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两人换了座位。
时愿昨晚没休息好,顾知忧不会让她疲劳驾驶。
顾知忧俯首系上安全带,突然产生一个疑虑,绯红的桃花眼望向身畔那人,“对了,诗是怎么回事?”
她特地报的页码,时愿是怎么找到对应的内容的?总不至于将那本诗集随身携带吧?
昨晚还为将诗集背得滚瓜烂熟而得意的人,此刻却羞赧地托着腮。
承诺过不会再骗她,时愿小声地坦白,“我看了很多遍,全记下来了。”
每次思念心上人,却不得见的时候,时愿就会拾起这本书,从序言看到尾章。一页一页地翻,却是逐字逐句地读。
久之,不光文段刻在了脑海里,就连那些页码、插图,都能对应上。
顾知忧长舒了一口气,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眼前的人。
她其实难以探究,时愿是怀揣什么样的心情,把书读了一遍又一遍的。也许是对现实感到厌倦,逃到文字的王国寻一处安乐乡;也许没那么复杂,她仅是通过这样质朴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与想念。
时愿是个稚拙的骗子。
谎言被戳破了,没有为自己做任何狡辩;主动揭秘的技法,居然没有任何诀窍。
唯有不厌其烦地投入时间而已。
时愿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小骗子。
车子驶出沪宁华庭,连续几个红绿灯都畅通无阻。以为幸运会一直眷顾,不曾想还是被市区拥堵的交通拦截。
时愿慵懒地眯着眼眸,打量她们现在的位置。
直行是开往雅竹居,右转是九间堂的方向。
说起来,在一起这么多天了,顾小姐还没来她家过夜呢。
于是,时愿侧过脸,发出邀请:“宝贝,去我家吧。”
顾知忧罕见地缄默了一会,长睫颤动,轻声问:“方便吗?”
这样简单的请求,于情于理,都不该遭到拒绝。时愿也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某人还记得自己在电话里答应过女朋友什么。
“明晚,我补偿你。”
犹言在耳,亲口说这话的人面颊发烫。
时愿不解,顾小姐好端端的为什么这样羞涩。
眨着眼睛,一副懵懂的样子,“有什么不方便的?”
不知道时愿是真傻,还是装傻。
顾知忧咬住下唇,又松开,给了句提示:“时董不是在家吗?”
时瑶在家,她怎么放得开?
“时董?”
听到这个客气的称呼,时愿忍不住笑。
明明她都给顾小姐打过样,怎么还是不晓得改口?
时愿的唇抿成一线。
如果她今早见到顾柏舟,还一口一个“顾董”的叫,不晓得会不会被他轰出家门?
顾知忧啧了一声。
这两年喊顺口了,一时没意识到要改。
还略微有点懊恼,她连顾萧杨都不如。
顾萧杨今早对她女朋友的称呼已经改成了“时愿姐”,而不是先前的“时副总”。
是她的错。
顾知忧从善如流,对着时愿重说了一遍,“时瑶姐不是在家吗?”
“巧了,她不在。”
时愿笑得乖张又得意,“给你看个东西。”
顾知忧凑近。
时愿手机里新收到的微信消息是时瑶发来的。
【去北京了】
只有四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加。
时愿双手抱臂,笑着问:“所以,家里只会有我们两个,可以放心了吗?”
她大概猜到顾小姐为什么害羞了。
真可爱。
顾知忧微微颔首,不想在这个话题逗留太久。
她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嗓子,看向时愿,“时瑶姐好像经常去外地出差。”
上一次她跟时愿失联,走投无路打电话给时瑶,得到的回复也是“我不在上海”。
顾总由衷感慨,时悦集团的工作好忙。
这么一对比,她的出差频率也不算高。
时愿噗嗤一笑,“什么呀,她是去北京谈恋爱的。”
这话说得直白,一点面子也没给时瑶留。
不过,时愿不会无缘无故冒犯时瑶。她敢这样讲,自然是经过当事人同意的。
时瑶将她和顾知忧的故事分享给了洛简后,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也大方地表示:“顾小姐若是问起我的事,你可以告诉她,我不介意。”
看到那条消息时她就猜测,时瑶肯定是一个人在家待了太久,昨晚又被她拒绝,熬不住孤单寂寞冷,所以买了早上飞北京的机票,迫不及待地见女朋友去了。
车流开始移动。
顾知忧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异地恋?”
“嗯。”时愿平静地陈述事实,“她女朋友在北京上学。”
至于顾小姐听完这些会不会惊讶,就不干她的事了。
时瑶交往的居然也是女朋友。
很快,注意力又转移到“上学”这个词。
结合时瑶的年龄,顾知忧问道:“她女朋友是在读博吗?”
来了。
时愿期待从顾知忧脸上看到如她当初一般惊愕的表情,藏着哂笑,“大四。”
顾知忧愣了一瞬,“年龄差”这个词率先闯进她的脑海。细细计算了下,十岁左右,其实也还好,只是乍一听有点冲击力。
她消化信息的速度很快,甚至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将来会和一个年轻的女生以家人的身份见面。
时愿见她面色平和,没看到想象中的反应,于是继续往下讲:“她是我姐姐的学妹。”
时瑶毕业于T大,她女朋友在同一个学校,那不也是学霸吗?顾知忧心里如是想着,又听见时愿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轻叹:“我们也是一个学校的。”
阳光照着时愿柔美的下颌线,她微垂着头,碎发落在耳畔。呢喃这句话的语调,像是在歌颂至高无上的荣耀。旁人或许难以想象,或许不能理解,就是因为这句话的存在,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才被赋予意义。
不是什么新奇的发现,只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但顾知忧跟着笑了。她的阿愿在外人面前是个绝对冷淡的性子,分外吝啬言辞;可在她这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时愿不知道,这种反差感在她眼里有多可爱。
在她的视角下,很多习以为常的事情,值得单独拎出来叙述;黑白灰的素描,能变成五彩斑斓的油画。
这是怎样鲜活又有趣的灵魂?
顾知忧又在脑海里思索了点别的事情。
她想着,大四的事务琐碎繁忙,能自由支配的时间不多;再加上异地,很长时间才能见上一面。时瑶她们很辛苦,可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下去了。
恋人间存在各种各样的相处模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可能存在公认的标准,去评价哪一种最好。
但是,像她和时愿这样,每天都能见面,说说笑笑,同床共枕,已经足够幸运了。
所以,要加倍珍惜眼前的人啊。
熟悉的水榭亭台出现在视野中。
时愿终于带顾知忧回了九间堂的家。
也如愿以偿为她弹奏那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漂亮的指节在黑白琴键上蹁跹,向心爱的女孩诉说内心软绵绵的情意。
顾知忧陪时愿坐在琴凳上,低垂着桃花眼,静静地聆听。余光里,一缕碎发坠落,扫着时愿的侧脸。
微痒,却只得忍耐。
时愿不可能为这点小事中断演奏。
顾知忧体贴地伸手,为她解决这个干扰因素,指腹无意间擦到了温热的耳廓。
不被遮挡的耳尖在含笑的目光下一寸寸变红。
钢琴的余音还在屋里回荡,某人又央求她读诗给自己听。
其实是乐意的,但觉得有点不公平。
时愿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揽着那人的腰,调侃:“就会使唤我,你怎么不读给我听?”
顾知忧轻笑着婉拒,“我读得不好。”
拿过市朗诵比赛一等奖的人居然说自己读得不好!是自谦,还是凡尔赛?
时愿白了心上人一眼。
顾知忧领会她的意思,解释道:“我是说真的,没有在凡尔赛。当年练了很多朗诵的技巧,很难回归到本真纯粹的状态了。”
这是实话,有时候为了赢得比赛,难免要在一些地方让步。那些很珍贵的东西,一经割舍,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找不回来了。
时愿拿心上人没辙,乖乖去房间取诗集。她坐回沙发上,腰杆挺直,两手捧着书,缱绻的词句夹在红唇的吐息间。
顾知忧笑着凝望时愿,她昨晚想象的画面,一一得到验证。
两个浪漫的灵魂,栖居在一间屋子,度过充满文艺气息的下午时光。
月亮爬上枝头,浮云随晚风流浪,卧室里点亮了温馨的灯。
时愿拉开衣柜,给女朋友找换洗衣物。
顾知忧站在一旁,眼尖地发现,白衬衫在晾衣杆上挂了一排,款式相差无几,柔荑指了指,“为什么买这么多白衬衫?”
时愿弯着腰,轻快地答道:“有人喜欢啊,说白衬衫好看。”
这个“有人”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顾知忧低眉浅笑,她是夸过类似的话,但时愿的重点显然跑偏了,纠正道:“不是白衬衫好看,是穿在你身上才特别好看。”
一句话总结:“归根结底,是我的阿愿好看。”
时愿直起身,把衣服递到她手上,低着头,小声地说:“我去给浴缸放热水。”
顾知忧望着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这是……害羞了?
九间堂的浴室整洁又宽敞。
时愿背对着她关窗户,嘱咐道,“浴巾放在篓子里了,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不是一起的呀?”
顾知忧倚着洗手池,故意用失望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向时愿传递两层意思:她以为是一起洗的,以及,她希望今晚一起洗。
否认的话如鲠在喉,最后被咽下去。
还能怎么办,一起洗吧。
冬天的夜晚,和心爱的人一起泡澡是顶级舒服的事。
浴缸里,热气氤氲,水刚好没过胸口。
时愿将顾知忧抱在怀里,贴着她的后背,软下声音:“老婆~”
“嗯?”顾知忧闭着眼。
“我想攒信誉分。”
顾知忧哑言,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先前抛出“信誉分”的说法只是为了揶揄时愿,不曾想,成为某人名正言顺索吻的理由。
一番思量后,还是满足了她。
尝到甜头的人变本加厉,紧了紧双臂,咬着顾知忧的耳朵,“要不要试试在这里?”
顾知忧低下头,没作声。
时愿自作主张地将这种行径解读为“默认”。
相较于上回的温泉,浴缸显得束手束脚。
顾知忧凝望时愿的动作,抿着唇,压抑细碎的声音,身体却忍不住给她最真实的反馈。
与此同时,喜欢思考的顾小姐兀自琢磨起一件怪异的事情。
为什么轮到她的时候,就发生在一些特殊的场所?她只是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为什么那么难?
“宝贝。”
时愿唤了她一声,思绪回笼。
“怎么了?”
时愿跪在浴缸里,拇指摩挲着她的腿/根,意有所指,“你这样……我动不了。”
顾知忧的脸霎时全红了。
这个澡洗了一个小时。
顾知忧推开浴室门时,长袖衬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脖子上的暧昧痕迹暴露在空气中。
眼角的情愫尚未褪去,妩媚又懒散,鬓发和锁骨嵌着的水珠,一部分坠落在地,余下的都滑进了敞开的衣领里。
顾知忧扶了下墙,险些摔跤。
脚掌分明稳当地踩着毛绒地毯,却像踏在云端,飘飘然支不住身体,摇摇欲坠。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软绵绵地往床上一趟,她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时愿还没过来,无聊的人学会自己找乐子。
顾知忧撩起眼帘,将床头的小熊捞进怀里,低头嗅了嗅。
全是时愿的味道。
看来某人的确很喜欢她送的礼物。
顾知忧背对门侧躺,把小熊紧紧抱在怀里。
时光静谧,安心又幸福的感觉随血液流淌。
不知道阖眼的人有没有睡着,时愿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
察觉到动静和凉意,顾知忧扭过头,与女朋友对视。
两双清亮的眸子里,都映着对方的笑颜。
时愿躺下来,给心上人掖被角,低头看见她臂弯里的小玩偶,心房的某处柔软被拨动。仿佛被抱着的不是小熊,而是她本人。
时愿倾身捏了捏顾知忧的鼻尖,孩子气地问道:“你抱着它,那我抱什么?”
活像两个为玩具争风吃醋的小朋友。
顾知忧保持侧身的姿势,扬起唇角,柔声道:“你可以抱我呀。”
声音缠着余韵未褪的喑哑。
台灯的光熄灭在夜色里。
时愿从背后揽上顾知忧的腰,摸索到耳朵的位置,笑得很甜,“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