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玉有一点是说对了的,楚岚夕的确对她印象深刻,但这印象是好是坏,就很难说了。
因为被傅锦玉气到了,楚岚夕也不在街上多逛了,去点香阁买了几包点心便准备回去了。
然而走到街口,却被听见旁边卖布的姑娘吆喝着:“新出的花样,新出的面料,快来看看啊!”
她注意到楚岚夕的目光,便是笑着问道:“夫人,要买布吗?我们这儿刚进了一批新布,料子花样都是顶好的。”
时风接了话:“我们夫人眼光高,寻常的布料入不了眼。”
那姑娘手中团扇一摇:“您放心,我们家的布啊,绝对能入您的眼,不信的话,您进来瞧瞧。”
楚岚夕嘱咐道:“时风,你进店里看看吧,我累了,先回去了。”
“是。”时风应了声,随那姑娘一并入了布庄。
楚岚夕回宫后等了半晌,先回来的却是时风,她心中暗暗一叹,也不知那傅锦玉带着奕儿在玩什么,竟能让她整天不归家。
“如何?”
时风缓缓答道:“派去赈灾的大臣是个五品官,名‘孙笠’,虽然在皇城里看着老实本分的,可到了霖州,却成了个鱼肉乡里的贪官。”
楚岚夕端着茶呷了一口:“归舟怎么说?”
时风道:“公子说以陛下的眼光,是绝对看得出来的孙笠此人表里不一的,如此还是要派他去,想必是故意为下一人造势用的。”
楚岚夕颔首表示赞同:“但此事有利有弊,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把一块馅儿饼白白给人的,指定在馅儿饼里藏了毒。”
“公子亦是如此说得。”
时雨眨了下眼睛,问道:“那我们还要让殿下去吗?”
楚岚夕揉了揉小丫头的头,解释道:“眼下已经不是我们让不让的问题,而是他们肯不肯放过奕儿的问题了。”
时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楚岚夕又道:“这个问题那老东西明摆着是要留给奕儿的,可太子和三殿下怎么如此轻易就罢休呢?”
她忧心忡忡,喟叹道:“只怕去霖州的路上藏满了危机。”
不,何止是危机,那应该是杀机。
时风宽慰道:“娘娘莫要担心,殿下聪慧,再加上公子会在路上暗中保护,殿下不会出事的。”
楚岚夕依旧皱着眉头:“若单单只是三皇子那个蠢货,倒是不足为惧,只是怕这次那个危险的毒妇要出手。”
听着楚岚夕对于那个女人的评价,时风哭笑不得,但是也没有否认。
那个女人……的确很危险,也很狠毒。
——
此刻,楚岚夕嘴里的“毒妇”正坐在花园里赏花,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了,飞雪迎夏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大片叶子,不过零星顶着几朵黄了边的花。
她伸手,指尖拂过一片花瓣:“正儿今日在忙什么?”
侍女恭敬道:“太子殿下今日休沐,待在府里并未出来。”
徐梦娴眉头一蹙,指尖捻过一片花瓣,有些不悦:“怕不是又是在陪着那个小妾?”
侍女不敢吭声。
徐梦娴瞧了瞧指尖染上的汁水,掏出手绢擦了擦,而后随手将手绢交给了另一个侍女。
“皇后娘娘,两位徐大人来了,”小太监匆忙来报,“正在大殿里等着您呢。”
徐梦娴听见父亲和兄长到来,并没有多欢喜,她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大殿走出。
徐老年事已高,但精神倒是不错的,满面红光。
他二人见了徐梦娴,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
“父亲大哥快起,”徐梦娴将两人扶起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这等虚礼,你我家人之间就不必了。”
徐老一板一眼道:“礼不可废。”
徐兄亦是点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徐梦娴没说什么了,只是请两人坐下。
“父亲和大哥此番所为何事?”徐梦娴也不和他们弯弯绕绕了,倒不是徐老他们不喜欢客套,只是家人之间,应该有话直说。
这是徐老从小就教导她和徐兄的。
徐老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并没有立即开口,徐梦娴心领神会,挥手示意站着的宫人们全都离开。
待人走干净后,徐老才道:“娘娘应该知道,陛下已经偏向那位了吧?下一位赈灾的人选,不出意外就是那位了。”
徐梦娴淡定地掀了掀眼皮:“父亲的意思是?”
总不会是叫她去吹枕边风吧?
且莫说她和那位虚伪的帝王关系一般,便是关系甚好,以他自私自利的性子,怕也不会改变主意。
徐老缓缓道:“你毕竟是皇后,陛下总是念着几分情意的,便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太子殿下,为徐家想想。”
徐梦娴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神色:“父亲所言极是。”
徐老满意地捋了捋胡子,端起茶杯呷了几口,不再说什么了。
徐兄淡淡地开口:“去霖州的路不好走,狭窄又陡峭,那位去赈灾,怕是很难安然无恙的回来。”
徐梦娴放在腿上的指尖轻轻一蜷,但脸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不过淡淡一句:“全凭兄长安排。”
徐老对于徐梦娴的态度十分满意,难得面上有了些许悦色。
只是他又想到了什么,面色显得有些严厉:“太子殿下似乎颇为满意一个小妾?担大任者,不可纵于情.色,更不可儿女情长。”
徐梦娴知道他们不清楚那小妾的真实身份,毕竟被自己掩盖了,而对于父亲的话,她也是早就猜到了,并不觉得惊讶。
“女儿会说他的。”
徐老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冷冷地道:“皇后娘娘为人母,应当以身作则。”
徐梦娴知道他指的什么,无非是讽刺她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她突然很无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喜欢祁朔呢?她一早就看透他了,怎么会喜欢呢?她想要的不过是……那份偏爱罢了。
但是徐梦娴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听着,看着有点像是觉得不好意思。
徐兄和徐老说完那些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一家人本来关系就淡薄,后来入了宫,某位陛下因为心上人有个没血缘的弟弟,暗暗吃醋,便是减少了后宫家眷来探望的次数。这对楚岚夕有没有影响,徐梦娴不清楚,但这倒是让她和徐家的关系更淡了。
可她还是徐家出来的。
因为没什么话可讲了,徐老和徐兄没多久便离开了。
徐梦娴摸了摸尚温的茶杯,突然开口道:“备车,去太子府。”
徐梦娴换了身便装,坐着马车,低调地离开了皇宫。
徐梦娴虽然可以随时外出,但她身为皇后,每日有一大堆事物要处理,她又不喜热闹,故而鲜少出宫。
马车行过长街,徐梦娴掀开帘子看了看,突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头的一个小贩处,似乎是正在买糖糕,老板说了句什么,女子把头靠在“男子”肩上,笑嘻嘻地说了什么,“男子”没说话,只是红了耳尖。
虽然看不清脸,但徐梦娴还是认了出来。
马车路过两人时,徐梦娴看清了祁君奕眼底的神情——像是开了满山的花,欢喜得快要溢出来。
徐梦娴突然一怔,她好似在哪里看过相似的眼神……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位潇洒自在的将门之女动了心,总是看着那位不受宠的九皇子笑,眼底的神色……
她放下车帘,不愿再去多想。
马车很快就到了太子府门口,徐梦娴为免惹来麻烦,便是戴着幕篱,她被侍女牵着下了马车,示意侍女去敲门。
门开了,但看门的小厮并不认识徐梦娴,只是客客气气地问道:“夫人找谁?”
徐梦娴没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令牌,在小厮眼前晃了下,又低调地收了回去。
毕竟是在太子府做了多年事的,那小厮见多识广,当下便明白是宫里来的大人物,忙道:“夫人请进,我这便去通知太子殿下。”
“不必了,”徐梦娴摆了摆手,“你直接带本……我去见太子,不必提前通报。”
那小厮有些犹豫。
徐梦娴又道:“只管带路,出了事不会怪罪在你身上的。”
那小厮见权衡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走过庭院,穿过回廊,小厮领着徐梦娴三人到了一座小院门口,虽然关着门,可门里女子清脆的笑声还是传到了几人耳朵里。
徐梦娴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书“芙蓉院”三个大字,竟还是祁闵正的字迹。
就那般在意?
徐梦娴无法理解,不只是她,就连徐家人也不理解。
那小厮怯怯地道:“太子殿下不喜旁人打搅……”
“无碍。”徐梦娴丝毫不理会那小厮,径直推门而入。
小厮想跟上去,却被徐梦娴的两个侍女拦住了,她们还顺手合上了门。
小院的布置极为用心,翠竹花圃,假山小池,墙角还种着几棵芙蓉树。太子府修建时是徐梦娴画的图,她记得没有种过芙蓉树,这分明是太子后来添上的。
“正儿。”她唤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
祁闵正和阮芙都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都惊住了,但祁闵正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拉着阮芙行礼。
“见过母后。”两人异口同声道。
阮芙没觉得任何不妥,可祁闵正心中却一紧,连忙抬头看向徐梦娴,生怕她就生气了,毕竟她一直不喜欢阮芙。
但徐梦娴却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让他二人起身,然后缓缓坐到了石桌上。
祁闵正见周围没有下人,就轻轻扯了一下阮芙,示意她去倒茶。对这些事素来不懂的阮芙后知后觉,连忙为她倒了杯茶。
徐梦娴接了,却没喝,她轻描淡写地乜了阮芙一眼,而后看向祁闵正,正要说什么,一只雪白的团子却突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竖着耳朵,跳到了徐梦娴脚边,还特别大胆的把一只脚搭在了徐梦娴的鞋上。
祁闵正和阮芙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前者怕徐梦娴迁怒阮芙,后者怕小兔子出事。
可徐梦娴只是垂眸看着。
片刻后,她俯身,摸了一下小兔子的头。
指尖下是柔软的毛发,舒服而温暖。
徐梦娴突然想起来,她年少时,似乎也有过一只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