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不知为何, 她竟然梦见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大祭司,梦见自己的伤口本来肿胀作痛,但这位婆婆把手放在上面片刻, 就不痛了。
“没关系, 孩子, 你接着好好睡,”大祭司安慰道,“这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的?可是我之前都不认识你。阮棠很疑惑。
大祭司的手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背, 像……娘亲一样。
“十几年前, 我女儿犯了一个错误。我知道她一定对你很愧疚, 但是她没有办法。”
大祭司娓娓道来, 那声音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安稳。
阮棠虽然听不懂她的话, 但听着听着,眼皮就重了起来, 不自知地阖上了眸子。
大祭司摸了摸她的头:
“我如今所做的,也不过是帮她赔偿万一罢了。”
说着, 大祭司的声音逐渐悠远,慢慢的就听不清了。
阮棠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困, 意识根本不受控制, 不由自主地就睡着了。
直到听见瑶瑶唤自己:
“阮姐姐,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嗯?”
阮棠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恍若隔世地望着身边的景象, 缓了好久,才稍微回神:
“我怎么睡着了?”
她是来小摊上看望瑶瑶的,最近太累了, 本想在桌子上趴一会儿,结果竟然睡熟了。
蓦然想起梦里的事, 阮棠看了眼自己的伤口,见一切如旧,连药布打的结也还是那个样子。
“阮姐姐最近这么累,在哪儿都能睡着,”瑶瑶笑道,又拽了拽她的袖口,“那边有人叫你呢。”
阮棠看过去,见是上次自己从校场里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找姐姐有什么事?”
她走过去,半蹲下身子问道。
小女孩有点羞涩,但并不怕她,从背后取出一包用药方子包着的药材交给她。
这孩子的中文说不利落,阮棠的帕夏语也是半吊子水平,两个人叽叽喳喳了半天,总算是交流成功了。
女孩说,她平日里在大祭司的神坛帮工。大祭司听说阮棠被毒虫咬了,于是开了一张方子,还亲自抓药,让她拿过来交给阮棠。
阮棠感激地收下:
“那我得去向大祭司当面道谢才是。”
不料小女孩摇了摇头。
她说,今日一早,大祭司就说要出门云游,谁也挽留不住,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样啊……”
阮棠又想起自己那场奇怪的梦。
别的事情,女孩也不知道了。阮棠买了一把酥糖给她,拍了拍她的头:
“辛苦啦,去玩吧。”
女孩没走远,又想起来一件事,跑了回来,把一颗药塞进阮棠的手里。
阮棠知道这又是别人拖她带过来的,但不知道是谁要给自己送药。
“是埃赛姐姐。”
女孩说道。
阮棠惊讶了。
女孩又连说带比划地帮埃赛传话:
“姐姐说,这不是毒药,是毒虫的解药,让你放心用。她说是你上次说的,如果不是在战场上,你们是可以做朋友的。”
阮棠微微一怔,但还是笑着收下了。
……
阮棠应约而来的时候,见埃赛的脸上多了一块淤青,而瑶瑶正在给她上药。
“这是怎么了?”
阮棠皱着眉问道。这伤看着不像是在战场上弄的。
埃赛说起话来眉眼都拧在一起,满脸的不服气:
“和我哥打架,输了。”
阮棠在她旁边坐了,帮她把冷毛巾递过去:
“你哥……布达王子吗?为什么打架?”
埃赛用冷毛巾敷着脸,语气听起来还在生气,但没有多说:
“没什么,家里的一点琐事罢了。”
家庭琐事让兄妹二人大打出手,还照着脸打,阮棠心说你们帕夏部真是民风彪悍,又听埃赛自顾自地嘟囔一句:
“我的解药当然我想给谁就给谁,他管得着我吗?”
若不是阮棠听觉敏锐,这句话就顺着耳边风溜走了。她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所以也没有多问。
埃赛看了眼她的伤:
“好得挺快的。”
如果不是用了自己送的解药,这伤不会好得这么快。埃赛明白,所以笑了:
“你还真敢用,不怕我毒死你啊?”
“帕夏部的公主说不定会毒死我,但我的朋友埃赛不会,”阮棠说道,“这么贵的药,糟蹋了也是可惜。”
埃赛越发喜欢她的脾气,笑了一阵,又问道:
“你今天来,不是只为了说这些话的吧?”
阮棠也不遮掩,直接问道:
“大祭司的女儿怎么了?”
埃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
“大祭司年轻的时候,曾经和一个汉人相爱,生下了一个女儿。那汉人是路过帕夏部,虽然与大祭司相爱,但也不得不回到你们祁国去。那个女儿,原本是由大祭司养在身边的,后来在孩子十岁的时候,帕夏部闹起时疫来,为了女儿的安全,大祭司就把她送走了。”
“送走?”阮棠一怔,“送到哪里去了?”
埃赛摇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就像如今大祭司自己也消失了一样,那孩子也是悄无声息地就被送走了。有人猜测,说是送到孩子的父亲那里去了,毕竟你们祁国当时没有时疫,气候也好。”
阮棠的思绪很乱,听了她的话,沉默了许久,才又恢复了笑容:
“好,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一回大营,李二就迎了上来,偷偷摸摸地把她拉到一边:
“我看见明弋偷偷送信出去了。”
如果报告军情的信,那就不用“偷偷”送出去,这封信一定是给英王的。
但阮棠提前叮嘱过李二,不要打草惊蛇。她不必知道那封信的内容,只需要李二能偷瞄一眼信封就好。
李二已经把信封的样子画了下来,交给她:
“那封信就长这个样子。”
阮棠连声感谢,望着这一幅图画,陷入沉思。
……
“明将军的伤今日怎么样?”
阮棠来中军帐看望明弋,见这人完全不复自己初来时那般意气风发,心里倒有些唏嘘。
见她来,明弋也不再那么傲慢了,有些羞愧地拱手:
“劳阮监军挂心,我这不过是一点小伤。”
明弋身上的伤虽然有好几处,但只是普通的刀剑伤,而且伤得也不光彩,他可不敢把自己的伤和阮棠那处毒虫咬伤相提并论。
“您坐,客气什么。”
阮棠笑着说道,又看了看侍立在他周围的亲兵。
明弋会意,一挥手,这些人就退了下去。
“阮监军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明弋问道。
阮棠从衣怀里取出一封信。
见到信封的时瞬间,明弋就变了脸色。
这是他给英王爷送的那封信!
他上前一步,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抢,但阮棠的手腕灵巧一动,就把信封给藏到身后去了。
“明将军拿回去也没有用了,”阮棠笑得非常和善,“里面的内容,我都看过了。”
她看似胸有成竹,其实攥着信纸的那只手的手心里已经浸满冷汗。
这不过是她伪造的一个信封罢了,里面根本没有信。
明弋却不知道这些,十分紧张地盯着她,手都按在了刀鞘上:
“你想怎么样?”
阮棠把信揣好,悠哉游哉地营帐里踱步:
“明将军别紧张,我若真想怎么样,就不会拿着这封信来找你。”
她盯着明弋的眼睛,不容许他的视线有一丝躲闪:
“我若把这封信交给皇上,你现在也不能在这里安心养伤了。”
明弋的手稍微放松了些,但仍十分警惕:
“阮监军到底想怎么样,不如直说。”
阮棠却偏偏不直说,将那个假信封扔进篝火里烧了,又取出一个信封:
“我有东西要给明将军。”
从这个信封看来,是英王给明弋的信。
见她把手伸了过来,明弋立刻上前一步,抢过信封,三两下撕开。
读着读着,明弋的脸色就变了。
这封信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的亲兵队长的。
在信中,英王怒斥他这次战事失利,被阮棠出尽了风头,如今朝廷里都知道了阮棠的战功。英王的意思,居然是嫌明弋没有用,教唆亲兵队长杀了明弋,取而代之。
明弋脸色惨白,连信都掉在地上。
阮棠用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口吻说道:
“明将军,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话音未落,明弋已经浑身是汗地跪在地上:
“求阮监军救我!”
这就吓得跪下了?阮棠心中惊讶,心说就你这心理素质,要是知道这封信是我伪造的,还不得疯啊?
为了你的身心健康,我就不告诉你这封信也是我模仿笔迹写的了。
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明弋:
“我可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一个人。”
明弋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谁?”
“摄政王。”
阮棠掷地有声地回答。
她解释道:
“凭我的能耐,怎么有能力截下这两封信?是摄政王发现英王要对你不利,她不忍看见你效命沙场却被自己人背叛,因此才把信给截下来。”
她说得信誓旦旦,但其实柳明玉根本不知道这事。
明弋大呼:
“谢摄政王救命之恩!”
阮棠慈悲地俯视着他,好像真的要度化他:
“你若有心,就跟着我说。”
她用十分庄重的语气说道:
“我明弋愿追随摄政王,若有背叛,灭族而死!”
明弋立刻跟着重复了一遍。
好听话呀,阮棠有种戏弄人玩的恶趣味,想了想,又说道:
“接着跟我念:摄政王英明!”
明弋也跟着说:
“摄政王英明!”
“摄政王人美心善!摄政王是大祁最最最好的人!”
阮棠脱口而出。
明弋怔怔地望着她,心说这话明明是你自己想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