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会所门口围满了人, 120蓝色的车灯在已经落下去的夕阳里闪烁成片,担架抬出一具具被轰烂的尸体。
滚滚浓烟夹杂着三|硝||基|甲|苯的气味填满了整个夜色,浓烟后是一张张吓得惊慌失措的脸。
走下警车的时候, 赵敏全身血液都要凉了。
二十分钟前,打给喻白的那通电话没有接通。
赵敏再想要打过去的时候,遥远天边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行人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张望,可除了惊起的飞鸟什么也没看到,于是短暂的张望后又重新低下了头。
火红的夕阳照进小巷,给绵延数公里的仓库都罩上一层红色的余晖, 浓浓的烟火气还在缕缕上升, 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声还萦绕耳畔, 一片祥和安宁的气象。
就在这时,市局接到报案电话, “Red发生爆炸,爆炸原因不明,伤亡情况不明。”
周徽第一反应就是朝警车上冲, 她清楚的知道,自从三天前喻白从她家里搬出去之后,就住在会所里, 但是赵敏明显比她还要紧张。
朝歌夜总会大张旗鼓的抓捕行动, 赖经理诡异的死亡现场,突然变换的新的交易地址, 顺利缴获的二百一十公斤的海|洛|因, 以及交易现场始终没出现的卖家秦桦, 突然在这个瞬间连接成线, 赵敏心中一直以来隐隐的不安仿佛得到印证——喻白,暴露了。
到了商业区Red会所的地界, 却发现警车根本开不进去。各种跑车、救护车、消防车围了一圈,被绿植层层环绕的会所,此时一片狼藉,院里的桌椅板凳、绿植花架已经炸成了碎片,大厅门窗粉碎,那些看起来就很贵的音响被炸了个稀巴烂,有些甚至辨认不出来原本是什么东西。
“9死,18伤,其中三人重伤昏迷。”
周徽他们下车之后,附近先赶来的民警跑过来汇报伤亡情况。
周徽看过一个个抬上担架伤者的脸,没有喻白。
于是,她问:“死者身份……确定了吗?”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发颤。
民警翻看笔录,然后抬头说:“其中八人可以确定,全部为会所员工,第九位女性死者由于面部毁伤情况严重,暂时还无法确定身份,我们打算根据衣着找幸存者辨认。”
说着,抽出一张照片。
周徽看见照片中依稀可辨的浅色西装外套,以及和喻白极其相似的身形,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跟着眼前已经变成一摊废墟的Red会所一块炸了。
沽洱区十里店,元荣足浴中心。
油腻腻的门帘背后,神龛闪烁着红光,秦桦对供奉的关公像上了三炷香,虔诚的拜了三拜,说:“都处理干净了吗?”
九叔在他身后搓搓手,露出满口黄牙,阴毒的笑着说:“三哥放心,死叛徒没有机会再开口说话。”
“很好。”秦桦虔诚的三拜过后转过头,抖了抖灰色西装外套上沾上的香灰,笑着递过来三支香说:“今晚就上船了。来,九叔,你也给关二爷上柱香,预祝我们一路顺风。”
“好,三哥。”九叔想都没想就接过秦桦手里的香去拜关二爷,自然没有看到秦桦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在离开他视线范围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变得阴翳而森寒。
学着秦桦的样子,九叔也虔诚的对着关二爷拜了三拜,拜完想要回头的时候,却被人从后面抵住了命门,秦桦贴近他的耳边无比遗憾的说:“九叔,抱歉。对你,我也不放心。”
九叔惊恐的一挣,没挣开。
“你一直担心没儿子送终,这下不用再担心了。”秦桦彬彬有礼,且十分绅士的说:“到了下面,每年清明我会多烧两张纸钱给你。”
这句话说完,他轻轻扣响了扳机。
傍晚时分,周徽带人包围了沽洱区十里店的九个地下暗桩,当场按住了几个打算逃跑的小流氓。
“妈的,条子!找死!”
“我|操|你xx……”
小流氓被摁在地上了嘴上也没闲着,气急败坏的谩骂声不绝于耳,警方实在没功夫管这几号人,两分钟后,洗脚店、发廊窗外的防护栏上铐了一打红黄蓝绿毛。
半小时前,警方还在Red会所调查爆炸案的起因经过,他们暂时无法从那具被炸的支离破碎的女尸确认死者的准确身份信息,但尸体显示的各种信息都向他们指明这个人极大可能是喻白。
突然之间听到巨大的噩耗,经历巨大的变故,人有时候第一时间是没办法立刻消化甚至做出反应的,周徽现在就是这种无法做出反应的状态。仿佛一切都不真实存在,大脑空白一瞬,她听见脑海中一个声音提醒她要去工作。
旁边来参加泳池Party的富二代正在跟派出所民警录口供。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人搂着个穿泳装的女人说:“嘿!警官,那叫一个刺激。我正和美女泡澡呢!‘轰’一声,突然就炸了!”
周徽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起笔录问他:“爆炸发生前有没有看到可疑人员。”
“可疑人员?”花衬衫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说:“欸!别说,我还真看到一个,那人上了年纪,是个男人,但不是会所员工,爆炸前夕敲敲溜出了大门,我看到还纳闷呢!这里我今晚包了场的。”
“能描述这个人的长相吗?”
会所监控已经在爆炸中全部损毁,现在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排查嫌疑人。
花衬衫摆摆手,说:“警官,不用描述长相,这个人我认识,九叔嘛!喻姐的朋友啦!”
“九叔?洪九?!”周徽脸色一变,当即带人去了九叔的暗桩,这才有了刚才的行动。
这会儿,红黄蓝绿毛铐了一排,周徽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下达了命令:“进去搜。”
很快,在供奉神龛的小房间里,他们见到了倒在水泥地上奄奄一息的九叔,十几支枪口瞬间对准了他。
九叔猛地一抽搐,鲜血一股一股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灰白混浊的眼球逐渐黯淡,他的嘴一张一合。
“他说什么?”
皱眉听了半天,警方才听清他断断续续发出的几个音:“秦桦……秦桦……个狗日的……他、他过河拆桥……”
周徽神经一紧,问到:“他人呢?!”
九叔的嘴角淌出一摊血沫:“跑、跑了……他跑了……喻白也……”
“喻白也什么?”周徽眼睛一亮,立刻问到。
“她……她……”
两个字之后九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秦桦那一枪打穿了他的肺,他最多能再活三十分钟,现在已经是极限。
周徽却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发了疯似的一遍遍问他:“她怎么了?她怎么了?你说话,她在哪——”
“别问了,周队。”韩尉从身后拉住她,探了探九叔的鼻息摇摇头说:“他已经断气了。”
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周徽握着枪的手无力的垂下去,视线也跟着垂了下去。她看见九叔那双混浊的眼睛还大睁着,里面仿佛写满了不甘,神龛里红色的光映照在他灰败的脸上,将要燃尽的香烛越来越暗,和夕阳一起沉沉的落了下去。
处理Red会所爆炸案后续工作时,警方已经通过DNA检测结果确定会所里炸死的那具尸体不属于喻白,这个推测让周徽从绝境中生出了一线希望,她偏执而坚定的认为喻白还活着,只是由于某些原因暂时无法联系到她,就像从前那样,让任何人都找不到她的消失一段时间,之后又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直到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赵敏在市局门口拦住了她,带周徽来到她和喻白最后一次见面的烂尾楼,站在窗口前,望着远处蔚蓝的海岸线,她无比苍凉的告诉告诉周徽:“喻白不会再回来了。”
周徽怔了半晌,问:“为什么?”
“为什么?”赵敏慢慢咀嚼了一遍周徽说出的三个字,嘴角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深吸一口气她转过头对周徽说:“她活不了了!因为她是我们的人,因为她也是个警察!现在,你明白了吗?”
你明白了吗?
即使Red会所爆炸案中死的人不是她,她也没可能再活着回来。
即使她没死在爆炸案中,也极大可能已经死在了别处。
因为她是我们的人,因为她是一名警察!
“毒贩会怎么对付一个条子卧底?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周警官。”赵敏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周徽,然后说:“现在,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吗?”
周徽被震在原地,干涩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逐渐西斜的阳光照进没有玻璃的窗户,隔着树影星星点点的落在眼底,像极了那晚喻白眼里闪烁的目光,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是一种她从未想过会出现在喻白眼里的目光,但它就那样直白且毫无征兆的出现了。
无助绝望,甚至放下尊严的哀求。
她说:“相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句话闯入耳鼓的一瞬间,她听见自己冰冷质问声紧接着响起:“你和李永发,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徽突然之间喘不过气来,自己哪怕再多信任她一点,哪怕再对她的猜疑少那么一点,就一点,把她留在身边。也许,她就不会死。
难以言说的愧疚在心底蔓延开来,周徽发出一声极度绝望而压抑的嘶吼。
海风呼啸,一艘轮渡“隆隆”鸣笛,海水湮没了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