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以白看着向她伸出的那只手, 没有片刻迟疑,染了凉意的手探入掌心,与之紧密地握了住。

  暮色被风雨晕开, 相携而行的一双身影走在雨幕中。

  微侧的眸掠过身旁人眉眼,黎以白问:“怎么想到来接我?”

  “看学姐走的时候好像没有带伞。”

  “带伞了的话,就不来接了吗?”

  楚渝笑了一下,“也要接的。”

  分明是一双有些冷感的眼眸, 却在笑时会弯出一点月牙状的弧度, 将眼角清晰的线条勾得柔和, 于是看起来冰消雪融。

  黎以白觉得很有趣。

  “小鱼在外面和在家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

  楚渝看向她,“哪里不一样?”

  修长的指骨抬起, 缠住了撑伞的那只手,黎以白若有所思地笑,“很正经。”

  与她在家独处时, 总是像一只敏感又害羞的兔子, 什么都还没做, 就退避地缩回了自己的兔子洞中。而在外时,却显得游刃有余许多,清清冷冷地正经着,仿佛披上了一层雪做的外皮。

  柔软的手心将她包裹住, 楚渝点了一下睫,“有吗?”

  俨然又变回了那副兔子模样。

  “有。”黎以白笑着,又说, “只是看起来胆子还是只有一点。”

  意有所指的话语将记忆带回昨夜,垂着眸的人顿了顿, 目光飘忽着没有说话。

  天色被落雨晕成一幅暗沉的水墨画,沿街的路灯也似蒙上了一层水雾, 将光影照得昏蒙不明。

  两人行至校门外,楚渝正要招手打车,却被身旁人牵了住。

  “我们先不回去。”

  黎以白看着她,“小鱼愿意陪我走走吗?”

  楚渝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疑惑,“我以为学姐不会想要在雨天停留。”

  黎以白笑了一下,“我是不喜欢雨天,但是因为你在,所以也没有那么抗拒。”

  撑伞的人总会成为让她愿意停留的理由。

  楚渝抿着唇,唇角却还是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那学姐想去哪里?”

  “南楼公园西口有一家小店,很久没去吃过了,今天忽然想起,有点想和你一起去。”

  低柔的语调微微勾着,似扫过心上的一尾细羽。

  楚渝脊背酥软,毫无异议地点头,将伞往她身上再偏了些,就牵着她的手同她往公园走去。

  南楼公园离学校不算远,却也说不上近,有大约两公里的距离,是大多数人雨天绝不会想要走的一段路程。

  公园附近的行道都修成了曲折有致的青石板路,斑驳不一的石板早被来往行人踩得异常光滑,经雨水打湿后就泛了一层沁凉的水色,令人走起来总要格外当心。

  楚渝每次见到公园外古色古香的那块题词牌匾时,总会想到那句“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只不过修建此地的人显然没有多想,只是因为南面的荷花池边有一座名人曾居的青砖小楼,因此才得了南楼一名。

  走近公园拐角,发觉红柱黛瓦的凉亭下有人正在弹吉他。

  纤细的身影融在半昏暗的灯光里,清透的女声哼吟般地低唱着。

  “由于跟你度过一个下雨天,当孤单看着雨点都会愉快点”

  也是一首和雨相关的歌,粤语的发音并不标准,偶尔还有几个弹错的和弦,调整一下就又唱了下去。

  像是遇见了一个意外的惊喜,楚渝在亭中人看不见的角落停了一会儿,随后朝身旁人递去带笑的一眼。

  微弯的眼尾透了些得意的意味,好似在说“你瞧,雨天也是很好的对吧”。

  黎以白笑起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

  这小家伙。

  最后一丝天光也沉入黑夜时,她们终于到了黎以白口中的那间小店。

  小店就在公园西门斜对面,门面并不大,挂在门口的木招牌却泛着年深月久的温润光泽,看起来是家老字号。

  许是因为下雨,店里人不多,两人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很快就有店员上来倒了两碗热茶,并留了一本菜单,笑说要点菜的时候再喊他。

  楚渝正在收伞,竹青色的伞面上缀了几朵被打湿的白玉兰,大约是蹭过低垂的树枝时不小心沾上的。

  黎以白看着她,眸光中敛了些不明显的深色。

  “你好像很喜欢用直骨伞。”

  将伞倾斜着放在墙边,楚渝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因为我不会收折叠伞。”

  从小到大,她都没学会怎么把用过的折叠伞再妥帖地收整回去,每次总是理得像个用炸毛了的鸡毛掸子,无论怎么耐心都叠不整齐,到后来索性就不再用折叠伞了。

  未曾料到是这样的理由,黎以白轻笑,“很可爱。”

  楚渝略微赧然地垂了垂眸。

  夜里没有太多口腹之欲,两人随意点了几道家常菜。

  点过菜后,楚渝觉得有些口干,于是端起手旁的茶喝了一口。

  春饮花,夏饮绿。店里上的正是一壶花茶。

  白瓷的茶盏里飘着几朵素白的茉莉,底下沉了青嫩的茶芽,看起来宛如青山上的一抹白雪,喝起来有淡淡花香,回甘很快,让她不禁多饮了几口。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楚渝放下茶盏看了一眼,是王菲发来的消息。

  王菲:音乐会拍的照片都发你邮箱了,记得选几张合照,到时候我洗出来贴宿舍的照片墙上

  楚渝回了个“好”,就进邮箱下载了照片,在相册里开始选起来。

  抬眸发觉对坐的人在看她,她下意识解释:“是菲菲发来的音乐会照片。”

  为了证明自己,还把手机推过去翻给她看。

  的确是音乐会当天的照片,除了她演奏时的抓拍,就是音乐会结束后众人的合照。

  穿着菘蓝缎面鱼尾裙的昳丽身影站在人群中,宛如映于海面的一颗星,看起来异常耀眼。

  而翻了几下后,一道穿着击剑服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楚渝一愣,脸色顿红,当即慌乱地退出了相册,假装无事发生过。

  “嗯……就这些了。”

  短暂静默。

  带着笑意的话语声自对侧传来。

  “想要这张照片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

  楚渝:……

  羞窘到了极点索性破罐子破摔,楚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她,“那麻烦学姐发我原图吧。”

  黎以白略一扬眉,当真把那张获奖照片的原图找出来发给了她。

  高清的像素下连佩剑上泛起的冷光都明晰几分,比展览柜里看起来又要好看许多。

  楚渝不客气地点下保存,随后又问出了一个她想问很久的问题。

  “学姐怎么会想到去学击剑?”

  毕竟击剑是一项很少见的运动,大多人大概都只在奥运会的时候见过这么个项目。

  黎以白笑了笑,“小时候空余时间不多,我母亲让我选一样运动做兴趣爱好培养,击剑馆离我家最远,我为了能够多在路上玩一会儿,所以就选了击剑。”

  闻言,楚渝哑然失笑。

  没想到学姐小时候居然是个贪玩的性格,和现在的沉稳持重完全两样。

  不过想来也是因为太过忙碌,才会贪这一点闲暇。

  “你呢?怎么会去学钢琴?”黎以白问。

  楚渝老实道:“因为同学都在学乐器,我妈让我也学一样,当时恰好才看过海上钢琴师,所以就选了钢琴。”

  虽然刚开始练琴的时候觉得弹琴既无趣还很累,不过现在却反而习惯了每天练几个小时的琴,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选择弹琴排解愁闷,所以她还是很感谢当初妈妈不断督促她让她把钢琴学了下去。

  黎以白笑,“小鱼弹琴的时候很耀眼。”

  如山巅雪、云间月,带着些遗世独立的清凛,的确耀眼。

  楚渝有些腼腆地抿了一下唇,“学姐的母亲也会弹琴吗?”

  “她会的很多,钢琴、长笛、绘画、古典舞,包括我现在学的法语也是她曾经教我的。”

  楚渝惊讶,“好厉害。”

  随即心里又有些惋惜,到底红颜薄命。

  “是啊。”黎以白垂下眸轻轻笑了笑,“很厉害。”

  再聊了一会儿,菜就上了桌。

  当先一碗甜糯适口的玫瑰酒酿让楚渝很是心喜,几勺下去就没了小半碗。

  黎以白意有所指地打趣,“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可不要醉得太快。”

  楚渝窘迫,“不会的。”

  酒量再差,也不至于喝酒酿喝醉。

  “哦,不会啊。”黎以白叹息。

  太过明显的遗憾语气,让楚渝拿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今早才说她再敢喝醉就别想和她睡,可眼下却似乎又是想让她醉。

  捉摸不透。

  只是经这一句调侃,她就再没碰那碗玫瑰酒酿。

  吃过饭后,两人离开饭馆。

  外面雨已经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地面,楚渝将直骨伞拿在手里,像是握着一把属于她的剑。

  街口的路灯下有一辆才出摊的小车,车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束。

  楚渝看见,停了一下脚步,“学姐,我能买束花吗?”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黎以白笑着点头,“好。”

  来到卖花的车边,楚渝对着满车花束挑选起来。

  车上的花都很新鲜,花瓣上点着水珠,娇嫩嫩地斗着艳,是一览无余的春。

  挑选了一阵后,她拿过一束白色马蹄莲和一束鸢尾花,向摊主付了钱。

  再走出一段路,楚渝握着花,垂眸徐徐道:“我知道,今天是学姐母亲的生日。”

  黎以白微微一怔。

  “练琴的时候在琴柜的谱夹里发现了一张学姐母亲和蒋老师的合照,背后写了阿姨的生日。”

  安静少顷,黎以白点了点头,“蒋院长是我母亲的钢琴老师,与我略有交情。”

  又说,“但我只是和她说了一下你的情况,你能够获得参赛名额是因为你的确足够优秀。”

  楚渝抬起头看她,笑了一下,“我明白的。”

  她将手里的马蹄莲递给眼前人,“其实本来家里是做好了饭的,不过现在回去想来饭也凉了,我又不知道再做些什么才好,所以只能买一束花了。”

  黎以白接过花,眼睫轻点。

  “怎么不和我说?”

  楚渝眨了眨眼,“因为学姐想要走走,所以我也想陪你走走。”

  回答的语气十分理所应当。

  黎以白眸光微动,弯着唇角笑了一下。

  她看向女孩手里的另一束花。

  马蹄莲是送给母亲的,所以鸢尾才是给她的。

  “为什么是鸢尾?”

  楚渝低眸看着怀里的花,嘴角抿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弧度,回答的话语声很轻。

  “听说鸢尾花的花语是自由。”

  “我想你自由。”

  晚风拂来,将花束微微吹动。

  轻缓的话音似是翻阅过厚重诗书。

  安静许久,黎以白叹息着抱住了她。

  “小鱼。”

  “我现在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