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撇应该长一些。”
“这一笔再有力些, 你不敢用力么?”
“这里轻点,你把孤弄得好痒。”
柳明玉面不改色,十分认真地指导着阮棠写字。
而阮棠却没这么淡定了。她的脸快要烧起来, 小巧的鼻尖上已沁出汗珠。
毕竟, 此刻骑坐在柳明玉的后腰上, 用笔在柳明玉赤|裸的后背上写字的人是她,而不是柳明玉。
那晚,阮棠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 才敢去房间找柳明玉。没想到柳明玉竟说要教她写文章。
后来离开了客栈继续上路, 柳明玉说马车上没有桌子, 于是自己伏在座位上, 让阮棠在她后背的肌肤上临摹。
其实阮棠脸红, 也不止是因为这个。
还是因为这文章的内容。
今日临摹的文章,是别人给友人的书信。
其中内容, 是控诉柳明玉是奸臣,把柳明玉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她是“千古一牝鸡”、“万年之母狗”, 还把柳家祖宗八辈都挖出来骂了一遍。
也不知这书信,是如何落到柳明玉手中的。
连抄写上面的几个字, 阮棠都觉得胆战心惊。
似乎察觉到小狗的紧张, 柳明玉故意笑道:
“你猜,孤将这封信的作者怎么样了?”
阮棠几乎要吓哭了。她可想象不出来柳明玉的手段。
柳明玉仍阖着眸子, 缓缓道:
“孤升了他的职, 还向皇帝请封了爵位。”
阮棠怔住了。
柳明玉娓娓道来:
“他这文章极有文采。既有如此才华,就该为孤所用。至于这些污言秽语,不过是几句言辞而已, 又何必放在心上。”
阮棠看着柳明玉,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女人。她向来以为柳明玉睚眦必报, 却没想到这女人还会如此行事。
不过又转念一想:别人骂你,你升他的官。我为你赴汤蹈火的,你却天天管我叫小狗。
哼!
反正你不怕被骂是吧?想到这里,趁柳明玉还在闭目养神,阮棠悄悄用口型说道:大坏蛋。
不料柳明玉眼也不睁,只说道:
“你在骂孤是大坏蛋。”
阮棠一惊:
“你怎么知道的?”
柳明玉笑了,居然有些顽皮:
“其实孤是猜的,没想到真让孤给诈出来了。”
她觉得有趣。别人骂她,洋洋洒洒,随手就是一篇恶毒的文章;小狗骂她,费尽力气,只会骂一句“大坏蛋”。
被戏耍了一番,阮棠的脸又红起来:
“反正别人骂你,你还给人家升职。你多大度呀。”
柳明玉轻笑一声,睁开眼:
“那不一样。他们的话,孤不在意。不过这些话若是从小狗口中说出来,孤还是会在意几分的。”
说着,顺着阮棠的手腕一拽,将小狗拉在怀里,附耳悄声问道:
“你吃醋?”
阮棠的脸快要烧起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既没法否认,又不想承认,只好岔开话题:
“天快黑了。待会儿到了客栈,小狗去给主人熬药。”
柳明玉平日里要喝药,一个月一次。以往都是白骨管这事,如今有了阮棠,柳明玉就将此事全权交给阮棠。
这女人,也不怕我给她下毒吗?阮棠腹诽着,见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赶紧把柳明玉后背的字擦了,然后跳下车去,像只受惊的小狗一样逃跑了。
望着她狼狈的背影,柳明玉轻轻地笑了,笑得有点开心。
药材都是在白骨那里收着。去取药的时候,白骨向阮棠叮嘱道:
“这些药,是太后赏给王爷的。太后有吩咐,务必要看着王爷喝尽了。”
阮棠哦了一声,忍不住问:
“白骨姐姐,这药是治什么的?”
莫非柳明玉有什么疑难杂症,才让太后这样上心?
白骨面露难色:
“我也不知道,只是照太后的吩咐做事。”
阮棠没有再问,乖乖去熬药了。
夜里,将熬好的药端过去时,她看见柳明玉正在榻上看一封信。
朝臣有书信往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阮棠原本没在意,没想到却忽然发现,柳明玉的面色很奇怪。
柳明玉……好像很难过。
阮棠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心地说道:
“主人,药熬好了。”
“嗯。”
柳明玉收拾起神情,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信纸被折起来之前,阮棠偷偷瞄了几眼,只看到些只言片语:
“昭儿还是恨您,日日都在抱怨……”
“……还说什么要杀了您之类的话。”
昭儿是谁?这个昭儿的恨,竟能让柳明玉难过?
没给阮棠琢磨的时间,柳明玉问道:
“药还烫口么?”
“不烫了不烫了,”阮棠回答,还补充道,“小狗替主人尝过了。”
知道阮棠是在说这药中无毒,叫她不要疑心。
再想到方才信中的话,柳明玉眼中的光微微一动,但只是转瞬。
她接过药来,却没有喝,颦蹙着说道:
“好苦,不想喝。”
这个摄政王,还闹小孩子的脾气。阮棠故伎重演,软软地抱住她的颈,趴在她身上哄道:
“主人,这是为了您的身子。”
呵,为了孤的身子。柳明玉心中冷笑,但她知道这事与阮棠无关,不该拿小狗撒气。
阮棠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在摇头晃尾地哄她喝药。柳明玉心中的阴云莫名散了几分,笑道:
“那等孤喝完了,小狗要不要奖励孤?”
阮棠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为了完成任务,还是忍辱负重大义凛然地答应了:
“小狗亲主人一下。”
“这可是小狗自己说的。”
柳明玉点了点阮棠的嘴巴,果真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尽。
然而喝到一半,她忽然面色一僵,呛了几口,连声咳嗽起来。阮棠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终于好些了,将掩唇的手挪开,竟看见手心里有几滴鲜血。
阮棠大惊失色:
“我去叫郎中!”
“站住!”
柳明玉厉声喝道。见小狗有些委屈,又反应过来:阮棠不过是担心自己罢了。
“小狗,”她擦净手里的血,捉住阮棠的后领,“你若将此事说出去……”
阮棠已懂了她的意思,赶紧用小狗爪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一定听话。
被柳明玉放开,阮棠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小狗伺候主人早些歇息吧?”
柳明玉没说话,但任由小狗在自己身上摸索,替自己宽衣。
想起方才之事,柳明玉换好寝衣之后,便命令阮棠:
“你去廊下值夜吧,孤这里不需要你。”
话落,她垂下眸子,正对上小狗可怜巴巴的眼神。
阮棠抹了抹眼泪,半是演戏半是真心:
“小狗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主人厌弃……如果小狗不在这主人才会开心,那小狗就出去了……”
说罢,透过指缝瞄着柳明玉,见这女人眼中已有一丝动容,又偷笑起来。
这种小动作如何瞒得过柳明玉。不过既然能逗小狗一笑,她也就没有戳穿。
阮棠走到门口:
“那小狗帮主人熄灯了。”
柳明玉竟然慌了:
“住手!”
阮棠疑惑地望着她。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居然会怕黑?
阮棠故意问道:
“主人,您不会是怕黑吧?”
柳明玉强撑着笑意,双手紧紧抓住被角:
“可笑,孤堂堂摄政王,怎么可能怕……”
阮棠:“那我熄灯了哦。”
“等等!”柳明玉严厉制止了她,然后整个人都藏进被窝里,闷声道,“你……熄灯吧。”
阮棠心中忍笑,最终还是没有熄灯,只是放下了床幔。正要出去,走到房间门口,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
是夜,柳明玉睡得并不安稳。
她是很怕黑的,这让她想起自己的儿时,也想起家族灭门后,被关在牢狱之中的日子。
于是今夜,她又做起梦来。
她梦见自己的亲人向自己索命,梦见浑身是血的父母,梦见哭泣的弟弟……
“娘,您带女儿走吧,”她在梦中哭道,“女儿不想当这个什么摄政王,女儿好痛苦……”
梦中的情形越发扭曲起来,柳明玉恐惧到了极点,蓦然从床上坐起来,这才知道自己惊醒了。
四周的床幔都拉了下来,将她困在一块棺材一样的小空间里。
她觉得喘不过气,疯了似的竭力拉开床帘。不料床帘是拉开了,却听见一声小小的□□:
“呜……”
是谁?柳明玉瞬间警惕起来,拔出枕下的匕首就刺了过去。待刀尖逼近了,她才看清眼前人。
“阮棠?你在此处作甚!”
柳明玉红着双眼逼问道。
这女人起床气也太大了吧!阮棠慌忙解释道:
“主人,您这满屋子都是烛火,小狗不敢离开呀,若是失火了怎么办!”
柳明玉微怔,听到了阮棠的声音,才算完全清醒过来。
望着小狗吓懵了的样子,她忽然扔下了刀,跪坐在地,抱住阮棠:
“有些事孤是不得不做,你、你不要恨孤……”
话音未落,又猝然推开阮棠,自言自语道:
“不,都是孤自愿做的,孤就是这样的坏人!阮棠,阮棠你一定要恨孤……”
阮棠吓坏了,赶紧扶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
柳明玉拖着虚弱的身子,窝在阮棠怀中,一点点地喝着水。这个角度,阮棠连她喝水时浅粉色的舌尖都看得一清二楚。
喝罢了水,柳明玉的面色才好些,阖眸问道:
“孤让你出去,你怎么不听话?”
阮棠乖乖地回答道:
“小狗怕这些烛火不安全,也为了方便主人夜里唤我,就在床脚靠着,不料守着守着就睡着了。”
柳明玉见她脸侧还留着印子,印子的形状和床幔花纹一模一样。
罢了。柳明玉命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语气很是疲惫:
“小狗,陪孤说会儿话吧。”
阮棠眨了眨眼睛:
“主人想听什么?”
柳明玉思忖片刻,说道:
“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阮棠心说我的小时候,除了挨饿就是挨冻,有什么好听的。想来想去,忽然想起来一件确实值得讲讲的事。
“主人,”她十二分认真地说道,“我小时候见过仙女。”
柳明玉本来还听着,听到这,却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这女人不信,阮棠的脸都涨红了,据理力争:
“真的!当时我才四岁,高烧烧得不省人事。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有一位浑身发光的仙女姐姐下凡了。仙女姐姐抱着我,亲了亲我,我就退烧了。”
阮棠没有注意到柳明玉的眼神变化,仍沉浸在回忆里:
“仙女姐姐还说,她遇见我是在春季,所以要给我起一个乳名,叫……”
“依依。”
柳明玉接口道。
阮棠不可置信:
“主人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