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未见, 父母鬓角的头发已经全白。尤其母亲,常年的疾病让她苍老得更快,脸上皱纹纵横, 又有一种病态的浮肿。
即便这样虚弱, 她仍旧坚持,坐40分钟的敞篷三轮车来客运车站接女儿。
叶菀佳转身的那瞬间, 双方都是局促的。
一方担心, 刚才亲吻的那一幕是否已经被看到。
一方犹豫,要如何应对才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佳佳。”一切的情绪,抵不过整整两年的思念。
陈美娟一瘸一拐地朝她走去, 叶菀佳同样小跑着向她跑来。
“妈妈。”
纵然已经27岁, 叶菀佳仍旧没有把“妈妈”的称谓改成“妈”,因为在妈妈面前,她永远可以做小女孩。
陈美娟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不停地颤抖, 眼珠也跟着一起颤动:
“让妈妈看看, 哎呀瘦了, 又瘦了!之前打视频的时候还胖一点, 是不是工作太忙了?领导是不是给你安排太多任务了?”
“哎呀没有。”叶菀佳两手握住龟裂干枯的手,不断搓着让她暖和, “你才是瘦了, 给你们寄的保健品没吃吗?还有给你买的那个药,每次做完透析, 一定要吃药的。”
“吃咯,吃咯。”陈美娟的眼眶发热, “你买的那个蛋白粉,实在太多咯。上个月去看你表婶, 给她带了一罐,不然我吃不完。”
叶菀佳责怪:“给你买的东西,你怎么拿去送人啊?这个蛋白粉的保质期那么久,不会过期的。”
“妈妈知道,我们佳佳最孝顺了!但是你们表婶也可怜嘛,被卡车压断了腿,现在足不出户的,也可怜得很。大家都是亲戚,以前我们家困难的时候,你表婶也经常送肉来,互相帮助嘛!”
“那我下次给她另外买,给你买的你不许再送人了。”
“好,好。”
身体、工作、亲戚,母女之间的对话似乎逃不过这三样。
后方十步开外的位置,裴苏叶坐在那只大号的行李箱上,静静看着这一幕。这是她羡慕的,同样是她求之不得的。自从大学毕业那年,母亲因病去世,她太久没享受过这样的天伦之乐。
等母女说完,叶菀佳深呼吸了一口气,试着往前迈了一步:
“妈妈,给你介绍一下。”
说着转身,指向不远处的裴苏叶,介绍道:
“她是裴苏叶。”
跟在表叔面前不一样,没有介绍身份。一是想表述裴苏叶非同一般的意义,二是,想看看母亲的反应,从而得知,刚才亲吻的那一幕是否已被看到。
“噢,噢。”
陈美娟的表情有点僵硬,只是顺着礼貌性地点头,看向正前方,那里,裴苏叶已从行李箱站到地上,快步谦卑地朝她走来,面容微笑。
“阿姨您好,我是裴苏叶,是菀佳大学的学姐。”
温柔如她,不想让叶菀佳为难,自己介绍了那个疏远的身份。
陈美娟有些笨拙地抬手打招呼,挤出一个尚算不僵硬的笑:
“你好,你好。大学的学姐啊,那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哦?”
裴苏叶落落大方地解释,尽管晕车的不适感还未散去,但仍尽最大的努力保持着体面:
“是很多年了。菀佳为人很好,她身边的朋友都是认识很多年的,我只是其中一个。”
陈美娟谨慎地点头:“噢,是这样哦......那,那你这大过年的来这里是?”
裴苏叶笑着说:“我刚好来这边有点事,在路上碰到菀佳,就跟她一起了。”
陈美娟将信将疑,朝一旁的行李望了眼,都是叶菀佳的行李箱和背包,还有两个包装精美的年货袋子,接着又问:
“你的行李呢?”
叶菀佳抿唇,心中已经大乱——裴苏叶本来是打算送她到机场就回去的,自然没带行李。
如果再问下去,很快就能知道,裴苏叶来桐市办的事,仅仅是送叶菀佳。
好在裴苏叶反应快,兴许是常年在国外,跟陌生人打久了交道。又兴许,是想尽一切办法,想给陈美娟留一个好印象,很快便说:
“我明早就回去了,所以没带东西。”
几番的试探均被她磊落的回答预防,陈美娟揣着满肚子的疑虑,没好继续问,只是迎合着点了点头。
正当这时,叶菀佳的父亲朝三人招手,快步过来,说:
“老婆,快点走了,等下要罚钱了。”
他说的,正是夫妻二人平时摆小摊用的,今天冒着冬风骑了40分钟,并打算把叶菀佳接回去的,敞篷三轮车。
陈美娟立即拉了一下叶菀佳,颇为用力,生怕谁把她的女儿抢走:
“对对对,赶紧走了,不然贴罚单,要罚钱的!”
那一刻,叶菀佳下意识挣了一下,手腕的细骨鼓起,刺痛了母亲的掌心。
“行李还没拿。”
说着,万分不舍地望了裴苏叶一眼——她们还没好好告别。
裴苏叶抿唇,知道小叶子舍不得,但没办法,在父母面前,她们不能表现得像一对情侣。
“那你拿好,赶紧给叔叔阿姨回去吧。等晚上就冷了。”
陈美娟连忙应和:“就是,华哥,你帮佳佳拿行李箱,别耽误人学姐的事。”
裴苏叶体面地笑着:“没关系,阿姨,我的事不着急。您叫我‘小裴’就好了。”
无法,叶菀佳只得重新背上背包,纵然她减慢速度,两根背带也背不成八根,一左,一右,就要挥手作别。
眼帘抬起又落下,“那,我先走了。”
“嗯。”裴苏叶点头,眼神不由变得温柔下来,“早点回去吧。”
说完,又不甘心地加了一句:“新年快乐。”
过去在戴维斯,好几年她们都是一起过年的,早已习惯。
面对等候在一旁的父母,叶菀佳不敢表现出更多,只是偷偷咬着口腔内壁,直到有了血腥味。
“那你住好了酒店,给我发个消息。”
“好。”
于是,叶菀佳拎起两只红色的包装袋,里面,是裴苏叶买给二老的年货。
转身面向父母的瞬间,叶菀佳挤出一个笑,梨涡陷下一个浅浅的痕迹,只是眼睛里没有太多笑意。
久了没回家,尚算开心,只是,藏着些遗憾。
父亲什么都没发现,一心想着在罚款边缘的三轮车,佝偻着背拖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往前走。
叶菀佳背着沉甸甸的背包,手里的年货被陈美娟接过去。因为陈美娟腿脚不便,走得些微慢些,逐渐被父亲拉开了距离。
快到大门口时,蹒跚的脚步骤然停下,回头望向人群中清丽的身影,唤道:
“那个,小裴,你要不跟我们回家,住我们家吧?”
问出这句后,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了两步,接着说:
“我们家虽然旧一点,破一点,但总比酒店好。现在春运,到处乱得很,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安全。”
纵然她怀疑二人的关系,纵然她不明白女生跟女生之间,为什么会出现那个堪比情人的亲吻。
但转身那一刻,骨子里的母性占领高地,她不放心让裴苏叶在异地他乡,只身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