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团团秘密回老家,谁都没告诉,连周姐也没说。
她说不清回去是做什么,也许真的只是想单纯看望奶奶,也许,是想找回那段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而当她站在老房子面前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房子太破旧,挂了锁也没人来,老太太去世这么些年,没其他亲人来祭奠,苏团团开了锁,小小的一个单间被盖上了报纸挡灰,一进去全都是厚厚的灰尘。
她把生锈的破窗户打开,开了好几下没开动,还是墨苋帮忙使劲儿一推,弹了两人一身的灰尘,苏团团吸了一鼻子灰,在那呛个不停。
墨苋给她拿了个一次性的医用口罩,“戴上吧。”
苏团团默默接过戴上,掀开所有报纸。
小单间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就是这里的全部。
折叠的小桌子立在墙边,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墙上贴着很多褪色的海报,能一眼看出是曾经的墨苋。
蜂窝煤的炉子在墙角靠着,苏团团仿佛能想到曾经祖孙两人在冬天是怎么围着它取暖。
很奇怪。
她明明不是原本的那个“苏团团”,可是一闭上眼,奶奶那张脸还是能清晰可见。
奶奶的遗像在衣柜里放着,说起来这衣柜也没放几件衣裳,当年两人日子是怎么穷酸一眼便知,苏团团默默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墨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天渐渐暗了,也许是坐够了,苏团团起来要出去,站在边上的墨苋动了动,苏团团拦下她,“我出去一下,你等等。”
出去没多久,苏团团拿了一个桶和一个拖把回来,把满是灰尘的水泥地来回拖了好几遍。
这个屋子一看就是原主整理过的,没有任何垃圾,东西也都保留完整,该放哪儿放哪儿,墨苋找了张抹布擦窗子桌布,苏团团也没拦着,两人这么干到快天黑,楼道里传来说话声。
然后就是一道男声,“团子?你回来了?”
苏团团直起身子,手肘顶着拖把看过去,一个两鬓发白的男人朝着她招手,“回来怎么也没给我说一声?把梁叔当外人呢?你刘姨说你去借拖把,我寻思着你这两年没回来,回来就打扫,这也不住人啊。”
男人也看见了她旁边的墨苋,“这不是,不是那个谁?那个偶像嘛!你刘姨给你做了红烧肉,等会儿上家里来吃饭!”
苏团团顿了顿,没拒绝,“好。”
她埋头继续干活儿,男人笑呵呵道,“那行,我不打扰你们了,打扫完上来啊,我叫萍萍下来帮你。”
人上去了,没一会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还没进门就喊姐姐,一进门看到墨苋,反而是有些怯了。
苏团团心想这估计就是萍萍了,她简单介绍了下墨苋,萍萍也不介意多个偶像人物,在那嘻嘻哈哈和苏团团打扫了一遍。
差不多以后,她帮忙提着桶和拖把回家,她家住二楼,一上去就是,萍萍甩着马尾,兴致很高喊了声爸妈,门没锁,她推门进去,把苏团团和墨苋迎了进去。
苏团团对这里也有熟悉的感觉。
“好香啊!”
萍萍去厨房帮忙,又把水果拿出来招待客人,“团子姐,你上次帮我订购的水手服,我今年文艺汇演的时候拿出来穿了,那叫一个惊艳全场!他们还给我录了视频。”
萍萍拿了平板兴冲冲过来给苏团团点,苏团团应了声,和她坐在沙发上。
萍萍点开视频,苏团团看了半天,墨苋去厨房问了需不需要帮忙,苏团团盯着屏幕上跳舞的小姑娘,低声道,“萍萍,我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萍萍歪头想了想,“两年前吧,水手服也是那个时候给我买的。”
苏团团摸了摸她脑袋,“你长高了。”
萍萍咧嘴笑。
正好梁叔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他招呼墨苋出来吃水果,苏团团问,“梁叔,便利店生意还好吗?”
“好啥呀,这一片听说都快拆迁了,那边没啥人去逛了,以前那个夜市去年也给拆了,每天倒是能凑合,也不碍事。”
梁叔笑,“你这两年,工作太忙了,我看你天天有电视电影出来,年轻人,搞事业没错!有前途,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小房子里!”
苏团团无力笑了笑,刘姨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从下午知道你回来就开始做了,快来看看,是不是都是你喜欢的?”
萍萍牵着她过去,苏团团叫上墨苋,一桌子摆着五个菜,一碟子红烧肉,一盘青椒土豆丝,一盘红烧鸡翅,一盘清蒸鱼,还有一份红烧大虾。
萍萍在那盛米饭,“我同学知道我有个当演员的姐姐,都羡慕的不得了,还问我演员学院是怎么考的,不过他们家长铁定不让他们考,他们长得也不好看,才没戏!”
苏团团被逗笑了,揉了揉她脑袋,她给墨苋挑菜,不知道墨苋会不会适应这家的口味,她慢吞吞吃着,这些味道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似乎很久以前,梁叔和刘姨雇原主去便利店上班,只雇节假日和每天午休和放学的时间,这样原主就可以在便利店看书学习。
基本上午饭和晚饭,都是这一家人包了。
高中奶奶生病,做饭都不是容易的事,他们在用最大的善良帮助她。
苏团团吃着吃着就停下了筷子,刘姨给她夹了两块大虾,“是不是做的不好吃?你也别嫌弃姨这手艺,这么多年,我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苏团团埋头扒饭,眼泪掉在饭里,她克制着情绪道,“没有。”
她想她能忍住,但是她最终忍不住,她放下筷子去了卫生间,关上门狠狠洗了一把脸。
她开了灯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陌生,她觉得好陌生。
而这里的一切,又都那么清楚鲜明。
她脑子里关于现实的记忆渐渐淡化,她发现她越是觉得这里熟悉,就越是容易忘记在现实世界里的事情。
这源于恐惧。
也源于那些未知。
她怔忡了好一会儿,听到敲门声响起,墨苋在外面问她,“团团,没事吧?”
苏团团抹了一把泪,调整了心情,她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不管如何,就当做自己是苏团团吧。
那个为爱固执又任性的苏团团。
就当,她是她吧。
苏团团瓮声瓮气的,“我没事。”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出去,刘姨眼睛也红红的,梁叔在那抽烟,看见她出来,马上把烟灭了,“团子,你是不是遇到啥事儿了?”
苏团团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来,“我就是开心。”
她笑,虽然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开心的。
“我很开心,我回到这里,又见到了梁叔刘姨和萍萍,以后,我会多回来看你们的。”
她举起装着果汁的玻璃杯,“这里像我的家,跟感谢,梁叔和刘姨一直以来,对我进行的帮助……”
“说这些做什么。”
刘姨也笑了,“团团,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也都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就心事重,不爱跟人说话,遇到事儿就喜欢自己扛着。”
“但是我们都在这,大的事情帮不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可以帮的。”
“以后只要想家就回来了,奶奶虽然走了,但叔和姨,还有你妹妹,可都还能陪你好一才程呢。”
苏团团笑,举着果汁,“干杯。”
一家人杯子碰在一起,墨苋看了看她,从桌底握住她的手。
苏团团朝着她笑,笑容是安慰也是欣慰。
反正不管如何。
她把墨苋带到这里。
不光是让她自己接纳过去,也是想让墨苋,接纳这一切。
……
苏团团晚上和萍萍一起睡,墨苋睡萍萍的床,刘姨把苏团团拽过去悄悄说了好些话,苏团团应下,刘姨就去给墨苋换床单,又让萍萍带了干净床单被褥下去睡。
小孩儿精神旺,躺在床上非要和苏团团聊天,最后苏团团说困了,萍萍这才罢休,一闭眼,就睡着了。
苏团团却睡不着。
披着外套出去,天气也没暖,冷风嗖嗖往衣领里钻,她穿的还是刘姨手织的毛线拖鞋。
她手拢着外套,围着这旧院子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门口砖墙外,点了一根烟。
对面修摩托的,开小面馆的全都关门了。
没路灯,就门口悬着两颗灯泡,把她身影拉得好长,夜色中几声狗叫,太晚了,连月亮都藏了起来。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她没回头,知道那必定是墨苋。
墨苋穿了袄子,给她拿了件厚衣服,出来给她披在外套上面,苏团团低声道,“墨苋,我总感觉,我这两年丢了太多东西,现在才找回了那么一点。”
她在哪里都没安全感。
哪怕在现实世界,亲生父母,她都没有什么眷恋。
可是一回到这破破烂烂的地方,看到那小屋子,看到梁叔刘姨一家,她又觉得这里像她的归处。
像倦鸟该回的巢。
墨苋夹了她嘴里的那只烟,塞到自己嘴里,也抽了起来,“人总会丢失一些东西,但也总会找回一些东西,能够找回是莫大的幸运,找不回来,便也不能强求。”
苏团团仰起头看她。
墨苋也看她,两人的眸子在黑夜中隐着,风这么刮着,烟快抽完,墨苋掐灭了烟头,“我很久以前,来过临县。”
苏团团没做声,默默地听。
两人的影子又聚在一起,这么依偎着。
“那个时候我刚签约,不知道未来怎么样,也忐忑过,但是没抱太大期望。和人吵架后跑出来,正好下雨,我进了一家便利店。”
“我看到那里有个女孩埋头背台词,一边吃泡面一边背,她可能不算是太聪明,一个单词背好多遍,然后——”
她顿了顿,“我看到了便利店那个女孩手写的标贴卡,每个产品上面都画着小图案,我就想啊。”
“在困境里都能抱着爱意生长的人,她到底会差到什么地步?”
墨苋低头笑,“所以,我给了她一只棒棒糖。”
“事情太久远我已经记不起来,但是我今天看到了你曾经写在海报上的记录。”
墨苋诚恳地道歉,“我一直都没认出来那是你,我也没想到,我会和一个便利店女孩,有这样的,这样的奇遇。”
那样的事情,她原本已经记不得了。
但她不是轻易送人棒棒糖的人。
所以当地点情节都勾勒出来以后,她回忆起了那一点点的细节。
“很抱歉。”
墨苋摸了摸她被风吹冷的脸颊,“没有早点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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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如说当我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