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令君察觉到郑亭林对她的态度转变,是十五岁的寒假。
几年里,傅令君虽然去过不少次她的演奏会,但并没有去后台找过她,郑亭林对她的出现也一无所知。
两人的交集更多是出现在谭雅平的口中,令君最近怎么样,亭林最近怎么样,能扯个没完,郑亭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傅令君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却听得专注。
郑亭林心中不满的导火索说起来也相当简单。
“你和傅叔叔在交往?”她不敢置信地抬头,“你说过不会再婚的!”
谭雅平安抚她:“别那么大反应,我确实说过,但……”
她停顿想了想,叹气:“算了,只是交往而已啊,你不希望妈妈幸福吗?”
“那你不希望我幸福吗?”青春期的郑亭林反唇相讥,“你明明说过会好好陪我的。”
结果从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变成了彻底搬离京城。
两人闹得不愉快,一直到寒假谭雅平接她来江城过节,郑亭林的心情也没多好。
“待会儿你傅叔叔会过来,你别给我摆脸色。”谭雅平瞥了她一眼,郑亭林靠在江城新房的沙发上,抱着抱枕不说话。
中午,来的不止傅伯诚,还有跟在身后的傅令君。
“好久不见啊小林!”傅伯诚热切地同她打招呼,“来江城几天了?还吃得习惯吗?”
“挺好的。”郑亭林露出笑容,“前天到的。”
不远处西岛前谭雅平的锋利眼神收回,笑眯眯:“菜做好了,都过来坐吧。”
傅令君不主动说话,郑亭林索性直接无视了对方。
“令君不吃辣是吧?今天的火锅都没放多少辣椒,你试试。”谭雅平殷勤地给她夹着菜,轮到夹给郑亭林时,郑亭林兴致缺缺:“我自己会夹。”
傅令君看向了她。
郑亭林立马瞪了回去,埋头吃了几口,噔噔快步回了卧室。
“这孩子……”谭雅平皱眉,傅伯诚倒不计较,依旧笑着,“小孩有脾气才有活力,我倒希望我们令君也能耍耍小性子呢。”
傅令君不是真哑巴,平淡回:“我只是不想浪费精力。”
情绪是对精力的一种消耗,傅令君不喜欢分心,总是最大限度地节省自己能量以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瞧她这模样。”傅伯诚摇头边笑边叹气,“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谭雅平掩嘴笑:“亭林要是有她一半懂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傅令君没再搭腔,只转头看了眼背后掩住的卧室门。
席间笑闹声不断,恋爱的中年人焕发生机,傅令君虽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意外,但并没有多少其他的情绪。
母亲去世多年,父亲忙于工作,身边少有女人出现,谭雅平是公司的合作客户,这几年来往密切,两人走到一起也不算太离谱。
傅令君在意的是郑亭林。
她会怎样想?
房门紧闭,郑亭林已经给出了回答。
火锅间其乐融融,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小提琴音,音色饱满,哪怕隔着一道墙壁和门,也能清晰听见——焦躁的,烦闷的琴音。
这是郑亭林特有的表达抗拒的方式。
然而可惜的是,餐厅内只有傅令君听得出乐曲中的情绪。
“这孩子真勤奋。”傅伯诚夸赞,“练琴很辛苦吧?”
“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练琴。”谭雅平摆手,“什么时候脾气能改改就好了。”
傅令君默然不语,卧室内突然传来一声夸张而嘹亮的泛音,听得人耳膜发颤,如绷紧的细弦,似乎再差那么一点点就会啪地断裂。
餐桌上的火锅咕噜冒着腾腾热气,传来的琴音却凄凉得令人心惊肉跳。
这一回,就算是外行也听得出其中的情绪了。
“这家伙,快过年了也不练点喜庆的。”谭雅平打着哈哈,傅伯诚笑,“艺术嘛!可以理解,这个一听就是大师水平才拉得出的。”
傅令君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这么快?”谭雅平还想给她夹菜,被傅令君制止,最后只得笑道,“要不要去找亭林玩?”
这正合傅令君心意。
然而她起身到卧室前敲门,郑亭林只是一次次拉着琴,琴声不断,门也始终没有开。
谭雅平注意到傅令君还在门外,转头皱眉,不高兴地想要喊她开门:“郑亭林——”
“算了。”傅令君打断了她,“我就不打扰了。”
郑亭林的拒绝已经足够明显。
“这脾气……”谭雅平咕哝几句,转回头和傅伯诚抱怨起来,傅令君则下了楼,打了招呼独自提前回了家。
傅令君漫步长街,冬季的寒意让她拢了拢围巾,谭雅平在江城买的房子里傅家有段距离,她打了车,回想起今天的见面,不免觉得失落。
她转头看窗外,雪花冰粒落在车窗,很快化成水渍,密密麻麻染遍了视线。
下雪了啊。
又是一年从指尖溜走,匆匆无声。
薄薄的练习册,厚得成摞的草稿纸,代数、几何、数论、组合,还有力学、电磁学、热学和光学,傅令君忙得无暇顾及其他,初三特招进入实验班后直接跳过中考,早早开始了省内数学物理竞赛的准备。
老师对她的选择万分惊讶,劝她放弃一门——全国能够同时取得这两门省奖的都寥寥无几,专注其中一门才是合理的选择。
但傅令君的坚持和天赋超出想象,没人知道她夜以继日学习多久,初三一整年,她几乎没怎么在校内露过面。
年级第一或风云人物,这些从来不是傅令君关注的目标。
数学与物理是她人生导航的方向,音乐则是此路航程必不可少的伴奏。
高一刚入学的那个十二月,傅令君在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中夺金,拿到全国数学奥林匹克一等奖,入选国家集训队。
而同一年,往前推的十月下旬,傅令君拿到了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的二等奖。
单拎出来一项,都是寻常竞赛生到高三都未必能完成的远大目标。
而在这样的成就下,傅令君女生的身份也受到不少关注——竞赛生里女生很少,最后能得奖的更是凤毛麟角。
“女生数学物理也可以学得很好!”曾为竞赛生的薛老师这样给她打过气,“让那些偏见通通见鬼去吧!”
傅令君微笑:“我从来不理那些话。”
个体的差异远远大于性别差异,她的成就与勤奋和天赋相关,与她是男是女并不相关。
那是傅令君名字传遍江城实中的一年,同时也是郑亭林在京城附中最崩溃的一年。
随着年岁渐长,神童一词慢慢成为过去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压力。
京音附中集聚了全国最有天赋的琴童们,其内卷程度也也非同一般。九月底,随着在柯林斯读预科的华裔陆池佑拿下帕格尼尼大赛金奖,国内附中的天才们也开始为明年的大展身手做起准备。
近几年来郑亭林的演奏会明显减少,傅令君随口问起谭雅平时,得到的总是“在练琴”的回答。
顶级的天才小提琴家除了练琴,和各大乐团和世界知名大师的合作也必不可少,独奏音乐会更是检验真实水平的试金石,对未来的乐坛发展意义重大。
出名要趁早,在这个极其讲究天赋的古典乐圈更是如此。
傅令君对郑亭林的沉寂心生疑窦,却找不到借口或理由询问。
而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在滑向不可控的深渊。
谭雅平告诉她,郑亭林的手受伤了。
那双天生属于小提琴的演奏家的手,在学校被开水烫伤,虽然没伤筋动骨,但无疑也影响到了练琴。
十七岁的十月,郑亭林没有出现在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的舞台。
傅令君关掉了新晋冠军出炉的新闻推送。
“是手伤的原因吗?”她问在傅家出现得日益频繁的谭雅平。
出乎意外的,谭雅平变得烦躁,第一次当着她的面不顾形象地咒骂起前夫郑清。
那是一段漫长的低谷,最终以年末郑亭林提交柯林斯音乐学院申请作为中止。
寒假,傅令君回了京城,在国家大剧院见到了与柯林斯大师维塔利合作演出的郑亭林。
京城严寒,室内开着暖气,郑亭林穿着一抹红色的晚礼服款款登台,身后乐团准备就绪,在维塔利的指挥下,前奏乐响,郑亭林不徐不疾地拉响了小提琴。
多年前的短发女孩已然褪去青涩,少女窈窕魅力初现,及肩的乌发束起,像一簇悄然绽放的红玫瑰。
那道身姿绽放着缤纷的色彩,琉璃般夺目的光芒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丝滑流淌的琴音响彻大厅,少女投入地演奏着门德尔松的交响曲,处理完美无瑕,表情轻松自然,坐着的乐团成员跟着她的旋律伴奏,指挥家手臂挥舞,这是一场无与伦比的音乐盛宴。
这一场演奏会宣告着郑亭林的正式崛起,凭借着恩师维塔利的青睐重回了世界古典乐圈的视线。
观众席间的傅令君凝视着她的动作和神情,忽地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郑亭林呢?
她入神地盯着台上的身影,琴声悠扬,她无法抗拒郑亭林的魅力。
作者有话要说:
再加更一章~接下来几天应该都是零点更,上新书千字榜后恢复晚上九点~
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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