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稍大的中年妇人站在两人跟前, 温蔼地笑着与两人打招呼。

  “没想到小意也在,我就说看流笙身边的人有些眼熟。”

  曲流笙还沉浸在顾意刚才的那句“章姨”里,几乎没听清眼前人说了些什么, 只是下意识地出声应着,直到妇人走了,才意味深长地抬眸看向身旁人。

  “章姨?”

  顾意攒了眉心,好似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是我表姨奶奶的女儿, 与我算表亲关系。”

  再结合刚才曲流笙叫出的那声表姑, 也就是说……

  “表姐。”曲流笙笑盈盈地叫了一声。

  顾意叹气。

  这回真的罪过了。

  见她满脸难办模样,曲流笙眉梢微扬, “怎么?有我这样的表妹不值得开心吗?”

  顾意端正了神色,“严格来说,族谱上你我两家之间其实毫无交集, 所以曲小姐可以不必这样称呼。”

  本就性格促狭的人自然不依。

  “我偏爱叫。”曲流笙挑了眸瞧她, “当初可是你说我算你晚辈的, 现在真有关系了,顾小姐又不想认了?”

  顾意支起手按着眉心,“那时只是说来哄你。”

  哪想竟然一语成谶。

  “亲上加亲不好么?”曲流笙勾着唇贴近了她身前,“还是表姐心有顾虑, 担心以后在床上放不开手脚?”

  身前人动作一顿,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迟疑。

  曲流笙一下笑伏在了她肩上,直到笑够了, 才拭去眼角笑出来的一点泪,咬着她的耳朵轻言慢语道:“这样不是更好?表姐难道不喜欢?”

  莹润的耳际肉眼可见地漫开一抹淡粉, 顾意略侧了眸,嗔怪地看她一眼。

  “不许胡闹。”

  曲流笙顿时又笑弯了腰。

  笑闹了一阵,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边的招牌亮起了霓虹灯,五彩缤纷的灯光与来往车流相互交映,令本就繁华的街道愈显热闹,似蒙上了一层老旧的色彩。

  将定制的礼服放回了车上,眼看时间不早,曲流笙索性也不去商场闲逛了,直接拉了身旁人去吃晚饭。

  晚饭定在路口的一处小店。

  一间略嫌逼仄的炒菜馆,门口的立式灯箱只写了朱记两个字,老板是个干练利落的大姐,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勾火颠锅,挥起锅铲来气势生风,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思,店里也比别处要亮堂干净许多。

  沿着有些陡峭的楼梯上了二楼,开得够足的空调一下吹散了外头透进的些许暑气。

  曲流笙在桌边坐下,随意点了几道家常菜,而后撑着手看身旁人拿纸巾擦拭桌面,又提过桌上备的茶水开始烫洗碗筷,出口的话语声不由勾了丝笑。

  “顾小姐平时很少来吃大排档吧?”

  将碗里的茶水倒干净,顾意把碗筷摆回到曲流笙面前。

  “吃的不多,只不过没想到曲小姐看起来是常客。”

  “谁让我就爱吃这些不健康的,不像顾小姐那么讲究。”

  顾意停了一下,抬眸看她,“会嫌我管太多了吗?”

  她自小跟着老人居住,修身养性惯了,饮食也素来清淡,平日一个人住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如今到底多了个人,难免会担心自己的生活习惯是否不合常人。

  看她认真的样子,曲流笙笑着逗她,“多。”

  而后又软了语调,“可我喜欢。”

  其实哪里管得多呢。

  毕竟她对她总是百依百顺,平时所谓的管着也不过是督促她好好吃饭。

  就像眼下,尽管觉得大排档的餐食太过重油重盐,对她而言算不上健康,可也从不多说什么,只是陪在她身边由着她。

  她的自律向来不涉及他人,于是反倒成了另一种宠惯。

  黄昏将尽,最后一抹霞光透过沾了些烟火气的玻璃窗洒入,似拼凑的定格电影,一帧帧缓慢变幻。

  过不多久,点的菜陆续端了上来,浓油爆火炒出来的菜品色泽诱人,香气勾得本不觉得饿的人也顷刻饥肠辘辘。

  曲流笙很喜欢这家店的一道龙虾汤,汤汁金黄中透着鲜香,点缀了些许切得细碎的鲜嫩菜心,最适合拿来泡饭。

  而盛起的一勺龙虾汤尚未来得及倒入饭里,就被从旁伸来的一只手阻了住。

  顾意不赞同地看着她,“汤泡饭对胃不好。”

  她管的的确不多,可唯独对饮食格外小心。

  原因无他,是由于一个月前曲大小姐才因为胃疼进了医院,那段时间忙于毕业作品设计,整日颠三倒四地熬夜,饮食也不规律了好一阵,再加之平日酒喝得不少,胃的情况可谓是千疮百孔,被医生严肃地告诫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放肆,于是从此身边就多了个小管家。

  曲流笙幽幽道:“就吃一碗。”

  顾意将汤另外盛开,递到了她跟前,“先喝汤。”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皱了皱鼻子,曲大小姐无奈妥协,不情愿地端着汤慢慢喝起来。

  而在她喝完汤后,一只装了小半碗兰花蟹蟹肉的白瓷碗却抵了过来。

  顾意擦干净手,倒了一杯热茶,“海蟹寒凉,吃两只解解馋就好。”

  从剥蟹到叮嘱,都是习以为常模样。

  看着碗里剔得干净的雪白蟹肉,曲流笙眼底掀过一抹柔软笑意,心里那些未得到满足的幽怨到底还是散得一干二净。

  茶足饭饱,窗外昏黄的天光已然尽数沉入了黑夜。

  曲流笙挽着顾意的手,走在人潮来往的街道上,晚风拂面吹来,带着港市特有的潮气,虽不似白日闷热,却也觉不出几分凉爽。

  “好热。”曲流笙懒声道。

  顾意看向她,“那我们回家?”

  曲流笙不置可否,懒怠的眸往前一扫,看着远处街巷里透出的灯光,眼里忽然晃过一丝狡黠神色,拉着身旁人加快了脚步。

  “你跟我来个地方。”

  牵连的身影穿行过车水马龙的路口,走入一条小巷内,空调外机错落的低矮墙壁上,几幅涂鸦的国王肖像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一扇不起眼的暗门隐约藏在其中。

  听得门内传来的笑语声,顾意略蹙了眉。

  “酒吧?”

  曲流笙点头,“这附近很有名的一间speakeasy,里面的鸡尾酒还不错。”

  顾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明艳的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曲流笙牵过她的手,软了语调撒娇,“不喝酒嘛,就进去坐一会儿。”

  顾意眸光微抬,“真的不喝?”

  “保证不喝。”

  再看她一会儿,顾意勉为其难应下。

  “进去吧。”

  曲流笙笑了起来,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刚将酒吧的暗门拉开,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大哥曲怀锦打来的电话。

  自从她找了借口不住在曲家后,与家里的联系就少了起来,家里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直没顾得上找她,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打了电话来,她也不能视而不见。

  曲流笙抬起头,“你先进去,我接个电话。”

  看着顾意走进门内,她倚在涂鸦的墙边,接通了电话。

  “喂,大哥?”

  “流笙,你什么时候回家?”

  “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曲怀锦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奈,“给你发的信息你是不是一条也没看?”

  曲流笙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最近在忙毕设的事,没顾得上别的,怎么了?”

  叹了口气,曲怀锦道:“我下个月订婚。”

  曲流笙一顿,倒当真有些惊讶。

  “恭喜啊大哥,是哪家的小姐这么不开眼,居然要嫁到咱们家来。”

  “钟家的三小姐,钟应湘。”

  钟家?

  曲流笙偏头往一旁的酒吧看了一眼,“那老头子岂不是很高兴?终于搭上了钟家这条线,以后也用不上再念叨我了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曲怀锦语气严肃了些,“爸妈让你最近回家一趟,别再整天在外面瞎混了。”

  “知道了,毕竟是家里的大事嘛,我会抽空回去的。”兴致缺缺地说完,曲流笙就准备挂电话,“没别的事我挂了,大哥再见。”

  “流笙。”曲怀锦叫住了她。

  “嗯?”

  “帮我和小余说声抱歉。”

  曲流笙没有说话。

  通话挂断,忙音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随后将手机收了起来。

  “钟家……”

  低缓的话音念了一遍,曲流笙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没有笑意。

  她其实是知道的,大哥一直和他的小助理余悦关系暧昧,甚至可能早就是男女朋友关系。

  只不过余悦到底是普通人家出身,而曲怀锦一向很听家里的话,他身为长子,曲家不可能让他娶一名没有家世背景的普通人,所以如今的结果也不算太过意外。

  哂笑了一下,曲流笙将衣领前的扣子解开,转身推门进了酒吧。

  灯光幽暗的酒吧内,充满异域风情的爵士乐与此起彼伏的笑语声交织成一片,狭长的吧台前拥簇着高声谈笑的男男女女,逼仄的空间与过于喧闹的声响,一切细节都在彰显着地下酒吧不同寻常的肆意。

  顾意坐在角落的池座,面部表情沉静,偶尔抬手看一眼手上的腕表。

  门外打电话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她再等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出去寻人,而一道身影却挡在了她面前。

  “美女,一个人啊?”

  穿着立领T恤的寸头男人端着酒笑着走近,“要不要我陪你喝几杯?”

  顾意目光浅淡地睨他一眼,“不必,麻烦让一下。”

  “欸,不要这么冷淡嘛。”

  男人伸手要去抓她的手,却被略微一躲避了开来。

  他嗬了一声,正要再逼近前去,却感到脑后一凉,一个玻璃杯碎在了脚下,湿凉的酒水将他衣襟浇了个透。

  妩媚明艳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近,一双桃花眼中似封了薄冰,低缓的话语声冷然响起。

  “我女朋友你也敢碰,活得不耐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