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热闹劲儿在过了初七之后终于慢慢淡去, 闲散了几天的人们各归各职,再上了几天班,就又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早上起来, 楚渝将关上的窗户推开,感受了一下温度,思索着今天外出该穿些什么。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小区里的广玉兰被吹落不少叶子, 鹅卵石行道上残留着潮润的一片水痕, 像是才被仔细擦试过的玉石, 湿漉漉地透着亮。

  楚渝走到衣柜前,对着里面的衣服端量了会儿, 目光落在了一件松霜绿的衬衫上。

  在她记忆里,黎以白常穿衬衫。

  挺秀又纤细的腰身,穿着衬衣时袖口总会往上折一段, 露出一截软玉似的腕, 领口的扣子有时扣得严谨, 有时又松散地敞着,衬着那张素月无暇的脸,总令人想到湖畔静立的鹤。

  很好看。

  思量片刻后,她换上了那件松霜绿的衬衫, 担心衣服太薄,又加了件杏白的薄羊绒外套。

  李晓清坐在餐桌旁边吃早饭边看群里的工作消息,眼角余光瞥见楚渝从房间里出来, 抬头看了一眼,就“嗯”地夸了一声, “我家女儿今天真好看。”

  绿袖白衫,冰肌玉骨, 墨缎般的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漫不经心的纯净和淡雅,宛如雨后枝头的第一抹春,的确好看。

  楚渝走到桌旁,李晓清给她递了一双碗筷,随口问:“今天要和以白出去玩?”

  楚渝边盛粥边答:“嗯。”

  “晚上回来吃饭吗?”

  “还不知道。”

  “那就别回来了。”李晓清干脆道,“我和你爸买了今晚的电影票,我们过二人世界去,你自己在外面凑合吃点吧。”

  楚渝无言,忍不住抬头看她,“今天是元宵节,又不是情人节,过的哪门子二人世界。”

  李晓清斜她一眼,“高中老师没教过你吗,元宵节本来就是古代的情人节,我和你爸都多久没一起出去看电影了。倒是你,要不是知道今天约你出去的是以白,我还以为你偷偷谈恋爱了呢。”

  盛粥的手一顿,楚渝怔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端着碗坐了下来。

  李晓清吃过饭,刚准备将碗筷收拾到洗碗池,却忽然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谁啊?”她嘀咕了一声,正要去开门,楚渝已经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妈,我去开吧。”

  她走到门边打开门,抬了眸朝外望去,映入眼帘的面孔却让她微微一怔,面上露出了些惊讶神色。

  “夏池?”

  温润俊朗的男生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只礼盒,笑道:“楚渝,新年快乐。”

  自从上次在咖啡厅不欢而散后,他们两人就再没有见过面,眼下突然看他出现在家门口,楚渝除了诧异以外,心里难免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嗯,新年快乐。你进来吧。”

  她让开门,转头对李晓清喊了一声,“妈,是夏池来了。”

  李晓清从餐厅走出,惊讶地笑着道:“小夏来了,怎么没提前跟阿姨说一声。”

  夏池走进门内,将手里的礼盒提起来,“过年的时候和我妈他们回老家了,带了点家里的特产回来,我妈特意让我送来给您。”

  “还专程来送一趟,这多麻烦你。”李晓清走上前接过东西,发现还有一袋饺子,不由得“哎”了一声,“你妈又包饺子了?”

  夏池笑着看向楚渝,“上次楚渝走得急,忘了拿饺子,昨天我妈又重新包了点,就让我今天一起送过来。”

  “你们俩这次回来都见过了呀?小鱼,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楚渝眉眼微垂,神色有些淡,“只是路上遇见而已。”

  “你这孩子。”李晓清略微责怪地看她一眼,随即又抬头笑道,“小夏进来坐,楚渝你招待一下夏池。”

  “不用了李姨,我就是来送一下东西,就不坐了。”笑着说完,夏池又看了一眼楚渝,“不过我还有些话想跟楚渝说,不知道方不方便。”

  楚渝蹙了一下眉,很想说不方便,但妈妈已经先她一步替她应承了下来。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说吧,我去把东西放一下。”

  说着,李晓清就提着东西走开了。

  尽管有些无奈,但毕竟来者是客,于是楚渝保持了好教养,客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夏池看着她,放低了些声音:“我上次是不是哪里说错话惹你不开心了?你怎么突然走了?”

  楚渝耐着性子:“没有,是我本来就和别人有约,不能让她等久了。”

  “真的没有吗?”夏池又问。

  “没有。”

  “没有就好。”夏池笑起来,而后又问,“那我今天能再约你出去吗?”

  身前人微愕,看他的眼中透了些不明所以的困扰,而还不等回答,那双清冷的眼眸忽然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远山淡墨似的眉眼便在顷刻间显露出了鲜明光亮。

  “叩叩”

  指节叩在门上发出轻浅声响,未关的门迎来另一位新客。

  到来之人长身玉立站于门外,眉目微抬,睇来含笑的一眼。

  “阿姨,我来接楚渝了。”

  李晓清恰回到客厅,一眼见到了站在门外的人,脸上便溢了热情的笑。

  “以白来了呀,现在还早,要不要在家里坐会儿再出去?”

  楚渝眼皮一跳,隐晦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想要逃离当下境地的迫切。

  捕捉到她的小动作,黎以白勾了一下唇,回眸温声道:“不用了,阿姨,我买了两张十点的剧票,现在去的话时间刚好。”

  闻言,李晓清点头,“又去看剧呀,那你们去吧,我也正好要去上班了。”

  黎以白没急着走,而是从包里取出了一只凤尾纹乌木盒。

  “上回发现您似乎喜欢香,我前两日恰好得了一管窖藏老山檀,香味柔和清甜,您睡前点一支用来助眠应当正好。”

  李晓清亦惊亦喜地接过了那盒老山檀线香,看了两眼后,也就不多推辞地收下了。

  “以白有心了,那下回再来家里坐,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楚渝没忍住看她一眼。

  妈,您做的饭真的能吃吗?

  李晓清脸不红心不跳地瞥回去,“小鱼,乖乖听以白的话,在外面别惹麻烦。”

  仿佛被当成了出门春游的小学生,楚渝无奈应下:“知道了。”

  见她要走,一直站在一旁等她回答的人禁不住出言叫住了她,“楚渝?”

  楚渝一顿,恍然抬起头,眼角露出了一点笑。

  “抱歉,今天也有约了。”

  说罢,她未再停留,牵过黎以白的手转身走出了家门。

  下过雨后的天色浅青,相伴而行的一双身影走在鹅卵石行道上,脚下还有半干未干的雨水。

  黎以白看着主动握住她的那只手,眼中漾开了轻浅笑意。

  “今天很开心?”

  “嗯。”楚渝毫不犹豫地点头,却没有给出理由。

  安静片刻后,她似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旁人,“学姐怎么知道我家住在哪?”

  “提前问过阿姨了。”

  “喔。”楚渝握着她的手走了两步,又问,“今天要看什么剧?”

  黎以白笑看她一眼,“到了你就知道了。”

  望来的一眼带了些嗔意,似是在笑她没有耐心,而勾起的眼尾却仍是柔和弧度,于是楚渝乖乖的没有再问。

  两人乘车来到离市中心较远的一处老城区,下车后,楚渝发现眼前是一栋黛瓦青砖的茶楼。

  茶楼入口处挂了一块小牌,上用瘦金体行楷写了“笠翁茶馆”四个小字,打眼一望,隐约能见到雕花挂红的高台,台上一桌二椅,分明是旧时候的戏馆子模样。

  楚渝登时恍然:“戏曲?”

  黎以白领她从如意门中走进,“这里人不多,你喜静,应该不会觉得吵闹。”

  没想到她还记着自己除夕夜随口说的话,楚渝心中微动,低敛的眼睫轻轻扇了一下。

  茶楼分为上下两层,地方并不大,一楼错落地摆了五六张方桌,一进门的墙上挂着一副蓑笠并十几张木牌,木牌上用雅正的隶书写了戏曲名,但大半都被翻过去了,只剩下寥寥几张还显露于外。

  “来听戏的人少,平日老板通常不开戏,只将这里当茶楼开着,除非自己想听了才会开几台。”黎以白微微笑着,“今天她恰巧想听戏,我就带你来了。”

  听她颇为熟稔的语气,楚渝好奇道:“学姐以前常来这里吗?”

  “嗯,茶楼的老板与我母亲有旧。”

  闲谈之间,两人行至正厅,打理茶楼的服务生打眼望见黎以白,当先迎了上来,一面为两人斟茶,一面笑道:“黎小姐来了,您先坐着喝盏茶,我去跟沈姐说一声。”

  黎以白略一颔首,“有劳了。”

  “您客气。”

  再送上了一碟糕点,服务生就匆匆走向了后院。

  楚渝看的剧虽不算少,但对戏曲却了解得不多,仅有的一些戏曲知识也是从古代音乐史课上学来的,眼下头回来到这样古朴雅致的茶楼,一时生了些兴致,也就多打量了两眼。

  茶楼里人的确不多,除却她们以外也就坐了两桌,戏还没开始,大家都在悠闲地品茶吃点心,后院有一池荷塘,冬日花叶凋零,只送来些许清风,伴着外间檐角滴下的点点积雨,佐茶倒也颇有滋味。

  大约打量过四周后,楚渝收回视线,看着桌上摆的那盆凤尾竹,心里无端理解了古代那些文人雅客的闲适,于是弯着嘴角笑了一下。

  就在此时,风雨忽静。

  一道袅娜身影自后院行来,掩去些许光影,宛若压着岚烟细雨的低懒嗓音随之徐徐响起。

  “六年没见,挽云的小姑娘都已经出落得这么惹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