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李家的小公子, 好久不见,都出落得这样标致了。”
柳明玉随口笑道,说着好久不见, 其实完全不记得这么一号人。
太后一边吩咐李素商起身, 一边劝柳明玉:
“明玉, 你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就多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午膳就在宫里用,还有李公子也一起, 如何?”
她原以为柳明玉会拒绝, 正想着如何回答, 却听柳明玉道:
“女儿和李公子两个小辈, 留在这只怕叨扰了您。不如请李公子去女儿府上, 女儿也好和他说说话。”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那就最好不过了!明玉,你可得好生款待人家。”
“那是自然, ”柳明玉笑道,又问李素商, “不知李公子的意思?”
李素商激动得掩饰不住喜悦,忙道:
“摄政王有请, 在下怎会不从。”
见两个年轻人这样投契, 临走时,太后命贴身的侍女亲自将两人送出宫, 又在宫门外说了好些撮合的话, 方才罢休。
摄政王府上从未宴请过宾客,柳明玉没有这样的兴致,也无人有胆量敢喝她的酒。
倒也不能一概而论, 只能说从未宴请过活人罢了。
至少她上次曾宴请了上书参奏自己的大理寺卿父子,逼着父亲将毒酒喂给儿子以后, 又将父亲也当场杀死。
自那之后,人人都传说摄政王府是鬼门关,谁进去都得横着出来。
今日,邀李素商来府上,柳明玉却也没有传说中的凶神恶煞,而是笑眯眯地:
“李公子,尝尝孤府上的茶。”
李素商受宠若惊,忙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夸赞了一番,又说道:
“在下仰慕王爷许多年了,今日不仅能得相见,竟还有幸到您府上坐坐,真是三生有幸了!”
柳明玉漫不经心地用茶盏的盖子拨弄着茶叶:
“仰慕多年?从何时开始的?”
李素商羞怯地说道:
“五年前您在京中做寿,那次宴会上,在下遥遥地见过您一眼,自此就魂牵梦萦,再也不能忘了。”
“这样啊,”柳明玉笑道,“既如此,还请公子先安坐片刻,孤先吩咐后厨,得好生招待公子才是。”
笑着目送李素商离开,柳明玉就已唤过负责汇总京城情报的下人:
“跟孤说一下这人的行迹。”
京城中的大小官员,她都有眼线去留意这些人。只不过有些人一点也不起眼,不值得来分她的心,所以平日里知之甚少。
下人翻看着记录禀报道:
“李素商,礼部尚书幼子,男坤,未嫁,深居简出。偶尔会在户部大堂出现。”
柳明玉脸上做给李素商看的笑容还没褪,就已经把这人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
“孤知道了。”
她屏退下人,来到西花厅,见小厨房已经在走菜了。
见她来了,李素商忙起身行礼。
柳明玉笑着扶住他:
“日后都是一家人,公子何必这样客气呢。”
李素商脸色一红,伺候着摄政王入座,然后自己才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搭着椅子边坐了。不料堪堪坐下,就有看门的下人进来禀报:
“王爷,户部尚书宋朝暮求见。”
听见户部两个字,李素商的神情微微一变。
柳明玉倒是不怎么在意,随口道:
“让她进来。”
片刻,宋朝暮就在下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她是个女乾。朝野上下但凡是女子,几乎都是柳明玉一手提拔上来的。往好听了说,是她爱护这些女子,为她们鸣不平。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以为柳明玉就是想拿捏这些人,作为自己的爪牙罢了。
对于这些说法,柳明玉是一概不管的。
宋朝暮今年近于不惑,也算是官场中的老人了,不过在柳明玉上位之前,始终只能在最底层做个小吏。等柳明玉亲手点了她,她才一跃成为一品的户部尚书。
进来之后,宋朝暮恭恭敬敬地给摄政王行礼,柳明玉只心不在焉地道:
“什么事?”
和方才李素商行礼时的反应全然不同。
李素商心里正得意着,却见这女官瞥了他一眼,向柳明玉小心地说道:
“王爷,臣要说的是朝堂之事。”
“嗯,无妨,”柳明玉知道她的意思,“李公子是自家人。”
宋朝暮这才汇报:
“王爷,户部侍郎石冬近日似乎有些异样。”
柳明玉一挑眉:
“说说看。”
宋朝暮解释道:
“有几桩人口失踪的案子,本该严查的,石冬却说这些人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庶民,没必要耗费精力,因此竟将案子压下去了。”
柳明玉本来沉默地听着,听她这样说,忽然冷笑一声:
“你身为一品大员,怎么连自己的直属下官都管不了?孤要你何用?”
宋朝暮吓出一身汗,忙跪地请罪。
“你请的什么罪,”柳明玉傲慢地乜了她一眼,“四十岁的人了,还要孤亲自动身,去帮你整治一个三品的小官?”
宋朝暮深深拜倒,不敢说话。
柳明玉冷冷地道:
“下去吧,自己好生反省反省。”
战战兢兢的宋朝暮被下人领出去了。
观察着柳明玉的脸色,李素商斟了一杯酒,贴上来:
“这些女人做了大官,却还是只会惹王爷生气。不像在下,在下虽然不懂为官之道,但一心一意陪着王爷,不叫王爷心里难受。”
柳明玉笑道:
“自然,你是最懂事的。”
李素商满脸无辜,丝毫不见方才轻浮的得意之态:
“她们虽然蠢笨了些,但也是为了公事,王爷不要太生气了。”
柳明玉冷漠地凝视着他的一言一行,唇角又勾起那种伪善的笑意:
“李公子说的是。”
她用手心按住自己的酒盅,让他斟酒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然后若无其事地笑道:
“是了,孤听公子的话。依照公子所言,孤反思了一下,方才对朝暮说话是重了些。既如此,不如公子陪孤去户部看看吧。”
李素商的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
“王爷,这、这……”
“怎么,”柳明玉故意笑道,“李公子是不想和孤一起去吗?”
“在下不敢!”
李素商吓得差点跪下。
……
“诶哟,宋尚书明明是去告状的,怎么反而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宋朝暮一回户部,石冬就毫不遮掩地笑着揶揄。
宋朝暮并不理会他。方才在摄政王府上,她不愿当着李素商的面说,就是知道这个石冬攀上了高枝,不仅和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暧昧不清,还对英王礼敬有加。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摄政王和英王是面和心不和。
她虽是摄政王提拔上来的,但摄政王的脾气本来就阴阳难测,平日里也并不将谁当作心腹看待,凡事都公事公办,对谁都是那副样子,连为她办事的人都提心吊胆。不因为偶然说错一句话被杀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成为摄政王的心腹。
比如今日,宋朝暮在摄政王府碰了一鼻子灰,她这个有野心的下属就敢欺到她面前来。
“把那几个失踪人口的卷宗拿来,”宋朝暮对那几个小吏说道,“待会儿我布置下去,你们要仔细查探。”
手下的人正要去取,却被石冬喊住:
“哎哎哎,干什么?”
宋朝暮反问:
“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哼,”石冬拍了拍自己桌上这几个卷宗,“北山侯家的景泰蓝失窃了,祺祥诰命夫人家的院墙被划坏了,翰林博士家小妾的金镯子被人弄坏了……人家刑部查这些案子呢,要咱们提供相关人口的档案。”
他逼近几步,笑了:
“放着这些达官贵人不伺候,你去伺候那些庶人贱民?”
宋朝暮不肯让步:
“活人总比死物重要!”
石冬啐了一口:
“这些人也配叫活人?只有那些能提拔我往上走的人才叫活人哪,在他们身上浪费什么精力啊?”
户部里有几个围绕在石冬身边的狗腿子,今日见石冬如此有底气,这些人的腰杆也硬了,纷纷过来帮腔。宋朝暮手下那些秉公做事的官吏也早就看不惯这帮人的所作所为了,也和他们吵将起来。
宋朝暮气冲冲地喝道:
“谁说我刚才垂头丧气的?摄政王她老人家……已经下令彻查了!”
石冬知道她在说谎,故意挑衅道:
“摄政王下令了?好啊,拿手谕出来让我看看啊!”
正吵得不可开交,忽然听一个慵懒的声音缓缓道:
“看手谕是不行的,看看孤本人吧。”
大堂里的人都是一愣,屋里瞬间就沉寂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直到看见一道人影在前呼后拥下,扶着侍从的手,款款地走进来。
宋朝暮大惊,赶紧跪下: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下,满屋子的官员慌忙都跟着跪下。石冬虽然方才得意,但真的撞上了摄政王本人,还是吓得当场就软了膝盖,连跪都没跪稳。
柳明玉也不见外,在下人摆正的椅子上坐了。
李素商就站在她身边,胆战心惊地听着她的话。
“都起来吧,”柳明玉笑得眉眼弯弯的,“工作上有争论是好事,何必这样怕孤呢。李公子,你说是不是?”
李素商很想给石冬递眼色,但当着柳明玉的面又实在不敢,只好硬着头皮附和:
“是是是,王爷说的是。”
柳明玉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
“石冬。”
石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声音都抖了:
“臣、臣在!”
“你怕什么?孤一个区区的摄政王,竟把堂堂的三品侍郎吓成这样,可别折煞了孤了。”
柳明玉笑呵呵地说道。
石冬的脸都白了:
“您别这么说……”
“哎呀,有您在这儿,孤哪敢不这么说呢,”柳明玉拿捏着语调,俗称阴阳怪气,“石大人好大的气势,连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敢顶撞,连生民百姓也敢得罪。孤不过是个钦封的摄政王而已,怎配入您的法眼?”
石冬跪倒在地,衣服都被汗给打湿了,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柳明玉直起身子,睥睨着他卑微伏低的身姿:
“你不是觉得宋朝暮管不了你吗?好啊。”
她随手一点宋朝暮,随口道:
“孤现在就封宋朝暮为一等公,加太子少保衔。”
说罢,十分体贴地问石冬:
“请问石大人,朝暮如今可管得了你么?”
石冬点头如癫痫:
“管得了,管得了……”
柳明玉温柔地说道:
“那就好,孤生怕压坏了石大人呢。”
她也不管石冬的反应,只跟宋朝暮说话:
“去把那几个卷宗拿来,孤看看。”
宋朝暮赶忙亲自去取,双手捧到她手里。
柳明玉翻了翻,见失踪的人果然都是些最平常的庶民,有木匠、砖瓦工、小贩,甚至还有连家人都没有的小混混。
若是那些所谓上层人物失踪,柳明玉都不会奇怪。毕竟那些人的花花肠子多,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可这些寻常的小民百姓怎会同时失踪呢……
柳明玉心中存着疑影,往后翻看着,忽然眉心一跳。
最后一个失踪人口,是个奴隶。
叫阮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