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疼吗?”
裴苏叶的声音跟以前一样, 淡淡的,柔柔的,好像清风吹过天鹅绒的羽毛。
叶菀佳动了一下拇指, 翘起来看了下, “噢,没事了, 现在就一个小点。”
“我看下。”
裴苏叶伸手, 托起她的手拉近了一些,果然,拇指原来流血的地方已经痊愈, 但始终留着一个小黑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可能跟有些事情一样,在生命长河里烙下印记,永远不会消除。
“那个。”
体温从手指传来, 电流轻微掠过, 顺着经脉麻了一下。手指一颤, 僵硬地收了回来, 嘴里嗫嚅着:
“都好得差不多了。”
突然而来的肢体触碰, 突然而来的收手,突然而来的, 汹涌冲来的洪流般的回忆。
空气静了一瞬, 萤火虫停止飞跃,晚风停止吹动, 一切的一切都停了下来。
片刻后,裴苏叶开口, 打破冰封一般的沉寂:
“菀佳,我想说......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叶菀佳愣了一下, 没有说话,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盯着牛排,不知道怎么接。
裴苏叶看着她垂下的眼睫,语速缓缓,接着说:
“以前的事情,确实很遗憾。但是,你不是也说,事情应该往前看么?”
唇角扬起,虽然笑得有些苦涩,更多的却是终于将某事说出口的释然。
“知道你拿到offer的时候,我很开心。当时,李老师安排你的宿舍,本来我这边也空了出来。但是,我担心你不想跟我一起住,所以就没有申报。现在,因为Alma的关系,我们不得不住在一起,我想,也是时候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同样求学在外,同样在戴维斯,同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我觉得,我们要不要,试着做朋友?”
她的声音像一碗放在阳光下的水,表面平静,却反射出金光的暖光。
叶菀佳时常说,你要是不搞动医,完全可以去当谈判专家。不管说什么,都会让人下意识答应。
时钟在流走的时光里一格一格地转动着,数摸着两人沉默的时间。大概过了5秒,又可能大概过了5分钟,叶菀佳重重呼出一口气,那口气似乎堆积在山坳的淤泥,顺着水流一起冲走,自此流畅顺遂。
“好。”
她看向裴苏叶,眼神坦然,只是在坦然深处,无人察觉的地方,仍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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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晚上12点,国内刚好下午,叶菀佳拨通了魏潇潇的电话,将这几天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魏潇潇耐心地将每一件事听完,说出最直观的感受:
“可是我觉得,她还是喜欢你。”
“可能吧。”叶菀佳靠坐在床头,指头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被子的蕾丝花边,“那天送我回宿舍的时候,她确实说过,要是我愿意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那你呢?”魏潇潇更在意这个问题,“你还喜欢她吗?”
“呼......”叶菀佳沉沉地叹了口气,目光看向漆黑的窗外,觉得自己的脑海跟这黑夜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是“不喜欢”。
其实是心里仍然喜欢,但嘴上不肯承认。
魏潇潇思考了一下,建议道:“菀佳,我觉得,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理性。你可以试试先跟随你的心走。因为爱情是看感觉的,极致的理性,是谈不好恋爱的。”
这话有理,爱情讲的是情,既然是情,那就不是程序代码,也不是数学公式,是一种无法用理性思维去概括的,在空间里飞速发酵的,不可控制的情愫。
叶菀佳陷入沉思,仍然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索性不去想,转而问:
“你跟小雨怎么样了?”
小雨,蒋时雨,617宿舍的大学霸,保送到伦敦皇家兽医学院,同样,是魏潇潇从大一谈到大五的女朋友。
“分了。”
魏潇潇的声音比想象中冷静,全然不像一个月前,跟叶菀佳打电话通宵哭泣的人。
“没有转圜的余地吗?”叶菀佳觉得可惜。
“没有。”魏潇潇苦笑,“就......她自尊心还是挺强的吧。她留学要30万,我妈给她,她不要,非要拿房子去贷款。那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又很急,有时候说话就那样。反正就......就搞成现在这样了。”
“潇潇。”叶菀佳跟着她一起低落了下去,“可是你那么喜欢她。”
“喜欢没用啊。”
魏潇潇垂下眼睫,叹道:
“以前觉得,喜欢就是全世界,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能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但......喜欢真的,就挺不值钱的。”
叶菀佳追问:“那万一她想复合呢?你会答应吗?”
“不会。”魏潇潇无比清醒,“因为她从来不会主动做什么,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经过精确的计算,不会感情用事。所以我才说,极致的理性,是谈不好恋爱的。”
那天的通话长达半个小时,挂断之后,叶菀佳在床上愣神许久,呆呆地望着窗外。
外面淅淅沥沥,逐渐传来均匀微弱的雨声。心里渐渐冒出一个声音,可能,今晚的雨下过之后,凝滞在半空的乌云就会弥散了吧。
明天,兴许可以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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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刚好周天,实验室放假。
叶菀佳早早起床,去镇中心的咖啡店打工,本想问裴苏叶要不要带什么,比如奶茶或者小吃,但卧室的门却紧紧关着。
起初,她以为裴苏叶太累了,要睡懒觉。谁知傍晚回来,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她发烧了。
在她印象里,裴苏叶没有生过病,顶多只有一次扁桃体发炎。不会像今天这样,整个人烧得晕晕的,无力地坐在床上,连看人的眼神都十分吃力。
叶菀佳站在门边,眼眸流露出关切:“我去给你买药。除了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
裴苏叶瘫坐在床上,长发披垂,惨白的唇用力微笑,却也只勾起一点点察觉不到的弧度:
“不用了,我在网上买了药,应该等下就能到了。”
被拒绝了,叶菀佳心里不怎么舒服,抬头一看,只见这人病得眼睛只能睁开一半,又妥协了一下,转而说:
“那我给你煮点粥。”
裴苏叶的声音十分虚弱,却说:“没关系,我先前起来煮了一点,在电饭煲里,已经好了。”
叶菀佳说:“那我给你盛一碗。”
裴苏叶仍旧说:“不用麻烦了,等我缓一缓,等下有力气了就能起来。”
没关系,不用,经常出现在裴苏叶嘴里的口头禅,却是叶菀佳最厌恶的词汇。
终于,她忍不住怒火,往门框上一靠,语气透着指责:
“所以,你一定要什么事都自己做,别人一点忙都不能帮你是吗?”
裴苏叶愣了一下,抬头看她,却只看到晃动的门扉,以及走向厨房的叶菀佳的背影。
一分钟后,叶菀佳端着粥进来,放上床头柜,用勺子用力搅拌,一面让粥凉下来,一面似乎又在发泄着什么。
“你总是这样。”
叶菀佳的语气虽没有多重,但也透着埋怨。眼睛盯着煮烂的白粥,接着往下说:
“遇到事情只想一个人解决,解决不了就逃走。从来不找别人帮忙,也从来不跟别人提要求。你不知道,这样会让身边的人很难受吗?好像跟你的人生隔了十万八千里,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参与。你以为这样就是对别人好吗?”
她说出来了,至今仍旧没有跟裴苏叶复合的真正原因,埋在她内心深处的芒刺。
可是,说完又怎样呢?裴苏叶的性格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向别人提要求,这是二十几年来的习惯,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改变?
“算了,反正我说了你也——”
“——可以抱我一下吗?”
声音很轻,打断叶菀佳的话,像阳台的风扫过绒毛,微弱、模糊,但好像又真的说了什么。
叶菀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床头的眼神充满疑惑:
“你说什么?”
裴苏叶脉脉地望着她,细腻的皮肤在灯下十分莹白,苍白的唇又动了一下:“可以抱我一下吗?”
这下,叶菀佳却是每一个字都听清了。仓促地避开眼神,摸了下鼻子:
“那个,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了。”
裴苏叶的头微微一偏,回到记忆中的宠溺,缓缓说:
“你不是说,要我提要求吗?我现在只有这一个愿望。”
不是要求。
她想要叶菀佳一个主动的拥抱,这个拥抱,不是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