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白骨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你带我去摄政王面前领罚吧。”
然而阮棠却迟迟没有说话。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这件事会是这样的发展。
难道当年医治自己的那位神仙姐姐, 也是死于柳明玉之手……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有了想要记挂的人, 上天却总是把她推向另外一边?
她只觉得头晕,一下子没有站稳,险些摔在地上。
“不, 你走吧, 以后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了。”
她颤声对白骨说道。
白骨不可置信:
“我伤害了摄政王, 你还肯放了我?”
“别再问了, 就当我今日没有见过你!”阮棠怒吼道, “你只要记着,若再害柳明玉, 我就不会放过你了!快走!”
她生怕迟了一秒,自己就会后悔。
白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但也感觉到了阮棠的苦衷。然而还没等她走远,就见一个宫女行色匆匆地跑来:
“白骨大人, 晴妃娘娘说……啊, 阮棠大人也在!”
宫女满脸的紧张,瞄了一眼阮棠。白骨明白, 只道:
“你说吧, 这里没有外人。”
宫女这才说道:
“塞北要娶大祁公主,扬言若大祁不许就要大动干戈!太后的意思是,让明鸾公主嫁过去……”
“什么?”
阮棠眉头紧皱。明鸾正在研究那张药方, 若是明鸾走了,她还如何知道柳明玉的过去?更何况就算没有药方, 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朝廷软弱,让公主去和亲的。
“晴妃娘娘也说明鸾公主可怜,让白骨大人赶紧想想办法!”
宫女不便久留,话传到了就离开了。
白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件事,我们哪有什么办法,除非……”
除非去求摄政王。
阮棠也想到了。
她对白骨说道:
“这件事我去办,你和晴眉盯住前朝后宫,有什么消息赶紧告诉我!”
这件事也只好这么办了。白骨领命而去,望着她的背影,阮棠几乎要哭出来。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她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明鸾。
就当是替柳明玉赎罪了。
……
一下了朝,柳明玉就往太后的宫里来。等她到的时候,就看见明鸾已经在这里了。
明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后也是满脸的愁容。
只是皇帝不在。
“皇帝还在晴妃宫里玩乐,请也请不动,”太后黑着脸,看向柳明玉,“身为摄政王,也不知道是怎么规劝皇帝的,让他到了这时候还只想着玩!”
柳明玉早就委屈得习惯了,如今只是平静地说道:
“女儿有罪。”
“光说有罪有什么用。”
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听一旁明鸾哭得伤心,又赶紧握着她的手安慰:
“帕夏部要求娶嫡亲的公主,可是皇帝膝下的孩子还都小……你别担心,嫁过去之后,有哀家给你撑腰,谁都不能委屈了你!”
明鸾哭道:
“那种蛮夷之地,只怕去了就活不长了,太后娘娘真的舍得儿臣吗?”
太后叹了口气:
“哀家哪里舍得你呢,可若大祁的江山倾覆了,那时岂非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明鸾不服气:
“军队里养着那么多乾元,怎么不能让他们去打仗,非要让儿臣去和亲!”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叹气。
柳明玉自然明白太后的心思。
所谓江山倾覆,当然是指若帕夏部攻来,到时硝烟四起,把大祁弄得满目疮痍。
但其实以大祁的国力,就算将士们久疏战阵,可是有柳明玉提携起来的那些武官,只要肯打,区区一个帕夏部并算不得什么。
所以太后其实不是担心帕夏部,而是怕她。
如今英王的人有兵权,摄政王在京中把持朝政,两人对立制衡,皇帝的龙椅才坐得安稳。
可英王是不会打仗的。若想打胜仗,就要把塞北的兵权也交给摄政王。到时候摄政王一家独大,太后可放心不下。
因此,她才执意要明鸾嫁过去。
说到底,都是为了她那个宝贝儿子的皇位罢了。
柳明玉一向以为,太后只是对自己如此凉薄,没想到对明鸾更是如此。
明鸾一个劲儿地哭着,太后命人把她扶到后殿去,这才不满地看向柳明玉:
“你妹妹这样难过,你也不劝一劝。”
她知道太后无非就是想说:你看这件事这么难办,你就不能自己把这个黑锅背起来,由你送明鸾去和亲吗。
若是别的事,柳明玉就应下来了。反正她生来就是给皇家背锅的。
但这件事她不想答应。哪怕不是为了兵权,而是为了明鸾,她也不想答应。
沉默片刻,柳明玉垂眸道:
“此事,请容女儿再斟酌。”
太后再怎么有意见,但事情还是要靠柳明玉办的,只好说道:
“那你就好生斟酌斟酌。”
从太后的宫里出来,柳明玉习惯性地问身边人:
“阮棠呢?”
下人禀报道:
“阮大人和白骨大人在一处说话,后来不知道去哪了。要不要属下去找她?”
“不必。”
柳明玉心说这孩子想去哪就去哪吧,不在正好,反正孤也不想她掺和进这件事里。
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个老熟人从远处走来,到宫里拜见太后。
“我还道是谁,原来是贤侄,”柳明玉笑道,“看来贤侄上次的棒疮已经好了,可以随意走动了。”
这一次,云世英已经不像往常那样耗子见了猫似的怕她,虽然仍不敢靠得太近,但笑着行了个礼:
“多谢姑姑关心,侄儿虽然挨了打,可大理寺的那帮奴才顾忌着侄儿是货真价实的皇室后裔,不敢下重手,因此伤势倒也还好。”
他是货真价实的皇室后裔,而柳明玉自然就算不得是“货真价实”了。
柳明玉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贤侄快进去吧,太后娘娘正伤心呢。”
云世英趾高气昂地进去了。英王当然不难猜出,柳明玉不同意和亲,必定在太后这里碰壁了。而他是和亲的坚定支持者,就算太后平日里不喜欢他,这次也必然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
这次云世英来拜见太后,自然也是要在太后耳边吹风。
云世英一走,柳明玉那个负责监视英王府的人就来回话了:
“英王纠集了几个赞成和亲的朝臣,在府里不知议论些什么。”
柳明玉蹙眉听罢,淡淡地嗯了一声。
自从她上位,英王府就知道她是朝着自己来的,因此向来都严加防范。况且英王毕竟是先帝曾经最宠的嫡子,在朝中虽无明显的势力却始终暗流涌动,柳明玉始终只能监视他,却不能把钉子真正地插进英王府里。
若想做到如此,就必然需要一个熟悉英王府的环境,而且身手了得、有勇有谋,而且忠心耿耿、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人。
在遇见阮棠之前,柳明玉一直以为自己有些痴心妄想了,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呢。
直到上天把阮棠赐给了她。
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舍不得用了。
别说让她自己把阮棠往火坑里推,就算是别人想让阮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她也一定要那人的九族都死在自己手里。
……
“柳明玉那么反对和亲,一开口全是大道理,其实还不是为了她那点小算盘。”
英王府的正堂里,追随英王的朝臣讥诮道,引起一片附和声。
英王笑道:
“摄政王也是一时心切罢了。和亲之事,皇帝和太后都赞同。就算她位及人臣,可终究只是臣子,圣上都同意的事情,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众人对此话深以为意。有人进言道:
“这件事还是早些落定为好,得让太后和皇上早点决定,省的夜长梦多啊。”
英王说道:
“本王已经让世英进宫面见太后了。明日还要劳烦各位,联名上一个折子。”
他悠闲地抚着膝盖,笑意盎然:
“毕竟圣上和太后心意已决,咱们只需给个台阶,他们就会顺着台阶下的。”
有些人还是担心:
“可是柳明玉毕竟是摄政王,有她横在那儿,事情只怕会不顺。”
这事英王早就想到了。他命人取出一个小盒子,胸有成竹地说道:
“有了这个东西,不怕她不就范。”
众人都凑上来看,恍然一惊:
这是转性丹。
乾元服用,可变为坤泽。
从前英王一直以为柳明玉的真实性别必然是坤泽,只不过是假扮乾元而已,直到上次在群芳苑撞破,才发现这女人居然当真是个乾元。他甚至怀疑,从前柳明玉就是故作骄矜,引诱他往这个方向想,好反将他一军。
既如此,那就让柳明玉真的变成坤泽吧。
如今太后已与柳明玉有了一丝嫌隙,明鸾和亲塞北,也无法在她们之间周旋。到时候,一个成了坤泽的摄政王,岂不是任由他们摆布。
柳明玉,你等着吧。英王狠狠地合上盒盖。
……
阮棠回到摄政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柳明玉还在看折子,也不知道吃过饭没有。
“回来了,”一见她回来,柳明玉抬眸淡淡一笑,“饿了吧,孤命人给你做饭。”
“你吃过了么?”
阮棠下意识地问道。
柳明玉有些累了,揉了揉太阳穴:
“府里的别人都吃过了,孤想着等你回来一起吃。”
一缕暖融融的感觉从阮棠的心中滑过,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主人,”阮棠垂下了脑袋,“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我还有家。”
柳明玉一怔,旋即握住了她局促的小狗爪:
“你当然有家。孤虽然是没有家的人了,可是孤不会让你没有家。”
阮棠不解地望着她:
“我的家在哪?”
“摄政王府啊。”
柳明玉十分自然地回答道。
望着柳明玉的眼眸,阮棠迟疑半晌,还是低下了头,问道:
“主人,你不恨我吗?”
柳明玉双眸微眯:
“恨你什么?”
阮棠像个耷拉耳朵的小狗,小声说道:
“……恨我杀了那个刺客。”
当时她明明看见柳明玉都快昏过去了,虽说后来太后一来,柳明玉就把难过的神情都收拾了起来,而且今日也与她说说笑笑,可是她看得出来,柳明玉的笑容并不由衷。
柳明玉总说那是她很重要的人,那……我贸然把他杀了,柳明玉真的不会恨我吗?
也是因为这个,阮棠方才在外面跑了一大圈,却始终不愿意回摄政王府。
可是她不能不杀那个人,留着他,早晚会害了柳明玉。
柳明玉爱她也好,恨她也罢,她只要柳明玉平安。
听了这话,柳明玉倒沉默了。
许久,才移开视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孤……”
看似若无其事,可是一开口就哽住了。良久,才轻轻一笑:
“小狗是为了孤好,孤怎么会恨你呢。”
“可是!”
阮棠像个偷偷闯了祸的孩子,正要承认错误,却被柳明玉伸出指尖,抵住了唇。
柳明玉转移了话题:
“小狗不想说说方才去干什么了吗?”
点了点她的小鼻尖,柳明玉打趣道:
“难道是去偷别人家的骨头了?”
阮棠知道她此时是没心思玩笑的。她和自己说笑,无非是想让自己觉得她很好,什么心事都没有。
配合着笑了几下,阮棠就正色道:
“我确实去别人家偷东西了,但不是偷骨头。”
柳明玉微微偏了偏脑袋。
阮棠放开衣袖,先是自己嗅了嗅上面的味道,确认了一番,又伸给柳明玉。
柳明玉会意,轻轻闻了一下,有些惊讶:
“这是转性丹的味道。你在哪里沾染的?”
“在英王府。”
阮棠回答道。
柳明玉抓住她的衣袖,让小狗俯下身来,面孔挨得那样近:
“你去英王府了?”
两双瞳孔咫尺相对,阮棠看见了她眼中的关切和担心。
阮棠忽然发现,她很享受这种被柳明玉关心的感觉。
“我想你反对和亲,英王肯定会和你唱反调的,你肯定需要一个人去英王府探一探,”阮棠望着柳明玉那双有些失神的眼眸,越发地贴近了,吐息吹拂过柳明玉的碎发,“我是主人的小狗,小狗就是要为主人排忧解难的。”
柳明玉错愕地听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阮棠,你是人,是小女孩,不是孤的走狗。”
阮棠却很坚定:
“我是。我不仅会帮你做事,还会咬你。我不是小狗是什么?”
柳明玉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阮棠却得寸进尺,贪婪地嗅着她鼻尖吐出来的气息,低声问道:
“小狗帮主人办了事,主人不想奖励小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