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歆拎着包站在面前, 发丝微乱,往日打理得精致漂亮的妆容不复存在,眼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看着面前的人,额角绷得发紧,嗓音低哑,一字一句似从齿缝中挤出。

  “是你, 原来都是你!”

  黎以白不置可否, “许姨指的是什么?”

  “张万森是你找来接近我的人, 齐行川出轨的照片是你寄的,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纤秀的眉梢微扬, 黎以白神色未动,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

  “看来许姨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

  得到确认,许歆握着包的手一点点收紧, 指甲掐进了肉里。

  “难怪……难怪你当时会出现在文化中心, 难怪张万森突然那么着急让我动齐行川的账……”

  一年前去港市, 她在一间酒吧里意外结识了名叫张万森的男人,对方英俊年轻又多金,很懂怎么讨女人开心,轻而易举就让她动了心。

  原本越轨的行为还让她有些于心不安, 而在看到齐行川早已出轨的证据后,这点不安歉疚就顷刻烟消云散。

  她当初能把黎挽云取而代之,又怎么知道不会有另一个人把她取而代之?所以她选择了听从张万森的话, 对齐行川的公司下手。

  本以为就算齐行川出轨破产了,自己也还有后路可退, 可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后路从一开始就是眼前人设的局,什么英俊多金又年轻的港市富少, 不过是诱她上钩的饵罢了,可笑自己还真以为能像二十年前一样攀上另一个高枝。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面上神色愈发怨恨。

  “我自认这几年来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黎以白看着她,眼角勾出一点弧度,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害你?原来对于许姨来说这就算害了么?”

  慢条斯理的话语声略微停顿,继而沉冷几分,“那六年前的那天晚上,许姨又是为什么要给我母亲打那通电话呢?”

  听得她的问话,许歆瞳孔一缩,心底顿时冒起了一阵寒意。

  “你……你怎么知道……”

  黎以白没有说话。

  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同样也是一个雨夜,她放学回到家,却发现母亲迟迟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有人接。

  窗外雨声作响,她看着墙上的时钟,一直等到深夜,等来的却是医院的电话。

  陌生的声音告诉她,母亲在回家的途中意外发生车祸,当场死亡。

  事后调查结果显示,发生车祸的时候,母亲接了一通电话,正是因为这通电话让她没能及时刹车,为了避让马路上冲出的小孩,撞上了路边的隔离带。

  那场雨下了一夜,把一切支离破碎的痕迹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只是她再没有在雨天出过门。

  直到后来。

  见眼前人微敛了眸一言不发,许歆喘了一口气,多年以来的惴惴不安与愧疚将心里的那点惊惧转化为了难以压抑的躁怒。

  “我根本没想过让她死,那只是一个意外!你要怪就怪齐行川,谁让他对她念念不忘!”

  本以为齐行川离婚之后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却没想到和自己在一起后他又开始怀念起了黎挽云的端雅温婉,时时在家里对着一张话剧照片出神,她又怎么忍得。

  那通电话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一次炫耀,却没想到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可又怎么能算是她的错?

  低敛的眸光微抬,黎以白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事到如今,我要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当初的事到底是不是意外对我来说也已经无关紧要。想来许姨从齐行川那里转移的钱应该足够你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了,那往后就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为了避免麻烦,我会把你来找我的事告诉齐行川,相信许姨也不想让他找到你吧。”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似一把利刃架在了颈间。

  许歆倏然攥紧了手,眼里闪过一丝畏惧,通红的双眼再看她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楚渝打完电话,回到登机口,却发现原本坐在候机厅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处,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四下望了一圈,仍旧没见到人影,正要打电话问一问,熟悉的气息却依稀传来,近旁光影微暗,她被人从身后抱了住。

  大厅的广播里循环往复地播放着登机提醒,拖着行李箱的旅客从四周匆匆走过,偶有无事的行人投来好奇的一瞥。

  楚渝怔了一下,任她抱着自己,略微偏过脸看向身后。

  黎以白微低着头,下颌靠在她肩上,低垂的眼睫将眸光半掩,叫她看不清其中情绪,唯有腰间过于紧密的双手令她察觉了一丝异样。

  “学姐?”她轻声喊,“怎么了?”

  片刻安静,纤长的眼睫点了一下,靠在肩上的人慢慢抬起头,神色仍是温柔模样。

  “没事,想你了。”

  环在腰间的手松开,楚渝握住了她的腕,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墨色的眸子清透。

  “你刚刚去哪儿了?”

  黎以白微微笑起来,把买来的水递给她,“给你买水。”

  想起自己之前说过口渴,楚渝接过了水,却依旧不放心地看着眼前人,“真的没事吗?”

  “才离开了十分钟,能有什么事呢?”黎以白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眉眼微微弯起,“只不过我们再这么站下去,恐怕就要有事了。”

  楚渝面露不解,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才发现四周的人都在看着她们。

  高挑漂亮的一双身影站在一起本就惹人注目,过分亲密的举止更是引得人频频回头,有人甚至拿起了手机,想要拍下照片与朋友分享美好,可还没来得及打开相机,站在大厅中央的二人却已经相携离开,走入了视线无法触及的角落。

  再过了一会儿,地勤开始检票登机。

  上了飞机,楚渝才想起来看一眼机票,在看到票上的座位时,却不禁怔了怔。

  “升舱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买的是经济舱,可票上的座位俨然是商务舱的位置,而先前取票的一直是身旁人,所以是谁升的舱自然不言而明。

  黎以白神色如常,拉过她的手坐下,“这次航程比较长,中间又要转两次机,我怕你坐久了会累,之前不是说腰疼么?”

  楚渝抿了一下唇,在她身旁坐好。

  她本身身量较高,以往坐经济舱总有些伸不开腿脚,再加上常年练琴多少有点职业病,所以每次飞一趟下来总会腰酸背痛,需要躺着休息两天才能好。

  先前随口跟身旁人说过一次,没想到她一直记着。

  怔神之间,有一点温热触感轻抚过指骨,让楚渝低下了眸。

  黎以白托着她的腕,指尖轻轻摸着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眼尾弯出了一点弧度。

  “小鱼戴戒指了。”

  楚渝眨了眨眼,目光落在眼前人修长漂亮的手上,问道:“学姐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黎以白笑着看她,“想要给我买?”

  楚渝点头,“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戴。”

  黎以白看她一会儿,倚过她身旁,话语声轻轻柔柔地在耳边响着。

  “要买就重新买一对吧,婚戒怎么样?”

  楚渝心口一跳,“婚戒?”

  她不自觉捏紧了手,“……现在吗?”

  倚在身侧的人笑起来,“当然是等你毕业以后。”

  “喔。”

  捏紧的手又慢慢松开。

  黎以白眼尾微弯,“好像很失望?”

  “哪有。”楚渝小声辩驳。

  想起一些旧事,她问:“我听方学姐说,学姐之前本来是想去O大留学的?”

  “嗯,当时徐老师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给Eco教授,如果不是后来有变动,我应该会是Eco教授的学生。”

  闻言,楚渝咬了一下唇,语调放低了些。

  “那后来没去是因为我吗?”

  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黎以白笑着揉了糅她的耳朵。

  “你是原因之一,但也不完全是因为你。

  “我奶奶身体一直不好,三年前她恰好因为生病入院了,我为了方便看顾她的情况才放弃了出国。何况这几年在徐老师手下我也学到了很多,留在燕大未必是一个更差的选择,所以小鱼不用有什么负担,毕竟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有条不紊的话音宛如一泓清泉,轻易抚平了她心里生出的那些担心存在的亏欠。

  楚渝看着她,窗边云层急掠,眼里也似映了昼光。

  她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已经算很好,却没想过能在安稳平静的生活里再遇见黎以白。

  或许自己上辈子真是个什么救世的大侠,否则难以解释命运对她的这般偏爱。

  从来不信神佛的人轻笑起来。

  飞机起飞又降落,轻微失重的漂浮感贯穿始终。

  落地汉堡时已是深夜,一路风尘仆仆,带着倦意的人到了预订的酒店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才总算能够好好看看这座充满异国风情的港口城市。

  入住的酒店就在易北河河岸边,距汉堡港不远,立于高层抬眼望去能见到穿城而过汇入北海的入海口。

  离正赛开始还有一天时间,今天楚渝需要去比赛场地进行试奏,以挑选一台比赛时用的钢琴。

  到汉堡之前吴虞就和她电话联系过,两人约好在音乐厅碰面。

  在酒店吃过早餐,楚渝就与黎以白出了门,比赛地点位于酒店不远处的易北爱乐厅,不远不近的几公里距离让她们决定抛弃交通工具,沿着河岸与长桥漫步过去。

  清晨的易北河不似平时热闹,河面上却也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渡轮,有游艇自水面驶过,晃皱波纹,脚下的河岸就会响起轻微的拍水声。

  楚渝微眯着眸,任带着水汽的微风拂过脸前,空气里飘荡着若有似无的咖啡豆与肉豆蔻气味,街边早早出摊的餐车似乎正在炸鱼虾和薯条,诱人的香气引得岸边的海鸥扎堆停驻,仿佛时刻准备进行一场食物争夺大战。

  她忽然想到那个去码头整点薯条的段子,禁不住笑了起来。

  黎以白问她笑什么,她如实说了,黎以白笑说:“或许我现在也应该吃一根属于我的薯条。”

  楚渝偏了头看她,“什么?”

  回答是一个毫无预兆的吻。

  海鸥低飞着从身旁掠过,带起一阵微不足道的风,晨曦洒在那双纤密的眼睫上,又叫她想起那片金灿的麦田。

  楚渝微微弯了眉眼。

  易北爱乐厅建在历史悠久的仓库城上方,与高耸红墙相结合的玻璃结构建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显得格外惹眼。

  港口仓库露台位于最底层,自下往上能看到顶端音乐厅的一角,附近开着各种餐厅酒吧。

  楚渝搭乘扶梯到了音乐厅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入口的人。

  吴虞见她独自到来,打趣地问:“黎副社长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楚渝答:“她在楼下的咖啡厅等我。”

  意料之中的回答,吴虞扶额轻叹,“早知道不问了,又被秀到了。”

  楚渝失笑。

  用参赛证进了场馆,大厅中央摆着五台三角钢琴。

  每个人有十五分钟的试奏时间,用以挑选出一台最适合自己的演奏琴。

  楚渝来前大略了解了一下本次官方准备的五台钢琴型号,其中有两台她曾经都在演出时弹过,于是没有多加纠结,在简单试奏之后就选择了那台最为熟悉的法奇奥里。

  登记过后,她等吴虞出来,再确认了一遍比赛时间和顺序,两人就一同往下走。

  闲谈间,吴虞随口问:“小渝,你下个学期应该要准备考研了吧?想好考哪个学校了吗?”

  楚渝迟疑片刻,摇了摇头,“之前想过留校或者去燕音,但是还没决定。”

  “考虑过出国吗?”

  楚渝怔了一下。

  吴虞又说:“你的音乐演奏天赋很高,又有许多表演经验和奖项,要申请国外院校应该不难。”

  忽然想起眼前人刚刚大四毕业,楚渝问道:“师姐是准备出国读研吗?”

  “是的,去年十二月通过了面试,今年九月入学,所以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吴虞笑眯眯地承认。

  闻言,楚渝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几个院校的申请日期,发现时间上虽然有些紧,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心下不免有些意动。

  她抬起头道谢:“谢谢师姐,我会认真考虑的。”

  看着那双透亮的眼睛,吴虞实在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

  “那就期待小渝再次成为我的师妹了,如果有机会的话。”

  没想到一向有分寸的师姐会突然摸自己的头,楚渝还在发愣,却见到眼前人的目光略微往上瞟了一眼,随即眼里划过一丝狡黠的笑。

  “抱歉呀,不是有意的,不过就当是为你们之间增添一点情趣吧。”

  再笑了笑,吴虞就挥手告别。

  楚渝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下一刻,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喊声。

  “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