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疑是故人归>第85章

  霍令殊能够觉察出陆希宁的转变,她尝试去和处于叛逆期的小姑娘谈一谈,但陆希宁并不愿意配合,小姑娘含着笑,故作无心地问她,“哥哥都没有管我,霍姐姐为什么要管我呢?”

  霍令殊定定地注视着她,陆希宁毫无畏惧地看回去,半晌之后,霍令殊避开了目光,她心里有鬼,也有愧,她无法敞亮地说“因为我是你姐姐”,她根本就不想当她的姐姐。

  不欢而散的一次对话,是二人彻底渐行渐远的开端。陆怀章夫妇用尽办法企图将女儿的性格掰回来,换来的只是陆希宁一天比一天更加骄纵、乖戾,陆希宁听得厌烦,索性连家也不回,以至于霍令殊的离开,她足足过了三个月才察觉。

  那时,陆家正发生一连串的“意外”,陆怀章夫妇和她的长兄陆定瑀陷于于陆氏的漩涡中,根本无暇顾及陆希宁。

  等到陈伯找来,让她回一趟家时,她猛然发现,陆家已经彻底变了天地。她的父兄意外身亡,母亲在接连的打击之下神志不清。

  陆希宁一直活在父兄的庇护之下,怎么能要求她在一夜之间承担起陆氏的责任,家族被蚕食殆尽,很快,她和她的母亲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后来,钱笙向她伸出了手。她一开始有过犹豫,毕竟二人之间过节不小,但是他伪装得太好,走投无路的陆希宁相信了他。

  魔鬼的宴席,需要付出代价。陆希宁自己,就是那个代价。

  她又过回了衣食无忧的日子,钱笙帮她买回了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然后,家成为了囚禁她的牢笼。钱笙将林静淑移到一处疗养院,允许陆希宁每个月见她一次。陆希宁想逃,但是为了母亲她不能逃。

  陆希宁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再见到霍令殊了,所以当霍令殊再一次出现时,她以为是自己恍惚,是幻觉。

  “阿宁,对不起,我来晚了,快跟我走!”霍令殊抓上她的手腕,腕间一下子变得湿漉漉,也不知是手心的冷汗,还是外面淋的雨水。

  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十分真实,不是幻觉,原来霍令殊真的回来了。

  陆希宁抬眼望去,同五年前相比,霍令殊的样子并没有大改,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与成熟,不像她,早已面目全非。

  甩开手腕,她转身背对霍令殊,“你走吧,别来了,我不会走的。”

  “阿宁……“霍令殊静默,最后下定决心,“是为了你的母亲吗?阿宁,她已经死了。”

  陆希宁猛然转身,“你说什么!”

  “我没骗你,她过世三个多月了,钱笙骗你的。阿宁,我们先离开这里。”

  外面风雨大作,霍令殊借着黑夜的掩护将神思恍惚的陆希宁背出宅院,“阿宁,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告诉你。”

  陆希宁什么都没听见,她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霍令殊的那句“她已经死了”,死了,她的母亲死了?那她这三个多月来的忍辱负重又算得了什么?

  她在霍令殊的背上挣扎起来,“你放我下去,我要去找母亲。”

  “阿宁,我没骗你,我现在不能放你下来,我们得赶紧离开,天快亮了,过不了多久钱笙一定会发现,到时候追过来就晚了。”霍令殊不放她下去。

  “带着我这个累赘,走不远,放我下来吧。”霍令殊依旧不听,她一口咬上她的后肩,霍令殊痛呼一声,手一抖,她顺势站下地。

  “阿宁……”霍令殊面色痛苦。

  “从你离开陆家的那一刻我们就分道扬镳了,我如何与你无关,别在我身上浪费之间,你有你去人生,我有我的去处。”

  雨渐渐停下,天边出现鱼肚白,陆希宁这才发现两人逃到了一片湖边。“无忧湖”,坐落在绥山脚下,小时候她和霍令殊来玩过很多次。

  “从‘无忧湖‘过去,上了后面那条路就出了绥城地界了,你快点走吧。”陆希宁对霍令殊笑笑,“我们在此分别,今生不再见,我就祝你‘余生无忧,永世长宁’吧。”

  “阿宁!”霍令殊去抓陆希宁,被她躲开,这时二人身后传来脚步声,没多一会儿就被包围。

  钱笙从人群中走过来,“霍令殊,好久不见。”

  陆希宁挡着霍令殊面前,“我没打算逃,我跟你回去,放她离开。”

  “离开?”钱笙嗤笑,“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走,霍小姐,肩上的枪伤没好就急着救人,是你太自负还是你太小瞧我?”

  枪伤?怎么会有枪伤?难怪她刚刚咬她的时候明明没下死力气,她却那么痛苦,原来肩上有伤。

  钱笙招招手,几个人上前去抓陆希宁,还未碰到人,就被霍令殊一脚一个撂翻在地。

  “不错,不愧是九二大队出来的,即使受了那么重的伤,也这么能打。”钱笙拍了拍手赞叹,“两个你能撂翻,四个,八个,十六个呢?双拳难敌四首,更何况你不仅带伤还带着一个废物。你们一起上,把人领回来,。”

  钱笙说得不错,寡不敌众,霍令殊很快败下阵,一个身形不稳,落入了水里。

  “阿殊!”陆希宁扑到水边,想伸手去拉,“阿殊!把手给我。”刚要碰到霍令殊的手,她就被钱笙的人拉开。

  “钱笙,救她。”陆希宁哀求。

  欣赏够了她求人的样子,钱笙才挥挥手让人下去救霍令殊。

  说是救人,可却把人越救越远。

  陆希宁心中焦急,“你的人到底会不会救,不会救让我下去。”

  “哟,陆大小姐不识好歹,那就不救了。”钱笙做了个手势,水里的人纷纷朝岸边来。

  “钱笙,你故意的!你没想救她!”

  “嗯,那又怎样?”钱笙无心所欲地摊摊手,“您能那我怎么样?”

  水中霍令殊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陆希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里。记忆回笼,她记得那天她跟着霍令殊跳进了无忧湖,难道被人捞起来了?

  “醒了?醒了就好,再不醒你可就参加不了霍小姐的葬礼了。”钱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翘着腿看着她。

  她被钱笙从床上拽起来带到了无忧湖边。

  “我可派人在这里捞了好久才捞到人,”钱笙身后的人奉上一个方盒,“人随水去也算干干净净,开始吧。”

  没有经文超度,没有任何仪式,霍令殊的骨灰被钱笙当着陆希宁的面扬进了无忧湖。

  陆希宁已经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了,仿佛活死人一般,跌跌撞撞地踉跄到湖边,蹲下去伸手想抓湖面的骨灰。水从指间缝隙溜走,什么都不曾留下,她机械地一次次尝试,却一次次失败。

  钱笙一开始看得津津有味,没过多久便不耐烦,陆希宁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歇斯底里,而是平静又空洞。

  “真没意思,带回去吧。”

  就这样陆希宁回到了钱笙为她赎回的陆家宅院里,这一次,是真正的禁闭,她的活动空间只剩下了房间那一方天地。

  大概是怕她自残,也怕她对钱笙不利,屋内所有的金属器具都被没收,不过钱笙觉得她可能会无聊,“善解人意”地派人将霍令殊离开陆家这五年的经历汇成档案送给陆希宁,供她“消遣”。

  从这些文字间,陆希宁知道了霍令殊离开陆家以后,去了北方一个叫做“辽城”的城市,加入了“九二大队”,之所以一直没回来,是因为在境外执行任务。

  几十页纸,概括了那五年的别离,陆希宁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她觉得若不是她的拖累,霍令殊的余生该有多么精彩。

  书页尘封进抽屉,陆希宁每日无事,便靠在落地窗前看庭前花开花落,看四时变化,一遍遍回忆在这座院子里与父亲、母亲、兄长。还有霍令殊一起度过的时光。

  从前很多她想不明白的事,在日复一日的回忆中渐渐开始清晰。比如为什么她吻了霍令殊以后,霍令殊总是躲着她,比如为什么她那么在意霍令殊对她的好是否有所图谋,再比如……

  该明白的时候不明白,等到想明白了,却为时已晚。霍令殊不会回来了,过往的时光也不可能重来。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她本该死的,可她不能,她没有资格去见长眠地下的父母、兄长还有令殊,她该报仇,即便她死,也要拉着钱笙一起。

  可她手中没有任何武器,钱笙也根本不会再来这里,她该怎么做?还有,她对钱笙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为什么还囚着她不放?

  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

  那天窗外的阳光很好,光渡进屋内,隔着玻璃她都感觉到了温暖。午后,她像昨日一样坐在落地窗前,忽然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平日只有饭点才会有人来,听脚步声,并不像是一个人。

  脚步声接近,她在玻璃窗上看见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脸,然后背后响起钱笙的声音:“夫人,她都已经是个废人了,您为何执意要见她?”

  女人不答话,她通过玻璃上的倒映看女人,女人也在看她,二人的视线在落地窗上交汇。

  “若不是病怏怏的,还真是个美人,难怪。”女人自她身后蹲下,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她直勾勾地盯上对方的眼睛。

  女人轻启双唇,自报家门,“陆小姐,我叫塔依。”

  塔依……塔依!陆希宁想起来,她在霍令殊的档案里见过,档案里说霍令殊曾在一个叫布坦桑的地方潜伏过好几个月,那时的身份,好像就是塔依的侍卫。

  塔依将陆希宁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看来陆小姐知道我是谁,那就不用我多言了。”

  陆希宁推开她的手,“你想怎样?”

  “怎样?霍令殊为了救你才死的,你说如果我把她的宝贝心肝做成一个只听我话的试药人,你说她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塔依目光逐渐癫狂,像一个不顾一切的赌徒。

  “你,你喜欢她?”

  “彼此,彼此。”塔依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希宁,“怎么样小姑娘,愿不愿意让我试试?”

  “那你应该找他报仇!”陆希宁指着钱笙,“是他害死阿殊的!”

  钱笙略带惊惧地看了塔依一眼,连忙反驳,“若不是因为你,她能千方百计地从夫人身边逃走,带着伤来救你吗?”

  陆希宁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钱笙,原来你怕她啊,那正好,塔依夫人,你弄死他,我就答应你。”

  “陆希宁你!”

  塔依抬手止住钱笙,“小姑娘,你年纪轻轻怎么杀心这么重?这样可不好,何况他对我还有用,我如果想强行带走你,你觉得你反抗得了?”

  “你不弄死他,那么我也会找机会弄死他。”陆希宁在试探,看看塔依是不是真的对她有兴趣,如果有,那就好办了。

  “那是你们俩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塔依无所谓,“我只对你比较感兴趣,至于你能不能弄死他,看你的本事了。”

  陆希宁心中有数,“那你带我离开这里,我答应你。”

  “夫人,她不能……”

  “钱笙,她对你没用了,不如就交给我吧。”塔依一锤定音,钱笙心有怨言也只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陆希宁被带走。

  八年之后,布坦桑的一座庄园里燃起熊熊烈火,火焰席卷了整片园地,庄园里的人及时逃脱,无一身亡,唯独三个人永远没能走出那里,一个是庄园的主人塔依,一个是前来与塔依商讨要事的绥城钱家家主钱笙,还有一个,就是八年前被塔依从千里之外的绥城带回来的陆希宁。

  无人知晓为什么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他们都没有逃出来,也无人知晓那些深埋地下的爱恨纠葛,火舌舔过之后,所有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随风而逝,散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