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令君选择熵减的那晚,火山顶峰的天文台正值一年观测的最佳时间,自称系统的手环被她改造得彻底,只剩下能量内核落在她手中。
——这是她撬动时空的钥匙。
漫天繁星璀璨,这是地球上视宁度最好的地方之一,恒星光芒稳定,银河透亮无边。
难以想象的能量下,无数数理符号反了过来,系统开始熵减,头顶的星光疯狂闪烁,陷入恐怖的不稳定状态,一切在扭曲,一切在回归。
空旷荒寂的顶峰,头顶的万千恒星,黯淡的明亮的,全部为郑亭林而闪烁。
宛若一支宇宙圆舞曲,然而没有翩翩裙摆、悠悠琴音,只有蓝色漩涡翻滚,天旋地转,梦回昨日。
往事不可追,可如若可追?
傅令君睁眼,她正坐在车内,思绪还会回笼便遭遇猛烈碰撞,一声巨响后她看到了亮得刺眼的灯,麻醉中,手术中的医生神情凝重,一旁递着手术工具的护士忽地看到患者眼角清泪淌出。
凡事皆有代价。
傅令君感念自己还有付出代价的选择。
她的蝴蝶翅膀努力扇动,十七岁的暑假,她终于在傅家见到了郑亭林。
只需一眼,傅令君便知是故人归来——两缕来自未来的灵魂,在此刻相遇。
她将系统的最终回归目标设定为郑亭林,于是群星为她闪耀。
时间来到新一年的元旦,一切都在走向灿烂。
窗外风雪止歇,白皑皑的道路开始有了人间气息,郑亭林托腮坐在公共书房的书桌前,盯着光秃秃的法国梧桐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在家待多久呢?”
“后天走。”傅令君回,“小年前回来,之后有长假。”
小年在一月中旬,郑亭林趴下:“听起来没多久。”
傅令君笑了声。
重生后,或许是因为总见到郑亭林,她的笑明显比以前多了。
不自觉的,往往在傅令君自己都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先笑了出来。
没办法,郑亭林对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集训的疲惫被一扫而空,不用思考宇宙,不用思考人生,只需要思考这道名为“郑亭林”的永远答不完的主观题。
傅令君乐在其中。
午餐下楼,傅伯诚和谭雅平其乐融融聊着天,关系比往常的客气要亲近不少,郑亭林随意落座,谭雅平不管她,也不再主动同她找话题。
对此郑亭林乐得轻松。
餐桌上,傅伯诚关心起女儿:“昨晚还是今早回来的?早餐时没看到你。”
“今天上午。”傅令君随口糊弄,傅伯诚也没在意,又问起怎么回的,提醒起注意安全。
傅令君应是,话题就此冷住。
她并不是故意的,只是父女俩一直以来的交流风格就是这样。
谭雅平试图拉近他们父女关系,笑着找起共同话题,一不小心扯到自己那大小姐脾气的女儿。
郑亭林眼皮都不撩一下,头也没抬,没什么胃口地干着饭。
傅令君回她:“我觉得亭林挺好的,不管是哪一方面。”
她用一句话终结了谭雅平的暗讽,桌上人皆是一怔,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傅令君很少会这样直白地表达好恶和展露情绪。
郑亭林意外的是她会在父母面前如此大胆地袒护自己,谭雅平的话虽然不耐听,但客观评价,说的话其实也没有很过分。
“看来这段时间令君和亭林相处得不错。”谭雅平尴尬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自如地对傅伯诚说。
傅伯诚赞同点头:“看吧,让小林也搬来果然是明智之举。”
但凡这话早一个月说,郑亭林一定鼓掌叫好,放在现在,她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反倒是傅令君面色从容,给予肯定:“确实。”
郑亭林只好抬头,敷衍附和:“对啊对啊。”
元旦的第一顿正餐注定不会轻松,傅伯诚又问起集训队的事,傅令君回得简练。
“你现在可是数学和物理全国竞赛的双料冠军,别这么谦虚呀,这回进国家队有信心吗?”
人外有人,傅令君回避了这样的问题。
京大的集训生活并没有外人想象的轻松,光是她没有和京大签约这条,就注定她在圈内争议并存。
“你不考虑接受几个采访?好几家媒体还找上我了哩,当然,我没有答应——你的想法最重要。”
这是傅伯诚这些年积累的血泪经验,凡是他擅作主张答应的邀约,不管多重要,违约金还是脸面多受损,傅令君都不会理。
从小学开始的全国乃至国际邀请赛至今,金奖大大小小拿了无数,硬是半分宣传都没有,逼得傅伯诚戒掉了吹嘘的毛病。
傅令君不喜欢出现在公众面前。
甚至连学术圈内的风头,她也不想出,不管是团队合作还是个人发表,都低调至极。
这一回,她也不例外地拒绝了傅伯诚。
下午,傅令君在二楼陪郑亭林练琴,说是陪,其实就是坐在一旁看书。
休息时,郑亭林和她说话,两人平时聊得并不少,但郑亭林担心影响对方,很少主动谈起自己的状况,总是聊着与切身无关的话题。
傅令君亦是如此。
郑亭林伸脚轻轻踢了踢她的小腿,状若随意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恢复得挺好。”傅令君道,“你看到了,走起来没什么异样。”
郑亭林闻言才放心:“我怕你忍着不说。”
不用坐轮椅的,不用拄拐杖,这样完好状态的傅令君总让她回想起上一世。
新年到来前,傅令君的人生轨迹总算一点点转向正轨。
江城的暖气远不如京城充足,郑亭林练完琴后坐在傅令君身旁,用厚厚的毯子把两人一起裹起来,像是两只乖巧窝着的小熊。
“可惜没有电视。”郑亭林遗憾,“你是不是完全不看电视啊。”
“偶尔会看。”傅令君说,“在一楼客厅的时候,放什么看什么。”
她看什么剧都不走心,不挑刺也不赞叹,好像这样就能保存能量一样。
“这样不会无趣吗?”郑亭林疑惑。
傅令君轻笑:“没有什么无趣不无趣的,只是放松而已。”
“好吧。”郑亭林偏头看她,把平板电脑拿过来搁在茶几上,“那你可就要忍受我的吐槽了。”
与傅令君相反,郑亭林看剧的共情力让人叹为观止,笑点泪点槽点一个不放过,一个人自言自语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
对傅令君而言,看郑亭林看剧才是乐趣。
她看一辈子也不会觉得枯燥。
郑亭林突然转头提起:“我最近其实还看了很多纪录片,那种以前我肯定不会点开的天文纪录片。”
傅令君有些意外,顿了顿问:“好看吗?”
“比想象好看,而且学到了很多。”郑亭林坐直了,乖巧求表扬,“我还做了笔记呢。”
说到这,傅令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莞尔:“你好认真,好可爱。”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喜欢,不用强迫自己。”傅令君稍微正色,眉眼笑意依旧,“你有愿意了解的心意我就很开心了。”
郑亭林在担心自己和傅令君没有共同话题,关系会越来越淡。
她想试着走进傅令君的世界,尽管很艰难。
“没有勉强,是真的很喜欢。”郑亭林语气轻快,“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现实那些烦恼都不足为道了!”
“好像知道了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淡定。”她偏头一笑,“我在向你学习。”
傅令君含笑:“那好。”
转头,郑亭林继续看起平板上的搞笑综艺。
“不过不是现在。”她神态自若,“你觉得这些肤浅吗?”
傅令君摇头:“我不知道。”
严肃正片和粗劣喜剧对她真的没有太大差别,她是个对故事和八卦都不感兴趣的人。
因此,她也不会评判各类受众的水准。
“好吧。”郑亭林摊手,“其实呢,我想表达的是,我真的很肤浅很庸俗啊,喜欢看好笑的轻松的视频,不爱看书,害怕太严肃的话题,不过刚刚说的看纪录片是真的,虽然只有三分钟热度。”
她抬头看傅令君:“你看,我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郑亭林第一次用这样的姿态面对喜欢的人,没有化妆,没有伪装,赤裸裸地把自己差劲的那面撕开。
傅令君太完美,让她心生惶恐,以至于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对方放低期待。
郑亭林不敢去看她。
裹着两人的毯子有些滑落,傅令君伸手把它拉起,说:“你刚刚说的问题,在我看来一点儿也不重要。”
郑亭林垂眸,依旧不看她。
傅令君轻声:“最重要的是,你对我是特别的。”
所以和你在一起时,再平常的事也变得特别起来。
郑亭林眸光闪了闪,抬头:“我怕你以后就不这么觉得了。”
傅令君忽然笑了一下。
郑亭林下半张脸缩进毯子里,小心翼翼地瞄她。
“对我来说,喜欢并不只是一种感觉,它不会过一阵子就消失。”傅令君回,转而又笑,“这么说起来,其实该担心的人是我才对。”
郑亭林才是那个会心志摇摆的人。
傅令君的言外之意明显,郑亭林把毯子蹬到地毯上,喊:“我才不会——”
她没有等到傅令君的回答,生起闷气,下一瞬脑袋却被对方手动转过来,傅令君说:“看ipad,柯林斯给你回邮件了。”
郑亭林懵了两秒,手忙脚乱地打开消息通知,立马点进了邮箱。
纯英文的柯林斯音乐学院面试邀请。
郑亭林盯了良久,抬头:“我要去现场面试了。”
傅令君并不意外,笑:“什么时候?”
“三月二十号。”郑亭林记下来,“好晚啊。”
不管是这封邮件通知,还是面试时间,都比她上一世推迟了不少。
“时间正巧。”傅令君笑,“物竞亚洲赛的第二轮选拔应该是在三月中旬结束。”
郑亭林惊喜:“那太好了!你们第一轮什么时候结束?”
“已经结束了。”傅令君道,“真正选拔的时间其实只有十来天。”
“那你们在干嘛?”郑亭林不解,“对了,你应该通过了吧,蒋绘绘呢?”
“五十进十五,她落选了。”傅令君回答,“不过集训队的气氛挺好的,最差也能进京大物理学院。”
“在京大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参加另一项培训,你可以理解为预科班,我没有签约,其实不去也没有关系。”
但学院的老师和集训队教练都要求她参加。
郑亭林闻言也果断道:“还是要去呀,京大线下的免费课耶,多少人羡慕不来。”
“确实划算。”傅令君笑了声,上一世她本科是数学,没有受过系统的物理本科教育,这一世也应该弥补一下。
何况京大理学院有着全国最顶尖的师资,路边随便遇到一位老师就是国际顶刊一作,业内大拿。
相比之下,郑亭林当下的环境就要糟糕许多,先不说市面名师一对一收费极贵,只说能指点郑亭林的水平,国内就找不出几个。
好在有着上一世经验的郑亭林技术纯熟,已然过了需要指正的时候。
她还是比较关心傅令君的事情,好奇问:“既然一轮选拔已经结束了,那你这次回京城后还会那么忙吗?”
“可能会更忙。”傅令君无奈,集训队的内容对她压力不大,反倒因为总安排活动让她有空可以休息看手机。
对傅令君而言,越是没有外力安排越是忙,上一世未完结的课题,前沿论文的纂写,诸如此类都在消耗她的精力。
郑亭林抱膝看她:“那好吧,我也挺忙的。”
十七岁是通往成年的最后一道槛,其选择关系着未来人生的走向,她们必须毫无闪失地跨过这道坎,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
见郑亭林似有失落,傅令君伸出手掌:“你昨天不是说过吗,以后我们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郑亭林迟疑着把手搭了上去,傅令君攥紧不放手:“等我。”
“嗯。”郑亭林闷声,又补充了一个“好”字。
“刚刚你放的节目呢,继续放吧,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傅令君微笑着揉了揉她的掌心,“恭喜郑亭林小姐收到柯林斯面试邀请!”
郑亭林忍俊不禁,手扬起,和傅令君默契地击了个掌。
她抱住橘猫公仔,把沙发另一侧的兔子玩偶塞进傅令君手中,眼睛笑弯成月牙:“我不在时就让兔兔来陪你吧。”
傅令君捏了捏白兔玩偶的长耳朵,笑着把它放开,侧身碰了碰郑亭林的脸颊,把发丝捋到耳后,倏尔一笑:“可你现在在我身边,我不要它陪。”
她的手停在了郑亭林耳尖上。
酥麻得发痒,郑亭林耳尖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傅令君把她怀中的橘猫拿走,莞尔:“你现在也不需要它陪。”
她牵起郑亭林的手臂,把它搭在自己腰后,又前倾靠近,头靠在了郑亭林肩上。
“让我靠一靠。”傅令君闭上了眼,安静下来。
她脸上的笑意淡去,显得平和而忧郁。
郑亭林听话地抱住了她。
傅令君的呼吸很轻,抱住时郑亭林才能感受到她是有多瘦,哪怕穿着厚厚的外衣,也显得瘦削轻盈。
郑亭林想起她吃什么都像嚼蜡一样没有食欲的表情,又靠紧了她一些。
抱着要让傅令君多吃一点的念头,晚餐落座时,郑亭林主动给她夹了一大块排骨。
坐在对面的谭雅平意外,很快笑盈盈:“你终于知道要照顾人了?令君腿伤怎么样了,多吃点,好好补补。”
傅伯诚笑:“最近做了检查吧,什么时候再去医院取钢钉?”
京城季家二老对这事关注得不得了,知道傅令君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后立马一条龙安排好了医院医师,傅令君的腿伤复健效果也有他们的功劳。
傅令君简练回答,傅伯诚听得不好意思:“还是你姥姥想得周到,季家那小子也在京城吧,看来是没什么需要我的了。”
对傅伯诚而言,他最值得夸耀的不是蒸蒸日上的事业,而是这完全不用操心但大放光芒的天才女儿。
傅令君没说什么,下一秒却见自己碗里又多出一大勺鸡蛋羹,郑亭林给她舀了一勺,又给自己一勺,侧头自然道:“我喜欢吃这个!”
傅伯诚笑,同谭雅平道:“你看她们是不是越来越有姐妹相了?”
郑亭林手顿住,很快开着玩笑反问:“我和令君很像吗?”
她还从没听过这种评价,两人不论长相还是气质从头到脚都没有相似的地方。
傅伯诚这明显拉近两人关系的话让她瞬间心生警惕。
“听说相处久了就会越来越像,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傅伯诚如春风拂面般回答。
谭雅平笑逐颜开:“本来还担心你们相处不融洽,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郑亭林抬眸多看了她一眼。
傅伯诚温和地看着她们:“早说了,亭林也是懂事的孩子,自打搬过来第一天起,我就知道她和令君肯定合得来。”
傅令君突然停下了用餐。
谭雅平笑吟吟:“你们都快成年了,所以也没必要瞒着你们……”
“还是我来说吧。”傅伯诚按住谭雅平的手,正视起桌对面的两人,笑语道:“我和谭雅平女士,最近在考虑登记结婚。”
郑亭林僵硬抬头,筷子从她松垮的手心哗啦掉落,撞出清脆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是指抽象理论上的系统,不过反正都是编的,大家随便看看,不要纠结也不要问我Orz
提前预警:父母不会真结婚,晋江禁止伪骨科,提前剧透说明是怕有读者误会,影响了阅读体验的话实在对不起,现在审核太严苛了。
ps:上章没do!未成年哒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