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疏抬头看了一眼, 见是个生得又高又大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很不好惹。但他心里窝火,堂堂的三品大员被当街殴打, 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他讥讽地笑道:
“帕夏部大首领, 你骗人都不打草稿的吗?告诉你, 老子是朝廷命官,见过帕夏部的首领!他明明是个老头……”
话音未落,他的额头上就又挨了一下。
这次, 是埃赛把一个印章砸在他的头上。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埃赛骂道。
彭疏哼了一声, 并不看那印章, 否则他的眼睛不就真成“狗眼”了吗?
于是埃赛的侍从翻身下马, 拾起那枚印章, 怼到他眼前:
“这时大祁天子授予帕夏首领的石玺,你看清楚了!”
彭疏哈哈大笑:
“还天子, 还石玺,真当我……”
然而笑着笑着, 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见了,这确实是皇帝授予附属小国的印玺。
彭疏的笑容都僵住了。
皇帝和太后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拿他当一条狗使唤罢了。帕夏部的事是军国大事, 又涉及摄政王和英王的党争,他怎配知道这些事情。
埃赛不管他还要说什么, 直接命令自己的亲随:
“把这个破坏两国关系的奸商拿下, 我帮大祁教训教训这种乱臣贼子!”
话音未落,她带来的那些帕夏部士兵早就把彭疏一干人给包围起来了。彭疏手下的这些人虽是宫中的侍卫,但能跟着他的, 都是那些给他送礼才被提拔上来的。
这些人别说上战场了,连会不会打架都两说。
更有甚者, 今日一见这群帕夏人来势汹汹,还没打呢,就先吓哭了。
谁都知道帕夏人说好听点是骁勇善战,说难听了就是野蛮嗜杀。这些从龙卫只是想捞钱,谁都不想真的去拼命。因此一看这个架势,竟然有人当场扔下了武器,举起双手:
“别杀我,别杀我……”
彭疏何尝不知道自己手下这伙人的德行,可是没办法,他毕竟赚了这些卖官鬻爵的钱。
事到如今,他也被吓得不得不低头了: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高抬贵手……”
“什么抬不抬手的,我听不懂,”埃赛最受不了祁人这些文绉绉的麻烦话,她要一些直截了当的东西,“给阮棠道歉!”
“是是是!”
彭疏倒是能屈能伸,立马跪下给阮棠磕头:
“方才是我冒犯了,给您赔罪!”
阮棠没想到他的膝盖这么软,心中好笑,但也没让他磕太久,毕竟还有正事要做。
她向埃赛说道:
“当务之急,还是要让他把那些药材还回来。”
让他还回来?埃赛心说我们帕夏人不喜欢商量,直接抢回来就好了。
埃赛向亲随一挥手,亲随示意,立刻手起刀落,让那个负责搬药材的从龙卫人头落地。
彭疏吓都吓傻了,哪里还敢去拦。
“把这些白月牙都拿出来,按照原来的价格,卖给这些人!”
埃赛命令道。
说着,又吩咐手下:
“这次就先放这狗东西一马,让他滚!”
彭疏生怕这野蛮人又干出什么过格的事,一听她让自己滚,简直如蒙大赦一般,赶紧屁滚尿流地滚了。
白月牙重回了正常的价格,虽然不是很便宜,但也是人们能买的起的。
来求药的人无不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埃赛让那几个摆摊的帕夏部小姑娘好好分药,提醒她们给阮棠留一份,然后又把阮棠拉到一边。
没等埃赛说什么,阮棠先问道:
“你怎么来这里了?”
埃赛回答道:
“帕夏部新王继位,要接受大祁天子的授封。我就是为这事进京来的。”
阮棠笑道:
“原来如今不能叫你公主了,得叫你一声埃赛首领才是。”
埃赛却没有笑,而是反问道:
“阮棠,你现在……还好吗?”
阮棠一怔:
“干嘛这么问?”
“你不用瞒我,我这次进京都听说了,”埃赛无奈地摇了摇头,“摄政王被赐死,你也被削了官职。我是特意打听了你的住所,才来这边寻你的,前几天没找到你,我想着来人多的地方问问,没想到这么巧,刚好碰上。”
阮棠的眸子有些落寞地垂下来:
“这……说来话长了。”
埃赛长叹一口气,眼眶有些红了:
“唉……可怜摄政王那么好的人,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说着,她有些激动:
“摄政王的死讯传来,帕夏都震动了。我们帕夏人都念着摄政王的恩德,都知道她是个大好人!你们那个皇帝说她大逆不道,一定是诬陷!”
然而,阮棠却说道:
“不,那些事都是真的。”
她抬起眼眸,认真地看向埃赛:
“我主人确实做过那些事。”
埃赛震惊:
“为、为什……”
“我慢慢跟你解释,”阮棠苦笑道,“好不容易见面,你来我家坐坐吧。”
……
一进屋,埃赛就震惊了。
眼前这个疯女人……就是当年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摄政王?
她们进来的时候,柳明玉正缩在被窝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但似乎很害怕。一见阮棠回来,她连鞋子也没穿,光着脚就奔了过来,抱住阮棠,哭道:
“怕……做、做噩梦……”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呢,我把噩梦都打跑了。”
阮棠抱住她安慰道,又把她抱起来,将她放到床边坐着,自己则跪下来给她穿上鞋子。
埃赛惊愕道:
“摄政王这样多久了?”
阮棠轻叹一声:
“我再见她时,她就这样了。”
埃赛惊得站在原地,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行礼:
“臣埃赛叩见摄政王,代帕夏部子民向摄政王问安。摄政王的恩德,帕夏人永志不忘。”
但柳明玉只是躲在阮棠怀里,怯生生地用眼神瞄着这个不认识的异族女子。
阮棠苦笑道:
“她听不懂的。”
“摄政王她老人家会感受到的,”埃赛笃定地说道,“这是我们帕夏人的敬意。”
话落,却听门外有人敲门。阮棠一下子警惕起来,又听埃赛笑道:
“是你的老朋友来了。”
老朋友,是谁?阮棠正疑惑着,只见埃赛把门打开,接着就听一个还略显奶气的声音唤道:
“阮姐姐,我来看你啦!”
“瑶瑶!”
阮棠惊喜道,果然看见瑶瑶从门外进来。
“瑶瑶想你们想得不得了,听说我这次进京,一定要和我一起来看看你们。”
埃赛笑着说道。
瑶瑶连跑带颠地进来,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女人笑道:
“小心点,小心摔了。”
阮棠一看,蓦然就怔住了。
“是瑶珠姐姐,”阮棠看着她,“您如今真是大好了。”
瑶珠笑着回答道:
“是,多亏了摄政王。我们还想着这样的大恩如何报答,可是摄政王的死讯一下就传到了关外……”
说着,她的脸色就黯淡下去。正想劝阮棠节哀,却忽然看见藏在阮棠怀里的那个人。
瑶珠一惊:
“这、这是……”
她立刻跪下:
“参见摄政王!”
但柳明玉不仅不理她,还往阮棠怀里蹭了蹭,小声说道:
“不认识……”
瑶珠用眼神询问埃赛,埃赛叹了口气,摇头低声说道:
“疯了。”
怎么会这样?瑶珠感慨道,但转念一想,人还活着就好了。
瑶瑶来到柳明玉面前,试着问道:
“摄政王千岁,您还记得我吗?”
柳明玉看也不看她。
如今的柳明玉不理会任何人,好像除了阮棠,没有人能进入她的世界。
见自己爱戴的摄政王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屋里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埃赛抹了把脸,笑着劝道:
“今天咱们相见,摄政王又死里逃生,这是大喜的事情,应该高兴的!”
说着,又道:
“你们好好陪陪摄政王,我去把那白月牙的药煎了。等摄政王吃完了药,咱们晚上去吃好吃的,我请客。”
她是土生土长的帕夏人,最懂白月牙的药理。瑶瑶也过去帮忙煎药,留下阮棠和柳明玉在这儿照顾着柳明玉。
柳明玉的眼睛一直盯着这些人看。她没见过家里来这么多人,很害怕,但也有些好奇。
好在瑶珠很温柔,跟她待了一会儿,她就不那么害怕了。
柳明玉抓着阮棠的袖口,小声说道:
“渴渴,喝水。”
阮棠正要去给她倒水,瑶珠却说道:
“要是可以的话,让她自己去倒水喝也可以的。多让病人自己做些事情,有利于她的恢复。我当时就是这样的。”
阮棠想想也是,于是告诉柳明玉哪里有水,然后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去喝水。
存水的地方在厨房。柳明玉走一步就看一眼阮棠,见阮棠没说什么才继续往前挪,就这样一步步挪到厨房门口。
她看了一眼厨房里面,这次却没有回头看阮棠,也没有继续往前挪步子。
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厨房里,一双凤眼都睁成圆的了。
阮棠不解,也探头过去看,然后同样被震惊住:
炉子上的药正煎着,而埃赛的唇贴在瑶瑶的唇上,两个人正无声地偷偷亲吻着。
好了好了主人,别看了……阮棠尴尬地想要拉开主人,柳明玉却不走,连害怕都忘了,十分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察觉到阮棠在拉她,她被拽进阮棠怀里,于是就势抬起头,看着阮棠的眼睛,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这里,也要。”
阮棠的脸瞬间就红了:
“主、主人,别闹……”
柳明玉却不依不饶,撒娇似的:
“要!”
阮棠拗不过她,只好在她唇上浅浅地啄了一下。
然而柳明玉却不满意,追着她的唇,踮起脚尖,主动亲了上去。
阮棠整个人都呆住了,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但主人的唇那样温软,又让她舍不得。
亲吻的时候,她只能感受到主人的温存和柔软。这让她有些恍惚,忘了主人还是个疯子,还以为主人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摄政王。
阮棠贪恋这种感觉,不自觉地忘记了放开。
她紧紧搂住主人的腰,与主人热烈地拥吻着。
舌尖碰见舌尖的刹那,她忽然感觉,主人的身子僵住了,舌尖也触电似的锁了回去。
她从温存的梦里醒过来,见怀中的主人眼神清明,一脸惊慌。
“依、依依,”柳明玉,或者说是萧泠,震惊地问道,“我们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