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将丹囊递给他, 涩声请求道,“太乙师伯, 请将化血刀的解药给哪吒师弟服下。”

  太乙微微皱起眉, 凝眸看向丹囊,却没有伸手去接。半晌, 叹了口气,道,“迟了……”

  杨戬身形一晃,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吒……他……”

  “没有死,不过和死了也差不多。”

  太乙说完, 转身向金光洞走去。

  杨戬进到洞内深处莲池前,才知道太乙说的是什么意思。

  金光洞的莲池原本碧藕娇花, 无论四季,常年争开不败, 萦绕着淡淡芙蕖芳香, 然而如今偌大的池面,却只是三三两两簇拥着些残枝败叶, 水池最深处是一朵极大的红莲花骨朵,花瓣紧紧合拢着,像一个花苞暖房。

  杨戬赶回汜水关的时候,无数次设想过下次见到宝贝师弟该怎么面对,他有想过直接嘘寒问暖喂他解药亲自为他疗伤,也有想过给他脸色警告让他切切反省, 下次切不可托大首战冒险迎战手下败将,甚至想过亲自动手打他小屁股几下让他深深记得这次教训,然而面前这一切都不是他真正遇上的场景,透过重重黑气,他看到的是死亡!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一切情愫都是虚无。

  杨戬以天目透视那重重结护障界花瓣,只见到花苞蕊床里仰躺着一个小小的少年身躯。哪吒师弟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全无如一具人偶艳/尸,连太乙的仙家洞府也掩盖不住他遍身血儽死气。

  杨戬大惊之下,猛然回头问道,“太乙师伯,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哪吒生机全无?除了解药,还需要什么灵丹妙药,请不吝吩咐杨戬!我必定会想办法为他做到。”

  太乙真人见他真情流露,总算肯给个好脸色了,叹道,“哪吒与常人不同,他的魂魄曾经被李靖打散过一次,全仗莲身重聚生躯。这次化血刀太过霸道,竟然打伤了他的莲身,连累魂魄破散。这孩子被金霞童子带回来的时候,半身已经现了莲花瓣儿。——修复残魂与莲体合一之术本是逆天禁咒,无论是靠他自己还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师父,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再施出第二次了。因此我只能将他放在他当年重生的莲池

  杨戬闻言,却是颇为镇定,轻声问道,“您一定会有办法救哪吒师弟的,是吗?”

  “是的。”太乙难得没有刺他几句,轻声沉吟道,“最好的法子,就是他放弃莲身,做回灵珠子,回归玉虚九重高塔,从此天地间再无哪吒。”

  杨戬的脸色猛地转为煞白,不吭声。

  “他以前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一直讨厌做人,因为人心散乱,规矩又太多,他始终异类入道,无法合群。但是不知道为何,现在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作为哪吒的过往了,因此,他的元神一直在苦苦挣扎……”太乙真人徐徐补充道。

  杨戬凤眸含泪,郑重地说道,“还请师伯明示。”

  “哪吒的元神本体是灵珠子,灵魄元力远比其他生灵强大,因此只要他能再次忍受一遍魂魄复原之苦,便能激活莲身自救禁术。只是禁术便是禁术,他莲身被化血刀重伤,为让魂魄归位,这修复的逆天痛苦,比上次神魂割裂再拼合的痛楚更甚一倍,并非他当下修为的灵珠元神可以承受,除非有亲密之人可以替代他承受禁术痛苦,而这法子冒险过甚……”

  “师伯,可不可以让我试试替代他?”

  太乙横了他一眼,“连身为他的师父,我都无法尝试替代。以本体而言,误入红尘,已令灵珠无辜蒙尘;以人伦而言,哪吒重生之前,年方七岁,还是孩童之身;重生之后,虽是少年躯体,实则永远无法发身成长,注定单身独行于世……因此我们都没有想过,他会有需要亲密如道侣之人的一天……”

  杨戬闻言,单膝跪地,诚恳的说道,“师伯,我愿求得哪吒师弟为我的道侣。我早就和师尊坦诚过自己的心意,只是封神前途漫漫,并不想现下就确定对哪吒坦言,反而让他受惊,无法护他周全。如今事况紧急,若是师伯肯允许我护佑师弟,我杨某对天发誓,至天地消亡尽头,必不会对哪吒师弟怀有二心!”

  “师伯,求您打开莲花。”杨戬恭敬而不失强硬的请求道。

  太乙见他如此坚决,只得一挥拂尘,只见巨莲花瓣缓缓开放。

  杨戬飞到花蕊床上,目光温柔的看着小师弟。

  随着他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哪吒苍白不醒的面容,哪吒眉间那滴独一无二的朱砂痣也显露出来,娇艳欲滴,极为醒目。

  太乙原本伤心纠结,此刻见到那滴精血,怔了一怔,怒吼道,“你这臭小子!”

  太乙扬起拂尘,就要向杨戬身上击打去。

  见师伯生气了,杨戬忙解释道,“上次燃灯老师宫里的琉璃灯灵作怪,附身于“殷郊”身上,用番天印攻击西岐城,被哪吒师弟拦下,师弟冲锋在前,被番天印逼得燃尽灵力,几至天人五衰,因此我急中生智,斗胆在他体内藏了一滴精血,救他快速恢复元气,师弟他对此并不知情。”

  太乙真人脸色稍微转晴些,幸好不是两人真的有了不可告人的私情,否则自己家养的小莲花,竟然早就被玉鼎家的坏徒弟打上了玷污记号,自己居然对此一无所知,想想真是谋杀师侄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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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重莲瓣次第合上,杨戬在莲蕊床上躺下,与哪吒肩并肩,握住他的手,合上眼微笑道,“哪吒师弟,我来了。”

  他却又痴性发作,仗着师尊他们都看不见,低头将哪吒那戴着小小乾坤圈的一只玉手,举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温柔的笑道,“哪吒师弟,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很欢喜你。我想,这要是个女孩子,该带去给我娘看,作我的媳妇儿……哪吒师弟,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你戴金圈更好看的人了!”

  冰与火交织的水光在他眼中流动,说完,他猛然发动神识,毅然入侵下坠到哪吒识海最深处。

  哪吒的识海里,皆是

  被真君师兄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哪吒神识为之一清,不可思议的抬眸看向杨戬。

  杨戬看他一眼,端丽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笑意,随即示意他抱元守一,勿动妄念。哪吒和他神识相通,无需言语,便可知道彼此心思,见他来救,心神为之一振,立刻盘腿跌坐在他怀里,拇指和中指拈起一个小小的灵诀,低眉合目,专心运转灵力,对抗体内因化血刀诱发的重重毒血煞。

  巨莲外界,太乙见进展顺利,立刻将拂尘一挥,一颗丹药被送到巨莲上空,药力丝丝缕缕垂送下来,如万千丝线般钻入哪吒体内。

  哪吒莲体吸收药力,四肢百骸藕丝具现,千百散乱魂魄灵体微光,沿着这些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丝线,飞快的凝聚汇流回他躯体上,骨肉相缠,密密如丝线巧缝,重新修补他被化血刀重伤的体魄,而这撕裂魂体至微小颗粒又再拼合的痛楚,这次全都因清源师兄的来到,源源不断的转移到了杨戬身上……

  哪吒的识海中,杨戬调转全身灵力,将玄功运转到极致,尽职尽责的守护着宝贝师弟,助他炼化识海血孽毒气,虽然面上若无其事,然而他的肉身,却是在剧烈的痛楚中微微颤抖,额上汗滴如雨,逐渐变得面如金纸。

  他是知道魂体合一的禁术痛苦,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然而,想到宝贝师弟便是如此与天挣命的,便不能不更努力一点,为哪吒救下这一片好不容易夺回的生机。

  太乙在外面看得颇为不忍,知道即使以杨戬玄功有成,面对魂魄复原之禁术,由他承接所有,还是太过辛苦!然而此刻若不忍心,不但哪吒会功亏一篑,也不免辜负了杨戬对宝贝徒儿的一片真心,因此只能狠狠心,继续驱动药力,加快驱毒复原疗程……

  如此过了廿个时辰,哪吒是最先承受不住的,他捏紧的手诀猛地松开,吐出一口黑血,向后一仰,倒在了杨戬怀里。

  杨戬全身疼痛犹如被人斩成寸断,全靠过人的玄功意志勉强维持神智清醒。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这么疼,此刻见宝贝师

  巨莲上空猛地精光大作,先天红莲的威力得以重启爆发,瞬间接管了整个莲池。

  太乙心道“成了”,拂尘一挥,喝道,“哪吒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莲瓣猛地合拢。莲池水面波纹猛的摇曳了一下,随即化为平静一片,碧叶粉荷飞速长了出来,瞬间长满了莲池,生机勃勃。

  巨大的莲芯中,哪吒率先苏醒了过来,他正要坐起身,却讶然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杨二哥紧紧的抓在手中,杨戬依然昏迷不醒,额间天目迸裂,流淌出一行鲜血,在他仿佛玉石雕刻的俊美容颜上显得格外刺目。

  识海中苦苦挣扎的记忆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此刻越是魂体安定,越是惭愧自责,更多的是对杨二哥牺牲自己的伤心痛惜,他将身子伏在杨戬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分外安心,千言万语,只化成好小声的一句,

  “杨二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见杨戬剑眉微微蹙起,想必很是难受,哪吒连忙以唇相接,口对口哺了几口元气给他。元气对修真之人极为重要,以往他和杨二哥亲近之时,总是克制不住自己近妖的本性,情不自禁的吸/吮杨戬精纯元气,如今是该自己回报一二的时候了。

  杨戬其实已经慢慢醒过来了,虽然周身剧痛,但是感知到宝贝师弟被救回来了,分外欣慰,还闭着双眼,只是因为鬼门关走了一遭太疲倦,不想睁开眼而已,不料蠢萌师弟竟然将自己送上来,此举令他差点破功,原本只是唇与唇自发的轻浅接触,最后却变成身心合一的亲/密/热/吻。

  巨莲花瓣一片片次第怒放,现出蕊床中熠丽如画的玉虚师兄弟,他们正旁若无人的互相亲吻,抵/死/缠/绵,浑然难分难解,置外界与太乙真人如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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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乙轻轻叹了口气,不想再说什么,看了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玉鼎真人,挥了挥手,说道,“走罢。”

  玉鼎真人无言的跟了出去,直到洞外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

  太乙斜睨他,“傻瓜……若非我默许,你的徒弟怎么可能碰得到我徒弟的一根头发丝儿。师尊真要怪罪,也是我当师兄的领罪为先……不过说起来,为什么杨戬和你如此不同?”

  玉鼎真人唇角上勾,眼中异彩滑过,笑道,“师兄……你那徒弟和你却是别无二样,让人又爱又恨。”

  两人迎风并肩而立,袍袖相拂,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