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杳下意识地皱起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派去红莹场的人已经查清了。”
莫晚音的语气很冷, 看到陆枢行那张熟悉的面容时,又带上点复杂的意味,“修士们如今身上感染的堕气是在秋月宴上传播的, 它们皆源于同一种强大的个体。师长们于是将目标锁定在了当今现存的几个大魔身上,因为只有步入洞虚的魔修才会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然而结论是都不匹配。”
莫晚音哑声道:“甚至尊者他们冒死摸进了魔尊闭关的地方, 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测验了其魔气,却同样失败了。”
“……”
岁杳突然想起了什么。
魔头在秋月宴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提起那个秘密后突然暴怒,然后就消失了,留下“清秋之底”的谜语暗示, 将身体的掌控权彻底交给了陆师兄。
后来在红莹场, 魔修入侵的那场暴雨之中,岁杳被千旭带走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而再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是魔头还是师兄作为主导的那个陆枢行,红着眼睛对她说道“哪怕这世上的人都死光了,你也好好活下去。”
那个时候……
“接连的失败之下, 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在继续寻找真相的同时想办法将魔域还幸存的弟子们救回来。然而就是在那次救援行动中,药修从魔域南城关押着弟子的那座兽场里, 发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答案。”
莫晚音的视线死死地盯视着陆枢行的方向, “现场残留的魔气强大、浓重到比那名闭关魔尊的还要令人忌惮,一开始师长们认为这是来源于南域上位的新王,可后来他们才发现,那竟是出自一名正道修士的体内。”
“更为令人震惊的是, 那魔气与修士们体内感染的堕气出自同源。沾染上后, 能够最大程度引诱放大内心的欲望, 从而让修士们挣扎着永堕无间。”
“陆师兄……不,应该叫你,占据了陆师兄身体的那个,魔种。”
莫晚音手中的溯月剑直指而来,“你如今还想以同样的手段哄骗师妹,让她为你所用吗?可惜,你的阴谋已经暴露了,如今不仅是正道知晓了一切真相,魔域也被授命要追杀你到底,你无路可逃了,还不快束手就擒!”
“……”
岁杳偏头想要看陆枢行此刻的神情,却被一股力道止住。
她下意识暗道不好,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是在心虚吧。
而下一刻,莫晚音看到陆枢行率先动手,掌心的长剑更是向前几寸。
“我说了,束手就擒!赶紧放开师妹!”
“晚音小心!”
正在这时,更为糟糕的是,莫晚音身后的位置陆续传来修士们的动静。
不仅是东璃派的几名长老,各个数得上名号的大宗、世家代表、甚至还有几个浑水摸鱼的赏银猎手们,也统统来到了现场。
“啧,不是,你到底什么情况啊?”
那边正道人士们纷纷掏出法器戒备,岁杳就着陆枢行箍住自己的动作,后背往对方身上靠了靠,偏头低声道:“你小子,最好给我个解释。”
陆枢行从后方紧紧搂着她,闻言似是下意识想笑,“这种情况下,还敢跟我贴这么近?”
“警告你别嬉皮笑脸。”
“啊……”陆枢行叹息一声,躬身将脸埋在岁杳的侧颈,声音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是我做的。”
岁杳:“……”
她额角青筋暴起,“你是以为现在撒娇了我就可以不揍你吗?”
“唔。”
陆枢行呼出一口气,动作显得格外眷恋地蹭了蹭她的皮肤,“没有时间了,我不希望最后一次我们之间是以这样收尾。”
“……啧,什么意思?”
岁杳死死皱着眉看他,那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墨色眼睛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情绪。
她面上一热,下一秒,隔绝在两人周围的透明屏障尽数剥落。
铺天盖地的雨倾洒下来,瞬间遮蔽了视线,也冲淡了那一时唇上覆盖的热度。
陆枢行在漫天暴雨中亲吻她。
他的唇舌如同体内燃烧的火焰般滚烫,隔着滑落的雨水,浇在一瞬间紧缩起来的心脏上。
岁杳意识到什么,伸手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咬牙切齿:“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的,但是现在停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
陆枢行额头贴着她的,轻声细语地哄着,“但是来不及了,从踏入红莹场的时候——确切来说,从我再一次回到那个宗门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杳杳,我不会让‘它’选中你的。”
他突然松开掌心的力道。
“陆枢行!”
岁杳被莫晚音与几名弟子们接住,硬生生拉扯到了那片所谓的“安全区域”。
耳边不断有声音在安慰着“师妹别怕”、“已经没事了”之类的言语,她耳畔却一片嗡响,被雨幕模糊的视野中死死盯视着那个身影。
搞什么?!
明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尝试过了,为什么还是会回到原作的老路?
什么叫不会让“它”选中,什么叫早就已经开始了?又凭什么在这里自说自话啊?!
岁杳掌心攥拳,竭力维持着语气,“师姐,放开我。”
莫晚音蹙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前辈们都已经来了,他们会阻止那个魔种的。”
“师姐。”
岁杳沙哑的语音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你说‘魔种’,是因为到此为止所有修士身上发生的堕化,都是出自于陆枢行身上的魔气,是这样理解吧?”
莫晚音叹了口气,“是。”
“魔气,恶意,诱发堕化,哈……黑火。”
岁杳一字一句地念着,肩膀逐渐颤抖起来。
莫晚音以为她是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处境而后怕,正欲安慰几句,却在下一秒蓦的看清了岁杳脸上有些扭曲的笑意。
“师妹……”
岁杳弯着嘴角,一眨不眨地盯视着暴雨中被众人包围的人影。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莫晚音指间握紧了溯月长剑,俨然是将岁杳也当成了没有能够成功抵抗住执念而堕魔的修士。
“黑火,《黑火》,天道,哈哈……我全明白了。”
“师妹,你冷静一点,别做傻事啊。”
——所以这个故事要不要再回到最初重新讲过?
岁杳谢绝了莫晚音与其他弟子想要送她去见医修的好意,手腕撑地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
冥冥中,那个只出现过一次的声音又在她的意识深处响了起来。
这一次,“它”的声线不再冰冷无序,细听之下反而带上了些人为的感情。
“它”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
——岁杳。
“闭嘴,闭上你的嘴。”
岁杳冷笑起来,不顾周围人诡异看过来的目光,嘴唇开合着说道:“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我只是在让这个“故事”走上正轨。
“它”似是发出一声长叹。
所以,谁能告诉我,《黑火》这本书讲了什么?
“……”
岁杳抬手掩面,与重重人墙之外的那个人一同孤身站立于暴雨之中。
冰凉的雨砸在脸上,她已经分辨不清曾经唇上的温度是否真实存在过。
……
说一个大少爷,因为体内的黑火被视为不祥。
他从天之骄子坠落成泥,在地狱还要再下的聻狱里靠吃死人苟活残喘,四肢全身的骨头被人打断新生再碾碎数次,没有皮的血肉溃烂腐臭到连阴差都不愿靠近。
后来大少爷踩着尸体生生爬上来,发誓要杀尽当初勾结陷害自己的人。其中一个仇家将他剁碎抽筋,他又凭着永不熄灭的黑火将肉块黏合拼接成人形吊着口气。
可直到最后,他突然绝望地发现了世界的真相。
原来黑火,是宇宙本源意志的所有污秽。
它从人的情绪恶念中诞生,是正面的反义词,只要欲望存在的一天,黑火就永远不会消失。
更讽刺的是,原来不是污秽找上了他,也不是他选择的罪恶。
——诞生之初,他即黑火。
少爷连名为“崩溃”的情绪也感知不到了。
他垂眼望着掌心燃起的火,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全身的皮剥了下来,剜干净骨上的肉,抽干了每一滴血。
可这样是没用的,他已经历过数次被剁成肉块的境遇,可黑火永远存在,不会剥离,也不会熄灭。
最终他做出了选择。
从地底燃起的冲天黑火席卷陨落了位面,一直烧到九重天之上的宇宙混沌中去。
大少爷笑了起来,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真正鲜活存在,在末日狂欢崩塌消散的前一秒钟。
——亦如,那簇永生的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