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找来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怕后面有追兵追上来, 明鸾警惕道:
“咱们在马车上说吧。”
阮棠答应了。
飞驰的马车上,明鸾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是一张用来生孩子的药方。”
生孩子?阮棠想起那药方是萧家的,本以为萧家只是治病救人, 没想到还管这种事情。
“按照这副方子吃药, 可以生儿子。”
明鸾解释道。
阮棠有些诧异:
“可是……如今的人都分化成乾元和坤泽了, 男女还有什么用?”
“正因为女人也可以靠乾元的身份上位,所以男人才更加警惕了,”明鸾说道, “否则, 你以为皇姐为何要用那么狠辣的手段镇压政敌?”
在阮棠心中, 那个传说中救死扶伤的萧家, 似乎也没有那么神圣了。
可这张方子和柳明玉有什么关……阮棠忽然怔住了。
她记得明鸾说过, 这张方子需要人血入药。
而柳明玉身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阮棠只觉得一阵恶寒席卷全身。
明鸾接下来的话, 却恰恰印证了她的猜想。
“皇姐身上那些疤痕,不仅是用刀割出来的, 似乎还有撕扯和挤压的痕迹,”明鸾回忆道, “我只见过一次她手臂上的伤口, 而且只是看了一眼,并不仔细。”
虽然不仔细, 但这种程度的结论也足以把阮棠气得头脑发晕。
她目前还不能确切地知道, 柳明玉和那个什么萧家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她只知道,萧家人害了柳明玉,害得好苦。
无论萧家人做过什么好事, 救过多少人,她都会记住:
萧家人曾经割柳明玉身上的血, 配药帮别人生儿子。
明鸾眼看她的脸瞬间变得阴沉沉的,吓了一跳:
“你还好吧?不要冲动啊。”
阮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努力想像柳明玉那样,在失态后很快收拾好情绪,可她发现自己终究不是柳明玉,她做不到。
她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既然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她也得回到柳明玉身边去了。
“停车!”
她向前面的车夫喊道。
然而那车夫竟然不听她的,仍然驱使着马车飞速向前。
“你别喊了,他不会听的。”
明鸾说道。
阮棠十分诧异:
“为什么?”
“因为柳明玉吩咐过,要我带你走,”明鸾想起柳明玉的话,“那天晚上,她和我谈的就是这个条件。”
阮棠更加诧异了,双眸涨成了血红色:
“她为什么要让我走?”
明鸾截住她的话:
“因为他们在抢夺的是军权!”
军权两个字,像刀子似的刺进阮棠的耳朵。
这场博弈,无论是谁赢了,那大祁的江山都要为之一变。
“所以你不能被卷进去,”明鸾解释道,“你这个官职看起来不小,但在这场争斗面前,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
不料阮棠脱口而出:
“那我更得回去了。”
明鸾拽住她:
“你疯了?你不了解我皇姐吗,她肯定是为了你好!”
“我就是太了解她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阮棠不仅没疯,反而还十分冷静,“但我想要她对自己好。”
她再次命令那车夫:
“停车。”
明鸾哪里肯让她下车,既然答应了柳明玉,就不能食言,于是向车夫说道:
“不许停,否则我不给你车费了!”
马车还在疾驰不已,阮棠急了,竟直接飞身一跃——
她跳下了车。
仗着自己的身手,她在地上滚了几下就停住了。粗砺的草枝和石头把她的腿划破了一道,不算深,但留了一点血。
望着这滴血痕,她差点哭出来:
柳明玉,当年你被划破血肉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
当了这么多年的摄政王,柳明玉早就麻木了。
什么叫疼痛,什么叫屈辱,她早就忘了。
如今,太后的宫殿阶下,柳明玉就站在这里,把长发披散在身后,所有的珠钗首饰一应取下。
这叫做脱簪戴罪。
宫里的宫女、太监和侍卫都看着,看着这位摄政王来给太后请罪。今日皇帝也在太后的宫里,甚至可以说是专门为了看热闹而来的,还带着他最近最宠的爱妃,来陪太后下棋。
她站在这里有些时辰了,但太后始终不理她,只对晴眉说道:
“该你落子了。”
晴眉心中不安,心思哪里会放在棋局上。她捻起一枚棋子,但还是忍不住去看阶下的柳明玉。
“太后娘娘,”晴眉小心地说道,“昨夜刚落了雨,今日又湿又冷的。您就是想罚摄政王,要不也让她进宫来受罚吧?”
太后只盯着眼前的棋子,缓缓说道:
“哀家看你是忘了后妃的本分了。”
晴眉这种身份,哪里还敢多言,只好讪讪地咬了咬唇,不再说话。
柳明玉能听见下人们窃窃私语的议论,也知道自己私自放走明鸾和阮棠,完全是把太后给架住了。若不是英王还没有完全倒台,她这个摄政王又当得太好,太后肯定会气得下令杀了她。
但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虽然这让她更难给父母报仇了。
湿冷的空气里,她那比清晨霜露更冷的指尖攥住了自己的紫檀佛珠。
她要报仇,这是柳明玉和英王之间的事。阮棠,明鸾,都是无辜的人,不该成为这场赌博里的砝码。
娘亲,我知道您要我为您报仇。可若您还活着,您也不希望女儿变成一个为了复仇而伤及无辜的人,是不是。柳明玉攥着佛珠默念。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宫外,那个她不想伤害的人,正因为不想让她受到伤害而风雨兼程地赶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阮棠的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连自己是怎样用腰牌走过那些繁琐的流程进入宫廷的都不知道。似乎她的意识比□□飞得更快,直到来到太后的宫殿门外,她才终于追上了自己的灵魂。
“微臣阮棠求见太后娘娘!臣愿自请前往西北前线,还求陛下和太后成全!”
她扑通一声跪地,高声喊道。
一门之隔的柳明玉,心头一颤。
她从未想过,这个被自己灭了满门的孩子,会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她简直不知道这是福还是孽。
棋盘上,晴眉的最后一快领地也被太后的黑子围住。太后满意地笑道:
“哀家赢了。”
这盘棋,太后一早就知道自己会赢。
……
“主人,”阮棠望着替自己整理衣服的女人,“你会生气吗?”
柳明玉也不抬头,俯身替她打理着腰间的褶皱,反问道:
“孤为何要生气?”
阮棠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说道:
“……因为我不按照您的计划来。”
柳明玉的动作一停。
阮棠以为她要说什么很严重的话了,紧张得耳朵都快耷拉下来了。
但柳明玉说:
“阮棠,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小狗,也不是棋子。”
她耐心地给阮棠系上领口,语气听起来很是随意:
“所以你不必为打乱任何计划而道歉。如果你觉得这事自己必须做,那就去做。”
说着,阮棠听见柳明玉的声音很明显地涩住了一下。她偷眼看着,见主人的眼睛微微泛红,像是夕阳映在澄澈的湖面,让人心疼,但又美得摄魂。
“好啦,主人别担心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阮棠用手心裹住柳明玉正帮自己系衣带的手,笑着安慰道。
柳明玉却没有笑,反而有些抱怨地说道:
“连腿被划伤都不知道处理的人,还说会照顾好自己,真是嘴硬。”
阮棠吐了吐舌头:
“这不是还在您身边吗?到了那边我自己一个人,就会自己照顾自己啦。”
“你还知道到那边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啊,”柳明玉故意把带子紧了紧,勒得阮棠直求饶,这才放开,“到了那边,定期给孤来信,听到没有?”
“知道啦知道啦,您说了好几遍了。”
阮棠开心地笑道。
她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有时父亲去别的地方巡视,就会把嫡兄阮庐带上,顺便出去游玩。那时候,嫡母也是这样一字一句地叮嘱阮庐,生怕自己的宝贝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而她,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唯一一次出行,还是那次去西郊县。娘亲身体不好,不能来送她,连车夫都不愿意搭理她。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她也成了别人的宝贝,也有人会这样关切地叮嘱她,不仅不用她来保护,反而还说着要为她撑腰。
“这衣服还算合身,尚衣局连夜赶出来的,孤还怕不合适呢。”
柳明玉自言自语地说道,正要去检查别的行装,忽然看见阮棠的表情,奇怪道:
“你笑得这么开心做什么?”
阮棠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觉得我得到您的爱了。”
柳明玉一时说不出话来,脸颊憋得微微泛红,才说道:
“……想多了,孤心里没有爱这种东西。”
说罢,赶紧转移话题:
“该带的东西孤都给你带齐了,银子在外面不要拿出来,免得被人看见,生了坏心思。”
阮棠不理会那堆行李,只是定定地盯着她:
“您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她想,所有人都说这是一场关键的权力博弈,那对柳明玉来说,一定意义非凡。
以柳明玉的心思,一定会设计一套天衣无缝的计划,来打赢这场战争。她要做的,就是全然听从主人的吩咐,把主人的每一步计划都完美完成。
这条即将出征的猎犬正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柳明玉沉默片刻,说道:
“有。”
“那么……是什么话呢?”
阮棠她期待地望着柳明玉,只要主人下令让她咬谁,她这条恶狗一定会扑上去,把对方连血肉带骨头都撕得粉碎。
她望着柳明玉不点自朱的唇,这张美艳的唇,每次都会吐出一些比蛇信子还恶毒的话。
然而这一次,柳明玉却说:
“万事小心为上,立不得军功也好,免得被人枪打出头鸟。”
她的唇轻轻颤动:
“孤只想你平安回来。”
……
帕夏部在塞北大漠,出了京城一路向北,就能看见绿植越来越少,逐渐就是满目的黄沙,连太阳都被风沙割出了血,一到傍晚,夕阳就把天空染成血红。
胡云塞是如今离帕夏部最近的要塞。到了这里,一登上城墙,就能看见帕夏部的军队已经在对面扎营了,连那些士兵夜里喝酒划拳、粗俗叫骂的声音,也裹挟在风沙里扑面而来。
站在这里,阮棠眺望着。
这就是日后的战场,如今眼看见的这些活生生的人,不知道有谁能活着回家去,又有谁会在几天后变成一堆腐烂的白骨,埋葬在黄沙里。
正准备走下城楼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帕夏部军营旁边的一个小摊子。
战场前线,往往也不缺做小买卖的人。甚至正因为是在打仗,许多人买信纸、买杂物或是做什么都不方便,所以有些人会趁机来赚钱。
都是生活所迫。
阮棠看见的这个,就是一个女人开的小摊子,专门给人补衣服、缝东西。
虽然许久不见,但是见到的第一眼,阮棠就认出了那个在摊位上做生意的人。
怎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