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 虞岁已经到了高三,又是草长莺飞时。
二月底的最后一天,高三第二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刚刚下来,虞岁是班级第六, 年级二十七。
没有人再会对她的成绩感到惊讶, 又或是觉得她运气好, 她拿到的笔记本越来越厚,越来越贵, 越来越多。
家里的行李箱放不下, 她就把它们整齐的码在床底下的零食箱里。
零食箱里没了零食,藏唐伏雪的那件外套她也挂进了衣柜,卧室里添了一张大大的书柜,书柜底下,靠窗的位置是书桌,原本位置的沙发和茶几被挪到了窗户对面, 沙发成了虞岁的临时衣柜, 茶几则成了新的零食储放处。
那张顶着房顶的高大书柜此刻还略显凌乱,里头放着摩托车头盔、生日的时候朋友送的一些小摆件,虞岁去年暑假的时候做的乐高,还有五六盆小小的, 拇指大小的多肉。
书柜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置物架, 几本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图书随意的放在格子里,只有靠近书桌的那几格放的满满当当,是她不学了的文科课本。
书桌的桌面上还放着虞岁上周末在家里做的一套试卷, 下面压着一张演算的草稿, 椅子旁边的废纸篓里刚刚清理过,但之前有一只笔漏了笔油, 在桶下面染了一层蓝色印迹。
床头的位置则多了一排的毛绒玩具,是去年虞岁生日的时候,唐伏雪在抓娃娃机那里抓出来的,床另一头的墙上则贴满了虞岁这三年的奖状,地上是厚厚的毛绒地毯,平时可以窝在这里看书或者做手工。
在墙角的位置,放的是之前唐伏雪书房里的那个软软的单人沙发和一台一米高的、极具设计美感的立式台灯。
台灯是上个月的时候唐伏雪买的,从国外寄回来的,说是为了庆祝虞岁还清了家里之前的欠款。
她们家终于还清债务了!
最后一笔还的是朱文和侯文杰他们的,但是朱文他们那天心情都算不上多好。
自从他们知道虞岁带着唐伏雪去见外婆的事后,三个人的关系就又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就连一向撺掇虞岁向金钱低头的侯文杰,那天对虞岁也只是客气疏离。
疏离其实早有预兆,从之前的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到后来她被带到虞家不能随意出入,他们三个难得坐在一起的话题就只剩了骂虞科。
再后来她到了唐家、再后来她上了学、再后来一周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医院短暂见面、再后来她不再参与朱文他们指责唐伏雪的话题,再后来她会为唐伏雪做辩解...他们唯一的话题没了,虞科早已经是过去式,就像当初担忧的外婆的治疗一样。
他们都是真的、确切存在的,可已经不是虞岁现在生活的中心了,再翻起来只会觉得索然。
所以还清债务的那一刻,虞岁没觉得轻松,她看着朱文侯文杰先后坐着摩托车离开,心里又酸又涨。
她那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三个人的群里已经很久没有发过消息了,但她并没有太多的难过,她只经过死别的痛苦,对于生离还没有太多感知。
她唯一的离别是和唐伏雪,但那是巧克力味道的,苦涩又香醇,可唐伏雪是出国,是隔着半个地球,他们还在一个市里,这根本不算分离,最多算是吵架、算是冷战。
这...这是薄荷味的糖,有些凉,有些刺激,但只是吵个架而已,冷个战而已,之前也不是没吵过架,迟早会和好的。
虞岁确切是这么想的。
虞岁又回到了学校。
周三,学校组织的百日誓师大会正在小广场进行。
今天的誓师大会同时也是高三学子的成人礼,舞台正中间的空地一路连接至校门口,地上铺着红毯,上空架着三道充气彩虹门,正面写着凯旋门,后面分别写着高考必胜、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成人礼的活动之一,就是学生们从校门口那边的彩虹门进来,一路穿过彩虹门,再到自己班级的位置落座。
之后的行动就寻常了,演讲、颁奖、校领导、主任挨个致辞,优秀学生代表致辞...
颁奖正进行到一半,天上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但风很大,吹得场上的布置乱飞。
虞岁后来在王可第一篇文章里看见一句“高中成人礼那天,风很大,吹散了很多人。”
但此刻,大家只是因为老师们追着气球跑的滑稽样子,笑成一片。
虞岁没笑,她家长没在身边,还刚刚经历了朋友的闹翻,这冷雨恰恰贴合了她此刻的心境,悲戚又冷清,她从台上颁完奖就下来翻着随身携带的背诵册,恰好翻到蒋捷的《虞美人》。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岁觉得更没劲了,她忽然开始疯狂的想念唐伏雪。
唐伏雪一走就是小两年,中间两次过年的时候回来过,再就是虞岁几次发热期和生日的时候回来过。每次待不了几天就匆匆走了,虞岁就只能盯着她的定位图发发呆。
虞岁还是在手机和书包里安了定位和警报器,连接在唐伏雪的手机上,同时唐伏雪的手机上也安了定位,连接虞岁的手机。
今天有活动,老师还在边上看着,虞岁没拿手机,就只能盯着手表,默默盘算唐伏雪那里是什么时间。
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她掰着指头算,那唐伏雪那边应该还在凌晨。
时差会给人一种穿越时间的错觉,好像虞岁的时间比唐伏雪的时间过得快似的,她每次想到这一点就很兴奋——人说最怕比你强的人还比你努力,她总觉得现在的时间比唐伏雪过得快,那她多努力一点,也能离唐伏雪更近一点!
一想到这里,她所有走神的心思就立马收回来了,这办法在课上用很管用,但现在这种场合...虞岁干脆放任自己的大脑神游去了。
宣誓大会最后以全体师生的宣誓结束,回到教室之后,班主任还宣布,这周五带他们去森林公园爬山踏青!
和别的老师不一样,他们班主任一向是放养的政策,前两年和班里的学生打成一片,后来高三之后,班会的主要内容就是减压。
课间的时候敦促他们出去动一动,体育课监督他们去操场,吃饭的时候也会让他们别急着跑。
誓师大会之后距离高考就只有九十九天了,他们班主任是唯一一个带着学生们出去踏青的老师。
当然,他们班的成绩也没有辜负班主任的关心,年级排名从来稳居第一。
爬山的时候大家都是三三两两的搭伴,这时候就很容易看出来谁是有情况的同学。
当然,这时候的老师也不会逼着他们分手,万事只要求不耽误高考,不影响高考。
虞岁对班里的这些情况不大清楚。
她在班里的人设是高冷学霸,表现的好像除了学习,对别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
当然,也不是完全的不感兴趣,她只是反应比别人慢半拍,遇见突发情况就会看起来比别人冷静,而且她能接受自己在唐伏雪面前丢脸,不代表能接受自己在别人面前丢脸。
要想不丢脸,就要情绪内敛,不能太过激动。
虞岁有时候甚至也会怀疑,是不是凉薄、毫不关心才是自己的本性,毕竟什么样的演技,能支撑她的人设在班里存活了两年,就算是在同吃同住的舍友面前,也从来没有崩塌过呢?
可她又明确的清楚,自己在唐伏雪面前不是这样。
虞岁确实对那次的登山并不热切,记忆也并不深刻,她只记得有个和她同住一个小区的男生和自己表了白。
虞岁记得这件事,还是因为她当天夜里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唐伏雪,
虞岁给唐伏雪打电话,说:“今天学校组织了爬山,那个和我们同住一个小区的同学,他说他喜欢我。”
唐伏雪似乎是刚运动完,她气息还有些喘,喝了口水后,问她,“想先听真话还是假话?”
虞岁抿着唇偷笑,她思量片刻,“唔,顺序不同,真话假话会有区别吗?”
唐伏雪:“大概吧。”
虞岁:“那,我想先听真话。”
唐伏雪:“真话就是,你很好,有人喜欢你是很正常的事情。”
虞岁弯起嘴角,“那假话呢?”
唐伏雪把话筒放到嘴边,“我、很、开、心。”
唐伏雪一字一顿的,虞岁几乎能想到她说这话的样子,她笑着把脸埋进被子里,然后又问,“如果我想先听假话呢?”
唐伏雪:“物以类聚,有这样眼光和品味的人,我应该把他吸纳到我们公司里来。”
虞岁:“那...真话?”
唐伏雪:“我比他强的,应该不止眼光和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