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的折磨使越瑾璃一夜难眠,孩子的哭声犹在耳边。直至晨光熹微,她才昏沉入睡。
辰时四刻,萧焱带着药来到府上。听闻越瑾璃因夜里心悸尚在休息,便未打扰。此刻,他正与慕辰安一样,在旁默默等她醒来。
巳时,逐渐清醒的越瑾璃见了萧焱,不由浑身一颤,心底也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恐惧。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药给你放桌上,你自己想好。”
萧焱见越瑾璃神色慌张,猜她心中必是动摇。简单交代后,他退出房中,而这也是他头一次希望自己熬药时耗费的心血能够白白被浪费。
“璃儿,我发誓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你担心的一切我都会解决。如果喝了这药……你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你真的……不要我们的孩子吗?”
见已然起身的越瑾璃怔怔地看着药碗,慕辰安试图做最后的挽留。
“我……”
越瑾璃满脸木然,她伸手端起药碗,可心中却是刺痛。
而此时此景,慕辰安见了又何尝不痛。她背过身去,疾步离开,不愿见那残忍场面。
这时,平静的碗中荡起层层涟漪,滴滴苦泪仿若入了深黑苦海,让这眼前的杀人之物越发苦涩。
越瑾璃看着汤药波光中倒映的人影,沉思良久。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蜂涌而至,乱了心神。
房外寂静无声,慕辰安与萧焱两人皆是心思沉重。不安等待之时,房中瓷碗碎裂之声犹如利剑刺入胸膛,鲜红的血滴似乎正沿着寒光剑身淌落。
慕辰安带着这份痛苦闯入房内,只见越瑾璃身前满是瓷碗残败的尸身,溅开的药汁沾湿了裳衣地面。她想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任泪水模糊视线,无声望向越瑾璃。
“我没喝。”
越瑾璃噙泪带笑,仿若劫后余生。就在药到嘴边的那刻,她发现自己真的舍不下这个孩子,也舍不下慕辰安。
一旦跨出那步,她恐怕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而慕辰安也不会原谅她。如此,两人心生嫌隙,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孩子或许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烦忧,但若是一家人相互扶持,又有何惧。洵楠竹说得没错,孩子就是力量,为了孩子,为人父母者皆可不惧一切。
正是两人相拥而泣,越瑾璃身子突然虚软,腹中坠痛再次出现。
“从现在起,到开年后,你就老实在床上待着,哪儿也别想去。”
萧焱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紧张过,得知起了个大早熬的汤药就这么白费,他的心情可是头一回如此舒畅。
“我……哪儿都去不了?”
被送回床上安歇的越瑾璃不可置信地盯着萧焱,总觉得这回定是他的捉弄。
“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瞎折腾,小产的风险越来越大,现在能这样?”
被萧焱斥责过后,越瑾璃捏紧被角,一脸委屈却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那她什么时候可以走动或者远行?”
因为越瑾璃不能在京中生养,而慕辰安又早在锦州安排了一切,若越瑾璃无法承受车马劳顿,那她们必须另寻对策。
“寻常人三月后胎象渐稳,而她少说得四个月,才能彻底安稳。不过,满三月之时,可适当走动。”
听闻萧焱此言,慕辰安总算能放下心来。然而,她们只见萧焱言语看似轻松,却不知若想为越瑾璃保下此胎,他得再耗费不少心血。
“凭什么我就得四个月。”
越瑾璃平日里虽喜欢偷点小懒,但若真要她老老实实躺上三四月,这无异于是种折磨。
“你还有脸问。”
面对萧焱“嫌弃”的质问,越瑾璃自知理亏,默默低下了头。
“你看看你,惹你干爹生气了吧,下次老实点。”
越瑾璃轻轻戳了戳肚子,似是喃喃自语。
“快要当娘的人了,你能要点脸吗?”
见越瑾璃此时又抬头冲他们讪讪而笑,慕辰安伸手遮挡视线,实则是为掩饰脸上难忍的笑意。
而萧焱亦是哭笑不得,眼角快要笑出泪花之际,不禁思索,这人前几日看着精神还算正常,怎么这就傻兮兮的了。
此后不过三日,压在越瑾璃心头的烦闷就止不住开始作祟。这整日只能待在房中,实在无趣。
“不玩了,我想出去。”
将眼前沙嘎一推,越瑾璃生无可恋地倚在床头哀嚎着。
“听话,孩子现在还危险着呢,你得好好休养,不能随意走动。”
这已不是越瑾璃第一次动心思想要外出,几日的陪同让慕辰安对只能禁于房中的无奈感同身受。可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她除了哄着,再无旁的法子。
“又是孩子!从我有孕至今,两月都不到,你的眼里就只有孩子,根本没有我。你干脆跟孩子过算了,我不要你们了!”
越瑾璃本就心思烦躁,现下又想到慕辰安总是关心腹中孩子,只觉自己受到忽视,心中的不平衡瞬间点燃满腔怒火。
“我不是那个意思。璃儿,莫气,身子要紧。”
对于孩子,慕辰安自然关心,可她更关心的还是越瑾璃。当务之急,便是先将人赶紧安抚好。
“有本事你来生!反正你都用不着出力,当然说得轻松。”
这时,行动受限、鄙心难食的痛苦更是一并涌上,越瑾璃越想越委屈,正生着气,又不住呜咽起来。
“我这都是为你着想啊。你看,孩子若出了事,伤的可是你的身子,到时候你还会伤心,不是吗?所以现在照顾好孩子,不就是为了照顾好你……”
见越瑾璃盈盈含泪,甚是委屈的模样,慕辰安不由心疼,赶忙解释着。
“可我待着不舒服……”
眼下越瑾璃情绪正是脆弱,慕辰安的话虽说服了她,但想到无法自由行动,她这心里仍是难受。
慕辰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她也只能再凑近些,将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人儿揽在怀里好生安慰,除此之外,亦无他法。
如此闭门休养直至年后某日,越瑾璃终于得以下床走动。就在她与慕辰安商议着离京事宜,宫里却传来洵楠竹书信。
原是他顾念尚在江南的父母先祖灵前久无人祭扫,而自己碍于身份无法出宫,便想让越瑾璃替他回去。至于洵府上下,他已命人准备妥当。
所谓百善孝为首,这祭扫先祖本就是分内之事,越瑾璃想着自己身形偏瘦,到时候穿些宽大衣裳应能遮掩一二,便决定先行江南。
而当她方与慕辰安提及此事,原以为需费些时候解释,却不料慕辰安二话不说,竟是当即支持。
于是,四月期满时,与萧焱确认胎象已稳后,两人分别离京,再由城外汇合南下。
因照顾越瑾璃身体,车马一路慢行,约莫耗费一月才抵江南地界。而这时万物回春,天气渐暖,冬日里厚重的衣裳皆已褪去。
现下正是越瑾璃出怀时候,若留神细看身形,依稀能见其中端倪。
这天巳时三刻,一早接了消息的洵府新管家洛尘正带着府中大半侍人在门口相迎。
越瑾璃由慕辰安扶下马车,看着眼前阵仗,心底不禁紧张起来,唯恐有人会看出些什么。而她此刻又不能慌乱,只好笑颜相对。
“殿下放心,闭口不言温室树的道理,府中上下都明白。”
洛尘之所以能成为洵府新任管家,自有他过人之处。从方才见到越瑾璃时,他便知晓她心中忧虑。既是受禄于人,自要替人分忧。
“如此就好。”
见越瑾璃正是诧异,难以回神,慕辰安替她回了洛尘。而后,将身边这发傻之人哄至住处,好生安顿下来。
休养几日,祭扫之事也已准备妥当。期间,慕辰安没少出力,俨然是洵家媳妇的模样。而祭扫当天,她亦与越瑾璃一同行敬香叩拜之礼。结束时,越瑾璃不住可惜那族谱不在她手中,否则必要将慕辰安的名字加上。
晚膳时候,想着祭扫一事已然了结,越瑾璃便向慕辰安提起锦州之行。
而慕辰安顾虑前往锦州路上必得一阵颠簸,何况那于越瑾璃实属陌生之地,若水土不服再出意外,就得不偿失。故此,她提议索性就留在江南。
“可是我爹那里……”
越瑾璃自幼在江南长大,对这里的一切再熟悉不过。况且江南气候宜人,最适合安养。只是府中既都是洵楠竹安排的人手,那他定会知道此事。
“你就放宽心吧。府里人都懂分寸,除了分内之事,绝不敢僭越。而且京城与江南相去甚远,你爹管不到这里。当务之急是你得多吃些,都五个月了,看着还这么瘦。”
若不仔细些,当真瞧不出越瑾璃孕相。可慕辰安见了却是着急,总怕她太瘦,将来生产之时,大人孩子都得受苦。
“这不长肉又不是我的错……”
留在江南的顾虑暂时被打消,但对于身形瘦弱,越瑾璃也是无能为力。毕竟头三个月里,她可没少吃苦,顿顿食难下咽,整个人愈显清瘦。
然而,现在虽是胃口大开的时候,但吃多少都有定数。一听慕辰安又在嫌自己吃少了,越瑾璃心思郁闷。
正当她嘟囔着扒拉碗中饭菜,腹中突然而来的动静使她不由怔住。
“怎么了?”
见越瑾璃瞪着眼睛似是万分惊恐,慕辰安也不禁跟着慌乱起来。
“肚子里……有……有东西在动……”
越瑾璃身子僵直,不敢动弹。慕辰安心有疑思,亦是紧张覆手过去。
“又动了……”
在越瑾璃的惊呼声中,慕辰安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微微颤动,大概明白了原由。她眼中迸出的异彩更甚从前,脸上神情也越发柔和。
“没事,是孩子在动。”
原是孩子已然成型,正是活跃时候。慕辰安此时安慰越瑾璃不必担忧。
“你怎么知道的,我看青竹不是快生那会儿孩子才动的吗?”
到底对生育之事一概不知,更没有亲身体验过胎动,越瑾璃这才会如此惊慌。
“那是你正巧赶上动的时候,其实从四五月开始就已有胎动,直到生产前只会越发频繁。这些在医书上都白纸黑字写着,你若不信,我去给你翻出来。”
其实不只是医书,凡是与孕事相关的书籍,慕辰安都没少翻阅。现在她虽不敢说精通,但都略懂一二。
“可是我胆子小,她要是总在我没准备的时候动,会吓到我的。”
见慕辰安信誓旦旦,越瑾璃自然相信。只是方才那动静猝不及防,她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胆子……咳,没关系,习惯了就好。”
听越瑾璃竟说自己胆子小,慕辰安忍俊不禁。越瑾璃若是胆小之人,那世上大概也就没有胆大之人了。不过,她并未拆穿,而是顺意安抚着。
此后日子里,一如慕辰安所言,胎动愈加活跃。
这天夜间,正是安歇时候,越瑾璃突然起身,愣是将慕辰安摇醒。
“哪里不舒服吗?”
借着房中幽光,慕辰安见越瑾璃正坐在身侧,担心之际亦是惊坐而起,纠缠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孩子刚才踢我。”
而越瑾璃却是安静地看着慕辰安,语气毫无波澜。
“那你这是……”
见越瑾璃如此反应,慕辰安料想应非大事,悬着的心放下不少。只是这大半夜里如此一遭,受惊之余也止不住好奇。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听到慕辰安询问,越瑾璃神情突然微顿,稍稍蹙眉思索片刻后冷不丁冒出这话来。
“我知道了,那现在躺下睡觉吧?”
慕辰安试探着将越瑾璃轻声哄睡下,毕竟也不是头一回这样,虽然多半时候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到底得时刻上心,保不准哪次就出了意外。
然而,就在慕辰安脑袋昏沉准备睡去之时,躺下不过一刻的越瑾璃再次起来,她正直勾勾地盯着慕辰安,更是不住伸手戳其脸颊。
“孩子又踢你了?”
眼看就要安然入睡的慕辰安不得不再次强行睁眼,她此刻多是疲惫,但仍要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回应越瑾璃。
“刚才忘了跟你说,我想喝水。”
原是此前越瑾璃起身时神志模糊,一时忘记原由。直到躺下闭眼后,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所为何事来。
“你先休息,我去给你弄温水。”
说着,慕辰安迅速起身,叮嘱完越瑾璃不可受凉后,披上外衣独自摸索去了厨房。其实房中桌案上原有热水,只是经此半夜难免凉了。
此刻正是子时末了,厨房中人影晃动。慕辰安盯着熊熊炉火总算等到滚水沸腾,可待她端着逐渐放凉的温水回去时,却见人已睡去。
有孕之人到底辛苦,慕辰安看着越瑾璃安静睡颜,不忍打扰。只是再次折回厨房,想了些法子将水温着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