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猎户夫妻同住了三日后的一个中午,明沁看着脸色恢复的慕容灩,终于露出安心的微笑。
半躺在床板上慕容灩正在逗弄着小老虎,手指轻轻戳着小虎柔软的掌,逗得他小猫似的翻着肚皮。
“啊。”
兴许是太过兴奋,小虎突然撅着尾巴龇牙朝着眼前的手啃去,不知轻重惹的女人有些吃痛。
在慕容灩出声的瞬间,明沁抬头单手捞起小虎仔将他拉下床,顾不得脚下的毛球滚了两圈,她着急地握着床上女人的手细细查看。
“阿沁,我没事的。”只是俐齿擦的有些疼,并没有出血,慕容灩笑着回握着明沁的手,安抚着眼前面色忧虑的人。
明沁看着女人白皙的手背上被刮出几道惹眼的红痕,原本翘起的嘴角垮了下来,面色无比严肃地抓着小虎仔的颈脖,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这般不成的!”一人一虎大眼瞪小眼,看著有些好笑,“对着尊贵的人莽莽撞撞没轻没重,真不知像谁。”
(就是像你啊,呆瓜…)
小虎不知是听没听懂,张着小小的嘴,尖尖地嗷了一声,好似不服气。
将小老虎提到慕容灩跟前,明沁厉声教训道,“这位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当如同宝物般珍视她才对。若她冷了就给她当手炉,若她被欺侮了就撕碎那些坏人,懂?”
明沁抓着小虎的掌,用他尚未成形的虎爪比划着。
“若你伤了她,我会修理你的!”明沁威吓道。
慕容灩看着一脸正经与幼兽对话的明沁不禁莞尔一笑,拍了拍暗卫的腿道,“阿沁可确定他听得懂人话?”
将安分下来的小虎仔放下,明沁自信地点点头道,“他听得懂的,若听不懂教训一顿便是。”说完看了一眼吓到钻被窝的幼虎。
正当要床上的人继续休息时,明沁突然感受到地上传来微弱的震动,脸色霎时变得严肃,瞬间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着。
“糟了!”
几个呼吸后,明沁起身迅速地边为床上光着脚的女人穿上假肢与鞋袜。
慕容灩面色冷静,只是配合著抬腿的动作,抱着在一旁正要午睡的小虎仔,语气淡定地问道,“有几人?”
“约莫十,轻装,听蹄声应是京城铁骑。”明沁快速地道,一边为女人系上狐裘大衣,而后俯身将她抱起,“人数不算多,恐怕只是先行的追兵。”
“走吧。”慕容灩依旧语气淡淡的,只是将脸埋在明沁的肩颈深深地吸了口气。
匆匆地走向马厩,遇到了在外头喂鸡的猎户妻子,看着两人着急的身影,大著肚子的妇人有些惊讶。
牵过马儿,带着怀中的一人一虎翻身而上,明沁挺着背朝着怔住的女人喊道,“这几日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若有人来寻你麻烦,只管说是在下拿刀挟持你们夫妇便是。”
语毕,不等回话,明沁便骑着马踏雪而去。
沿着山林里的小道,黑色的外袍飞扬着。
寒冷的风夹着雪狠狠地刮在脸上,但明沁却不敢停下,只敢让马儿撒腿不断地向北奔跑。
看着前方雪地里的足迹,明沁眼眸暗了暗。
视野里出现七八名身穿军服腰间挂剑的男人,上好的布料和绣着暗纹的披风一看便是京城来的。
无视几个人勒令停马的吆喝,明沁不仅速度未减反而一夹马肚飞快地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须臾间反手抽刀斩断了拴在一旁几匹马的缰绳。
得再快些!再快些!
马儿撒腿跑着,明沁搂着慕容灩的手紧了紧。
可即使再好的良驹也无法没日没夜的狂奔,约莫半个时辰,铁蹄踏雪的声响明显缓了下来。
明沁一边看着手中的地图,一边竖着耳朵观察身后的动静。
“别怕。”明沁俯身在女人的耳边低声道,“我会保护你。”
『咻!』
慕容灩正要开口,明沁却突然回头,反手将身后射来的箭一把握住。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箭矢,密集地如雨点般落下,有些准头稍差的落在了树梢上,明沁转身挥剑,将所有射向自己的利器一一击落。
感觉出了射程,明沁松了口气,催了身下的马儿试图与远方的追兵拉开更多距离,可当她低头正要对慕容灩再度开口时,一道更为刺耳,与方才其余弓箭完全不同的尖声,划破空气而来。
『咚!』
慕容灩感觉到身后紧贴着自己的人身体一僵,而后突然像被猛地推了一把般向前倾。
“阿沁?阿沁?怎么了?”
女人试图回头,但却被明沁的手臂紧紧地嵌住,一向冷静的慕容灩如今却很是着急,声音几乎被烈风吹散。
“没事的。”明沁低声在慕容灩耳边说道。
“别怕。”
一声粗哑混着深厚内力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萧郃骑着马手拿着长弓大声喊道,“臣萧郃,奉新皇之命前来追讨掳走崇文郡主的贼人,速速停马投降!”
听到来人是谁,明沁脸色铁青,回手拔下钉在自己右肩的箭矢,铁制的箭头粹着毒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紫色,前方突起几根倒刺,随着手上的动作深深地拉起了皮肉,伤口处涌出大股鲜红。
明沁像是毫不在意般一声不吭,将扯下的箭矢随手扔下,抽出腰上的长刀砍向四周,被斩断的树干落在道路上,试图缓解追兵的速度。
咬着牙根,明沁脑袋飞快地思索着。
身下的马儿已经有些疲累无法持续高强度地狂奔,何况雪地里也会留下抹不掉的足迹。
前方出了林子便是空旷的平原,身后的人由萧郃领头。
且别说让萧郃欺身,若是他下令让身后的人乱箭齐发,没了树木的掩护,即便是武功高强的自己也不能保证慕容灩能安然无恙。
不成的。
看着身后不下半百人的追兵,明沁心想。
已经答应过皇帝陛下,师傅,还有师姐,要好好的将慕容灩送到北境才行。
最重要的是,已经答应了自己。
必须得在这儿拦下追兵才行。
即便粉身碎骨。
不过。
无妨。
莽撞又疏忽的自己让慕容灩一路吃了不少苦头,果然比起需要细心照看的护卫任务,单纯地武力比拼和杀戮之事才是身为暗卫的自己所擅长的。
明沁下定决心。
回头看了身后追赶着的人,将腰带上的布包塞入身前人的怀里,明沁快速而又清晰地说道,“等会儿,你沿着这道儿出了森林一路向前,千万别回头。”
听着明沁好似在交代着自己,强装镇定的慕容灩突然有些心慌,“阿沁?阿沁你在说什么?”
她胡乱地回手探了探身后人,却摸到衣上的一片湿濡,抽回手,白皙的掌上满是刺眼的鲜血。
“阿沁你受伤了!”慕容灩原本清冷的声音如今却走着调。
安抚似地用唇蹭了蹭女人的鬓角,明沁不答女人的问话,只是低声继续交代道,“过了草原后当地的知府会派人接应你的,凭着这马儿的脚程到那儿只需不到半日,很快的。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追上你。”
“不要,我不要!”
慕容灩握紧手上攒着的铁链,丝毫不愿意松手,情绪激动地喊道,“我不要走,阿沁!我不要一个人走。”
明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萧郃正伸手拉弓瞄准,欲再射一箭。
她抬起长剑准备着,嘴里语气平静地一边说道,“仅仅是半日而已,你做得到的。”
手臂一挥,击落了直逼自己的箭矢,手腕却有些发麻。
“不,我一个人不行的阿沁。”慕容灩颤抖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好似带着撕裂心肺的痛苦,“我不会骑马,我根本不会骑马,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做不到的。”
明沁想到初见面时慕容灩身穿紅袍驭着马的身影,嘴角有些笑意,“你做得到的。”
她解下眼前人束着的发带,而后弯腰在马背上鼓捣着什么。
“不准!我不准!”
慕容灩歇斯底里地喊,眼眶以然泛红,她攒着锁链的手着急地探向身后,想要紧紧抓住背后温暖的人,“本宫不准,本宫命令你不准留我一个人,听到了没有!明沁,本宫不会放你走!本宫不准你离开,这是本宫的命令!。”
她扯紧手上的铁链,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灩灩。”
立场对调,明沁温柔地在女人的耳边低声轻唤着,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和与深情。
“灩灩,灩灩”
她一边呢喃,低头吻在女人带着耳饰的那只耳垂上。
“灩灩答应过会听阿沁的话的,对吗?”
温暖的鼻息打在耳边,惹的慕容灩不禁颤抖。
太狡猾了。
这种时候才这般主动唤着她,又提起这个久远的承诺。
阿沁真的。
太狡猾了。
慕容灩眼中泛着水气,紧紧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明沁拉过垂落在两人之间的锁链,手腕一震,铁制的链子便轻易地碎裂,似乎对于年轻的暗卫来说铁锁镣铐就从来不是束缚般。
“我不会死的。”
看着不答话的女人,明沁好似清楚她的担忧,紧扣上她的手背沙哑着声音低语,“灩灩知道阿沁没有在说谎,对吗?”又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
明沁低头,温暖的脸颊靠上了慕容灩冻的通红的脸。
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女人鼻腔酸涩强忍着放声哀号的冲动。
“阿沁…”
“灩灩听话,千万别回头。”
前方的树林已经到了尽头,明沁没有再多什么只是怜爱地摸了摸慕容灩披散的发,跳下马后用力地往马腿上一拍。
马儿吃痛,加速奔驰着,慕容灩颤抖的手抓着缰绳,脑袋一片空白,纤弱的身影独自趴在马背。
感受到身后温暖的怀抱消失,冷冽的风打在身上,慕容灩才回过神,可这时马儿跑的飞快,几息之间以跑出森林几十丈。
她听话地没有回头。
也不敢回头。
看着马儿远去,明沁满足地抽出长剑转身面对近乎半百人气势汹汹的追兵,持剑的右臂暗红的血沿着刀尖低落,一滴滴染红地上的雪白。
即使独自一人的她看着也丝毫不怯,以一挡百般磅礴的杀气涌现。
她用布紧紧地将右手与剑缠绕在一起而后用嘴打结,稳稳地用剑在地面上划了一道长痕。
明沁看着骑在马上领头的萧郃,语气淡淡地道,“倘若你们要继续向前,便只能跨过我的尸体。”
那是即便碎首糜躯也不退的架势。
双眼似有火焰般,充满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