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猛地抬起了头。
出乎意料,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张清秀惨白的脸。
看着面前这张犹带泪痕的面容,萧瑾的内心有些讶异,因为绝歌的皮相太年轻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长得小,还是本就年纪轻轻的缘故。
虽然对方身披飒爽劲装,周身也笼了一层寒意,但身形却修长秀挺,看着与十七八岁的少女别无两样。
只不过脸上充斥着浓浓的悲戚之意,像是隔了层棺材正把她望着似的,把萧瑾都看得头皮发麻。
自己人还在呢,倒也不必这样。
萧瑾不是原主,本来没有这么强的共情力,但瞧着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容,总是有些不忍心说出狠话。
再看看绝歌漆黑湿润的眼睫,以及顺着下颔滴落的泪,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动容。
于是抬起手,低声对绝歌说:“你过来。”
“属下遵命。”
绝歌好像很听萧瑾的话。
连眼泪都没顾得上擦,便乖顺地起身,轻挪脚步走到了萧瑾的面前,然后再度跪下。
“……”
眼见着绝歌又跪了,萧瑾的内心略有些无语,本想板着脸故作严肃,命令对方起身。
只是看着绝歌轻挪小碎步,缓缓走来的模样,又觉得好像有些呆萌可爱,让她完全拉不下脸。
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怎的走路走得这般柔弱斯文?
待到绝歌走近之后,萧瑾才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也看清了黑色劲装上布满的尘埃。
心中了然,便叹息:“赶回京城,跑死了几匹马?”
绝歌先是一愣,而后轻声回答。
“属下忘了。”
“……”
萧瑾本来已经有了大概的估计,只是没话找话,礼貌寒暄一下。然而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回答。
看着面前这个天然呆的小将军,心想这位统领连跑死了几匹马都可以忘记,
这心性,这记性,也是没谁了。
不得不说,萧瑾的确很难想象此人陷阵杀敌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主和绝歌关系很好,萧瑾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也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而且能够明显感受到,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切,绝对不是出于她本人的想法。
大概是属于原主这具身体最直接的感受。
萧瑾暂时放下了戒备,觉得绝歌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便掏出锦帕,替绝歌擦拭着脸上的眼泪。一边擦,一边平静地说:“也不知道是谁欺负了你,哭得这么凶。”
“受了委屈便讲出来,冤有头债有主,本王也好替你出气。”
看着面前的绝歌,萧瑾自动代入的是隔壁家的小妹妹——在幼儿园被人欺负了,回到家哭得委屈的小女孩。
语气依然平静,不过给绝歌擦眼泪的动作却很轻柔。
毕竟绝歌目前还是个孩子,和古早世界里的那些老东西有本质上的区别。
眼泪浸湿了锦帕,绝歌仅是垂着眼眸,轻声说:“多谢王爷关怀,只是无人欺负属下,而且他们也打不过属下。”
“更何况,本次属下与五皇子出征曲照国,也是您亲手制定的计划。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所以请您放心,无人敢欺辱属下,计划也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原主亲手制定的计划?
萧瑾给绝歌擦眼泪的动作微微一顿。
听着对方的话,心中生出了一些疑惑,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地问:“绝歌,你是在怪本王么?”
绝歌并没有察觉到萧瑾的异常,摇了摇头,恭敬地说:“属下不敢。”
萧瑾注视着绝歌的眼睛。
看得出来对方的眼睛极为清澈,不掺杂质。眉眼间浓重的悲伤,也不似作假。
虽然萧瑾不能像看小说那样,看出“两分讥讽,三分凉薄,五分漫不经心”。
但起码可以通过微表情,检验对方的态度是否真诚。
通过短暂的相处,萧瑾暂时能够放下警惕,相信绝歌对原主应该是忠诚的。
这说明,她有了一个可以信任,且能力出众的心腹。
只是好不容易碰上个靠谱且可信的人,想要获取更多信息,当然得冒更大的风险。
譬如此时,萧瑾结合着苏檀前段时间诊断出的结果,以及在烟雨楼里听闻的传言。
思忖片刻,对绝歌说:“本王出征尧国时遭遇敌军暗算,被毒箭射中,想必你也听说过了。”
一听到这件事,绝歌的眼圈瞬间红了,哑声道:“是,属下三天前已经听说过了。”
然而萧瑾接下来的话,却让绝歌愣住了。
“但本王不记得了。”
萧瑾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不出所料。
听到这句话之后,绝歌的表情不可置信,抬起眼,紧盯着自己。
眼睫还坠着泪,却是愣愣地将萧瑾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王爷,什么叫做不记得了?”
“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萧瑾神情淡漠,缓声道:“伐尧途中,有人趁ʟᴇxɪ机给本王下毒。本王中了暗算,从马背上摔下来,不仅废了双腿,而且还没了记忆。”
“简单地说,就是本王失忆了,只能依稀记得自己是谁。其他的事情,便是极力回想,也只能记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想不起来全部。”
此时萧瑾能够瞎扯出这样的话,还得多亏了苏檀给予的灵感。
前些日子苏檀为她诊疗之时,萧瑾仗着有系统提供的降智打击,毫不畏惧地让对方帮自己把了脉,顺便还看了腿疾。
虽然男女的脉象在本质上有所不同。
但有系统的屏蔽效果加持,苏檀只是微微蹙眉,古怪地“咦”了一声,又犹疑着把了第二次脉。
重复数次之后,苏檀始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最终,面无表情地对萧瑾说:“王爷,恕我无能,您的腿疾一时半会恐怕治不好。”
毕竟是原著给的设定,这也在萧瑾的意料之中,不过还是皱起眉,问苏檀:“为何?”
因为她直觉,像苏檀这种级别的医生,应该还有重要的话没说完。
果然,苏檀放下搭脉的手,继续说:“因为您不仅腿上有一味罕见的毒,体内也存着另一味隐毒。这两味毒,民女从未在医术上见过,恐怕只有下毒者才能解开。”
“而且,这两味毒的功效似乎并不相同,只不过都是剧毒。一日不解,您的腿便一日好不了。”
旁人恐怕不知道,但萧瑾清楚苏檀不仅是大尧的神医,而且还是用毒高手。
尧国一半的毒,都是她研制的。
连苏檀都没见过的毒,解开的机会实在渺茫。
更何况,原主还是在尧国中的毒箭。如果下毒之人是早已凉透的尧国国师,那么萧瑾的后半生,恐怕都得坐在轮椅上了。
不过,幸好自己不用在这里待一辈子,只需要待一年。
这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想到这些,萧瑾结合流言和事实,打造出了一个全新的版本,一本正经地说给了绝歌听。
看似很稳,其实萧瑾的心里也略有些没底。
因为失忆梗是一招险棋。用的好就是神来之笔,失败了就是装疯卖傻,被什么邪物附了身。
不过萧瑾既然敢这么说,也是有所打算的。
绝歌既然是原主的心腹,必定会知道与原主有关的很多事。如果想让绝歌为她所用,就算只是隐于幕后,平日里也免不了沟通交流。
她并非原主本人,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露馅。
与其等到绝歌产生怀疑的那一天再匆匆伪造缘由,不如此时就装成失忆,反倒顺理成章得多。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燕王的“性情大变”,也提前为之后的很多事做好铺垫。
瞧着仍处于怔愣中的绝歌,萧瑾不由得咳了几声。
眉间隐含着痛楚,心情似乎也随之变得有些低落:“前些日子本王喝了御医的药,身体有所好转,记忆好像回来了一些。”
“看见燕王府的房檐,便想起了小时候本王常常独自跑到房顶上去,众人怎么劝,也劝不动。最后还是昭阳姑姑出面,本王才不情不愿地下去了。”
回忆起往事,萧瑾的声音依旧淡然,面上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微笑。
当然,是装的。
萧瑾看着绝歌,蹙眉低语:“只是本王忘记之后发生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姑姑后来到底有没有罚本王抄书。”
听见这段回忆,绝歌也不再掉泪。
似乎很是信服萧瑾的说辞,勉强扯了个笑容,对萧瑾说:“昭阳殿下罚倒是罚了,只是王爷向来不喜欢写字,所以最后那帖字,仍是张管事和属下们代抄的。”
“……”
虽然目的已经达成,但萧瑾还是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心想那可是一百遍啊,原主也忒不是人了。
表面上还是要颔首,淡笑一声:“看来本王以前挺聪明。”
“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向来聪明,所有守备军一直都相信您。”
绝歌的嗓音清冽,语气也十分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不过萧瑾却不敢苟同。
因为原主但凡聪明一点,也就不会双腿尽废,还被人暗算,落得早早领盒饭的下场。
然而绝歌看着萧瑾,却自带一层毒唯滤镜。
她的目光坚定,很轻地说:“即使属下当时未曾陪在王爷身边,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属下可以确定,凭借您的聪明才智和燕王府的势力,是绝无可能遭人暗算,却丝毫没有察觉的。”
“除非……”
说到此处,绝歌的声音变得低缓而悲伤:“除非您其实知道一切,是心甘情愿被他人暗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