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寿宴过后,头等大事便是青竹与叶琪的婚事。虽说已有女皇赐婚,但为显重视,叶府还是先从纳彩开始。叶容昭特意请了媒人,备了厚礼上安王府提亲。待得了男方点头应允,便正式进入问名这一环。尽管青竹是孤儿,不知真实生辰,无法测算八字是否相配,但对叶琪来说这都不重要,只要是他就好。
过了问名,就是纳吉。即正式交换“婚帖”,摆宴设席,宴请男方的主婚人。于是,在某个吉日,洵楠竹出宫前往叶府,与叶容昭等人商议后续事宜。
这天,越瑾璃同行,不过议到一半,她就悄摸着溜了出来,只因成亲这事繁琐得紧,光在旁听着,就觉心力交瘁。她心中默念,希望日后能遇上个不在乎婚礼的,否则,可真是要了老命。
此刻,叶家木芙蓉花开正盛。越瑾璃在娇艳动人的花海之中信步闲游,感叹着芙蓉虽美,可惜无味,但转念想来,也正是这份不争的清雅,反衬出它的艳而不俗。
簇簇粉艳花团相映成辉,映得佳人面带红晕,甚是撩人心动。这边正醉于繁花世界,殊不知林中亦多了双看“花”的眼睛,瞧着佳人的花海倩影,那眼睛的主人不住生出几分情(欲)来。
许是那视线过分灼热,越瑾璃察觉出异样,回眸观望,却不见人影。难道又是错觉?越瑾璃自嘲大概是被那结亲一事闹得头昏脑胀,笑靥摇头之际,又撩拨起一阵火焰。
回到正堂,正事已然谈完,只听那燕昭似是留下了字条,要“借”星辰琉璃盏一用。不过,眼下天大的事都大不过叶琪与青竹的婚事,只要婚事无碍,不管燕昭想要盗什么,他们都不会拦着。
纳吉过去,就是纳征。这天,叶家下聘的队伍浩浩荡荡,可谓壮观,在京中一时传为佳话。越瑾璃看着满院的聘礼,不由为青竹高兴。数载光阴荏苒,他终于寻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至于纳征后的请期,原在纳吉之时,洵楠竹就一并给定下了。两人的婚期在来年初秋之时,一来是能多些时日准备,二来彼时天气凉爽,不用受燥热折磨。且钦天监亦言那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如今,只剩下嫁妆与婚礼。不过,这些就交给洵楠竹操心了。越瑾璃与青竹两人总算松口气,原以为能过段安生日子,却不想又遇上一难料之事。
这事发前那天晚上,越瑾璃还与青竹笑言,让他将叶家送来的聘礼收好了,别到时候里面宝贝被燕昭惦记上。然而,燕昭确实惦记上了亲王府,只不过,这回她盯上的,却是个大活人。
翌日清早,越瑾璃从睡梦中转醒,翻身之际,却见枕边留有字条。正是神志迷糊之时,再见其中内容,可算是彻底清醒了:
思卿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初六良辰时,与卿共春宵。
燕昭
越瑾璃确实好奇燕昭,也想亲眼见见,只是如今人家自己找上门来,还直接找到了枕边,更无人察觉,实在是毛骨悚然。
“今日心不在焉,是为何事?”
慕辰安见越瑾璃心思不在眼下,面有忧色,自然关心。
“我……没什么。”
越瑾璃欲言又止,还是未说实话。
“你分明在告诉我,你有事。”
“这……师父,这是今早在枕边发现的……”
越瑾璃见无法搪塞,只好取出字条,交给慕辰安。
而慕辰安一听是枕边,就觉不妙,再看纸上所写,怒气陡增。那燕昭动谁都与她无关,可若是敢动越瑾璃,她绝不会放过。
除了那夜,她从不敢有半分逾越。想着燕昭竟意图染指自己悉心守护,视如珍宝的人儿,她这心中怎能不气。
“师父?”
越瑾璃明显能感觉到慕辰安的怒火,她小心试探着。
“初六那日,你就在我府上待着,哪也别去。”
慕辰安言语冰冷,眼中淬着狠意,手中紧紧攥着字条,恨不得烧个干净。
初五申时,慕辰安带着一队人手入了安王府,而那也正是莫逸宏在府上与越瑾璃习剑过招的时候。这段日子,慕辰安因燕昭一事心气不畅,现又见莫逸宏,这心情越发抑郁。再见二人相互缠斗之际,莫逸宏将进攻的重心放于越瑾璃腹部,慕辰安更是看不下去,立刻上前制止。
“比武切磋,点到即止。耳、鼻、口、目、心、腹皆是弱处,不可随意触及。”
尽管慕辰安此言已尽力克制情绪,但越瑾璃和莫逸宏听着还是不由一颤。
“师父,我没事。”
越瑾璃自然知晓慕辰安这是关心,可又觉是否太过小心了些。
“你若是日后不再腹痛难忍,自然就没事了。”
慕辰安一直记着越瑾璃那不愿启齿的腹痛之症,每每较量时,她总会小心避开,可事实却是并非旁人都如她这般在意。
见眼下的慕辰安不好惹,越瑾璃乖乖闭嘴,带着一行人前往忆园布防。
“这是要做什么?”
莫逸宏凑到越瑾璃身边,好奇他们所行之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回去吧。”
“我看着可不像。”
“别问了,你不想被我师父揍的话,赶紧走。”
莫逸宏瞅了一眼慕辰安,脸色确实很不好。想着小命要紧,还是快些溜了。
而慕辰安离开已是酉时,瞧她那架势,看来是铁了心要抓燕昭。
“现在整座王府已布下天罗地网,这回燕昭该是跑不掉了吧。”
青竹看着府内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倒是不由为燕昭担忧起来。
“未必。她行如鬼魅,就算我们人再多,也不一定能见着她的身影。”
皇宫大内,高手如云,是守卫森严之地,那燕昭却出入随意;而宫外府宅,不说其他,光这王府中各个绝非等闲之辈,却仍是让她进出自由,就连闯入居室之中都不曾被发觉,其实力可见一斑。
“那你好自为之吧,可别让她得逞了。”
青竹虽说是关心,却又有些看热闹的意味,他也想瞧瞧燕昭会如何进来,又是怎么个惦记法。
处理完琐事已是戌时,越瑾璃敲着酸累的腰背,突然想要泡个药浴。毕竟时至深秋,又本是气滞阴虚的体质,用药汤驱驱寒气,之后入冬时节也能好受些。
忆园凝香阁的裕华池旁,越瑾璃褪去衣衫,踏入白雾腾腾的汤池之中。那微烫的池水刺激着每一寸肌肤,让人浑身舒爽,不由放松下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越瑾璃就靠着池岸沉沉睡去。
如今已是深秋时候,凝香阁中虽水汽氤氲,带着暖意,但外头寒气已起,让人不免有过冬的错觉。这时,一丝凉风掠过,池面荡开层层微波,而越瑾璃依旧熟睡,并未察觉。
落在池边的黑影揭开面纱,露出英姿。此人正是燕昭无疑。她轻声坐于岸上,看着眼前美人肤若凝脂,面泛红晕,不由心河荡漾。视线顺着颈间一路而下,终是被淡褐色的药汤隐约遮去大好春光,然这朦胧意境,才更叫人欲罢不能。
燕昭深吸着气,只觉口舌干燥。她无法自持地伸手过去,触及越瑾璃柔软面庞的那一刻,她心跳得厉害起来,不只呼吸快了几分,连手也不由微微颤抖着。许是燕昭此时已乱了方寸,那动静惊醒了越瑾璃。见她眉间微皱,即将睁眼之际,燕昭迅速射出银针,熄了阁中灯火。
越瑾璃望着暗处星辰生辉,就知是燕昭来了。她那功夫果然厉害,即便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却仍旧网不住她。
“原来叶家的星辰琉璃盏是这用处。”
“外头夜寒露重,我又怎舍得让殿下去受那份委屈。思来想去,只好借叶家宝物一用,让此间亦是美景不负良辰。”
听燕昭这声音,似是相识,只不过此刻又多了些诱惑。然而,越瑾璃现下无心这些,她于暗中凭声辨位,断定燕昭所在后,伸手就将人拉住池中。
“殿下怎的比我还心急,我这衣衫未尽便要鸳鸯戏水吗?”
燕昭确实被这突袭吓到,尽管颈间被越瑾璃的手肘抵着,但多少也算是肌肤之亲。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热气息,她知道自己与越瑾璃有多近。当然,她也不介意更进一步。说着,身子就不住地向前靠去,而越瑾璃察觉到对面动静,不得不退后几步。
“心急?也不知是谁说‘初六良辰时,与卿共春宵’。若本王记得没错,今儿个可是初五。”
“自那日得见殿下花容,我可是一直茶饭不思。不是初六又如何?只要能做殿下的裙下之臣,就算是死也值得。”
燕昭嘴上说着,这手中动作也不老实。她伸手顺着越瑾璃腰间缓缓向上,而越瑾璃在她触及肌肤的那一刻身子不由僵住,随后反应过来,立刻将人推开怒斥。
“放肆!”
“若不放肆些,又怎能一亲殿下芳泽。”
燕昭循着越瑾璃声音,继续靠去。而越瑾璃则摸着池岸迅速出水,“星辰”之下她们不见彼此,唯闻流水之声。
越瑾璃凭着记忆抄起架上的素纱薄衣裹身,寻至灯台处点燃烛火,阁中再次敞亮起来。薄衣此刻因沾了药汤而紧紧贴在越瑾璃身上,不经意间勾画出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正当燕昭看得两眼发直,血脉喷张之际,红锦金丝彩绣的衣袍遮去了这难得的人间春色,惹得燕昭直呼可惜。
“原来是你,枉我那日好心相待,你却对我另有所图。”
越瑾璃转身看清池中人模样,她所言的那日,便是带青竹入宫找洵楠竹开解那日。与她相撞之人,正是刚放下字条离开的燕昭。
“好心?那日殿下不过三言两语,就盗走一颗真心,害我朝思暮想,日渐憔悴。如今好不容易再见,殿下却又对我冷言冷语,伤透了我。你这真是好心吗?”
见燕昭满面哀戚,声声控诉,惹人不由生怜,以致越瑾璃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如此恶毒。
燕昭见越瑾璃神色犹豫,就知她心中动摇。趁此机会,她悄然靠近,一手搂至越瑾璃腰处,鼻尖贪婪闻着淡淡药香。越瑾璃察觉到燕昭眼中那抹狡黠,明白自己上当。正要出手反抗,却被燕昭反手牢牢禁锢在怀中,任凭她如何挣扎皆是无用。
“你放开本王!”
被人调戏还打不过,越瑾璃又气又郁闷。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燕昭竟真的放开了她。
“你……”
“漫漫长夜,我与殿下有得是时间。无论殿下吩咐什么,我都会照做。此时正值良辰,不知殿下想如何玩乐?”
“玩乐倒是没兴致,只不过本王说什么,你当真会照做?”
“正是。”
“那本王若想要你乖乖进刑部大牢呢?”
“自会照做。”
见燕昭笑颜依旧,一脸坦然,越瑾璃不由疑惑。
“刑部大牢可不是个好去处,你当真想好了?”
燕昭盗行虽说是触犯了律法,理应关押,但见她这般模样,越瑾璃总觉着是自己在欺负人家,竟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只有殿下在的地方,才能困住我。刑部我明日会去,只是今晚……殿下难道不该做些补偿吗?”
燕昭笑容更甚,再次接近越瑾璃。
“来人!”
好不容易升起的愧疚心因燕昭此番举动再次烟消云散。
这忆园上下皆布满了人手,只等越瑾璃下令,她们便会现身行事。眼下听到越瑾璃召唤,凝香阁中瞬间站满了人,而燕昭也不反抗,任由她们捆绑关押。
见手下人押走燕昭,想着她方才行径,越瑾璃这心中似乎不再是郁闷,反倒越发诡异起来。难不成自己对女人有兴趣了?
翌日清早,越瑾璃睡眼惺忪,但见床边之人瞬间清醒。
“你怎么……”
“殿下若真想困住我,该把我禁在你房中才是。”
确实,想困住燕昭可不容易。只不过,除非越瑾璃脑子坏了,否则绝不会把她真关押在自己房中。
“我疯了才把你关在我房里。”
尽管越瑾璃小声嘀咕,可燕昭耳力极佳,还是听清了越瑾璃所言。
“是我疯了,才让殿下有如此困扰。今日,就烦请殿下亲自送我去刑部。”
燕昭这副作态让越瑾璃心中越发愧疚起来,自己仿佛就是个欺压良善的大恶人。
而慕辰安那边一早得到燕昭被擒消息,心中大惊,念着越瑾璃安危,立刻匆忙赶到安王府上。见她二人正要出门,慕辰安迅速将越瑾璃拉到一旁,隔在两人之间。
“昨夜你没事吧?”
慕辰安仔细检查着越瑾璃身上可见之处,确保她无碍。
“……没事,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越瑾璃犹豫片刻才答话,她总不能直言昨天夜里被燕昭这个女人调戏了吧。
“真的?”
慕辰安怎会不了解越瑾璃,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她都能大致猜到几分意思。因而,她肯定昨晚两人之间必然发生过什么。
“真的,师父您要相信我。”
说完,越瑾璃不敢看身旁两人,自顾走在前头。
刑部官署内,尚书傅睿年原还打着哈欠,准备一会儿上朝的事宜,却被越瑾璃、慕辰安和燕昭到来的消息吓得瞬间清醒过来。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几尊大佛一起过来了?尤其是那个燕昭,以往死活抓不住她,这回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
至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傅睿年拿她多年的清誉发誓,这绝对是她为官生涯里最诡异的一天。那燕昭不仅自己送上门,还主动交代了这些年来的盗行。期间一派和气,就像是过来串门,丝毫看不出自首的模样。
“傅大人,以她的情况,按律会怎么判?”
“回殿下,至少十年牢役。”
“十年?这……会不会有点多……”
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想到此处,越瑾璃又生出几分愧疚。
“她所盗之物皆非凡品,判她十年算是轻的。何况这刑部大牢可未必关得住她。”
见越瑾璃竟对燕昭如此关心,慕辰安自是不悦。
“无妨。殿下可还记得我昨夜所言,今日见殿下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燕昭这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慕辰安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将燕昭押至大牢后,慕辰安打发走越瑾璃,自己再折回牢房。
“昨夜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慕辰安目光凛冽,死死盯着燕昭。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不该摸的也都摸了。怎么?堂堂临越王,不会也对女人感兴趣吧?”
燕昭此言虽是疑问,可就方才来看,她心中已然断定慕辰安就是在意越瑾璃。
“与你无关。”
慕辰安气极,若不是隔着牢门,她定要让燕昭好看。
“我若没记错,你与当今的女皇陛下是义结金兰的姐妹,而她可是你义姐的女儿……”
“那是我的事。”
慕辰安紧握着隔在两人之间的木杆,只怕稍用些力,那木杆就会被捏得粉碎。
“好吧。反正在殿下心中已然有我的一席之地,而我的身份可没你那么复杂,你说,咱们谁的机会更大些。”
“她心思单纯,不知你这欲擒故纵的伎俩,但不代表我看不出来。你最好离她远点,否则,你该清楚我的手段。”
虽说燕昭功夫不在慕辰安之下,但若真想除掉她也并非难事,只是没必要这样做。
“哼,别以为我会怕你。”
待慕辰安离开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燕昭便从牢内消失了。
下朝归来的傅睿年见下属匆匆来报,表示这才正常。她本也没指望燕昭真会乖乖待着,现一听这消息,反而放心了不少。
当晚,越瑾璃准备就寝,却见枕边又多了一张字条:
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后会有期。
燕昭
果然,那刑部大牢困不住她。越瑾璃无奈笑着,到底还是自己自作多情,瞎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