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以灼就躲在高台之下。
逮貔貅的过程中,高台周边一片混乱。人来人往,愣是没有一个人低头看到绪以灼。不过就是瞧见了也无所谓,又有谁会戒备一只无辜的橘猫呢?
小猫在高台底下看了好一会儿的戏,偶尔一抬头,就被猛然间对上的一双眼睛吓了一大跳,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好似一个蓬松的橘色团子。
瞪得溜圆的琥珀色猫眼与雾一般的灰色眼瞳对视
乱糟糟,脏兮兮,一点也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小孩有着一双很美的眼睛。在这个世界里,灰色眼睛很是少见,灰色总是让人联想到雾霾的天,了无生机的湖,种种让人情绪低落的事物,可小孩的眼睛清澈又明亮。
他是唯一一个看到绪以灼的人。
囚禁他的铁笼底下同样没有封死,而破破烂烂的高台木条开了许多缝,小孩趴在笼子上,发现了底下的一只小橘子。
绪以灼炸起的毛缓缓落回原处,紧接着头顶忽地覆上两道阴影,绪以灼眼见那双灰色眼眸远离,装着小孩的铁笼被人带走了。
村民们将铁笼围在中间,簇拥着它远去,被制服住的貔貅同样待在其中。
绪以灼从高台底下钻出,一下就越上了低矮的院墙,踩着墙根一路疾走,亲眼看着他们将小孩和貔貅关在了同一件院子一南一北两端。
貔貅自然不会弱到栽在一群凡人的手上,他只不过对这个幻境有些感兴趣,顺势被村民们一抓,亲身体验一下后续还会发生什么。绪以灼绕着关押他的房子走了好几圈,小心翼翼避开外头的守卫,终于找到了一扇窗户的缝隙。大橘看上去圆滚滚的,但绪以灼表示这只是因为她的毛比较长而已,充分发挥了猫都是液体这一特性,将自己挤过了窄小的缝隙。
破泥屋内昏暗无比,绪以灼钻进来的那个缝隙竟然带来了这间屋子最多的光源。
貔貅这会儿正坐在干草堆上打理被弄乱的头发,身上的粗麻绳早已不翼而飞,看见绪以灼后笑了笑道:“这群人也真是粗鲁,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动手。”
绪以灼敷衍地喵了一声。
“还是小猫好啊,”貔貅手贱地想要上去摸她的头,“怎么乱晃都不会引人注意。唉,可惜啊,我即使化作原型也太引人注目了。”
绪以灼轻巧地往边上一躲,避开了貔貅伸来的手。貔貅不依不挠地追了上去,颇有几分不摸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然而还没等一妖一猫在这间破屋子里展开幼稚的较量,屋外突然响起的声音就令他们不约而同停止了动作,一齐悄悄咪咪摸到门后,专心致志偷听起外面的对话来。
说话的正是门外那两个看上去要闲不住的守卫。
“大师说的日子就是明日了吧?好险好险,险些就错过了大师指的日子。”
“那小女娃还是你哥买到的,到时拿到宝贝你家一定能分到一大份,可别忘了请兄弟们去城里的酒楼喝酒!”
“好说好说!听说再远点的城里还有不少像大师那样的高人……唉,如果那个大王能让咱们也修仙法就好了……”
两人又关于某个山里的大王能给他们多少宝贝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绪以灼没怎么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那竟然是个小女孩?
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孩脸上同样满是脏污,完全看不出性别,若那是个女孩的话……绪以灼心里一凛,只怕多半是她的同伴。
橘猫小脑瓜子飞速思考着,不太可能是长生,就长生这特殊的情况蜃怪模拟出来的是她的记忆还是她后世的记忆都说不准,但不管哪一个都对不上。也不可能是陇漓,陇漓的绝大部分人生都是在离狱度过的,场景同样对不上。
不是怜姑娘,就是……虽然绪以灼很希望自己看错了,但凰宜妖王应该也一并被蜃怪吞了下去。
若这是怜姑娘的幻境的话,难道这就是她失去的那段记忆?
绪以灼正这么想着,门外的声音忽地骤降。
因为他们的话题拐到了不方便被室内的人听见的事上。
“里头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外乡人怎么办?”
“大王的婚礼可不能出岔子,村长今夜应该就会带人把他处理了!”
“那小女娃有十岁吗,真要选她当新娘?”说到这里时,守卫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
“那又有什么办法,光是找这一个生辰八字的符合的就已经废了老大劲,哪还有时间去寻下一个?”另一个守卫嗤笑道,“反正是送去给人吃的,又不是送去给人睡的,小点皮肉还更嫩。”
在之后,他们就没有说出更多有价值的事情了。
等听到这两人无聊得什么小事都拿来聊天,一猫一妖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干草堆处。貔貅一屁股坐下,支着下巴道:“也就是说,这些人听信了一个还不知道是不是修士的道士说的话,觉得只要他们送一个生辰八字特殊的女人给山里某个大王做口粮,就能得到那山大王的宝贝?”
貔貅若有所思道:“这倒是和那些河神娶妻的故事有点像。”
绪以灼:“喵呜。”都是封建迷信。
就连貔貅都忍不住说:“太迷信了吧,光生辰八字符合有个鬼用啊。”
绪以灼:“……”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要被献给山大王的小孩就是幻境的主人了。”貔貅摸着下巴道,“今夜子时出行,明日卯时出嫁……还行,花不了多少时间。”
貔貅当下就决定要留下来看看。
绪以灼趴在干草堆的角落,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与貔貅纯粹看热闹的心态不同,她心里已然提前为怜姑娘难受起来。
最痛苦的记忆吗……
心上好似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但哪怕已经知道未来是一片阴霾,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既定的时间一点点逼近。
日光从小屋里消失,又有如水月华自那小小缝隙中倾泻而下。
期间绪以灼爬出去了几次,根据月亮的高度估算时间,约摸在亥时的时候,牢房大门被人一觉踹开,一个持刀大汉一脸狰狞地踏进屋内。
可是他以为的那个被五花大绑毫无反抗之力的囚徒,却翘着二郎腿悠闲地躺靠在干草堆上,瞧见他后挺直了背,咧嘴一笑。
在持刀大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被拧断了脖子。
几息之后,变幻做壮汉模样的貔貅大摇大摆地从牢房里走出来,还耍了耍手中的染血的大刀。路上他还遇见了和他相似打扮的村民,村民看见他刀身上的血,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处理干净了。”
貔貅想着那人的模样做了个狰狞的表情:“处理干净了?”
虽然他们所说的不能算是同一件事,但两人脸上一同扬起了心照不宣的笑。
地上杂草丛生,绪以灼伏地身子走在其中,就连貔貅都很难发现的位置。
貔貅不知道这个持刀大汉除了被交代来杀他外还有什么任务,不过看热闹吗,当然要往人最多的地方去。铁笼里的小孩开始还和他关在一间院子里,但没过多久就被人带走,等貔貅在另一间挤满了人的院子里看见穿好了嫁衣的她时,才知道原来是被带去熟悉打扮了。
嫁衣显然不是一日两日能准备好的,早在村民们还在寻找符合生辰八字的女人时,嫁衣便已经备上了。他们当时必然没有想过最后找到的竟然是一个看着不到十岁的孩子,以至于这件嫁衣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好似小姑娘偷穿了母亲压箱底的嫁衣。
一副出嫁的头面拆了又拆,才勉强固定在女孩身上,红盖头还未落下,女孩画着浓妆的脸展现在众人面前。妆容浓艳,她的神情确实冷淡无比,虽不哭不闹,却也没有一点笑意,浑然好似一个精致的木偶人,显然是明白了自己将要遭遇的事。
村中的妇人也几个好好学过化妆的手艺,是以那妆容粗糙无比,就如女孩身上简陋的嫁衣与首饰一样,可女孩原本的姿容硬是让它们也提色几分。女孩被买来时就像一个小乞丐,谁也没有想到洗干净后会是如此漂亮,哪怕因营养不良而瘦弱异常也足以看出她长成后的美貌。
可惜了,她是不会有长成那一天了。
村民们虽因女孩的容貌勉强升起几许同情,那也不会为了那么一点同情舍弃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
人群中有人看到貔貅伪装的那个人,拉着他就进到一群持刀汉子的队伍里,又为他们绑上了红头绳,俨然是作为送亲队伍的护卫队存在的。貔貅同时还看到了村民口中的大师,一眼便瞧出那居然是个化神初期的修士,顿时觉得这幻境更有意思了。
他不仅看出那大师是个化神修士,还看出那女孩体质虽然有点特殊,但也不是什么炉鼎体质,不过利于修炼罢了。两相一结合,什么山大王娶妻就显得大有猫腻。
子时至,唢呐响,盖头一盖,送亲队起,队伍准时无误地启程,往村落后深山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