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流过的光
你伸出双手摸着纸上写下的希望
你说花开了又落像是一扇窗
可是窗开了又关像爱的模样
你举着一枝花等着有人带你去流浪
你想睡去在远方像一个美丽童话
那本书合了又开漂落下梦想
我们俩合了又分象一对船桨
总要有些随风
有些入梦
有些长留在心中
于是有时疯狂
有时迷惘
有时唱
姬水和方佳惠来到伊苒的工作间的时候,伊苒正在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筠子的《立秋》,小胖几个小辈则在一旁打着拍子跟着哼哼。每当修完一幅较为难修的画,伊苒若是心情好,总会抱起吉他弹上一会儿或唱上两段,这也算是自我娱乐和庆祝的一种方式。
远远听到歌声,姬水和方佳惠并没进去打扰,只站在门口安静地听。姬水晓得伊苒偏爱民谣,偏爱那种简单干净的旋律,也一早晓得她会弹吉他,只是两人的相处时间前后加起来不过一年多,听她弹吉他的次数实在有限,虽然平日里也常听她哼上几句不知哪里飞来的调调,而像现在这般一本正经地唱歌就基本没听过了。
十一点钟的太阳不浓不烈地透过玻璃窗洒到宽敞的工作间,带着几分冬日里的清冷,正浅吟低唱的人就被染了几分薄凉,偏那眼角眉梢又沁溢出丝丝地暖,姬水远远看着,禁不住就笑了——该说她有仙气还是接地气?
方佳惠倒没笑,听到伊苒唱完最后一句,她就想到了叶未央。她们那一夜是不是也算疯狂?一夜之后是不是也有迷惘?现在呢?是唱完一曲《笑红尘》之后就风吹云散了么?
不知道。
随心随缘说起来容易,该怎么随?天知道。
她调整一下思绪,随着姬水走入室内去看画。
《草堂图》被伊苒修复的很完美。画心缺失部分的全色与原画浑然天成,若非知道原作有缺损,根本看不出哪些是原色哪些是补笔。在装潢方面,伊苒讲究宽边大料,用古朴静雅的青灰色来做天地头,从铜鼻到签条全都由她一人完成,也就保证了整幅画在装裱上的高度一致性。
姬水看了满心欢喜,脸上倒一直淡定的很。在人前她极少表达个人的真实情绪,只拿出手机把修好的画拍了下来。她想日后可以做个册子,把伊苒所有修复过的书画都记录下来,等退休之后拿出来翻翻看看,定是极有意义。
方佳惠看着画啧啧称赞,她实在没想到伊苒竟能把画修复的这样好,坦言道:“以前我总对你有些怀疑,现在我对自己的眼光开始怀疑了。”
伊苒说:“有怀疑很正常,毕竟我太年轻了。其实你怀疑的很有道理,我的长处是全色,在装裱方面我不如那些老师傅,还需要时间去练。”
“但是以你的年纪来说,能把画装裱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装裱也是个体力活,你全部是自己完成的么?”
“不是,小胖他们几个帮了我不少。”伊苒拍拍小胖的肩,说:“别看他块头大,干活儿却仔细的很,假以时日,肯定是能超过我的。”
“苒姐你再夸下去我能再胖一圈你信不信?”小胖给姬水和方佳惠倒上茶,说:“这茶是我从家专门给苒姐带来的龙井,统共没多少,平时苒姐都舍不得喝,姬总,方小姐,你们多喝点。”
方佳惠喝上一口,笑道:“我喝咖啡还能喝出好坏,茶就不行了,品茶我是外行。”
“其实品茶没什么技巧,跟酒一样,多喝长喝就能辨出好坏了。”姬水端起来品一口,清香怡人,口舌生津,她说:“确实是好茶。小胖,你是浙江人?”
“对,我杭州的。”
“又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真不错。多久没回家了?”
“过完十一到现在一直没回去呢。”
“不想家吗?”
“想啊!不过等我买了房子把父母接来就好啦!”
姬水笑着问:“你父母在杭州过了一辈子,你确定人家真愿意来这边养老?还有啊,等你买了房子就该娶媳妇了,再把父母接来,不怕婆媳处不好?”
“我爹妈就我一个孩子,等他们老了,我肯定得接过来好伺候他们。至于婆媳这个世界性难题……”小胖苦恼地摸摸鼻子:“我争取娶个好媳妇吧!”
周予筱八卦的问:“小胖,要是你妈跟你未来媳妇真吵架了,你向着谁呀?”
“我肯定和稀泥,谁也不向着。其实说句实在话,婆媳之间吵了打了闹腾了,不心疼妈的男人肯定特少。这点我觉得媳妇应该理解一下,要是一个男的连亲妈都不心疼,他还能心疼谁呀?咱们再换位思考一下,姑爷跟丈母娘闹了别扭,媳妇肯定心疼亲妈,媳妇能心疼妈,老公为嘛就不能心疼妈呢?我觉得现在一些媒体把婆婆都妖魔化了,几乎一边倒地全都指责婆婆怎么怎么不好,不帮你看小孩甚至都成了天大的罪过,这让婆婆怎么说理?有些婆婆是不大行,可儿媳妇也不见得就肯定好啊,这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对不对?”
“有点道理。”
“所以苒姐,以后你跟婆婆吵架了,姐夫要偏向亲妈了,您千万得理解。”
伊苒拿鬃刷敲他脑袋:“怎么说我头上了?我招你惹你了?我躺着也中枪冤不冤呐!”
“这屋里就您一人结婚了不是?”
这倒是,伊苒翻着白眼道:“行了啊,少扯闲篇儿,你闲着也是闲着,把桌上的绢染了去!”
小胖挠挠后脑勺,老老实实地去染绢,大家看他这副模样都笑了起来。
晚上吃过晚饭,姬水拿着手机仔细看上午拍的《草堂图》,边看边说:“伊苒,你后来接的笔跟原画一点都看不出谁是谁,要说调色你肯定能调的出来,可是你是怎么把颜色做旧的?”
伊苒正敷面膜,不想说话,直到姬水问了第二遍才把嘴巴撕开一条缝,直着音说:“要我回答这种机密问题,可是要收学费的。”
“要多少?”
“这可贵了,十万起步,可以教你皮毛,再往深里学,就无价了。”
“我学皮毛就好,你看我值不值十万?”
“不值。”
“讨厌!说嘛说嘛,怎么做旧的?”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伊苒揭下面膜来,说:“其实很简单,首先要把纸啊绢啊一类的染旧色,这你是知道的。全色的时候等颜色干透,弄点细炉灰,往上扑点再弹掉就好,如果有必要,还需要用烟熏,用日晒,用砂纸打磨等等。这东西跟魔术一样,看着神奇,真正揭穿了,也就那些道道儿。”
说完伊苒去洗脸,姬水随在她屁股后边,拍马屁似的说:“话是这么说,可是想当个好的魔术师也得十分刻苦努力才行。你这行也一样,说起来挺简单,真正该怎么拿捏一个度就需要经验了。”
“其实各行各业都一样,看着简单的,想做好做精都不容易。”洗完脸,伊苒说:“我今天还接了件私活。”
“什么私活?有照片么?”
“有,”伊苒打开手机找出照片,说:“工笔画,《月下独酌》。”
姬水放大照片:“看起来破损不算严重,两周能修完么?”
“差不多吧。”
“修这样一幅画你得收多少钱?”
“两万吧。张师傅要我修的,有人情在,不好要太多。其实若不是看他的面子,我还不想接。”
“怎么?”
“单位上的活都做不完,况且刚修完《草堂图》没多久,原想着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接私活儿的。再说一干起活来,跟你一起玩耍的时间就少了啊。”
“这倒是,钱总是挣不完,你有空了还是多陪陪我比较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人这辈子大半时间都用到了工作和睡觉上,所以平日里的休息时间还是都送给你比较好,尤其周末,我尽量不让别的人或事打扰。”
“嗯,我也争取周末不谈工作。”
“你跟我不一样,可以理解哒,不用勉强。啊对了对了,”伊苒一拍额头:“现在建档这么难,还得谢谢你帮向尚找了后门。”
姬水眉毛一拧:“这么客气做什么?讨厌!以后不许跟我客气!”
“知道啦!这么凶做什么?容易老的!”伊苒把她的眉毛抚平,说:“向尚下午做了B
超,发微信说胎心胎芽什么的一切都很正常,高兴地快飞起来了,这样的话是不是很快就能建档?”
“应该吧,不过她好像还得去建母子健康档案,这样的话今天肯定建不上,争取早点吧,”姬水切片柠檬放入杯子,倒上水,自己喝一口,又递给伊苒:“北京这边好点的产科都人满为患,建档麻烦着呢,到时你跟我一起去谢谢傅姐,就是那个帮向尚建档的学姐,我介绍你们认识。”
“难得你主动介绍人给我认识。”
“我认识的人大多心思深沉,所以才不主动介绍给你。”
“这个心思不深沉?”
“她就不能用深沉来形容了,应该说她心思细腻,而且品格十分好,最重要的,她属性跟我们完全一样。”
属性一样?伊苒问:“难不成家里那个也是女人?”
“对哒!不止是女人,跟你还是校友。”
伊苒讶异道:“这么巧!那我倒有兴趣认识一下了。”
“就猜你会感兴趣的。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今天唱歌了,我平时都极少听你唱歌的,你不唱给我听,我不高兴了!”
“我平时是极少唱啊,今天是心情好才唱的嘛,那我以后多多唱给你听?”
“这还差不多,你现在先来一首。”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同学!唱首正经的行不行?”
“还有比儿歌更正经的歌吗?”
“不想唱就算了!”
“好啦,闹什么情绪?”伊苒从床底下找出家里那把许久没用过的旧吉他,唱到:“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啦啦啦啦忘词啦忘词啦,啦啦啦啦忘词啦忘词啦……”
伊苒是真的忘词了,她一“啦啦”完,音调一改又唱回到了《小毛驴》上,这词倒是记得怪熟,姬水抱着她笑成了一团。
两人正闹着,胡小兵来了电话,邀请伊苒跟姬水一起吃个饭,伊苒觉得跟姬水和好这么久了,也该跟胡小兵吃个饭让他们彼此都熟悉一下了,就同意了。
圣诞节的前一周,冷空气再次来袭,空中也飘起了雪,雪不大,下的不爽快,接一片看看形状,歪七扭八瘦不伶仃的也不具什么美感,然而终归是雪公主,公主一驾到,凡夫俗子们总会奴性大发而一再拜倒在雪公主的石榴裙下——歌唱她,赞美她,没完没了地拍照往微信微博上发,瞬间,人人都变成了诗人和艺术家。
姬水也不能免俗,她给伊苒写了一首诗——你是雪,我是洁白,你落到我身上,我融入你身体。
伊苒看罢脸颊发热,正想给姬水回送一首,就接到了胡小兵催她快去吃饭的电话,关于诗的情丝就此打断,正巧马上下班,就带了姬水去赴胡小兵的约。
胡小兵邀请姬水和伊苒去了蜀味。三人入座后,姬水说:“看样子我师姐开的这家餐厅还挺有名的,不仅吸引了北大校友,连清华的也招来了。”
胡小兵说:“我也是听我们单位一北大的哥们儿介绍的,来过两回,做的菜真心不错,以后肯定还得来。”
“嗯,这里的菜确实不错。以前我还一直想带伊苒过来的。”
伊苒问:“那你怎么没带我来过?”
姬水嘻嘻笑道:“我觉得你做的菜比这里的更好吃一些,就没带你来。”
“巧舌如簧!”伊苒嗔睨她一眼,又拿筷子敲了她手背一下。
胡小兵看着她俩,心中已然有数。他要了几瓶啤酒,等菜全部上来,就打开啤酒往杯子里倒,伊苒说:“别给我倒酒了,你们喝吧,我不喝了。都喝了酒等会儿怎么开车回去?”
胡小兵说:“没关系,我坐地铁来的。”
“那我跟姬水呢?”
“行吧,反正你在外头一直不大喝酒,你就以茶当酒吧,好歹端端杯子意思意思。来,姬水,伊苒,恭喜你们重归于好。”
三人碰杯后,姬水说:“你也该找你的另一半了。”
胡小兵说:“哪有那么容易找?又不是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小子了,对什么爱啊情的已经不存什么念想了。我看单身一人也挺好,人这辈子不是非要找个伴儿不可。当然,要是碰见合适的,我也不拒绝。”
“合适的可不见得就是你爱的。”
“嗨!哪来那么多爱不爱的呀!差不多得了。跟你们俩似的太少,大部分人都是凑合凑合算完,不愿凑合的就单身过。”
“其实好多人就算一开始爱的死去活来,过着过着也就开始凑合了,凑合着凑合着也就一辈子了,这种情况在中年夫妻里面最常见。挺过去的,就白头偕老了,挺不过去的,也就分道扬镳了。又有哪对夫妻背后没心酸呢!”
伊苒说:“这倒是。我其实搞不太清楚为什么很多人会说'异性只为繁衍后代,同性才是真爱'这种话,我是觉得不管同性异性都是有真爱的,而繁衍后代本身也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并没有什么可嘲笑的。说到底,人都一样,情感路线也都相似,过了激情期接下来都是平淡,所以说感情需要经营。”
姬水打趣道:“所以我只需要经营你就可以了。”
“为什么不是我经营你?”
“你太懒了,没空经营。”
“谁说的?在经营你这方面我一向不会偷懒。”
“你确定?那我倒渴望被你经营一下咯。”
胡小兵苦着脸说:“你们可以别守着我这孤家寡人秀恩爱吗?不过伊苒,我还真有件事请你帮忙。”
“嘛事?”
“我姑妈过两天来玩,需要你配合一下。你也知道,我起小就跟姑妈最亲,北京她也不太常来,年纪又大了,我也不放心她一人在外边住,就想让她住家里,就是要委屈一下你,得去我那边当两天'女主人'。”
家里来了亲戚,两人暂时性的住在一起,这对伊苒和胡小兵这对名义夫妻来说其实并不陌生,比如去年伊苒的父母过来看他们就是住在胡小兵家里的。形婚这东西最麻烦的地方就是要不时地做戏,不过这也是为了和谐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伊苒和姬水和好了,她总要考虑到姬水的感受,就说:“这事我现在做不了主,你问她,”她指指姬水:“要是她同意,我就没意见。”
“你们把我想的也太过小心眼了些,”姬水帮伊苒续上茶水,说:“这种事该去就去,反正不过两三天而已,我没意见。”
“我就知道水妹妹是大好人,来来,走一个!”胡小兵喝完酒,说:“妹妹您大可放心,碰到这种情况我跟伊苒虽然必须得睡一屋,不过我都是打地铺的。”
“不用解释,我很放心。”
“敞亮!诶,你微信是多少?”
姬水把微信号告诉他,两人互加微信后,姬水问伊苒:“你是不是得拿几件衣物过去?”
“不用,他那里有我衣物。”看她一眼,解释道:“这种做戏的事时有发生,来回拿也麻烦,索性留他家里得了。他那儿有我单独的一个衣柜,我把四季的衣服都分别放了两套,这样就比较像夫妻了。”
姬水听了一边觉得这样做十分正常,一边心里又怪怪的,她把突生的怪异暂放一边,微微蹙下眉,端起伊苒的茶来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