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居然哭了, 阮棠瞬间慌起来:
“主人您怎么了?”
柳明玉不理她,她虽然刚刚包好伤口,但还是蹭过来, 把下巴搭在柳明玉的膝头:
“主人, 我是笨蛋, 我不会说话,又惹您生气了,您别跟笨蛋计较。”
柳明玉故意转过脸去不看她:
“你就糟蹋自己吧。等孤不在了, 看谁还能这么管你。”
一听这话, 阮棠就急了, 抓住她的手:
“怎么您就不在了?您总说这种话, 可是我怎么可能离开您呢?”
说着, 阮棠还没把柳明玉劝好,自己倒哭起来了:
“您干嘛自己咒自己?您那么好, 就不能多爱自己一点吗?我不理您了,说了您也不听!”
叛逆期的小孩, 开始有自己的脾气了。
柳明玉其实不是气阮棠,而是在气自己。气自己当初竟然脑子进水, 允许小狗到前线来;气自己允许小狗亲自去送那协议, 导致小狗不得不自己伤了自己。
她气自己,甚至恨自己, 好端端的, 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干什么?当年乳母的话显然在慢慢应验,她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
两个人都怄气似的,谁也不理谁。
半晌, 柳明玉才说道:
“不是孤自己咒自己,是孤当真做过许多错事。”
她望着阮棠的眼睛, 虽然阮棠转过头去,不肯看她:
“孤如今还能活着,这是上天赐孤一个机会,让孤好生赎罪。等孤的罪孽赎了,孤就该……”
话音未落,一只狗爪忽然十分有力地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阮棠不想听这种话。她实在不懂,主人为什么总是一副活不起了的样子。明明自己打了胜仗、收服了明弋,还立了许多功劳,平西大营的军权是势在必得,为何主人却好像看不见这一切?
她想要主人的目光时时刻刻停留在自己身上,不明白怎么自己做了这么多主人却看不见。
柳明玉何尝不知道小狗的想法,可是她没办法给小狗一个海誓山盟的承诺,说她会永远和小狗在一起。
一言九鼎的摄政王,偏偏不能给爱人一句承诺。
这场争斗,原本就不是太后与摄政王的权力斗争,而是摄政王自己迈不过去心里的槛。其实是时移世易,人间早已换了几轮春秋了,只有她还困在自己的过去中,在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慢慢腐朽。
这些话,她不想跟小狗说。小狗还是孩子,未来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路上有很多美丽的风景,何必跟她烂在这里。
“好了,”柳明玉拿出自己的手帕,替阮棠擦着脸上的眼泪,“满脸是泪,风一吹要把脸吹坏了。”
阮棠转过脸去,但又不舍得让柳明玉的手离开自己的脸颊,所以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只是微微侧脸。
她像一只没有毒的河豚,气鼓鼓地小声说道:
“这次的事,是主人错了。”
柳明玉没有理这句话,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谁是谁非,早就说不清了。
“我们不要怄气了,都冷静一下。”
柳明玉说道。
……
“监军,您最近和柳王爷是怎么了,怎么两个人连面都不见的?”
李二试探着问道。
大营里的军机情报,向来是先送来给阮棠看。后来摄政王来了,按官衔而论,就要让摄政王和监军一起议事,况且这两人一直都在一处待着,因此这些文件从来都是柳明玉和阮棠一起看的。
可是近几日,两个人都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谁也不找谁。军机情报送来了,只好先给摄政王送去。往往摄政王看完了,就用笔把批注都写在上面,然后再让人交给监军。
就连开会的时候,两个人不得不见面,但也是一个坐一边,互相谁都不看。
不,准确来说,是摄政王不看阮监军,阮监军却一直在偷看摄政王。
偶尔摄政王的目光扫过阮监军的那个方向,阮监军又慌忙把目光移开,生怕被摄政王抓包似的。
今日,听了李二的问话,阮棠阴沉着脸,好像周围连气压都低了,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和她吵架了!”
李二吓了一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听阮棠说道:
“待会儿你帮我把炉子上的药给摄政王送去。”
胡云塞和中原的气候不一样,还是当地大夫开的药更能适应这种气候。柳明玉怀着身孕,她怕这里的气候伤了柳明玉,昨日特意去问了瑶瑶,找当地有名声的大夫开了几副安胎和预防暑热与风沙的方子,今日就在炉子上煎起来了。
一听她这话,李二心说太好了,监军这是要主动跟摄政王和好了,只是拉不下面子所以才让我去,于是兴高采烈地答应道:
“得嘞,我亲自去看着,煎好了马上送过去!”
下午,李二端着药来到摄政王的营帐时,见摄政王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大概是在批公文吧。李二没有多看,只是把药放在一边:
“王爷,这是阮监军要小人送来的,她叮嘱说这对您的身子好,劝您喝了。”
柳明玉头也不抬,好像没听见似的,但李二看见她手里的笔顿住了。
“嗯,搁那吧。”
她淡淡地说道。
柳王爷居然收了?看来她俩肯定是要和好了!李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药放下就走了。
他一出来,一大堆兵丁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
“咋样咋样?摄政王咋说的,喝没喝?”
李二回答道:
“王爷让我放那儿,没让我把药倒了,但也没喝。”
有年纪小的士兵不明白:
“李哥,她俩这是啥意思呀?”
李二瞪了他一眼:
“我又没对象,我咋知道?”
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唉,监军和柳王爷结婚的时候,我得随多少钱合适呢?”
那边,柳明玉强迫自己批公文,不去看那碗药,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药的味道太苦了,孤忽略不了。
这样想着,她还是默默走出座位,捧起这碗汤药,也不问小狗送来的是什么,一口气喝了。
好苦。
小狗的心里也是这么苦吗?柳明玉捧着碗发怔,忽然摸到碗底藏着什么东西。
她把那东西取下来,见是一个小纸包,里头裹着一颗蜜饯。
包着蜜饯的纸,内侧写着:
主人怎么还不来找我?生气!
这个小东西……柳明玉不禁莞尔,忽然听外面有人来报:
“王爷,前线有探子回报!”
……
“无能!连张纸都找不到!”
布达暴怒地训斥着这几个当时看门的守卫。
这几人唯唯诺诺,心惊肉跳:
“王子息怒,小的们确实认真找了,可实在是……”
“废物!”
盛怒之下,布达拔出佩刀,随手就往最近的人身上砍去。那人吓得脸都白了,双腿发软,一步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这刀往自己脖子上来。
忽然,一只手按住了布达的刀。
“哥哥,”埃赛劝道,“都这时候了,责备他们有什么用呢?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见公主来了,这几个卫兵都感激不已,只是碍着王子的面子,不敢给公主行礼。
布达怒气未消,但埃赛说得话确实在理,只好悻悻地收起了刀。
他还没说什么呢,埃赛就佯做生气道:
“你们几个还不快滚,留在这里,接着惹我哥哥生气吗?”
这几个兵自然听得懂她这是在放人,赶紧跑了。
布达冷笑一声:
“我的妹妹真是越来越会要买人心了。”
埃赛不理他,只是把几张撕下来的传单递给他:
“先别顾着生气了,看看这些。”
布达疑惑地接过来,看后大怒:
居然有人把帕夏和祁国即将停战,而且已经签订了贸易协议的事写成传单,在城里的闹市四下张贴。
作为大首领亲生的儿女,他们负责把守的是与祁国对峙的最前线——秋城。如今,秋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要停战了。
肯定是大祁的细作混进来做下的这些事。
布达不是真的想议和,现在又抓不住祁国的把柄。协议的事已经传了出去,他若再挑起战争,必然尽失民心。到时候别说他登基做大首领了,只怕自己手下百姓的内乱就够他烦的了。
埃赛补充道:
“我今天去了集市,见百姓们已经在唱歌跳舞,庆祝和平了。”
“这帮愚蠢的贱民,只顾眼下一时的舒坦,一点大志向也没有!”
布达骂道。
埃赛打断他的话:
“你这叫什么话?你我是尊贵的王室,即使上了战场也有人护着,而且是战争胜利的最大受益人!他们普通百姓,上战场是要面临生死考验的,即使打赢了他们也还是要交税,要劳作!”
埃赛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真是面目可憎:
“以前,你和父亲对我说的什么战争是为百姓好的话,都是骗人的!”
布达恨道:
“好了,我自有主意,你别参与了。”
埃赛不安,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事:
“你要干什么?”
布达的脸色变了变,和缓道:
“既然这件事都已传开了,我自然不能逆民心而为。”
听他这样说,埃赛才稍稍放下心,走出营帐。她还没走远,就见布达身边的亲兵走了进去,于是又不放心了,在营帐外偷听。
只听布达命令手下:
“把城门紧闭,只准进不准出,再把那些毒虫都放出来。若有一个百姓幸存,我拿你是问。”
手下有些迟疑:
“殿下,为何……”
“把知道那份协议的百姓都灭口。”
布达冷声说道。
埃赛浑身一个激灵,血都凉了,慌张地飞速思考着:
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城百姓受这样的屠戮!
他们眼下这是在大营,离秋城的城区还有一段路,她还有时间。盘算了一下,城里还有自己的几个旧部。
大不了……和哥哥拼死一战了。
埃赛知道自己胜算不大,但还是下定决心,飞身上马。
……
天色有些晚了,阮棠仍在瑶瑶的小摊子上没有回去。帮瑶瑶照顾完瑶珠吃药,她就坐在这里和瑶瑶学肚兜的绣法。
柳明玉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以前的衣服穿不上,她得抓紧时间给柳明玉做点新的。
阮棠问瑶瑶:
“最近埃赛没来吗?”
瑶瑶摇了摇头:
“埃赛姐姐可能是忙吧,很久都没来过了。”
她最好是忙,别是出了什么事。
阮棠心神不宁,又听瑶瑶说道:
“阮姐姐,待会儿你回营,要主动告诉摄政王一声才好。你这么晚回去,她一定很担心你。”
“我才不去找她!”阮棠的河豚脾气又上来了,说罢,又问,“这里的针脚是怎么样的?她细皮嫩肉的,矫情得很,针脚粗一点都穿得不舒服。”
这时,却见几个帕夏人匆匆忙忙地往摊位上来。
他们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但一看这几个人的身形,阮棠就知道他们是当兵的,因此瞬间警惕起来,把瑶瑶护在身后。
不料这几个人见了她,居然一下子跪了下来。
“您就是祁国的那位阮监军吧?”为首的卫兵哭道,“知道您和埃赛公主有交情,您救救她吧!”
阮棠一头雾水: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卫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埃赛公主被你们那个摄政王抓住了,只怕要把她当成战俘对待,斩首示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