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看着楚韶手捧的雪色长袍,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总有一种对方在给自己送寿衣穿的感觉。
诚然,白芍药是好看的,但跟自己绝对算不上相衬。
别说原主的气质跟此花完全沾不上边了,就连她本人也不想穿上这种华丽雪白的衣袍。
说好听点是仙气飘飘,说难听点,无异于奔丧。
“这件衣服很衬王爷的身段,如果您不方便换衣的话,妾身可以留下来帮您。”
楚韶似乎并不在意萧瑾冷漠的表情,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流露出些许期待。
萧瑾有些头皮发麻,表示拒绝:“可有准备黑色的衣装,本王平日里不穿白的。”
“王爷有所不知,百姓们皆知您喜玄色,若您穿着黑衣坐在轮椅上,难免会引人注目,但若是穿上一袭白袍,再缠上这个。”
楚韶从旁侧拿出一条轻薄的白色绸纱,眼睫微微颤动,眸中却依然含着温和的笑:“到时候,百姓们定然就不会起疑了。”
萧瑾看着那段白绸,眉心跳了跳。
起初,她还以为这是楚韶给自己找的腰带,之后转念一想,对方的手上已经捧着玉带了,故而此物大抵不是束腰的带子。
将那条窄而薄的白纱盯了半晌,恍惚间,萧瑾想起了一些仙侠女主跳诛仙台的剧情。
不出意外的话,这带子难道是……
用来蒙眼睛的?
萧瑾抬头看着楚韶,没说话,毕竟她也不是很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这个意思。
万一其实是自己想太多,到时候岂不是就很尴尬。
楚韶没让萧瑾不确定太久,温柔地注视着萧瑾的眼睛,解释道:“如果不用白纱遮一遮,王爷的眼睛就太过显眼了。”
“太显眼?”
萧瑾沉默了,眼睛长在人的脸上,不是为了显眼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显眼,难道显鼻子耳朵嘴巴?
也就在萧瑾陷入迷惑时,楚韶竟然认真地做出了回答:“是的,因为您的眼睛很漂亮。”
唇畔含着微笑,似乎并不觉得“眼睛漂亮”用在北齐燕王的身上有多么违和。
实际上,萧瑾的眼睛确实很好看,如同燃了一炉冷冽的香,透骨般清淡凉薄。
这双眼眸若是长在女子身上,只怕是祸国的命。长在男子身上,却又过于阴柔,不太显阳刚。
如果不是萧瑾如今的地位足够高,恐怕要被人背后议论,堂堂北齐杀神,怎的长了一双漂亮冷淡,宛如女子的眼睛。
然而,萧瑾并没有把楚韶的赞美当成一回事。
因为她相信,楚韶之所以给自己呈上这么一条白布,目的绝对不是想帮她做好伪装。
如果说是为了满足某种特殊癖好,萧瑾倒是信的。毕竟,楚韶看起来就像是有很多趣味的人。
和楚韶对视良久,最终萧瑾考虑到时间有限,还是选择了屈服。
接过那条白绸,淡淡道:“有劳王妃,思虑得如此周全。”
楚韶瞧见萧瑾接过了白绸,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心脏跳得有些快了。
看来,自己的确很期待白芍药绽放的模样。
她相信如果是萧瑾的话,盛开的颜色应该不至于太过媚俗,或许会是另一番奇异的景象。
楚韶微笑着立在原地,本想见证白芍药盛放的那一刻,却发现萧瑾正抬起眼,不咸不淡地盯着她,似乎并不打算换。
她有些疑惑,但因为难以压下心中兴奋,还是柔声问:“王爷看着妾身,是因为觉得何处不妥,还是这件衣服不太合身?”
萧瑾看着楚韶,觉得女主属实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思忖半晌,才组织好语言:“非也,但本王现下要更换衣装,王妃或许应该稍作回避。”
楚韶的唇角依然含着笑容,毕竟“避嫌”二字,从未在她的词典里出现过。
不过萧瑾的态度似乎很坚决,脸上一丁点儿笑意都没有,于是楚韶在困惑的同时,未免就更好奇了。
只是披上一件衣袍而已,本也不碍ʟᴇxɪ事,萧瑾却不留情面地要自己回避,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探寻他人的秘密,是最让楚韶开心的事。
虽然楚韶一向没有极好的耐心,不过倘若一个人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就像被层层包裹着的礼物一样,她会很享受被吊胃口的滋味。
这会让楚韶在等待的过程中充满期待。
一点点拆开礼物,最后的结果才会回味无穷。
想到这里,楚韶笑了笑:“那妾身去屋外等您。”
只是当楚韶行至门槛处时,却听见了萧瑾淡漠的嗓音:“王妃有倾城之姿,也理应乔装一番,否则容易被旁人认出。”
楚韶脚步一顿,回身看向萧瑾。
那张面容冷淡依旧,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恍若独立桥头,远望苍山,眉间披了一层雪。
若是旁人赞她颇具倾城之姿,楚韶大抵会心生厌恶,不过如果换作是萧瑾,听起来好像并没有那种明晃晃的恶意。
虽有揶揄报复之嫌,但萧瑾语气平和,更像在陈述一件事实。
心情变得更加愉悦了。
楚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开心,不过还是弯了个浅浅的笑:“妾身明白了。”
……
凤阳城位置幽僻,里面的宅院大多朴素,少有如老张所寻的这座府邸一般巍峨高华。
如今是冬日,万物的颜色都凋零得差不多了。
就连庭中也不见苍翠,只余了一池枯荷,以及几尾在薄冰下缓缓游动的锦鲤。
天寒地冻,池水也冷。
锦鲤游得并不畅快,像是被水冰着了,反倒游得极其缓慢。
苏檀站在桥边,看着底下这些窜来窜去的鱼,觉得时间也过得十分缓慢。
实际上这的确不是苏檀的错觉,因为距离楚韶推着萧瑾进入主院,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在原定计划里,本来只是换个衣服的事情,二人却不知为何磨蹭了这么久。
实在让苏檀这个“籍籍无名”、根本用不着乔装打扮的郎中,立在庭子里等得很是无聊。
苏檀瞧着身上穿的粗布青衣,觉得就算自己不伪装,旁人也不会认出她到底是何人。
毕竟她游历四方多年,许久不涉世事,如若不是尧国陡然被灭,加之遇见楚韶,她都快忘记陈年旧事,也忘记她所背负的罪孽了。
不多时,锦鲤钻入池底摆了摆尾,不知游去了何方。
苏檀轻叹一口气,转过身,却瞧见竹制轮椅边的那抹雪色衣角。
一瞬间,苏檀愣住了。
因为那片白芍药绽放得太盛,满庭的萧索顿时一扫而空。
目所能及之处,只有泼洒的皎白,以及那张如玉砌般的容颜。
女子的墨发皆由玉簪挽起,加之被纱绸覆住了双目,脆弱得像是珍藏在华屋里的明珠。
飞雪拂过芍药花瓣,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媚俗,清冷凉薄之中,反倒多了些贵不可言的意味。
苏檀睁大眼睛,看着那女子微微蹙眉,拿出一块锦帕开始咳嗽。
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这谁?
也就在苏檀怀疑人生时,将视线往上一移,便瞧见了身着蓝衣,发上束有玉冠的楚韶。
依照萧瑾的嘱托,楚韶摘了额间花钿,披一身靛蓝长衫,随意拿了一把山水折扇。
扇骨由象牙雕花制成,衬着修长的指节,信手摇一摇折扇,颇有世家子弟的风范。
此时此刻,苏檀真的呆住了。
如果说那位蓝衣公子是燕王妃的话,那么穿白袍的这位,难道……就是燕王?
苏檀行医多年,见过无数乔装打扮成女子的江湖人士,可无论是贴着人.皮.面具,还是穿裙戴钗,神韵上总是差了那么几分。
唯有萧瑾雪色长袍加身,无需珠玉点缀,却处处妥帖。
待到萧瑾咳完血之后,楚韶拿起一件狐裘,轻轻替她披在肩上。
苏檀一眼望去。
只见萧瑾潇洒地摊开手,举手投足间颇具大佐风范。
瞬间,月下芍药就变成了一壶摔碎在雪里的酒,洒了满地。
这壶透心凉的酒浇在苏檀身上,霎时让她清醒过来,意识到你燕王终究还是你燕王。
就算扮成了神仙,还是那副嚣张德性,至死不变。
【恭喜玩家!苏檀好感度+10】
虽然隔着一层白纱,萧瑾根本看不清苏檀的表情,但此时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静默。
果然,女二也被本王的盛世美颜给震慑住了。
只是好感度才加10点,未免有些不太给力。
楚韶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萧瑾的身上,眼神轻柔,从抿起的薄唇,一直到她特意为对方抹在嘴唇上的朱砂。
当时她离萧瑾很近,近到俯下身后,衣袖几乎贴住了对方的腰线。
伸出手,替萧瑾扣好腰间玉带,甚至能够感受到那截掩藏在雪色长袍之下的柔韧腰身。
习武之人腰上没有赘肉本是常事。
只是当楚韶的手指无意间戳到萧瑾的腰身时,除了此人下意识的回避之外,还能触及到一片非比寻常的细腻柔软。
楚韶抬起头,看着萧瑾皱起的眉峰,不由得弯了弯唇角,歉然道:“是妾身太过莽撞了。”
嘴上说着莽撞,指尖却轻轻颤了颤。
而后转过身,从桌案上拿起一支朱砂笔,再度莽撞地用手捏住了萧瑾的下颔。
动作很轻,但极为冒犯。
这样冒失的举动,换来的自然是萧瑾微眯的双眼,眸中的意味颇为不善。
萧瑾反攥住楚韶的手腕,虽然未着官袍或是银甲,骨子里的锋芒却是一点儿也没消减。
“王妃,你僭越了。”
楚韶看着萧瑾的眼睛,温柔地笑了笑:“王爷夸赞妾身有倾城之姿,妾身便相信您说的是真话。”
“如若整座城池都会因妾身而陷落,那么妾身在您面前僭越几分,想来也是无妨的。”
语罢,楚韶趁着萧瑾愣神之际,执起笔,在面前人的嘴唇上点上一滴朱砂。
伸出指,压抑住指尖的颤栗,轻轻为那张薄唇抹开猩红,如同血色般艳丽。
“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