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黑, 白君童才从墓园离开。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照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白君童耳朵里塞着耳机, 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走着。
突然, 她的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劲儿不小, 她皱起眉, 发现这人她认识。
是她家对面儿街道口那家小卖部的婶婶。
“童童啊,你小姑家出事儿了,你快去看看吧!”婶婶一脸着急地看着白君童说。
“啊?”因为耳朵里塞着耳机, 白君童没听太清楚, 抬手将左耳耳机摘下来, “婶,你刚说什么?”
“哎呀!你弟跳楼了!你快去看看吧!你奶也都给吓晕了……哎!你……”
婶婶话没说完,就见白君童神色一怔, 接着整个人就跑得没了影儿。
花了十二分钟,车停了,白君童推门下车, 火急火燎往那栋现在被围了警戒线的地方跑。
“嘶……怎么这么想不开呢,才十几岁,他家就这么一个儿子, 造孽。”
“不过我要是有这儿子, 我得当场打死,这孩子活着也是祸害, 你看, 他家之前啥条件,现在啥条件, 啧。”
有人在边上议论着。
这会儿警戒线边上人已经不多,白君童搜寻了一圈也没见着老太太,或者是警察。
白君童喘着粗气,头隐隐发晕,胸腔里是从未有过的急躁与担忧。
突然,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白君童浑身一激灵,果然人一急智商就容易受影响,她怎么没想到给奶奶打电话!
她拿了手机一看,是奶奶。
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尽,她在一个小护士的帮助下找到了奶奶住的那间病房。
刚推开门,房间里的人让白君童脚下一顿,接着才走进去。
屋里就小姑和奶奶,这会儿奶奶打着点滴,小姑坐在边上的一张空床上,头发短了许多,面无表情地盯着默默抹着眼泪的奶奶。
听见有人进来,小姑终于抬眼朝门口看了一眼,见着来人是白君童,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小姑的表情很怪异,像是嘲讽,又像是憎恨,最后却又像是在哭。
这一幕,让白君童心底发毛。
她走到老太太边上,没搭理像是疯了的小姑,伸手轻轻给老太太抹了眼泪:“奶奶。”
她想问奶奶没事吧,却怕边上的小姑发神经。
老太太抬眼看她,摆摆手叹了口气。
“妈,我先回去了,我累了。”小姑突然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
老太太看向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说:“去吧。”
小姑起身,脚步像是刻意似的,每一步都很重,关门的时候使了大劲儿,很响一声。
白君童没说话,伸手给老太太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一只手握住老太太的手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的手微颤了一下,好几秒后才说:“也许,是我错了。”
她今天就不该去的,不去,就不会有争吵,就不会把那孩子逼得跳了楼,当着他们的面儿……
现在她的脑子里也还是那孩子站在窗边冲她吼叫着说,是她逼死他的。
“……”听老太太说完,白君童垂下眼眸,看着老太太哽咽着的样子,伸手轻拍着老太太的后背,帮她顺气儿。
“他那是自作自受,和你无关的。”白君童说。
不是她冷血无情,而且事实如此。
晚上十一点半,白君童带着老太太回了家,又给弄了小米粥吃了点儿,她才就着老太太的床一起挤着。
也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心里烦躁得难受,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
她得把老太太看好,不能再被人欺负。
午夜,白君童迷迷糊糊起来长厕所,却看见老太太背对着她无声抹了把眼泪。
“……”她心底黯然,下了床。
第二天,白君童起来的时候,老太太还没醒,估计一晚上没怎么睡。
拿了书包出门,白君童看着空荡的街边,偶尔有出租车驶过,带起一阵微风。
肚子饿得有些疼,白君童看了眼对面的早餐店,抬脚走了过去。
唐笑笑站在路边看着手机,仍旧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抬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她眯了眯眼,一抬眼,刚好发现车来了。
可是下车的人却没看见她似的,径直朝前走了,她心底一抽,抬脚跟上去。
“白君童。”唐笑笑冲那人叫了一声。
脚下一顿,白君童侧过脸往右边看了一圈,没见找到人。
她怎么好像听见那呆子的声音了?幻听了?
“我在这儿。”唐笑笑伸手在白君童眼神摆了摆。
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唐笑笑,白君童不由得暗想这人是不是又缩了,差点儿一打眼没看到。
她冲唐笑笑笑了笑,伸手给唐笑笑有些乱了的刘海儿捋了捋:“怎么了?”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行,还很干,于是她抬手捂着嘴咳嗽了一下。
头上传来的酥麻感让唐笑笑怔了怔,只不过还没几秒,那阵酥麻感就随着白君童的抽手而消失不见。
来不及感受,就见白君童咳嗽,她眉头一皱,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心:“你没事吧,你今天怎么还来上课啊?你在家里休息吧。”
说完她又抬手摸了摸白君童的脸,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度,指尖微动:“好像没发烧……”
唐笑笑的手仍旧一如既往的冰,白君童被她这爪子弄得浑身一激灵,忙把她手扯下,缩了缩脖子。
“哎哟我天,你这手。”白君童倒抽一口凉气,两手抓着那只手搓了搓,“你以为你是人形体温计啊,别随便往人身上碰。”
说完,她又捏了捏唐笑笑那只莫名有些小巧可爱的手:“走吧,我还要回去赶作业……”
接了热水,白君童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散着热气,边上是昨天医务室医生给配的药。
段尘坐她边上打着游戏,之前没插耳机,声儿大得白君童发了火,于是这会儿弄了她的耳机戴着。
保温杯里的热气不断飘散着,配着教室里嘈杂的人声,让白君童大脑有一阵莫名的放空。
窗外传来阵阵虫鸣声,白君童看过去,天空已经大白,隐隐有了点儿阳光透过云层朝窗户撒下来。
小姑儿子何麒麟为什么会那么大胆子敢跳楼?
白君童眯缝了一下眼睛,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只会是把别人逼得跳楼吧?
唐笑笑趴在桌上用笔戳着写了个解字的草稿纸,略显红润的嘴巴撅着,下巴枕在手臂上,微微叹了口气。
白君童现在在干嘛?
还咳嗽吗?
昨天为什么不回她微信呢?
想到这,她的笔一下用了力,把纸戳破了。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唐笑笑直起身转过脸,发现是后桌那人,于是她皱了皱眉:“干嘛。”
“小唐同学,帮我捡一下我的笔呗。”刘康脸上带着痞笑,右手不经意在女孩儿发尾拨了拨。
女孩儿的小脸儿鼓了鼓,满脸不情愿,却还是弯下身在桌腿侧边给他把笔捡了起来。
将笔放在刘康桌上,唐笑笑立马转过身不搭理他了。
可是没过一会儿,唐笑笑肩膀再次被人从后边儿拍了拍。
“小唐同学……”
课间,白君童翻看着手机,发现小趴菜大大的那本新书上了榜,粉丝也跟雨后春笋似的,突然冒出了一大茬。
大大什么时候这么多百合粉丝的?
白君童满脸疑惑,接着她又抬眼往教室里看了一圈,会不会,就在这间教室里,也有一个大大的百合粉?
她看不出来。
于是她接着上一章的继续看。
两个主角现在还没有什么感情戏,就平凡的交际,平淡的对话,甚至,一开始还互相讨厌……
进评论区一看,果然有人开始抱怨怎么还没亲亲,还没进展,还没……巴拉巴拉。
那一楼自然成了高楼,熟悉小趴菜的读者都知道,大大的节奏一向很慢,这样,主角之间的感情才稳固,循序渐进才不显得突兀。
眼瞅着这楼越来越高,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还互相谩骂起来。
“……”素质呢。
中午回家,白君童打开门,发现老太太乖乖在家里,莫名的,她松了一口气。
只要老太太不去那边,就不会有事儿,她害怕老太太被气着。
“回来了。”老太太拿了碗出来,眼底的疲惫仍旧在。
白君童放下书包,去厨房洗了手,才接过碗,往里舀了米饭。
“土豆丝有点咸了。”尝了一口,白君童说,嘴里的土豆丝却只能往肚子里咽。
“是吗?”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也夹了一筷尝,却面色如常,“哪有,我尝着没味儿呢。”
白君童起身接了水坐回来:“您老人家吃的盐是真的重。”
老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她的嘴里是真的没味儿,啥也尝不出来,好像是没了味觉一样。
老太太有些发怔。
白君童就着水吃了几口,发现老太太不对劲,于是问她:“奶奶,你怎么了?”
老太太抬眼看她,眼眶一下就红了,吓得白君童一下站起来,到老太太边上接着她手心问她:“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
她从来没有见过老太太这么反常,白君童感觉心脏都要骤停了。
老太太抬手抹了一把,声音带了沙哑,手和白君童回握着:“童童啊,奶奶心里难受啊……”
“麒麟那孩子……”老太太一开口,眼泪就掉。
白君童赶忙抽了纸给她擦着:“奶奶……”
白君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她来说,何麒麟只不过是一个让她不想再见到的人而已,是死是活,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可是对老太太来说,那可是她的亲外孙,不一样的。
就算何麒麟再怎么混,老太太也不会像白君童一样,说没关系就真没关系了。
白君童深知这一点,就没再说话。
回到学校,白君童蔫巴的靠着椅子冥想,好一会儿,她站起身来。
来到教学楼后边儿巷子里,白君童进了最里边儿那家小卖部,从收银台边上的小架子上拿了一盒,付了钱,径直往里边儿走,进了一个有假山和天井的地方。
‘啪嗒’一声,她摁着打火机,将指间的烟点了,放在唇边叼着。
这里边儿除了她还有两个人,她不认识,不过没关系。
嘴里的烟被她吸了一口,过了肺,从鼻子缓慢喷出。白君童背靠着小卖部的木门,右脚脚尖抵着地,后跟儿抵着边上凸出来的石头。
才抽了半根儿,白君童就将烟头给杵在地上灭了火星子,接着丢进了角落的垃圾铁桶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觉得越抽越烦燥。
准备回教室的时候,白君童买了两根儿橘子味儿的棒棒糖,撕了一根儿的包装,将橙色的糖果塞进嘴里,慢慢裹着往楼上走。
到防护墙那儿,白君童放慢了速度,走到隔壁班门口,忘记探了探脑袋,没找着人。
“诶?白君童?”正跑别的桌聊天的李田田看见门口的人了,忙站起了身,“你是不是找笑笑啊,她上厕所去了。”
“啊?”白君童嘴里叼着糖愣了一下,两秒后赶忙哦了一声。
正准备转身回去,后背心突然被人轻轻戳了戳,白君童回头,据说还在上厕所的人这会儿正仰着脸冲她笑。
“你找我?”唐笑笑努力压住心底莫名的开心,两手背在腰后说。
白君童见她笑得傻乎乎的样儿,没忍住跟着笑了一声,接着走到防护墙边上靠着,免得一会儿有人进去或者出来。
唐笑笑跟了过来,学着她的姿势也背靠着防护墙,侧过脸看她被糖鼓出来的那个地方:“说呀,找我干嘛呢。”
白君童啧了一声,棒棒糖的香甜从她口中飘出:“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
说着,她伸手从兜里把那颗多余的棒棒糖递给她:“喏。”
“谢谢。”唐笑笑伸手接过,想了想,又问,“你感冒好点儿了没啊。”
这时边上人不断谈笑着从边上走过,唐笑笑声音倒被压了下去,白君童一时没听清,挑眉看了她一眼,脑袋凑了过去:“什么?”
唐笑笑被她这突然的凑近弄得措手不及,后退了一步,身子也往后仰了仰。
见唐笑笑受惊的模样,白君童怔了怔。
像是想到什么,她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快敲闹铃了吧。”白君童说。
唐笑笑脸上的热辣还没消散,拿手机看了眼,认真回答着:“嗯,还有两分钟就敲铃了。”
白君童侧过脸冲她笑了笑,接着直起身说:“那我回教室了,你也回去吧。”
说完,抬脚进了教室。
“……”唐笑笑捏着棒棒糖的棍儿站在原处,盯着白君童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得脸颊泛红。
她感觉自己莫名的委屈。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反应那么大,条件反射一样儿。
可是她明明不讨厌白君童的靠近……
随着白君童的离开,空气中残留的带着糖果香甜的烟味儿也逐渐飘散。
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别看了别看了,回教室吧。”
唐笑笑侧过脸,李田田正揽着她冲她笑。
李田田的笑容有些怪异,唐笑笑皱了皱眉。
这个怪异,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唐笑笑抿了抿嘴。
余光里,李田田仍旧笑容怪异地偷摸看她,不时还拿着手机像是在和人打着信息。
这个样子的李田田让她莫名害怕,可是她又不敢问。
直到,傍晚她吃了饭往教学楼走,因为最近白君童都有事儿回家了,所以她都是一个人吃的晚饭。
刚到教室的时候,李田田却拉着她火急火燎的下楼,说有事儿要她帮忙。
整个过程唐笑笑都是懵的,因为李田田又露出了那个怪异的笑。
直到她看到了楼下的人,她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楼下,人群里不断传来惊呼声,以及起哄声。
天色逐渐变暗,人群里却亮起了十几簇微黄的烛光。
“来了来了,女主角到了!”李田田拉着唐笑笑的手,冲人群扯着嗓子兴奋地喊了一声。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人群敞开了一道口子,接着一道吉他声响起,配着排成心形的蜡烛。
“!!!”唐笑笑瞪大了眼睛,看着坐在凳子上弹着吉他的人。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唐笑笑不明白。
她的手还被李田田拉着,径直朝人群走去,接着,她被人朝着蜡烛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她一脚踏了进去。
“喔!”有人起哄。
人群迅速将她和那人围了起来,她想退出去,却一再被人推了回来,一瞬间,她眼底就红了,蓄满了害怕的泪水。
“你们干嘛啊!让我离开!”她冲同学们喊,可是和众人起哄的声音比起来,她的声音压根儿微不足道,没有人听见。
那人见唐笑笑不断想跑的样子,也顾不上弹吉他搞浪漫了,放下吉他后站起身冲唐笑笑走来,兴奋中带了几分害羞说:“唐笑笑,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话音刚落,同学们再次发出起哄声,不断将唐笑笑往男生怀里推,并大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唐笑笑眼泪从脸颊滑落,脑门儿也急得出了汗。
也不知是谁,推她的力比别人大得多,她一个不稳,直接摔在刘康脚边。
“没事吧。”刘康蹲下身,想把人扶起来,却发现唐笑笑浑身都在颤抖,他愣了两秒,就着这个姿势问:“你在害怕我?”
“你,你怕什么?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筹备了一个星期了,我想和你谈朋友,你不喜欢我吗?”刘康追问,扶着唐笑笑的手用了些力。
“亲她!亲她!”有人再次起哄。
刘康舔了舔嘴唇,见唐笑笑哭得红彤彤的小脸时,心里被某种感觉胀满:“你答应我好不好,做我女朋友,我保证,没人敢再欺负你。”
唐笑笑以前的事,他打听过,不过这不影响他喜欢她。
唐笑笑镜片有些模糊,被她的泪水沾湿,让她看不太清楚眼前这普通恶魔的人。
她鉴定地摇头,微颤着嘴说:“不要,我不要……”
李田田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发现两人跪在地上,顿时感觉不太对劲,她冲唐笑笑喊了一声,却又被人挤开了。
碰巧,李田田看到了路灯下正准备往这边阶梯走上来的那人,忙跑过去:“白君童!”
被人猛地拉住,白君童有些不耐烦地看向这人,发现是唐笑笑同桌,于是她摘下耳机。
李田田拉着比她高了半个脑袋的白君童忙说:“笑笑被他们围在里边儿出不来了……”
“嗯?”听到唐笑笑的名字,白君童嘴唇一下抿成了直线,微抬着下巴朝那群闹哄哄的人看去,脚下却加快了速度。
“亲她!亲她!亲啊!”有人继续喊,“刘康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我来……”
唐笑笑闭着嘴努力往后仰着,躲避着刘康朝她凑过来的脸,她挣扎着,却被刘康死死抱着。
对于刘康来说,她的反抗,犹如蝼蚁。
看着唐笑笑红得犹如糖果的嘴唇,刘康感觉延伸至下方的快感直袭大脑:“糖糖,我就亲一口,给我个面子,这么多人呢。”
说完,他腾手扣住唐笑笑的后脑,想将她的脸往自己压。
“你滚!滚啊!!!”唐笑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偏着脑袋。
她的腿四处踢着,却始终踢不到人,
泪眼模糊中,她眼睁睁看着刘康的大脸朝她压来。
一时间,无边的绝望侵袭了唐笑笑的大脑,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为什么,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来帮她,难道就没人看到她的不愿意吗?难道,他们不怕逼死她吗?
这里可是学校啊,老师去哪儿了?主任去哪儿了?校长去哪儿了?
有没有谁,来救救她。
没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从小到大什么糟糕的事都要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会痛的啊。
唐笑笑抽噎着闭上了眼。
这个世界真是太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