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不敢直面傅令君,郑亭林更多的是茫然。
她若无其事地揶揄着傅令君,吃早餐时却心不在焉。
护照也有可能是换了新的,只要傅令君没有承认,那些猜测就都是她毫无根据的臆想。
郑亭林的勺子顿住,傅令君看她:“不合胃口吗?”
“没有。”郑亭林回。
傅令君又说:“刚刚房东把楼顶的烤架拿走了。”
“哦。”郑亭林魂不守舍,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哦好的。”
傅令君瞥视一眼,垂眸不再说话。
“昨晚没睡好。”郑亭林却突然主动解释,“现在很困,脑子都转不动了。”
傅令君应了声,见她毫无胃口,索性催她去睡觉。
郑亭林窝在沙发前呆坐了一夜,这会儿浑身疲累,连说话都没劲儿,沾床就睡。
傅令君隐约察觉到古怪,但不知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只好当郑亭林是真的困了。
她坐在沙发,回着季家人的生日关切,季培风发来一个贱兮兮的表情:[你怎么跑去丹州了,该不会去找某人了吧]
傅令君简单回:[亭林在这。]
她没有隐瞒,在季家她那点心思也不算秘密——傅令君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样上心过。
对此,季家二老又是欣慰又是忧虑,最后只得由着外孙女来。
而作为同辈人的季培风对其中内幕则比二老了解得更早,也更多。
[你们到底在一起了吗,给个准话啊,她难道还不知道你的意思?]
季培风继续啰嗦道:[追人追成你这样,真是丢人]
傅令君不想理他,过了一会儿还是无奈回:[再说吧。]
她从来不和外人谈起私事,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她也从不说谎,季培风从蛛丝马迹中总能窥探出些许真相。
就像这次,季培风正在输入中好一会儿,才终于发出来:[你该不会是被拒绝了吧?]
算拒绝吗?好像不算。但也没有答应。
郑亭林钓着她,一拖再拖,而傅令君主动放弃了选择的权力。
她没有回话,季培风当成默认,震惊之余,连声追问起傅令君去丹州干什么,长叹:[你真是毫无原则啊,人家都拒绝你了,你还和她玩好朋友的游戏吗?]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傅令君。
傅令君应该是果决清醒,哪怕在感情中也毫不拖泥带水的人。
然而季培风的质问傅令君丝毫没放在心上,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抬头正好看见那只大蓝闪蝶的标本。
郑亭林不知何时把它连同背景纸装裱了起来,摆在了两支郁金香的一侧。
纯净的蓝与郁金香的色彩相交映,为这间临时公寓增添了些许私人气质。
傅令君一时有些出神,转头看向虚掩着的卧室门,心下宁静。
郑亭林睡得很沉,往日光怪陆离的梦境变得真实,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人是傅令君,她站在墓碑前,雨丝淅沥,到处是潮湿的气息。
傅令君没有说话,但郑亭林听见了无数声音。
呜咽的风声,沙沙的树叶声,还有雨滴落在草地上,落在墓碑上的声音。
如一支安魂曲,告慰亡灵与生者。
梦境翻转,郑亭林来到了一处旷野,星空低垂,恍若手可摘星,银河裂缝中,她忽然看到了徐徐走来的傅令君。
天地瞬间崩解,转眼成空。
时间的洪流冲刷万物,郑亭林漂浮着,只觉得有什么护住了她的精神体,她清醒地看到逆流的世界,看到与世界格格不入的自己。
郑亭林醒来了。
卧室内光线幽暗,如同长夜。
然而阳光透过百叶窗,被成片切割影映落地,柔和地折射进郑亭林的眼瞳。
刚刚那不是一场梦,而是一个奇迹。
她翻身下床,突然奔向客厅,四处寻找起傅令君。
不在客厅,不在厨房,不在洗手间,郑亭林茫然地愣在原地,傅令君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一觉醒来,傅令君的痕迹了无踪影。
郑亭林慌忙喊起来:“傅令君!”
她立马打起电话,然而傅令君总是静音,也不爱看手机,不算意外地无法接通。
郑亭林努力维持镇定,给她发起消息。
十来分钟后,傅令君给她回了电话。
没有消失。
郑亭林忽地松了口气,然后嗤笑起自己竟然胡乱信起怪力乱神的事,真是急病乱投医。
这世上真的有玄学吗?傅令君是研究物理的,要是真的存在,她会怎么看待?
她瘫软地坐了下来,听傅令君说着新看中的公寓地址,神游地应了声好。
傅令君要搬走。
情理之中,毕竟她订的这间短租公寓太小了,连床都只有一张。
傅令君:“我马上回来,你午餐想吃什么?”
郑亭林回了声随便,电话挂断后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随后她起身练了会儿琴。
傅令君离开得也太仓促了。
她放下琴,门铃声响,傅令君进来了。
没有行李箱,没有背包,她穿着一身深咖风衣,及肩乌发捋在耳后,把一袋包装精致的菜放在了餐桌。
“你房子这么快找好了?”郑亭林问,刚来时她借着上一世经验才这么快联系上房东。
傅令君点头,看向她:“就在附近,你随时可以过去。”
“为什么突然要自己租房?”郑亭林忍不住问。
傅令君偏头:“你不是也喜欢大一点的住所吗?”
她看出了郑亭林昨晚没有上床睡觉,以为对方是介怀与自己同床,心中难免歉疚。
“租的是两居室,墙壁特意做了隔音,我问了房东可以练琴。”傅令君补充,“你可以随时搬过去。”
红枫路靠近柯林斯,多琴行学生,很多公寓都特意做了隔音措施。
郑亭林嗯了一声,随后道:“这间到期了再说吧。”
她现在正好需要独自静静,重新梳理起纷杂的念头。
而傅令君的存在就是她心中最大的混乱源头。
“你不开心吗?”傅令君似有所动,忽地发问。
郑亭林连连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突然。”
傅令君笑了声,欲言又止:“你……待会儿想搬过去吗?”
“今天?”郑亭林脱口反问,旋即镇定下来推拒,“再过几天吧。”
傅令君没有强求,郑亭林这间公寓是周租,反正没几天就要到期了。
她进厨房做起午餐,郑亭林望着她的背影,喝了口水,被冰沁得清醒过来。
下午的时光分外短暂,傅令君坐在沙发写着论文,郑亭林则抱着平板不断出神。
如梦似幻,真实触不可及。
可什么是真实?
她不知不觉盯上了傅令君,对方有所察觉,四目相对时,傅令君笑意坦然。
对的,坦然。
她们明明约好了要坦率。
为什么要一个人胡乱猜测呢?问一问不就清楚了,傅令君不会骗她的。
——哪怕是重生这样的惊天秘密。
勇气只在刹那,郑亭林一鼓作气,生怕自己反悔般突然出声,加快语速:“傅令君,你知道重生吗?”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凝固,针落可闻。
傅令君抬头,近乎惊愕地望着她。
“重生,你听说过吗?或者说,你相信吗?”
郑亭林担心从不冲浪的傅令君没接触过“重生”的概念,特意换了问话方式。
与此同时,她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期待。
不知道是期待傅令君否认,还是期待她承认。
郑亭林说不上这种感觉,如若是真,那她就不是唯一受上天眷顾的重生者,这会让时常自负的她不免失望。
良久的凝视中,傅令君垂眸回:“我不相信重生。”
郑亭林眼底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来。
这时她才明白,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在期待是真。
——比起成为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她更想要一个陪伴者,一位来自同时空的真正同伴。
这会让她心里没有那么孤独。
两人坐得并不远,伸手就能够到,郑亭林低着头,傅令君的手忽地搭上了她的手背。
“但我知道物理上有类似的解释。”傅令君扣住了她的手指,将两人合着的手举起,“孤立系统会自发走向熵减,会回到最初的状态,这就是庞加莱回归,而从个体的视角看,死亡不再是终点,而是回归的起点。”[1]
傅令君口吻自然真挚,静默中,郑亭林的眼底只剩下了她。
“所以。”郑亭林哑声开口,“重生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吗?”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混乱世界,也无法跳脱出传统时空观。
“不。”傅令君给出了否定,郑亭林奇异地获得了安慰。
“回归需要非常苛刻的条件,基本不可能达到。”傅令君说,“这是比P<0.01还渺茫的概率。”
郑亭林追问重点:“那到底是什么条件?”
傅令君却没再解释。
她只注视着郑亭林。
郑亭林抓心挠肺,两人合扣的手被她伸向傅令君,郁闷地撞向她的肩头:“你说啊。”
“很复杂,有很多公式。”傅令君终于松口,“但这只是理论,实践还要难上万倍。”
郑亭林瞳孔放大:“那有人成功没?你知道吗?”
她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恨不能一口气把它们倒出来。
相比之下,傅令君平静得多,她坦然地给出了答案:“有人成功了。”
一直以来提心吊胆的秘密,就这样轻飘飘掀开了一角。
郑亭林愣在原地,片刻后才迟钝地找回声音:“哦,那,那你们是怎么确认的?”
外面的太阳忽然被云层遮蔽,从百叶窗透入的切片阳光失去了生辉的夺目。
傅令君敛目道:“没有其他人确认,我就是唯一的观察员。”
作者有话要说:
[1]依旧是瞎编的,参考了一些庞加莱回归的科幻理论。
上章评论看到大家担心亭林回避我还挺意外的,因为在我的构想里郑亭林真的超勇的!现在只是比较迷茫,毕竟从没接触过傅令君这类人,而是还是直女(划掉!),期待一把后面的直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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