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祖妖秘境需要到特定的地点,但离开祖妖秘境只需心念一动。凰宜抱着褚怜率先离开,貔貅紧随其后,绪以灼把玩了好一会儿芝山之灵,才念念不舍地还给了君虞。
她看着君虞欲言又止。
君虞看出她心中的犹豫,摸了摸她的后颈道:“我另外有事要做,你先走便好,不必管我。”
不知该如何与君虞相处的绪以灼心里暗松了口气。
长生已然不知何时溜了,带着臂上的陇漓一起。绪以灼背过君虞跑了两步,小猫手中出现一朵五瓣灵花,花瓣盘旋着化作金纱,将她笼罩于其中,等金纱消散之时,她已经来到了洞明湖畔。
湖畔空空如也,一个人一只妖也见不着。
绪以灼茫然四顾,不知先前出来的人都去了哪儿。她没一会儿没收到长生传信,她先走一步,到时候还梦林外见,想来是貔貅说的那一番话让长生意识到她待在寂梦乡有着被认出来的风险。眼看着多年夙愿即将实现,她不想多生事端。
至于陇漓,她找了个安全地方放下了。
绪以灼方读完信,便听一阵仙乐由远及近,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色羽衣的女子领头,另有四位白色羽衣的女子扶着步辇从天而降,步辇以花为饰,垂有轻薄如烟的纱幔,鸟雀环绕。她们落在绪以灼跟前,领头的仙子道明来意后,绪以灼才知晓原来她们是凰宜妖王派来接引她前往凤凰宫的下属。
才答应过赴宴,绪以灼自然没有忘,没有推辞跳上了步辇,途中还给禹先生去信一封,告诉他岐镜已然到手,又让他在喜宴之后于落桐山脚等候。
凤凰宫本就离洞明湖不远,化为人形的羽族御风而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凤凰宫。
祖妖秘境内的时间与外界同步,君虞取得芝山之灵时,恰好天光破晓,等绪以灼离开祖妖秘境,时间也未至辰时。凰宜妖王出来的时间没有比她早多少,然绪以灼一到凤凰宫,便知妖王大婚的消息已经传遍寂梦乡,婚礼的时间便定在今晚。
整座落桐山都因妖王大婚陷入忙碌之中,凤凰宫犹是。
纵使如此,妖王陛下也将绪以灼安排得极好,约摸是因为怜姑娘与他人相交甚少,索性将绪以灼也划进了怜姑娘娘家的范畴充数。凤凰宫内专门为绪以灼安排了一间灵气充沛的静室,以让绪以灼梳理灵力顺利化形。
化妖珠的效用约摸还要一周时间才能消散,这幅身躯限制太大,绪以灼确实不方便再以猫身行动了。
有凰宜指点,她化形已然极为顺利。然而化形本就是妖族一个坎,绪以灼就是再顺利,也直到傍晚才化形完毕。
早已等候在外的侍从们得到绪以灼允诺后一拥而入,绪以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们换上赴宴的礼服,直到在前往凤凰宫主殿的路上,她才知道婚宴即将开始。
婚礼的另一位主角,怜姑娘早已在午时醒来。
*
褚怜忍不住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描摹眉眼。
失去视力的人,其他地方总是会比常人敏锐,比如听觉,比如触觉。褚怜可以听出不同的人的声音,也可以通过抚摸在脑海中描绘出自己的模样。
这张脸明明没有变化,但褚怜却觉得与以往不一样了。
曾经总是空落落的心终于充盈起来。那不知由来何处的空缺,终于在如今被填上。
有人从背后拥住她,握住她的手笑道:“你若是摸花了妆,我又要为你重画一遍了。”
褚怜的一切凰宜都不假他人手,嫁衣为她所穿,妆容为她所画,每一只珠钗都是她亲手插入褚怜发间。
如果褚怜能看见铜镜中自己的模样,就会发现她这一身装束与她第一次“嫁”给凰宜那会儿相仿,只不过嫁衣的每一根丝都来自修为最高深的蚕妖,上面的图案由妖族最好的绣师绣了多年,珠钗也是凰宜特地去人族地界寻来炼器师打造的法器。
不过褚怜没有在身上摸到羽族任何场合都会穿的羽衣时,就明了了凰宜的小心思。
褚怜回握凰宜的手,笑道:“你会不耐烦吗?”
“怎么会,养你一辈子都不嫌够。”凰宜刚见到褚怜时,她还是一个看上去最多十岁的小孩,哪怕时间过去这么久,凰宜对褚怜的心思早已变了质,那份对小辈的纵容却是永远不会变的。
大婚之日,褚怜解下了蒙眼的白纱,露出那双黯淡空洞的灰眸。
对上这双眼睛时,凰宜总觉得心像是被钝刀子慢慢割似的疼。
“为什么一定要记起来呢?”凰宜将褚怜拥入怀中,耳鬓厮磨,“不管在绍齐村,还是在罡风崖下,你经历的唯有痛苦。”
凰宜活了数千年,心性坚若磐石,是以在接受了那些记忆后,还能清醒地完成接下来的一切。可褚怜不一样,在她有记忆的人生中,竟是苦痛占了多数。在睡梦里消化记忆之时,她的眼角也总是溢出泪水。
凰宜不忍她记起这些。
可是——
“才不是,”褚怜认真反驳道,“有你的那些时光,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候!”
凰宜怔住。
“我一直追逐着那些记忆,原是我不想忘记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情。”褚怜拉着凰宜一同站起来,凑上前,在她下唇贴了贴,唇上胭脂交融一处。
“凰宜,”褚怜与她双手交握,“时辰将至,我们该去前殿举行婚礼了。”
千帆已过,当续前缘。
*
妖族数千年来就这么一位妖王,妖王此生也就办过这么一次婚礼,此次大婚无疑是全妖族的大事。
不仅寂梦乡内各族族长全部到场,隐居的老妖也被找出大半,连人族那边都请了些仙令府的修士过来。
不管怎么说,王后名义上还是隶属仙令府的修士。
距离太远飞舟不够快也不要紧,妖王陛下囤积了数千年,基本只往里拿没怎么往外取的私库多的是定位在凤凰宫的传送阵,只有是在南境的,一日内都被请到了现场。
而绪以灼这个充数用的“娘家人”,竟然也混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婚宴极为热闹,大概这也是第一次仿若居于云端的妖王陛下纡尊降贵下到凡尘,起初宾客们还有些畏惧陛下的威视,后来见陛下满心满眼都放在王后身上,不知平易近人了多少,才慢慢放开来。
妖族婚宴,也少不了饮酒作乐。
绪以灼素来不习惯喝酒,加之她化形还不太稳定,生怕醉了后化为猫形,偷偷摸摸以果汁代酒,直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斟上半盏灵酒,对着两位新人遥遥举杯。
凰宜与绪以灼对上视线,拍了拍怜姑娘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便见怜姑娘同样回望过来,举杯回敬。
绪以灼一饮而尽后,起身离开。
凤凰宫主殿不可谓不恢宏,但宾客依旧多得快将其塞满,绪以灼离席不可避免要路过许多修士。妖修还好,自发地与人修保持距离,但仙令府那一边却有些修士认出了她。
听见有人叫自己绪道友,绪以灼还恍惚了一阵,有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可也是修真界的青年才俊,四十来年前的叩仙门上她也大出过风头。
有人上前拉拢,绪以灼含笑回绝,心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大概就得刀兵相见了。
花了比预计多得多的时间,绪以灼才成功离开主殿。
席上弥漫酒香花香,即便那般多人空气也不浑浊,只觉馥郁醉人。但脱身后绪以灼被微凉的夜风一吹,嗅到风中送来的草木香气,仍是觉得心旷神怡,好似被从一缸佳酿转移到一汪清泉中,整个人都通透了。
殿内欢声笑语不绝,殿外倒被衬托得孤清冷寂。
绪以灼看见了一盏灯。
一盏白纸糊成的灯,没有多余的修饰。灯罩挡住了夜风,烛火安稳地跳动。
它曾出现在清平镇的小巷中,出现在流连数次的幻境里,现在,它出现在一株梧桐树下。
绪以灼能感觉到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慢慢走过去。
她总是能如水一般温柔,却又屡屡似寒冰般冷厉。
水和冰本就是一物。
来到君虞身边,绪以灼酒意未散,索性挨着梧桐树坐下,一面吹风,一面仰头看向君虞:“你怎么在这儿?”
君虞无奈笑道:“毕竟我不是受欢迎的人。”
不像小猫咪,人人都喜欢。
绪以灼问:“你站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是,我还有东西没有交给你。”君虞自怀中取出一块被锦缎包着的事物,“你应该需要它。”
在看见那物形状的时候绪以灼就有了预感,解开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彤神镜。
不管是归宗,芝山之灵,还是现在的彤神镜,君虞总是轻轻松松就递了出去。
低头看着有如红玉的镜面,绪以灼又问道:“血莲宗……如何了?”
“我在血莲宗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那位宗主反而帮了许多忙。她与帝襄虽然自小分离,但情谊未减,应该早就为今日做了准备。”君虞语气微变,平静道,“只是在取彤神镜的时候,受到了小小阻碍,血莲宗有一位长老还记着要将彤神镜借给一位绪道友。”
这语气听着难免有一些酸溜溜的。
绪以灼勾了勾唇角:“要有机会,那我还得谢谢她了。”
也难为这时候聂姑娘还会记着她。
君虞知道绪以灼是带着几分故意这么说的,就是在打趣她。这醋确实吃的很不讲道理,君虞的轻笑声消散在夜风中。
真神奇,绪以灼不由得想,不知是不是血与泪都已经在天雪阁流尽了,她们现在竟然能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对话。
“君虞,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情,我好奇很久了。”绪以灼忽地坐直。
“什么事?”君虞低头对上她的目光。
绪以灼问:“那一年,你在离断江的尽头看见了什么?”
她们知道彼此的过去,知晓彼此的秘密,但绪以灼突然想起来,这在许多年前从严巧心口中听闻的事。
也是在那一次后,君虞的修为才不合常理地增长,直至无人可及。
“我见到了许多,方过脚踝的水域,无数如泡影一般出现又消散的轮回之境,不小心从轮回之境里带出来的事物。”君虞缓缓道,“但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你。”
绪以灼微怔。
“我很早就想办法进入云宫,在通天阁得到进入天雪阁之法。但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方法,一个名字。”君虞道,“它好像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能茫然追逐,直至来到离断江的尽头。”
那里不只有过去,还有未来。
一切幻影,落为现实。
快要渴死在沙漠中的人,被人告知在她的前方有一片水泽,她别无选择地往那边奔去,一边跑一边怀疑那是不是一个谎言,所谓水泽的地方,是不是也是一片黄沙。
直到她亲眼看见了粼粼的波光。
她开始心无杂念地向奔向那里,奔跑的过程中,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求生的执念,单纯化为了对那片水泽的执念。
绪以灼抬了抬手,挡住君虞看向自己的目光。
“君虞,下次再见,就真的是一切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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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八月前就完结啦!剩下的内容不多了,还有两大卷一小卷一番外卷。
新文的封面已经在约了,今天画师出了草图,特别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