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韶完全没有在意萧瑾脸上的错愕,唇畔笑容依旧。
“而且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您还是您。更何况,妾身一直觉得,您本来就该是女子。”
“所以知道了您其实是女子时,妾身感到很开心,因为这说明妾身是对的。”
听完楚韶的话,萧瑾沉默了。
回过神后,只能问出一句:“说明什么是对的?”
“说明妾身的判断是对的。”
“判断?”萧瑾微微皱眉,她实在想不明白,楚韶到底又在暗中进行了什么判断。
楚韶笑道:“因为妾身总觉得,您的眉眼生得太好看了。”
“……”
“眉眼好看,这跟本王是男是女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萧瑾一本正经地狡辩:“世上也不是没有眉眼好看的男人,王妃为何单单觉得本王有问题?”
楚韶上前一步,轻轻执起萧瑾的指节,低声笑:“男人的手指,不会像王爷这么纤细。”
萧瑾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觉得好像也是。
但系统不是叠加了降智打击吗?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个山寨系统大概率是出问题了,竟然让楚韶的智商平稳发挥,完全在线。
说到这里,楚韶又将手指往下移,抚过萧瑾的嘴唇:“而且男人的嘴唇,也不会像您这样柔软。”
提及“柔软”一词,楚韶嘴角的笑意过于晃眼,让萧瑾瘆得慌。
她总觉得楚韶意有所指,但也只是怀疑罢了,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证据。
萧瑾本想拨开楚韶的手指,却又觉得这样的反应太过柔弱,丝毫不显气势。
于是干脆反握住对方的指,盯着楚韶的眼睛:“可是话说回来,就算本王是女子。对于你来说,到底又‘更好’在何处呢?”
楚韶被萧瑾反握住了手指,本来有些愣。
不过听完了萧瑾说的话,瞬间又变成了诧异:“如果王爷是男子,您的眼睛可能不会这样好看。”
“您是男子,指节也不会这样纤细,嘴唇也不会如此柔软。您若是男子,若是跟天下所有薄幸的男子一样,那么您也就不是现在的您了。”
“世人皆认为,男子三心二意是寻常,三妻四妾亦是寻常。如果有朝一日,王爷也成了寻常之人,事情未免就会变得无趣许多。”
实际上,萧瑾如果一开始就被楚韶打上无趣的标签,可能也活不到今天。
楚韶所说出的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萧瑾想了想,又觉得话中之意未免过于绝对。
琢磨片刻,萧瑾觉得楚韶想表达出的意思大概是:自己是女子,事情应该会变得有意思许多。
所以楚韶才会觉得,她是女子更好。
萧瑾勉强相信了楚韶的说辞。
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前面倒是说的过去,但是后面……
她的手指和嘴唇更柔软,又对楚韶有什么好处?
不理解。
萧瑾回过神时,面前却已经没有楚韶的身影了。垂下眸,发现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正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楚韶的学习能力很强,已经学会识趣地回避了。
不过对于楚韶学到了这个技能,反倒稍微让萧瑾有些不适应。
这又是为什么呢?
……
直到坐在玉华楼的雅阁里,萧瑾饮着杯中之酒,依然没有想明白自己内心的不适应究竟源自于什么。
徐郡守举杯,萧瑾也跟着举杯啜饮,随意寒暄:“酒是好酒,醇而不烈,口齿留香。”
当然,萧瑾本人并不擅长品酒。
给出的评价基本上照搬网文常用语句,反正怎么好就怎么夸,总不会出错。
徐郡守误以为萧瑾喜爱此酒,于是笑了笑:“王爷谬赞了,说到这酒,还望恕下官招待不周之罪。”
萧瑾看向徐郡守:“何故?”
“因为此酒乃ʟᴇxɪ是屠苏酒,并不是什么名贵佳酿,仅是民间酿造出的药酒罢了。”
“不过由于屠苏酒有益气温阳、祛风散寒的功效,百姓们常会在正月初一时喝上几杯。下官知晓王爷待在宫中,膳食皆是上佳,想来未曾品尝过民间的药酒,所以便擅作主张献上此酒。”
萧瑾对酒知之甚少,只是听见屠苏酒的名字,想起义务教育给她留下的回忆,顺口赞了一句:“屠苏酒……‘春风送暖入屠苏’,倒是好名字。”
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楚韶和徐郡守听见这句话之后,皆是一愣。
好在对于萧瑾做出令人意外的事,楚韶已经不怎么感到意外了。
很快就回了神,放下酒杯,笑望着对方。
徐郡守细细品味了这一句诗,却是双眼发亮,感慨道:“此句妙极,王爷果真大才!下官都有些好奇,下一句又该如何续了。”
萧瑾心想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别说下一句了,九年义务教育还能让我全文背诵。
虽然萧瑾并没有什么文化底蕴,但如果要背一背王安石的《元日》,还是绰绰有余。
毕竟小学课本就有学。
如果连这首诗都背不出来,那她真的无颜面对小学语文老师。
于是萧瑾从容淡定地把原诗背了一遍。
她心里很有逼数,自知以原主的文化水平,肯定是作不出这种千古绝句的。
所以背完之后,萧瑾认真解释了一番:“这首诗是一位叫做王安石的诗人写的,本王也只是偶然听闻,此时念一念罢了。”
岂料徐郡守听完了王文公的诗,琢磨着“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一句,内心大受震撼。
不由得肃然起敬:“也不知这位居士如今身在何方,下官改日定要前去拜会。”
“……”
王文公都作古这么多年了,想啥呢。
不过瞧见徐郡守求知若渴的模样,萧瑾想起王安石又被称为临川先生,随意敷衍道:“此人身在临川,山高路远,怕是难寻访。”
楚韶微微蹙眉,因为她从未听说过,九州有哪处地方叫做临川的。
徐郡守也怔了怔。
随后望向萧瑾的眼神中,都多出了几分深意。
列国之中并没有临川这个地名,而且,他也从未听说过王安石这个人。
燕王殿下果真深藏不露,就连作出这样绝妙的诗都无意外传,反倒假托于他人。
颇有几分淡泊名利,大巧若拙的意味。
此人心思缜密深沉至此,如若不是腿上有疾,加之生母又是异国人,想来帝位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萧瑾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徐郡守心中立起了高深莫测的人设。
她甚至略有些汗颜,觉得刚才就不该背那首诗。索性岔开话题,聊了几句庆州城内的事。
饮美酒享佳肴,伴着耳畔琴音,倒也有几分意趣。
只不过身侧坐了个不熟的人,外加另一位病娇,萧瑾终究有些放不开。
酒菜下肚,堪堪半饱,便不再动筷了。
瞧见萧瑾放下筷子,徐郡守知晓时机到了,于是屏退旁人,举杯感慨:“庆州虽是块好地方,只是下官终究志不在此。”
“大丈夫活一世,本该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奈何下官武艺不精,不能像王爷那般征战四方,为大齐开疆拓土。就算心中怀有济民之策,也无处施展,徒增一腔惆怅罢了。”
这话说得直接明了。
萧瑾看着徐郡守苦大仇深的模样,觉得对方就差把“怀才不遇”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心知这是徐郡守投诚示好的手段,却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微笑道:“郡守大人胸怀大志,只可惜本王如今行动不便,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行动不便?
虽然徐郡守不知道萧瑾说的是真正的行动不便,还是在隐喻自己受制于人,暗示结盟之意。
但他如今别无选择,就算冒着会错意的风险,也只能硬着头皮表诚心了。
于是从怀中拿出一册账本,恭敬地呈上,宣称这是他献给燕王殿下的一点儿心意。
其中门道只需稍作解释,懂的人自然都懂。
萧瑾心下一喜,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接过了那册载有穆丞相贪污证据的账本。
为了表示对徐郡守的信任,也未曾翻看,只是微微颔首,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
楚韶旁观着这一切,其实她看得透彻,也知晓二人暗中周旋了数次。
萧瑾看似已经收服了徐郡守,不过其中还差一环。
如果萧瑾最后不能拿出切实的方案,将徐郡守调回京城,只怕这步棋也是废棋,没有什么用处。
萧瑾也明白这一点。
这些日子,她将徐郡守的底细查了个清楚。
只是在摸清了徐郡守的背景之后,才觉得在穆家的打压下让此人重新得到齐皇的重用,着实比登天还难。
萧瑾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外面街市喧嚷,人头攒动,俨然是一片其乐融融之态。
她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明确的方案,并且迷之感觉很有可行性。
想到此处,萧瑾用指节轻轻敲击着册子的封皮,对徐郡守说:“徐大人,其实有时候,不是只有拳头才能改变局面。”
徐郡守心中一动,当即应道:“王爷以为,还有什么?”
萧瑾淡淡道:“虽然如今你与本王各有各的不如意,看似已经走到绝路,再无生机了,但实际上……还是有的。”
徐郡守恭敬地说:“下官愿闻其详。”
已经说到了这里,萧瑾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了:“穆相在朝中地位很高,诸多大臣如众星拱月,紧随其后。他若是想让谁不痛快,仅凭权势便能一手遮天。而若要在朝堂上比拳头大小,恐怕他只会畏惧三个人。”
自然指的是昭阳长公主,太子,还有坐在龙椅上的齐皇。
“既然无法在庙堂之上胜过他,那就只能换一种方式了。或许徐大人可以……用言语来战胜他。”
徐郡守有些疑惑:“言语?”
“对,就是言语。”
萧瑾不紧不慢地说:“不过,并不是像御史大夫那样站在宣政殿上掀起一场骂战,而是借百姓之口,将声音引向京城,让圣上听见。”
徐郡守听得云里雾里。
萧瑾却笑了笑,根据某个经典案例解释道:“倘若徐大人修建一座高楼,刻大齐今人诗赋于其上,再请一名士作赋。如若对方的文章作得够好,将你的名声和功绩传遍各州郡,便是有人刻意想阻挠你,只怕也奈不住民心所向。”
“更何况,如今穆丞相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父皇正需要有人来制衡他。此计若是能够成功,到时候郡守大人名声大噪,遣派回京中加以重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楚韶顿时明白了萧瑾的想法。
不过还是笑着提出了一个疑问:“也不知道王爷究竟要请怎样的名士出山,才能作出传遍大齐的文章。”
这是个好问题。
徐郡守也有些好奇,毕竟如果真有这样的名士,恐怕也是不肯轻易作赋的。
这时候,萧瑾已经开始在心里打《岳阳楼记》的主意了。
有那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只需要稍加改编,她还不信徐郡守的名声传不到京城去?
于是微微一笑:“本王倒是认识一位高士,可为郡守作赋。”
徐郡守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之意,试探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那位高士目前是否身在庆州?”
言外之意,自然是希望萧瑾能够引荐一二了。
萧瑾摇头。
范文正公他不在庆州,他在必背古诗文里,在次元壁的另一边,在广大学子心中闪耀。
换言之,你有权利不相信燕王萧瑾,但你可以永远相信范仲淹。
早有侍女将纸墨笔砚呈上。
萧瑾提笔,落下狼毫,将年号和地名换了,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岳阳楼记》的翻版。
而后撂下笔,无视了徐郡守震撼的目光,任由楚韶将自己推出玉华楼,潇洒离去。
对于穿越抄诗这一可耻行径,萧瑾心中其实未曾怀有多少愧疚。
毕竟作为一个穿书者,不背诗,那还穿什么书?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弘扬优秀传统文化,那是大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