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墨旅游从来都是随性而为,感觉到了就直接机票飞过去,追求效率。
而康安素吧……史墨觉得至少这次对方是有备而来。
“你看,这是弥勒佛殿。进门的右手边是多闻天王,也就是四大天王之一;左边的是财神詹巴拉。你抬眼看,主尊是一尊弥勒佛像,左右两侧是文殊菩萨和观音菩萨……”
“这边是观音菩萨殿……”
“这个是祖孙三法王殿……”
“这是度母殿……”
……
史墨不喜欢话多的人。
但是耳边的声音又是那么真实,那么绵长不断,像是一根线,自己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就把它缠绕在手上了,只顾行尸走肉跟着线走。
以前没觉得她声音好听啊?
是听得太少了吗?
真的有越听越好听的声音吗?
史墨觉得康安素的一字一句是一场场流星,打到她身上,像是坠落到地上,火星四溅,激得她天穹震荡,半边身子都麻了。
哇哦。
史墨都有点无奈了,怎么会遇见一个这样有趣的人呢?
站在观景台,天空极近,蓝得发黑,白云连绵不断,浩浩荡荡地从天边接到另一端尽头。远处是巍峨的高山,从地心拔起的地球之刃,矗立在天边尽头。
“太美了……太震撼了……”康安素楞楞地说。
史墨努努嘴,接着她的话,“美,确实美。”
反正她是在说人美,至于天、地、山……这些了无生机的东西有什么好感受的。
史墨盯着康安素的背影,有一搭没一搭接着她口中的赞美语言。
一通在史墨眼里无聊的赞美交流后。突然,康安素低了头,肩膀开始抽动。
史墨一脸疑问,试探着走到她身后,俯下身,低头看着她的脸。
一大滴眼泪打湿了眼睫毛,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
“怎么啦?怎么哭啦?”
“没事……就是……就是太美了,真的好美啊。呜呜呜太美了太美了,怎么会这么美……太美啦呜呜呜。”
史墨不懂,她不能理解这个行为,她更不能理解一个被美景震撼到哭泣的人。但是她内心却想要去做点什么的冲动。
笨拙地、小心地,史墨揽住了康安素的肩膀,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怀里的人哭地一抽一抽得,史墨无奈地让她抱着。
怎么看个风景还能看哭呢?
“要是天天能看见这样的美景就好了。”怀里的人轻声说。
“那我在这里买套房子,你喜欢就住着吧。”
“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那就一直呆着呗,你想怎样就怎样呗。”
“我早晚得走。”
“为什么?要工作吗?我给你发工资。”
史墨接着笑着说,“我养你啊。”
怀里的人慢慢不哭了,抬起头来,眼眶泛红,泪痕明显,眼睛蒙了一层雾。
史墨放在她后背上的手僵住了。
“我想回家了。”康安素抽抽鼻子,“如果能早点回家就好了。”
史墨一愣,手掌忽得冒出冷汗来,听到这句话像是亲眼见到了她的离别一样。
“不是才来到这里吗?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
对方笑了,史墨发现她其实很爱笑。
“所以才说想啊,可是现在回不去啊。”
一阵轻松,史墨轻笑,“这里很美,晚点再走呗。”
“嗯,多呆会,我也不想走。”
看着她有些落寞忧郁的脸色,史墨试探着将她搂得更紧了。
“一会想回家,一会又不想走。你怎么这样矛盾啊。”
康安素不说话,手里的转经筒又响了起来。
一声又一声,像是在招某一个人的魂。
史墨想,你可真是有趣。
离开大昭寺的时候,康安素说等一等。
史墨说,怎么了。
对方说,我不想走,但是早晚得离开,我想好好看一看。
那你就好好看呗。
史墨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康安素的背影。
康安素没感受到史墨的注视,史墨没看见康安素眼泪的泪水。
最后的时候,康安素洁白的手掌紧贴着大地,头颅高高地从脖颈低垂到地上。
站在后面的史墨看着她俯下的身躯,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过了多久,康安素起身,史墨拉住她,抬起她的手把尘土拍下来。
康安素就任她牵着手,自己低着头,也不说话。
史墨拍了又拍,纤细白嫩的手干干净净,她还在拍,不知道在拍什么。
无言的安静中,一滴滴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康安素的手腕上。
史墨惊到,赶紧揉着她的手,说,“我把你踩疼了?”
她赶紧闭嘴,自己似乎说漏嘴了。
对面传来带哭腔的声音。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我乐意等你。”
“谢谢你,不过还是对不起。”
“哦,对不起,我也说对不起。”
“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没事呗,我对别人说对不起。”史墨说,她心里默默想,被她踩过手的那几个人,对不起喽,你们爱接受不接受,反正我就说这一次。
“您好,这里是房间6**麻烦您送几个塑料盒上来,谢谢您了,麻烦了。”
史墨倚着落地窗,视线从窗外的雪山山峰转到正在打电话的康安素的背影上,仰头一口喝掉手里的酸奶,无语又无奈地看着她。
打个电话还这么客气,天天这么客气也不嫌累。
“先热一下这个烤猪吧,然后再热两个汤。”康安素从冰箱里挑出几个袋子说。
“都行。”
“剩下的吃不完还是要扔掉了,再热味道就不好了。”
“那正好,晚上我们出去吃。”
能留在这里吃午饭的史墨显然心情大好,觉得这些剩饭都比刚出锅要好吃多了。
吃完饭,史墨觉得自己是时候要离开了。
她起身,指着一面墙说,“我就在你隔壁,一墙之隔。有空随便找我玩。”
康安素起身的动作一僵,“嗯,你早点休息吧,逛了一天也累了。”
史墨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扭头走了,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声音。
“史墨!那个……要不然互相加个微信?”
顿住的脚步在想,旅途竟如此奔忙,致以它忘记了出发的方向。
微信的头像和名字总是能透露出一点人的性格和天性的。
康安素看着聊天界面上和微信默认背景融为一体的纯色头像,试探着点了一下,跳转到了史墨的个人主页。
微信名称也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史墨。”舌头抵住上牙腭,然后再放下了。
这个名字不清脆,念起来总是这么黏糊糊的。
但是对方的朋友圈又是那么干净,什么都没有,自己甚至点不进去。
是对自己关闭了朋友圈的权限了吗?
康安素心情有点说不上来的落寞。
史墨点开对方的主页,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名字。
“一所朝海的房子”史墨看不出这个名称有什么涵义。
头像是一只小猫懒懒地晒太阳的照片,右下角是一只手在摸猫。
微信签名似乎是谁的诗歌,“马匹围着木桩,脚擦着土地,金黄野花相信石块粗糙的微笑,我穿过时间的广场。”
康安素:你好鸭~(猫猫打招呼表情图)
史墨:嗨~
康安素:那个……你平时没有开着朋友圈吗?
史墨:没有,我不用。
康安素: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我没有这个权限呢。
史墨:平时不开着而已。
康安素:嗯嗯嗯嗯。(猫猫表情图)
史墨点点她的猫猫头像,心想,你就这么喜欢小猫么?
这一点,倒是弄成了“拍一拍”。
“我拍一拍一所朝海的房子邀请你和小猫一起晒太阳”
这句话到像是一束阳光,史墨被逗得笑起来,在床上伸个懒腰,像是个小野猫。
史墨:“你这么喜欢小猫啊。”
康安素:“超级喜欢。”
史墨:“头像是你的小猫吗?”
康安素:“嗯,是我的,叫做康康,取得我的姓。”
史墨:“很可爱。”
康安素:“谢谢你夸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史墨:“你的微信名字和签名也很有趣。”
康安素:“嗯嗯,是几首诗的诗句组合在一起了。”
史墨:“真有趣。”
康安素:“谢谢呀。”
史墨:“下午要去逛什么景点吗?这里天黑很晚,我们可以好好休息后再去逛一逛。”
康安素:“我不太想出去了,我想好好歇一会。”
史墨:“可是下午时间还很长,时光怎样消磨?”
康安素:“我带了几本书,这里还可以看电影。”
史墨:“可我不知道怎么度过这个无聊的下午。”
康安素:“那要不然你来我这里,我们一起看电影?”
史墨:“请开门,我在外面。”
窗帘被拉开,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到朱莉的失落的脸上。
迎着阳光,她看见了那个在她六岁时就喜欢上的男孩。
他叫布莱斯,一个拥有着明亮眼神和温暖微笑的人。
她看见,他为她亲手种下一棵无花果树。
他看见,她为他走出房间。
种下这棵无花果树,怦然的心动抽条开花。
“呜呜呜……”
史墨看着轻声抽泣的人,抽一张纸,递了过去。
她心里疑问着,真的这么感动吗?
泪水很快打湿了这张纸,史墨又默默递上了一张。
一张又一张,直到史墨把对方揽进怀里。
腰上传来的力量让史墨无聊的心一瞬间停止跳动。
自己好像被抱住了。
“呜呜呜呜好感人。”
“嗯,你喜欢就好。”
“我也想有一棵无花果树。”怀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穿过衣料的缝隙,带着明显哭腔。
“那我……给你买一棵?”史墨试探到,她在想,买树木的钱要不要算进那一百五十万里。
“……不要。”
“那你……再哭一会?”
史墨听见怀里传来小声的笑声。对方声音很脆,脆生生的甜,笑得单纯。头还在她怀里滚来滚去,像个孩子。
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脚趾冰凉,大脑宕机,意识仿佛是漂浮在云端。
极少被拥抱过的身体很诚实地做了反应。
史墨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对方,她绞尽脑汁想让让对方多拥抱她一会。
“想哭就多哭会。”
“我不哭了。”对方轻柔地挣脱掉她的双臂,但在史墨的眼里,却像是推开她一样。
史墨垂下胳膊,身躯前面出现了巨大的空白和寂寞。
她又回想起了很多很多。
对不起,她不知道这句话送给谁。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你哭泣的原因。
对不起,不能长久的拥抱。
康安素起身拉开巨大的窗帘,阳光瞬间倾泻进来,太阳下熠熠生辉的雪峰涌入房间。
她转身在书柜上拿出两本书来,放在茶几上。
她猛得扑进软弹的沙发里,史墨半抬起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只能装作是为了拿一本书。
“《顾城诗精选》”史墨读出声来。
“你可以为我读一首诗吗?”
对方软乎乎地开口,眼神亮亮地像是一只等待主人喂食的小猫。
史墨不会拒绝会颤抖的眼睫毛,更不会拒绝一条软软靠在她肩头的雪白脖颈。
“《小花的信念》顾城。”
“在山石组成的路上
浮起一片小花
它们用金黄的微笑
来回报石头的冷遇
它们相信
石头也会发芽
也会粗糙地微笑
在阳光与树影间
露出善良的牙齿。”
史墨不会读诗,她也无法像康安素那样理解一首诗,一句动听的话。
但是她本来不应该在乎的,她本应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在之前也确实不在乎。
可是当她读完这首诗,她忍不住小声地问,“读得还好吗?”
回答她的是安静的空气。
偷偷窝在她肩头的人闭着眼,一言不发,似乎是睡着了。
史墨不敢打扰她的清梦,心想这样一首短短的诗都能让你睡着。
“我听见你的心跳了。”
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到,并且理解到这句话含义的史墨惊得脸色发红。
“越跳越快,砰、砰……”
“这个……姿势能听见心跳吗?”史墨磕磕巴巴地问。
“可以的。”
“……”
“我的心跳你能听到吗?”
“不太能。”史墨说。
康安素睁开眼,眼神迷蒙,像是从一场幻境中挣脱出来。
她靠着史墨的半边身子滑下来,软软地俯到沙发上,双手向上抓着自己缠绕的发丝,这个动作让她的蝴蝶骨高高得凸显了出来。
“你从后背听,就能听到了。”
顺滑的面料贴着她的脊背,蝴蝶谷和脊柱就这样在纤细的背上凸显出来。
喉咙一瞬间干渴,像是突然黏连在了一起。
史墨不敢多碰到她,弓着身子,侧着头,耳朵贴在心脏处。
“听到了吗?”
“没……”
“你再贴近一点。”
康安素说完这句话,双手摆动,寻找到了史墨支在她身体两侧的手掌。
接着,她拉住这两只手掌,十指相扣,往前一拉。史墨重心不稳,直接倒在了她身上。
史墨半张脸都埋在了她上衣的褶皱里,在她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时,耳边已经传来了清晰的心跳声。
连心跳都这样纤细,轻微的砰砰声,跳得比常人要快,像是总受惊着。
“你好热,帮我暖一下肚子吧。”
又是没反应过来的史墨,康安素已经拉着她的手放到了肚子上。
康安素趴在沙发上,史墨趴在康安素身上,脸贴在她的背上,双手环着她的腰,全身僵到感觉四肢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你听到了吗?”
“嗯。”
“我能给你首诗吗?”
“好。”
“我想读你读的那首。”
“随你。”
“《小花的信念》
顾城
在山石组成的路上
浮起一片小花
它们用金黄的微笑
来回报石头的冷遇
它们相信
石头也会发芽
也会粗糙地微笑
在阳光与树影间
露出善良的牙齿。”
心跳穿透脊背进入史墨的大脑,诗歌声音从声带、肌肤、骨头,四面八方地挤进史墨的耳膜,震得她心脏发颤。
史墨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她的感受,她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头脑好像被抛到了云端之上,大地变成棉花,行走其上的两条腿软得发颤。
从来没有拥抱过,她人的身体原来是如此的触感……纤细温热,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原来拥抱是种晕厥感。
半边身子麻了,整张脸都软了,眼皮沉得睁不开。
耳朵都要羞涩地闭起来了。
史墨深吸一口气,体香涌进她的鼻腔,双臂用力,抱紧了康安素。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你读起来诗歌的声音好好听。”
史墨一愣,像是不相信一样,“真的吗?”
“嗯……好好听啊……以后你能不能多给我念诗歌,你的声音很好听。”
“……嗯。”
对方突然转身,平躺的姿势。史墨赶忙起身,双手支在两侧。
现在这个姿势能彻彻底底看到她的样子了。
还是那张脸,史墨却无话可说了。
她好像透过这张脸,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事情,一种可以让心灵倾斜的事情。
“我好困……我想睡觉……”
“睡吧。”
“好冷……”
史墨拽起一张藏式毛毯盖在她身上。
对方迷迷糊糊地拽住毛毯,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不想睡觉……”就沉沉地睡去了。
西藏天晚得慢,此刻窗外还是天色大明的样子。
史墨楞楞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尽收眼底的景色,眼神昏暗不清。
她就一直这样坐着,直到天色黝黑,路灯一盏盏沿着道路豁然大明。
最后,她把对方抱进卧室里,拉上窗帘,盖好被子,在床头放了一杯温水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