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夜色归于沉寂。
萧瑾将头靠在黄杨木枕上,开始怀念起现代舒服松软的纯棉枕头。
也不明白古人为何觉得枕头垫得高,便可高枕无忧。
反正萧瑾不这么认为。
甚至很想把这东西给撂下去。
正准备付诸于实践,萧瑾侧过头,却发现楚韶已经闭上了眼睛。
伸出手,轻轻圈着她的腰,细密的眼睫合在一起,似乎睡得很是安稳。
月光透过糊了纱纸的窗棂,照进床帐间。
光辉清润柔和,楚韶的面部轮廓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借着那缕光,萧瑾注视着楚韶的眉眼,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瞧了半晌,待到她收回视线时,早已打消了想把木枕扔下去的念头。
虽然这枕头的设计确实反人类。
但楚韶既然睡得安稳,说明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
就在这时候,萧瑾的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经历此夜以后,加上先前未结算的好感度,目前女主楚韶对您的好感度总值为20。”
“20?”萧瑾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若不是她的情绪管理还算到位,恐怕早就当场喊了出来。
甚至心生怀疑:难道是因为她技艺有限,楚韶觉得不满意,所以才……
眼见萧瑾的思维驶向了怪异的方向,系统及时作出了解释:“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萧瑾却更加疑惑了:“那是为什么?”
系统娓娓道来;“其实在一开始,系统以为在女主楚韶身上,没有好感度这个说法。直到宿主您开启了她的好感度,数值才正式开始计算。”
“那现在为什么突然变成了20?”
系统:“由于系统并不知道女主楚韶的好感度阈值为多少,只是根据初步计算,设置了0-100的区间。”
“但是就在几个小时前,楚韶对宿主您的好感度居然突破了100,这意味着……”
“意味着你的算法崩溃,所以把好感度给吞了?”萧瑾合理作出猜测。
并且决定,如果楚韶一觉醒来恢复到了几个月前的状态。
那她一定会不惜自爆,和系统同归于尽。
系统似乎察觉到了萧瑾想杀人的心情,连忙否认:“并非如此,女主楚韶对您的好感度当然还在。”
“只是由于好感度超出阈值,所以系统将一部分数值转化成ʟᴇxɪ了宿主的生命时长。”
萧瑾面色如常,没有流露出丝毫欣喜之情。
看着躺在身侧的楚韶,甚至问出了一个问题:“转化为生命时长之后,好感度数值会变吗?”
系统愣了一瞬,随后答道:“不会变,只是将溢出部分重新计算,转换成了生命时长。”
萧瑾思忖片刻,勉强将系统的这波操作理解为百进制向前进了一位。
所以,楚韶对她的好感度实际上应该是120。
想通了这一点,萧瑾不禁笑了笑。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高兴了,又将嘴角扬起的笑容往下压了几分,再和系统进行颅内交流:“那就好。”
然而系统却懵逼了。
怎么感觉宿主好像并不在意自己还能活多长,反倒更在意楚韶的好感度会不会减少似的。
宿主这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不要命了?
事实证明,系统的思路是对的。
因为还没等它说出本次到底转化了多少生命时长,以及临时叠加的主角光环其实有副作用时——
萧瑾就已经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替楚韶把被角往上掖了掖。
然后,睡着了。
系统:“……”
它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位宿主竟然还有恋爱脑潜质呢。
直到次日醒来时,萧瑾才感受到了光环带来的副作用。
楚韶醒得比萧瑾早。
故而当她推门而入时,已是穿戴整齐,随时都能启程出发的状态。
她的手上端着一盘垫胃的早点,唇畔含笑,缓步向萧瑾那边走去。
只是走到半路时,尚未开口问安,便顿住了脚步。
因为此时萧瑾未曾束发,顺滑黑亮的乌发像是锦缎一样,散落在绣满缠枝纹的被褥上。
双腿无法动弹,于是只得用苍白纤长的指节撑着床板,微微抬起那双空洞毫无焦距的眼眸。
透过一层轻薄床帐,略显怔愣地望向前方。
楚韶来不及欣赏这幅本该让她感到愉悦的画面,便骤然敛了笑,放下手中托盘,拉开了床帐。
层层帷幔随风飘飞,宛如零落的白梅花瓣。
楚韶站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萧瑾的眼睛。
过了半晌,还是萧瑾率先打破了平静:“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这句话,萧瑾说得极为淡然。
毕竟就在刚刚,系统友情提示了她:这是在使用主角光环之坠崖不死后,所叠加的副作用。
双目暂时失明,持续时间为三天。
三天而已,不痛不痒。
更何况,这个副作用也叠加得很有道理。
毕竟,主角的确时不时地会失明一下。
萧瑾坦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且认为这一切很合理——欲戴光环,必承其重。
主角要承受的,实在是太多了。
只要不是一夜白头或者经脉寸断,尚且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然而萧瑾完全忘记了。
其实她目前这副双腿尽废、单臂受伤的状态,其实也和自断经脉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正主觉得没毛病,但楚韶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奈何萧瑾此时双目失明,也观察不到楚韶的表情。
她只知道,短暂的静默后。
对方冷静地叫了叶绝歌进来,随后又是一场兵荒马乱哭哭啼啼。
当然,兵荒马乱的是叶夙雨。
哭哭啼啼的是叶绝歌。
叶夙雨很是震惊:“王爷,您从悬崖上掉下去,怎么受伤的不是脑袋,而是眼睛……”
萧瑾懒得解释,也无法解释这一反医学的现象。
只是伸出手,任凭大夫把脉。
大夫眉头紧锁,搭脉的手都抖成个筛子,却也战战兢兢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众人围观的压迫下,他揩了一把汗,告罪道:“草民无能。”
这都在萧瑾的意料之内。
然而叶绝歌却坐不住了,抬手将眼角的泪水擦干,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叶夙雨一惊,忙去拦她:“叶统领,你要去哪里?”
“去寻庆州最好的名医,给王爷治病。”叶绝歌嗓音微冷,大有一副叶夙雨再拦,便要与其交手的架势。
唐翎立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靠在床边的萧瑾,却是笑了:“燕王殿下这病来得有些怪异,庆州的大夫怕是治不好。”
“所以唐指挥使以为,当如何是好?”楚韶本来正执起银勺,垂眸给萧瑾喂药。
听见唐翎的话,蓦地转头看着对方,温声发问。
对上楚韶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唐翎装作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寒意,微笑道:“自然是快马加鞭,将燕王殿下交由京中名医诊治。”
叶绝歌虽然对唐翎颇有些忌惮,但考虑到萧瑾的病情,还是点头应是:“唐大人所言极是,方才是绝歌鲁莽了。”
萧瑾倒是没什么所谓。
毕竟再怎么治,终究也治不好罢了。
既然治不好,干脆就放弃挣扎——放飞双腿和双眼,享受为期三天的主角待遇。
故而此时,萧瑾只是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眼,微微张开嘴唇,任由楚韶把药汁送入齿间。
喝完了治伤的药,再淡然地一锤定音:“便依唐指挥使的意思,速速回京吧。”
毕竟再不回,就赶不上原主她姑的生辰宴了。
更何况,她还得赶快回去,把苏檀找出来问个清楚。
临行之前,萧瑾考虑到血雨楼背后的势力,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了沈澜。
血雨楼也极为上道。
只道院主沈琅下落不明,顺势给萧瑾卖了个乖,不至于让沈澜心生仇怨。
上官逊完成了上面交代的任务,笑得乐呵。
恭祝萧瑾早日康复的同时,还赠予了她一条鲛绡制成的绸带,用来覆目正是再好不过。
按理来说,一切本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只不过,当萧瑾坐在轮椅上,被叶绝歌缓缓推着登上返京的船舶时。
不同于往常,楚韶未曾立即上船,反倒站在远处静静地旁观着一切。
看着覆于萧瑾双目之间的白绡,以及顺着竹制轮椅垂落的双腿。
她的笑容和煦如春风,依然饱含着无限温柔。
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当她推门而入时,对上的那个空洞眼神。
帷幔飞扬,床帐中的人影墨发散落,曲起苍白纤细的指节,紧攥住底下的被褥。
那样茫然,那样无措。
宛如被囚于牢笼之中,折断双翼满身鲜血的鸟。
楚韶眼中的笑意越发温柔,衣袖翻飞,随着向东奔流的江水一同飘扬。
毕竟,折断翅膀覆住双眼的囚鸟,永远也无法飞出牢笼。
如果这样——如果一直这样的话。
萧瑾也就不会离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