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整个阆城都处于沉睡之中,族长府的西厢却灯火通明。

  钰卿一直坐在榻前守着阿澜,按大夫所说,阿澜今夜便可醒来,可夜里她却忽然发起烧来,脸颊通红,整个人烫得吓人,汗水几乎要将浑身的衣服浸透。

  扶昌同扶承匆匆赶了过来,两人站在庭中,均是一脸焦急和担忧。

  房中,白日里给阿澜治伤的大夫探了探阿澜额头温度,又解开她伤口的包扎查看。阿澜的伤口有些溃烂,周围皮肤肿胀发红。

  那大夫眉头紧皱,叹了一口气,收拾起多余的东西,只重新给阿澜做好包扎。

  阿青焦急地在房中打转,时不时鸣叫几声。

  钰卿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她跟着那大夫出门,听见她向扶昌说明情况。

  “我已尽力了,可这位姑娘伤口长得不好,得了疡症。”

  扶昌与扶承闻言,面色都凝重起来。钰卿问道:“疡症是何意?”

  这本应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可钰卿却不知道,那大夫奇怪地看她一眼,解释道:“外伤若是恢复得不好,便会显出像那位姑娘一样的症状,外邪入体,用不了多久便会得败血之症,到那时……”

  她顿了顿,没直接说出那个字,接着道:“即便是华城薛神医在,恐怕也是回天乏术。”

  扶昌差人将这大夫好生请了出去,长叹一口气道:“阿澜她是个好孩子啊,只可惜……时运不济。”

  扶承难以接受:“叔父,当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扶昌摇摇头,看向神色不明的钰卿,刚想劝一句节哀顺变,便听得钰卿道:

  “她命理,绝不会是如此,定能有人救她。”

  提到“命理”二字,扶昌倏地想起那日钰卿将他从马蹄下救起来的场景,他险些就忘了钰卿不凡的身份,倘若她这般断言,是否意味着阿澜的伤情真能有转机?

  不等他细问,下一刻,钰卿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踪影。

  -

  陶婉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她披衣下床,正想着可能是哪位病人半夜发了急病,却在门外看到许久未见的钰卿。

  她吓了一跳:“钰卿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钰卿朝她伸出手:“跟我走。”

  不知她要做什么,陶婉下意识躲开,微微蹙眉道:“等等,钰卿姑娘总要说清楚所为何事吧。”

  钰卿按捺下心中焦急,问道:“阿澜得了疡症,你可能救她?”

  “疡症?”

  听到这个词,陶婉面色郑重起来:“阿澜姑娘现在何处?何时出现的疡症症状?”

  “她在阆城,刚入夜时便发起烧来。”

  医者的天性让陶婉先计算了下病症出现到现在的时间,随后才后知后觉阿澜所在方位,惊讶道:“阆城?这短短时间你是如何从阆城赶过来的?”

  钰卿道:“不必在意,我自有方法,你只需回答我能否救她。”

  陶婉心中疑惑,但仍是先以救人为重,答道:“我并无十成把握,但是可以一试。钰卿姑娘稍等,我去准备些东西。”

  她回房迅速穿戴整齐,收拾好药箱,又提笔留了一封简信。知道钰卿此时必定心焦,她只写下寥寥数语,道:“钰卿姑娘稍候,阿悦明日起来看我不在,定会着急,我同她讲清去处。”

  钰卿道:“她也可同去。”

  陶婉摇摇头:“西堂需她坐镇。”她放下笔走向钰卿,道:“我们走吧,钰卿姑娘所说来往阆城的方法是?”

  钰卿没答话,抓住她肩膀。

  -

  天还没亮,陶婉就被钰卿带到了阆城族长府中。

  陶婉紧抓着药箱,被钰卿放在地上。一落地,陶婉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魂魄出窍了一般,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陶婉:……

  她算是知道钰卿所说的方法是什么了,可钰卿又怎会如此神通?

  陶婉心中惊疑重重,而尚在院中等候的扶昌与扶承早已对这幕习以为常。扶承激动地上前一步,看向陶婉:“这位便是能救阿澜姑娘的人吗?”

  阿澜伤势要紧,陶婉摒除杂念,只留下一句“我会尽力”,便同钰卿一起匆匆进入房间。

  厢房之中,阿青在空中不断盘旋,发出哀哀鸣叫声。阿澜趴在榻上仍未醒来,脸色比夜里更差几分,口中喃喃叫着几个人的名字,一时是父亲母亲,一时是钰卿。

  阿澜伤口包扎已被脓血粘住无法解开,只能用剪刀剪开。看到她伤口情况,陶婉面色凝重,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几个药瓶和一柄小刀,一边用火烤着小刀,一边对钰卿道:

  “阿澜姑娘这是疡症无误,我与阿悦昔日去华城求学,在薛神医处获得一张治疗疡症的残方。这些年我们各自研究那张残方,有不少心得。前两月我们一同将这残方补足,才研制出了一瓶药粉来,但这药用于人身上药效如何,尚不可知。”

  将刀细细烤过一遍,陶婉看向钰卿:“眼下没有别的办法,而且她伤口溃烂,我需要先给她清创。钰卿姑娘,你神通广大,待会儿如有需要,劳烦你减轻些她的痛苦。”

  很快钰卿便知道了她为何这样说,刀割下去的一瞬,阿澜被生生疼醒过来,一瞬明白了现下的状况,她忍住喉间的痛呼,攥紧床褥,用力到指节发白。

  钰卿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正经受着同样的折磨,心脏处传来不知名的细密疼痛,她想让阿澜松开那被单握住她的手,可阿澜却始终不放开。

  阿澜将头转向另一边,不让钰卿看到她痛苦脸色。

  钰卿无措极了,想到陶婉说的话,结了一道法印点在阿澜后颈。

  那是她曾经用过的安神术法,这术法很快起了效,阿澜再度昏睡过去。

  陶婉下手稳且准,很快就将伤口周围的腐肉剔除干净。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自方才备好的药瓶里拿起一个,将里面的药粉洒在阿澜伤口上。

  一切终于结束,钰卿唇色发白,而阿青早就躲在她身后,埋起脑袋不忍去看。

  陶婉重新净了手,给阿澜上了包扎,对钰卿叮嘱道:“她伤口不可受风,所以需要包扎。但也不可包扎过于严密,否则也会加重疡症。”

  做好一切,陶婉抬头看见钰卿脸色,安慰道:“阿澜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

  判断命理吉凶本是命君大人天职,可钰卿此时竟不敢去查看阿澜命石情况。

  她在这一瞬懂了那些村民为何愿意相信丁先知毫无根据的预言,向来只信命石的命君大人此刻无比愿意相信陶婉所说。

  她望着阿澜安静身形,轻轻点了点头。

  -

  这一日,陶婉同钰卿一直守在阿澜旁边,以防情况再度生变。万幸的是,到了傍晚,阿澜的烧终于退了下来。

  这是疡症褪去的标志,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扶承喜上眉梢,当即就想进屋看一看,却被扶昌拽住。

  扶昌瞪他一眼:“冒冒失失的,别去打扰阿澜休息。”

  叔侄俩这两日一有空余便来西院打听情况,此时知道阿澜脱离危险,扶昌称赞一番陶婉医术,便将扶承拽走,各自回屋休息。

  这一夜也是平稳度过,次日清晨,阿澜仍沉沉睡着,但这次她眉眼间却是透露着几分安宁。钰卿一夜未眠,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陶婉进来给阿澜换药,看见她伤口情况,不禁蹙起眉,喃喃自语:“怎会如此?”

  钰卿才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紧张起来:“出了何事?”

  陶婉道:“阿澜姑娘病情已在好转,但人却迟迟未醒,伤口虽不再恶化,却也没有愈合的趋势。”

  她思虑一番,接着道:“阿澜姑娘伤势不再恶化,证明此药应是有效的,但这药,恐怕是药效不足。”

  她看向钰卿,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据钰卿姑娘所言,阿澜姑娘是被一怪物所伤。既是被不属于凡界之物所伤,想来凡界的药也不足以治好阿澜姑娘。这药中最重要的一味是龙骨,是取陈年兽骨研制成粉末。我想,若是能将那怪物骨骸取来,取代这药中龙骨,应当就可以让阿澜姑娘好起来了。”

  钰卿闻言立即动身。她来到那日与怪物打斗的密林,四处寻找怪物尸骸。那怪物体型巨大且皮毛坚硬,两日内应不至于被林中野兽分食。因此不多时,钰卿便找到了那怪物尸身。

  怪物尸身完好无损,可钰卿甫一接触,它竟完全化为尘土,唯有头上独角仍保留原状。

  与此同时,钰卿感应到熟悉的法术结界,就像是靠近了哪位半神的精神海,钰卿抬起头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半神的踪迹。

  她心下疑惑,再放出神识探查时,那隐隐约约的法术结界却消失了。钰卿无暇多想,捡起那只独角,正欲回去。

  咔嚓一声响起,像是有一节枯树枝被什么东西踩断。

  钰卿当即戒备起来,回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但她法力衰弱,以往不凡的目力不再,现下除了交错掩映的树木外,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阿澜还等着她回去,她不能再多耽搁。钰卿最后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御空离开。

  在她走后,密林之中,一双红色的眼瞳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