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些人真的要去抓瑶瑶, 瑶珠抽噎得快要断气了:
“你们别动瑶瑶,求你们了,我什么都说……”
柳明玉笑着抚摸她的发鬓:
“这才乖。来, 坐下慢慢说。”
瑶珠满脸是泪, 碎发凌乱地粘在脸侧, 战战兢兢地坐下。
“是、是……”她崩溃地用双手捂住脸,“是英王!他们带走了我儿子,要我监视您……”
果然是英王。柳明玉没说话, 冷漠地等她哭完。
见瑶珠的情绪稍微平复, 柳明玉才平静地问:
“孤知道你昨夜将儿子偷偷送走了, 但孤没有当时就抓你, 你知道为何么?”
瑶珠摇了摇头。
柳明玉递了张手帕过去:
“因为孤想让你活着。”
瑶珠一边擦着泪, 一边听她说来:
“从你进府的时候,孤就知道了。当初是英王将你送给皇上的, 你始终是英王的一把刀,只不过以前刀刃向着皇帝, 如今刀刃向着孤。”
那时抱着婴儿“偶遇”孤,不就是为了让孤放松警惕么。
在摄政王的地盘, 谁都不会有秘密。
把玩着手边的海棠花蕊, 柳明玉款款道:
“孤知道,你不过是个被卷入漩涡的棋子, 身不由己。因此, 孤不杀你。任由你将儿子送给英王做人质,也是孤在救你。”
瑶珠错愕地抬起头。
这就是英王口中的“恶鬼”?恶鬼会救人吗?
坐上摄政王的位置之后,柳明玉是不会留意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的。摄政王没有关心别人性命的习惯。
不过如今她遇见了阮棠, 那个不起眼、还总痴心妄想要救别人的臭小狗。这让她想起了一些早已失落的东西。
柳明玉咳了几声,让自己回过神来:
“其实孤完全有办法将你儿子救回来, 可救回来又如何呢?英王会恨你入骨,在他眼里,你是个叛变于孤的叛徒。稍有机会,他绝对会把你和你儿子碎尸万段。”
瑶珠浑身发冷,因为确实如此。
“让你儿子做人质,你们母子反而安全,”柳明玉俯视着她的眉眼,“你以后就留在孤这里,孤会给你一些消息,你送给英王交差就好。英王觉得你有用,自然留着你们母子。”
听到这里,瑶珠早已跪倒在地,哭着磕头:
“奴婢谢您的恩德,谢谢……”
她哪会说什么花里胡哨的话,只好把谢字说了千遍万遍,却仍觉得不够。
柳明玉抚摸着袖子里的青石海棠坠,心说原来救人是这种感觉,孤都快忘了。
小狗应该很希望孤成为这种人吧,但孤不能永远这样心善。
大概小狗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孤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瑶珠偷偷瞄着柳明玉的神情,小声道:
“王爷,奴、奴婢能不能问个问题?”
柳明玉看着她。
瑶珠低着头问道:
“您怎么知道瑶瑶是奴婢的妹妹?”
这事连英王都不知道。当年她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把乾元妹妹送进学堂。也是为了每个月的学费,她才会到英王府上做事。
她一直瞒着所有人,从未说过自己还有个妹妹,连妹妹的户籍都被她提前迁出去了,只在月末用非常谨慎的方式送些钱给瑶瑶。
然而还是没逃过摄政王这关。
柳明玉笑了笑:
“孤一看你望向她的眼神,孤就明白了。”
说罢,这女人似乎有些落寞,但仍笑道:
“谁还不是个当姐姐的。”
……
“阮棠姐姐,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瑶瑶一边感慨,一边望着书本里的题目,苦恼地抠着脑壳。
她从小连字都不认识,现在却要学这些复杂的东西,只好来请教阮棠。
阮棠脸色一红:
“没有啦……我、我就是多看了几遍,你下次也能做出来的。”
怕瑶瑶又说什么让她不好意思的话,阮棠先转移了话题,将上次瑶瑶送的软垫拿了出来:
“这个还给你,我都洗干净啦。”
说着,又试探地问道:
“瑶瑶,这上面的字是你姐姐绣的?”
“对呀,”瑶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怎么了吗?”
这种绣法和娘亲的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在别处几乎没有见过。阮棠从前还想不明白,柳明玉为什么要说娘亲的绣法来自京城,如今才算摸到一点门道。
阮棠有些激动了:
“你姐姐在哪里学的这种绣法?”
没想到瑶瑶摇起头来:
“我也不知道,姐姐从来不告诉我她在哪里工作。”
嘶,这样啊……阮棠正失落着,又听瑶瑶说道:
“要不等下次姐姐来给我送学费,你问问她?”
阮棠赶紧答应下来,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她像给娘亲报仇,但也怕自己恨错了人。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真凶或许不是柳明玉,她心中的绝望就会减轻几分。
……我真是疯了。阮棠默默腹诽。
瑶珠给妹妹递钱的方式很隐秘。后半夜,连月亮都睡着了的时候,瑶瑶躲在宿舍墙角听着外面的动静,片刻,才招呼阮棠:
“咱们走,我姐姐来了。”
阮棠跟着她来到外墙的墙根,见角落里有几块砖是松动的。瑶瑶将砖块轻轻挪开,就有一只手将荷包递进来。
瑶瑶很开心,但不是因为这些银子。
“姐姐,”瑶瑶邀功似的炫耀道,“我上次考试考了第二名,是班里进步最大的学生呢!”
第一名阮棠在旁边听着,听见墙外的人也轻轻笑了:
“我妹妹最厉害了。”
瑶瑶不舍地握住那只手,姐妹两个只能隔墙说话,连面都见不了:
“姐姐,我想你了,下次放假你来接我吗?”
瑶珠一时说不出话,紧攥着妹妹的手,苦笑半晌,才说道:
“姐姐能来的话就一定会来。”
又是这种回答吗……瑶瑶心里难过,但还是懂事地说道:
“没事啦,我知道姐姐忙,姐姐不来也没关系的。”
偷偷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她拉过阮棠,顺着墙角悄声道:
“姐姐,我有个同学想问你的绣法是在哪里学的。”
墙外一时没有回话。良久,瑶珠才迟疑着问道:
“你哪个同学要问?”
“阮棠姐姐,就是那个帮我们出头的姐姐,”瑶瑶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的。”
听到这个名字,瑶珠再次迟疑了许久,不过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这种绣法,是宫中才有的,尤其是……英王府上的绣娘,最精通这种手艺。”
她知道阮棠对柳明玉来说很重要,也知道阮棠是如何照顾妹妹的。无论是为了瑶瑶还是柳明玉,她都要告诉阮棠。
听到这里,倒是出乎阮棠的预料了。
英王?阮棠不认识英王本人,但十分熟悉云世英。
娘亲那么好,怎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听说阮棠是为了娘亲才问的,瑶珠的语气顿了顿,问道:
“你娘亲叫什么?”
这样亲切的名字,如今再说起,阮棠却差点哭出来:
“她叫崔云仙。”
瑶珠想了想: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帮不到你,抱歉了。”
阮棠赶紧说道:“没有没有,已经很谢谢您了。”说罢就走到一边去,知道姐妹两个还有体己话要说。
瑶珠叮嘱了妹妹很多,无非是加衣添饭之类的,瑶瑶也都听过很多次了,但还是不舍得姐姐走,就想多听姐姐说几句话。
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瑶珠才不得不离开书院。
但她没回摄政王府,而是绕了一段路,往英王府上走去。
直接走下人们住的英王府后巷,值夜的侍女都认得她,也无人拦她,只是问道:
“这么晚来干什么?”
瑶珠换上一副逢迎的笑容:
“无事,想来看看咱们府中的例银表。”
小丫鬟打个哈欠:
“大半夜的,看这个干嘛呀?”
思忖片刻,瑶珠笑着回答道:
“下个月不是要过节了吗?想算算我能不能多拿着点银子,好给我儿子添新衣服。”
没人对她的说法起疑,侍女们都困得睡眼惺忪的:
“账房早睡了,你自己去看吧。”
瑶珠忙笑着道谢,快步来到管账的房间里。她是新来的,在最新的那本花名册里,然而她却将上面的都挪开,找到最下面的那本。
这本花名册蒙了一层灰,连纸张都发脆了。瑶珠小心地翻开,仔细地读着每一个名字。
崔云仙,崔云仙……我一定听说过这个名字,好生耳熟……
她十分专注地翻看着,丝毫没有听见身后的声响。
直到背后那人咳嗽了一声。
瑶珠一惊,瞬间转过身来:
“是您……给英王爷请安!”
面前的男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在她头上一点。
瑶珠冒出了一身冷汗。
……
柳明玉今日休沐,但她向来睡不安稳,天刚蒙蒙亮,就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见床头的小海棠花正歪脑袋陪着她。
她的心绪这才安稳下来,伏在枕榻上喘息了一会儿,终于有力气爬起来。
“瑶珠,”她朝床帐外唤道,“孤渴了。”
无人回应。
她昨夜确实放瑶珠出府,去给瑶瑶送钱了,可都这个时辰了,早该回来了。
又唤了一声,回答她的还是一片安静。
柳明玉只好披了件外衣下床。
床正对着一扇窗子。正是日出时分,窗外的光亮很朦胧,影绰绰地映出一道人影来。日月的辉明勾勒出轮廓,看着有些像瑶珠。
“瑶珠?”
柳明玉奇怪,不想叫其他人知道瑶珠的事,于是没有唤来那些男仆,而是亲自来看。
反正瑶珠也不会杀她。
走出房间,见瑶珠确实站在那里,背对着她。
柳明玉放下心来,走近了:
“你在做什么?正是最冷的时候,非要在院子里站着?”
瑶珠没有动,丝毫没有回应她的话。
柳明玉蹙了蹙眉:
“瑶珠,你……”
瑶珠忽然转过身来。
仓促间,柳明玉只记得她看见瑶珠抱着小小的儿子,满面的泪光,对她说:
“王爷,对不起,对不起……”
话音未落,硝烟的气息瞬间爆裂开来,把阴暗的天色都撕成了碎片,随风呼啸成刀子般凌厉的火焰。
那是从瑶珠的腰上爆开的。
直到此刻,柳明玉才看见:
瑶珠的身上绑着火药。
然而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