蒂固,且可为高位者谋取利益,思来想去,她就再见新平公主,探明她的意思,到时见机行事。

  两人都不甚在意这件事,放开心怀,赵顾宁大大方方地说起自己的事,道:“我娘想我嫁出去,位置送给我哥,可她就没有想过我哥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扶上家主的位置,也会早晚败了赵家,不然我父亲也不会死后把赵家交给我,给我找了许多小郎君,比起殿下更为貌美,都是绣花的枕头。”

  赵顾宁在外闯荡多年,心思与寻常深闺女子不同,看透了家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手里把着赵家的权利,就不会被人看轻,让赵家所有人都惧怕她。

  楚染想要赵家女入东宫,自然多问几句,道:“家中庶妹很多?”

  “多如牛毛,殿下莫要打她们心思,我不会由着她们骑在我的头上,不用给她们操心婚事,不如替民女想想,哪里有好看的小郎君、小姑娘,乖巧些听话的,不要母老虎。”赵顾宁将话说开,不会想让那些弟弟妹妹越过她去,给她们出路,就是给自己死路。

  楚染忽而明白她的想法,斗到如今,她都是孤身一人,无人帮扶,陆相说得很对,赵顾宁确实手段了得。

  “赵姑娘眼光高,乖巧的没有,河东狮吼有很多,想不想要?”楚染打趣道,看向外间时,阿秀还未曾回来,却见一抹浅青色的身影。

  陆相今日回来得怎地这般早,难不成知晓赵顾宁想要见她?

  赵顾宁本是随口一说,想为自己要些便宜,不想真见到陆相,她起身行礼,敛起方才不羁的笑意。

  陆莳入内后坐在楚染身旁,神色复杂,先道:“太子来过?”

  “匆匆走了,也不知何故。”楚染接过婢女手中的茶顺势放在她冰冷的手心里,不禁蹙眉:“手怎地这么凉。”

  “回来匆忙,听说有事找我?”陆莳接过茶后就置于一旁,悄悄紧握她的手,抬眸对上赵顾宁吃惊的眸色。

  赵顾宁惊讶,这好像与外间说得不同,说好的感情不好,哪里不和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上座的陆相开口:“赵姑娘今日留下用午膳,方才连将军送了鹿肉过来,府内庖厨在剥皮,可等上片刻。”

  陆相好心开口,让赵顾宁受宠若惊,忙道:“丞相客气了,府内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叨扰丞相与殿下欢聚。”

  她看着两人紧握的手,顿觉自己被塞了很多的吃的,也不用去问陆相的意思了。

  赵顾宁急着要走,楚染留下她:“将话说完,免得改日再奔波,陆相先去书房吧。”

  她推了推陆莳,示意她离开。

  陆莳冷冷扫她一眼,也未曾说话,起身就离去。听话是听话,就是有些生气了。

  楚染无奈,这人的气性好像愈发小了,她先不去思考这些,直接与赵顾宁开门见山道:“我答应潘家的,以后也会给赵家,你留在郢都内也是为了今年宫内的绸缎,你若想通了,宫内自然有我为你打点,到时免你诸多麻烦。你该知晓霍家开了绸缎庄,对宫内的局势比你更清楚,想想?”

  赵顾宁等的就是公主这句话,她来时将所有筹码都想清楚了,公主能做的事太多,她投靠也不吃亏。

  她答应道:“可,万事听殿下的,到时所得与殿下五五分成。”

  “不必,今年你自己留着。”楚染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到时与贤妃说一声,自然就花归赵家了。

  先给些甜头给赵家吃,到时也让人死心塌地地跟着,太过贪婪只会失去人心。

  新平公主大方,让赵顾宁叹服,没有扭捏地劝话,一口应承下来,道:“殿下大方,我也不好给您空手,郢都城内温泉馆内所见所听,捡些好听的给您听。”

  宁王爱去的温泉馆是赵家所开?

  楚染掩饰自己的惊讶,赵顾宁确实是个不同的女子,她颔首道:“也可,其余小事我让管事与你细说。”

  这便是要赶客了,赵顾宁却道:“殿下莫要忘了我的话,若有乖巧些的小姑娘,记得告知我,聘礼好说。”

  她有的就是银子,财大气粗。

  听得楚染牙尖泛酸,她摆摆手:“晓得了,赶紧离开,真是个河东狮吼。”

  赵顾宁跑得很快,楚染倒是觉得她有趣,于规矩的方圆里不拘一格,自极为少见,尤其是野心很大,她若生在皇家中,怕是会搅弄一番风云来。

  她狐疑地回到卧房,换过一身家常衣裳的陆莳坐在窗下,眉眼凝结寒冰,于春日里暖阳极为不符。

  难不成朝堂里又发生了棘手的事?

  今日东宫幕僚并未传话过来,不该是有什么棘手的手,难不成是方才的事?

  小气的陆相!

  她悄悄走过去,屏息凝神,从背后抱住小气的人,感知怀中的人颤了颤,并未挣扎。

  “陆相气甚?于我说说,可好?”她蹭着陆莳的颈间,闻到熟悉的清香后,身心都觉得很舒服。

  她轻声细语地哄着,奈何小气的人没有回应。抱着人晃了两下,继续讨好卖乖,“陆相莫气了,我就是怕赵顾宁口无遮拦,到时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惹你生气了。”

  “殿下有事瞒着我?”陆莳的声音依旧很冷,只是在楚染温热的怀里未曾挪动。

  楚染想了想,低声告诉她:“她问我可是家有母老虎?”

  怀里的人眉眼处更冷了些,楚染唇角弯了弯,继续道:“她让我休了母老虎,入赘赵家,你说是不是可气?”

  “殿下如何回的?”陆莳不上当,只说赵顾宁的话,未曾说她的回话,可见猫腻很深。

  楚染想好后话了,咬着她的耳朵说:“我说我没法休,毕竟是你娶我的,休是不成,她就说和离。”

  陆莳不回答了,怒气在眸内翻涌。楚染就当没有看到,反继续道:“我没有搭理她了,后来她识破我身份追出商会,你说她口无遮掩,再说些话肯定会惹你生气的。”

  “殿下与她有何区别,五十步笑百步。”陆莳挣脱她的手,回身冷冷地看着她,威严满满。

  楚染含笑,这些话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她乐呵呵地走过去,坐在她腿上,卖乖道:“莫气、莫气,我下次同她不说这些话了,她让她给她寻些乖巧的小姑娘,我打算找些河东狮吼,给陆相撒气?”

  她一人乐呵呵地说絮絮叨叨,陆莳不想理她,要被赵顾宁带坏了,往日哪里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气恼归气恼,还是要说道理,她抬起楚染的下颚,逼她直视她,道:“殿下觉得她的话对吗?”

  眉拢寒霜,让人不敢直视,楚染避开她的视线,摇头道:“不对、不对,陆相不是母老虎,不过就是凶了些罢了。”

  寒霜化为坚固的冰,楚染似在火上浇油,眼见着陆莳气得无语凝汁,她才含笑地抿着唇角,陆相也要面子的。

  逗弄过了,她就不闹了,捧着她的脸亲了亲,悄悄地开口:“不气你了,赵顾宁不想家里庶女入东宫,怕是不好束缚。”

  “殿下随意就好。”陆莳不想说出自己的想法,本想回书房去处理公务,楚染坐在她身上纹丝不动,只得拍了拍她的手:“殿下去休息。”

  陆相人还在生气…

  楚染不放开她,反抱着她的脖子:“陆相,今日天色不好,阴气沉沉,不适合处理公务。”她抿着唇角蹭了蹭陆莳颈间的肌肤,陆莳微微一颤,想要躲避。

  “陆莳今日好正经,那不如就去书房,我去外间走走。”楚染也不再动作,站起来就想走。

  踏出一步时,手腕一紧,陆莳拉着她后退半步,跌坐在坐榻上,陆莳凑近她眼前,“殿下急甚,你今日哪里不对,被赵家姑娘带坏了?”

  “或许被带坏了,不想郢都城内的温泉馆竟是赵家名下产物,她欲邀我过去玩玩,大概以后会更坏。”楚染言笑晏晏,眼中水色盈盈,映着陆相愈发冷凝的面色。

  想让一人吃醋,好像并非是难事,她乐于看见陆莳这般的情绪,傲娇间带着急躁,与往日里镇静的性子极为不符。

  大概这就是陆莳最可爱的一面。她只想到可爱一词,眼睛眯了起来,仿若不知眼前人的怒点,又添一句:“你要再凶,就真的成了母老虎、疼…”

  她呼了一声后,捂着自己颈间的肌肤,瞪着陆莳:“咬我作甚。”

  陆莳不言语,按住她的手,依旧轻轻咬上去,齿间摩挲着点点,楚染后悔自己惹恼了她。

  春色满园,春水涌动,急流而四散开来。

  被咬疼的人终究后悔自己的动作,如何再也不敢提那三字,陆莳却是很满意,指尖拂过那处肌肤,眉眼间的春雨滋润着万物,道:“以后不许同她玩。”

  “陆相给我银子,我就不同她玩。”楚染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若非西北那个大窟窿,她也不会沾染这些俗事。

  本想就此饶过她的人顿愕,眼里蔓延着笑意:“殿下说得也对,赵家的聘礼也很值钱。”

  “少讽刺我,你给我公主府的聘礼可都在相府里,丝毫未动。”楚染侧过头去,凝视坐榻上的雕花纹络。

  口齿之争,陆莳历来不与她争,由着她去说,只将人置于榻上,由着坐榻上坚硬的木头磨蹭她的肌肤。

  章节目录 第72章 七十二

  闹过一通后, 冯唐求见, 为的是亲事, 长平侯府在郢都城内无人,许多事都需冯唐去办,连城又有公务在身, 比不得她的时间闲暇。

  诸事不通, 楚染问贤妃借了几个尚宫去侯府, 在旁协助, 这才让人省心些。

  冯唐想见的是新平公主,却被仆人引去书房见陆相,她一错愕, 就只得将事情前后说一通。

  事关长平侯府,缺的还是银子, 西北来人却没有带银子过来,因此,冯唐此行问的事便是亲事是否可以简单而为。

  亲事办得太过奢侈, 也会给人带来不好的印象,尤其是前些时日周老弹劾恒王平日里挥金如土。

  陆莳道:“按照规矩来就可, 无需太过简单, 缺什么去找阿秀,琐事就不要去烦扰公主。”

  得陆相吩咐,冯唐也不好再提见公主, 出书房去找阿秀。

  楚帝为太子设下洗尘宴, 百官赴宴, 恒王在病中告假不去,当日清晨之际,东宫送来新制的糕点,道是宋国特产。

  太子回来心思让人猜不透,楚染只当他长大了,万事不由人,也不会去多加管问,由着他去做,只要他身子健康,自然万事无忧。

  春日里自然好景色,阳光正好,楚染觉得身子疲惫就躺在南窗下的小榻上,阳光恰好漏进来,徐徐打在身上,暖而舒服。

  洗尘宴后就未曾入宫,她掐着时辰预备后日去,不知恒王那里如何了。父子情薄,她还得去提醒贤妃注意三皇子的饮食,翻身一想,陛下若想做些什么,贤妃哪里会是对手,只会暴露自己。

  她阖眸沉思,阿秀悄悄走近,见她面色苍白,不知该不该去传话,犹豫一番才道:“殿下,霍栎来求见您。”

  霍栎?楚染睁开眼睛,“就是那个霍家二房的小子?”他爹前不久传了死讯过来,还未到流放之地就死在半路上,霍启恼怒要彻查,查了一通也没有什么线索,他来做什么。

  打架的?楚染挥挥手,“让他去花厅等我。”

  霍栎在花厅里等了片刻,就瞧见一人走近,模样无甚变化,就是气质沾了些弱不禁风之感,他先走近行礼,“听说殿下插手宫内绸缎进出?”

  “如何?我插手还要同你说一句,让你答应?”楚染不乐意道,霍栎是不是傻子,跑相府问这些小事,她又道:“霍小爷为这些小事入我相府,就不怕霍老拿棍子打断你的腿?”

  “祖父不问生意上的事,殿下莫要多怪,就是问问罢了,既然殿下插手了,可否给我个面子,让出今年宫内的绸缎?”霍栎面对公主的讽刺也不作羞恼之色,反而添了两三分笑意。

  “霍栎,你出门莫不是将脑子丢家里了,我为何要让你?”

  “殿下说笑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您想要什么,尽管提,我定会办到。”霍栎被骂得脸色通红,忍着将话说全。

  楚染托腮,望着他:“你先说说为何偏要这桩生意,霍家财大气粗,怎会在意这些小买卖?”

  “殿下说笑了,几十万两银子的进出,岂会是小买卖,殿下一句话就让贤妃娘娘换了主意,让我血本无归。”霍栎叹服,本都是囊中之物,就凭赵家那样的家世,如何和霍家争,贤妃娘娘处自然是偏向霍家,谁知半路杀出个新平公主,贤妃娘娘碍于她的颜面怎么都不肯松口。

  “我喜欢赵家姑娘,帮她一把,霍小爷觉得如何?”楚染不想被他知晓与赵家的关系,随口胡诌一句。

  霍栎来时做好充分准备,只要新平公主肯说出条件,他必然就会答应,等了半天不想等到这句话,他大吃一惊:“您喜欢那个商户女?”

  赵顾宁姿色妩媚,与寻常大家闺秀不同,确实让人眼前一亮,难以忘怀。

  楚染懒得与霍家人多话,拧了眉梢:“喜欢又如何,霍小爷要去告诉陆相?”

  “不敢、不敢。”霍栎微觉尴尬,陡然听闻公主的风流事,也觉不知所措,他脑子里转得快,又道:“殿下喜欢也可有其他的讨好方式,比如…”

  “没有什么,她开口了,我难不成拒绝?霍栎,你小情人和你提要求你拒绝?银子有你情人重要?别多话,赶紧回府整理你的绸缎,能卖就卖,大不了亏些银子就是。”楚染让人赶他出去,将她当成活菩萨,霍家亏本找她作甚。

  霍栎忍着一口气,不想就此罢手,霍家生意每况日下,仗着祖父的权势才揽些生意做,这次宫里的绸缎早就定下多时,谁知说换人就换人,他心里一口郁闷之气难以消散,甩袖离开相府。

  没过几日,人人晓得新平公主喜欢赵家的家主,为之一掷千金。

  太子忙于恒王丢下的差事,通商一事交由周老去做,听到宫人嚼舌头后,也觉得迷惑,一想两人如今的身份,或许就是阿姐故意而为之,也随之不管。

  陆相闻言,尤作不知。

  倒是赵顾宁心中不平,她一金都没看到,哪里就得到千金了,再者就那日见到丞相那个醋坛子,她觉得赵家的前途会葬送在自己手里,当面解释为好。

  谣言传得愈演愈烈,楚染似无事人一般在府内种一桃树,等着来年吃桃子。阿秀在旁跟前跟后伺候着,见殿下不着急,也觉得哪里不对。

  桃树就在南窗下,一开窗花就能看到,阿秀不解道:“是否太近了?”

  “就这样最好,桃木克妖。”楚染从婢女手里接过帕子净手,陆相近日里就像着魔一样,夜间与晚上好像换作一人似的,也不知是否撞了邪,种棵桃树去邪也是好的。

  阿秀被她说得糊里糊涂,不知是何意思,回来后同陆相说过,本以为会解惑,不想陆相一声不吭地算是默认了。

  这二人稀奇古怪的。

  亥时过后,陆莳照旧回卧房,楚染坐在榻上翻着账目与温泉馆传来的消息,听到脚步声后,将记录消息的纸张递给来人,“有你想知道的东西,陆二爷被罢职后进出频繁。”

  前些时日楚帝得知战船出问题后,不好动自己的儿子,将气撒在陆怀思身上,借机罢免他的官职,待查清后再行处置。

  陆怀思本就是心高气傲地文人,心中抑郁不平,就常去温泉馆消遣。

  楚染看过他说过的话后,心中疑惑,道:“陆相,你说他酒后胡言会不会说出你二人曾议亲之事。”

  陆莳不计较这些小事,不过就是怕楚染有所误会,那时对她不信任,再听些胡言乱语,心离得会更加远。她故而一再谨慎,如今陆怀思只留得一命在,也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她翻看过,沉静道:“无妨,他不会再去温泉馆了。”

  陆莳说到做到,楚染就放下心来,不去再说此事,反说起太子近日处事有些激进。

  “太子长大了,自有分寸。”陆莳轻描淡写,转身去洗漱。

  楚染总觉得陆莳这几日心情不好,同她说话时也是冷冰冰的,就像对待下属那般,她叹过几声后,晓得她为何生气,都是霍栎惹得祸。

  她翻过身子躺在里侧,想着明日去找霍栎说道说道,霍家都是小人,生意败了就使些小计策。

  迷迷糊糊入睡后,也不知身侧之人何时回来的,她寻着热意往陆相怀中钻去,未过片刻,唇角处覆上温热,舌尖缠绕,她努力睁开眼,清冷熟悉的容颜出现在眼前。

  陆莳并未同她说话,只轻轻地拂开额头上的碎发,落下简单一吻。楚染瞬息就醒了过来,凝视她:“南窗下多一棵桃树,据说桃能克妖邪。”

  陆莳不应,只当她胡言乱语,咬着她的唇角,不让她再说些奇怪的话,楚染被她亲得支支吾吾,情深沉醉之际,想提醒陆莳桃木的用处。

  奈何陆莳根本不给她机会,除去低低的音色外,说不出其他的话,她忽而被迫翻身之际,不喜这样的姿势,攀着她的手腕就咬过一口。

  轻微的疼痛抵不过身体上的快乐,不见往日里的矜持,唯有深深去探索。

  次日,楚染醒来后,恰好霍栎求见。

  她身子酸软得很,不想同这罪魁祸首说话,本是随口一句话竟惹得满城风雨,尤其是陆莳,生气也不说,偏偏就晓得欺负她。

  看着十分矜持,实则骨子里半分都不正经。

  她在榻上躺了半个时辰后,起身沐浴,亲自去霍府找霍栎,换身衣裳时举手投足都觉得不自在。

  春日里衣裳略有些厚实,她以长领遮掩住颈子处的红痕,而后换了一身劲装,袖口处束缚得紧,露出纤细的手腕。

  出门时不带随从,仅一人出府,刚踩上马鞍,就远远地瞧见冯唐打马而来,近后怪道:“殿下去哪里,怎地一人?”

  “去找霍栎,一人足以,有事去找阿秀。”楚染打马就走,背影纤细而挺直,让冯唐不知她要做什么。

  陆相与公主都不在,她入府也无用,想着近日发生的事,她打马追了过去。

  ****

  与宋通商一事犹在进行中,宋国使臣在署衙与周文义几人商议细节,霍启在旁听着,周文义就当他不存在。

  之前霍启是拒绝两国通商,如今宋国君主也有此意,与太子达成共识,恰是最好的体现。

  谈论正是紧要关头之时,随从悄悄入内,附耳说了句话,霍启闻言惊变,立即起身离开。

  他匆匆出署衙,遇到从宫里而回的陆莳,两人打了照面,他脚步一顿,与陆莳道:“陆相随下官走一遭。”

  “去哪里?”陆莳不解,她带着旨意而回,手中捧着圣旨,脱不得身。

  “新平公主大闹霍府,陆相不去管管?”霍启语气不善,顾不得尊卑,想拉着陆莳一克妖道同行。

  陆莳不允,道:“新平公主为何闹霍府,与我何关?”她举步就往署衙内走去,不理霍启。

  霍启气得跺脚,顾不得再劝,忙带着随从回府,府内都是些妇人,哪里斗得过新平公主。

  将旨意传达过后,陆莳让人回府去问话,随后也并未在意此事,霍启不敢对新平不敬,闹不成什么事。

  周文义得旨意后,对于陛下的意思略有不解,拉着陆相问起陛下心思,他道:“此事艰难,陛下是何意思,万忘丞相透露一二。”

  陆莳道:“此事木已成舟,陛下自然想为楚国好,周老放心去做就是,不必为他人所惑。”他人自然指的是霍启。

  周文义心中有数,也不多问,放陆莳离开。

  陆莳回到自己房间,方在案后坐下,冯唐急匆匆地求见,禀告她:“方才新平公主打了霍栎,伤得不清,脑袋都破了。”

  霍启匆匆回府正是为了此事,只是新平公主早就离开回相府,谅他也不敢去相府滋事。

  陆莳镇静自若,眸色淡然,道:“殿下打人并非是第一次,慌甚,你手上的事情可办完了?”

  冯唐领了差事,让人去盯着陆怀思,陆莳问的就是此事。

  冯唐被她一问,心中倒镇定几分,回道:“陆二爷进出温泉馆或楚馆之地,都是寻找些欢乐,并未见其他人。”

  陆莳并未再问,示意她出去,将手上的公务处理完后,天色早已黑了,出署衙时,早无他人。

  白日里的事好像未曾发生,也不见霍启来兴师问罪,转而一想,霍启只怕想明日早朝再弹劾,依他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相府后,照旧寂静无声,愈往内走去,愈发清净,难不成人在睡着?

  到卧房时,灯火都未点亮,可见人确实还没有醒。

  命婢女掌灯,她去室内唤人起榻,走过两步,就听到婢女轻声说话:“陆相,殿下已用过晚膳。”

  面都不见了,陆莳莞尔,索性不去扰她,回书房去处理公务。

  霍栎在自己府内被打,被捏着鼻子不敢出声,本以为霍启会闹到陛下跟前,谁知他悄无声息地不提这件丢脸的事。

  就连太子都跟着胆战心惊几日,等到风平浪静后忍不住捏了把汗,唯独楚染一人照旧过自己的日子,赵顾宁得了宫里差事后,忽而不知怎地,出手极为阔绰,将温泉馆的地契送到相府。

  温泉馆在郢都城内经营多年,接待的达官贵人无数,可入不敷出让赵家一直往里赔钱,皆因背后无深厚靠山,上下打点就耗费不少银子,如今借机送给公主,也算作是有面子。

  楚染被她这招打得措手不及,看着温泉馆里的地契和馆内供人玩耍的女子卖身契,不知赵顾宁玩的什么把戏,不过这么大一块馅饼,拒之门外也是傻子。

  收下温泉馆后,她手下无人,少不得问陆相借些人手。

  不想,陆莳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