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殿上, 玉鼎真人刚和陆压讲完话,忽然心念一动, 抬眼望天。

  陆压叹道, “玉鼎道兄果然不凡,天庭有娇客姗姗来迟, 然而刚刚听到你的话,却是又走了。”

  燃灯道人在旁微笑道,“全仗陆道兄道行高深, 雾露乾坤网已经是用不上了。”

  众金仙修为不一,有些根本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有些明白的,却是默然不语。

  杨戬骑着白马, 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向祭台奔去,同时默运玄功, 却是将神息借天目之力,扩展到最大, 这样天上地下若有人借飞云或五行遁术经过, 便瞒不过他的天眼。

  忽然他一个鱼跃,从马上跳了下来, 取出一个布袋,从中取出十几束荀草,就地一撒,喝道,“疾!”

  ——平地升起一座营帐,在夜色中影影绰绰看起来和闻太师的军营几乎一致无二。他又将身一摇, 变作闻仲模样,坐在中军帐中。荀草们化作商营官兵,来往巡视。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在那高空月光邈射,层层星云之上,杨戬天目神力不能所及的地方,却是翩然玉立着一位霓裳羽绡衣仙子,那仙子不过人间二八少女模样,生得冰肌玉骨,容色娇艳无双,此时她正颇感兴趣的看着下方杨戬施法。她的身后跟着一名霞衣老妪,四名女童,四名金瓜侍卫,人数虽多,却是肃静如空。

  “公主,走吧,我们该回天庭复命了。” 老妪催道。

  “嬷嬷,我想再看看。”少女轻启朱唇。

  老妪大吃一惊,“公主殿下,你怎么可以贪看红尘?陛下有严令,这凡俗人世举国改朝换代之争,也是天下道统大洗盘的混战之时,我等切不可主动介入商周阐截二教之战,除非他们主动来天宫求助!既然雾露乾坤网阐教仙师们已经不需要了,我们自然是能早走一刻是一刻。再说,陛下亲自教诲过你皇权制衡天地无极之道,难道公主今日不愿遵从了吗?”

  龙吉公主回头对她撒娇,“嬷嬷,看你说的,父皇母后的教诲,龙吉哪里敢忘!只是既然杨戬表哥亲自施展神功变化成闻太师,意图骗取箭书,我总是难免好奇,看看他会如何应对赵公明的两名高徒

  老妪叹了口气,“好吧,不过绝对不可以出手偏帮一方!陛下说过……今日此战实乃阐截两教三代首席弟子生死之战,不管是哪方上了封神榜,对我们天庭都是好事……我们只能等结果!”

  “一定不会是杨戬表哥!”龙吉公主说。

  老妪又叹了口气。这位公主生就天皇贵胄,眼高于顶,自幼被王母娘娘养于瑶池,平时和杨婵玩得极好。她虽是二圣结合所生,天资却是平平,既无其父玉皇天帝制衡天下掌控皇权之道的手腕和决心,又无其母王母娘娘令随法行言出曰旨的刑律法则伴身,只胜在活泼可爱,乖巧听话。因整日被杨婵那人神混血的野妮子说“我二哥怎么怎么好”,又被带着经常用天镜偷看玉泉山戬随伺其师生活,因杨戬相貌俊美,行事又温柔稳妥,竟渐渐对其起了女儿家的情愫心思,如今年纪渐长,越发不可收拾。

  杨戬在玉泉山修行两百年,期间杨婵在王母娘娘同意之下,也带着龙吉公主去看过他两次。然而杨戬外表温柔,骨子里却最是执烈,不知道是不是因跟随玉石成仙的玉鼎真人修习玄功,他只是一直专心修行追求极致力量,情绪也渐渐习惯不外露,对任何人都是温柔的冷淡着,即使贵为公主,亦不放在他眼里,两次匆匆见面,也只有对幼妹略有关爱之辞。龙吉公主对这样一个天生傲骨的男人感兴趣,绝对不会是天庭之幸!

  此时赵公明的两名弟子陈九公、姚少司已经抢了箭书,他们土遁中见前面已是商周军营,夜色昏暗中分辨不清,不疑有它,便报入营中。“闻太师”急忙召他们上前,问道:“你们抢书的情况如何了?”

  两名弟子绘声绘色的说道,“弟子们奉命去抢书,看到姜子牙正在行妖术的时候,弟子们等在他拜下去的一刻,将书劈手抢回。怕耽误师父性命,连他姜某人的命都来不及要,就匆忙赶回了。”

  “闻太师”闻言大喜,对两人说:“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快将书拿上来。”

  两人将书献上。

  “闻太师”接过书借着烛火仔细看了看,确信无误,这才放于袖内,说道:“我带去给姚道兄看一下如何破解此术,你们先去后方回复

  两人人转身往后营走,一掀开营帐,只见面前好大一块荒芜空地,同时听到脑后一声雷响,急忙回头,早不见了大营,两人站的地方,却是硕大一个山谷,杂草丛生而已。

  “不好!我们中了敌人奸计。”陈九公先反应过来,双手剑出鞘,向空中劈去。

  空气中仿佛波浪一阵晃动,杨戬的身形从虚空中显现出来,他一枪接住陈九公的攻势,长笑道,“两位高徒是不是还舍不得本太师?”

  姚少司也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立刻上前围攻。两人虽然单打独斗武技略逊杨戬一筹,但是两人毕竟是碧游宫三代嫡传弟子,当下四剑按“地水火风”组成一个高妙剑阵,进退毫无破绽,杨戬一时也脱不了身。

  就在双方缠斗之际,空中突然风火二轮飞快袭来,仿佛两颗带着火焰的流星,转眼到了眼前。与此同时,哪吒一枪递到陈九公面门,转瞬已经解了杨戬困局。却是哪吒发现姜师叔箭书已经被抢,追过来了。

  杨戬见哪吒来了,精神一振,一杆长/枪大蟒一般,使得万军莫入。陈九公、姚少司本就不是杨戬的敌手,又被哪吒这尊杀神赶上,哪里还能匹敌,姚少司一个不慎,竟被哪吒一枪/刺入协下,当场死去,只是他到底是赵公明的爱徒,元神死撑着不往封神台飘去。

  陈九公眼看师弟惨死,自己独自一人已无转败为胜机会,痛呼一声,突然面目狰狞,全身骨骼格格作响。

  杨戬喝道,“不好,哪吒快退开,他要自爆仙体!”顺手将箭书塞到哪吒手中,催动法力,竟是要强行加速送哪吒走。

  实则能退到哪里去?——仙体自爆,是修道之人以元神散灭作为引源代价,以全身灵力对周遭进行无差别攻击。以陈九公金仙修为,至少可以毁掉这一整座山头!——他拼死自爆,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正是眼看被杨戬诓骗去的箭书抢不回来,索性拼着元神湮灭的代价,将箭书靠仙体自爆之力一起毁掉,这样至少可以回报师父,保住赵公明的生命,连带着师弟魂消魄散不能留下这一线生机,却也是顾不得了!而与之相反,杨戬却是将全身法力催动到哪吒师弟身上,意欲送其脱困,竟

  老妪在上方看到此两人行事手段如此决绝,叹道,“不愧是两宫嫡传三代弟子,果然都有其师勇烈之风,这下便是两败俱伤,都不为瓦全了!我们此行,看到如此青年英杰,也是不枉此行了。陛下此番看走眼了。我们走罢。”

  见这下异变陡生,龙吉公主檀口惊呼一声,取出四海瓶就想动手救人,被老妪死死阻住。

  “殿下,且再看看。别忘了我们万万不可直接插手两教战事的规矩!”

  她一声令下,四名金瓜侍卫站到公主身前,化出云盾防范,就怕金仙自爆威力伤到云上公主的万金仙体。

  山谷地面上。

  哪吒听到杨戬命令,用力打开杨戬的手,不退反进,解下混天绫,展颜一笑,说道,“杨二哥,我哪吒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想一个人当英雄,我偏不让你当!……你说过的,还要带我一起去游历天下呢……”

  随着他的话语,混天绫飘转在空中,首尾相交,越飞越快,倏的化做一个柔软的巨大红绸带球,将他和杨戬两人卷入其中。

  与此同时,只听“轰”的一声,陈九公自爆仙体,连带着姚少司元神扑了上来加剧其威力。山谷中生起一朵巨大的紫色蘑菇云,破坏威力直冲云霄!四名金瓜侍卫不得不运足全身灵力,防止这可怖的破坏力袭击到云上公主这边。

  混天绫原本即使被剪短了也能自动修复,然而金仙仙体自爆之力何其暴虐,它被爆体之力击碎成纸片般一片片纷零飘落,随即又一次次迅速修复上升,远远望去,便如一朵朵血色花瓣在空中团团飞舞,只是始终碎而不落,反而运转得越发快速,将飞逸的狂暴灵力为他们俩挡在圈外。——在云上看下来,在金仙自爆产生的惊涛骇浪冲力里,它就像一朵巨大旋转的血色红莲,凄美无比!

  “混天绫,至阴至柔,可以绑缚敌人,可以翻江倒海,也可以变化防护,是我的伴生法宝。师父以前老是诟病我总把它这顶级防护法宝误当成攻击法宝用,我以前确实是不明白怎么用它防护,现在却是知道了……因为,我有了要保护的东西,就算为此拼了命,我也会战斗下去……”

  杨戬心痛如焚,一把抱住哪吒躯体。他知道这混天绫是哪吒师弟的本命法宝,哪吒以全身灵力催动混天绫防御之力,实在是在燃烧自己生命来保护他。这混天绫破碎绸瓣在两人身外狂乱飞舞,在他眼中看过去,便如故国血海一般。

  混天绫越转越快,不断被撕裂又复合,造成哪吒神魂上的痛苦,不啻于万刀凌迟。在杨戬的怀抱里,哪吒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就此晕死过去。

  “啊——”,杨戬仰天长啸痛呼一声,心神激荡,猛然睁开额上天目。那天目金光如火炬,竟然射透了混天绫,天人交感,竟引动一方天象,风云突变,神鬼惊嚎。

  龙吉公主眼中含泪,握着四海瓶的手却慢慢垂下,动弹不得。

  天降异象,警告了所有亲眼见证此情此景的人!

  ——这是他们师兄弟俩的战役,熬过去就是生,否则就是死!

  ——也是情劫具像!

  ……

  山谷渐渐归于平静,只是已经不复先时模样。周围的山头都被摧平,谷中尽是赤峰碎石,不复绿意。

  杨戬紧紧抱着哪吒,单膝跪在地上。混天绫落在他们身边,化成一瓣瓣红藕香残。

  “师弟……”他低垂着头,喃喃的唤道,忽然低头吻上哪吒苍白的唇瓣。

  他脑中已是一片茫然,起初只是本能的以唇厮磨着师弟冰冷的唇,忽然觉出异样。哪吒虽然双眸依然紧闭,却是逐渐有了细缓呼吸,接纳着他的唇也开始细细的吸吮他口中元气,只是唇齿间有些哽咽,肌体间透出幽幽莲香来。

  杨戬不由又惊又喜,知道他为自己体内的玄功灵力吸引,急忙又度了口元气给他。发现有效,当下不管不顾的尽力运行玄功,通体玄明隐隐透出玉石般白光,导入元气至哪吒体内运转十二周天。如此深吻了半刻,他才坐起来,将哪吒按玉虚功法摆成盘膝跌坐,自己坐在一旁护法。混天绫在地上一瓣瓣动了起来,艰难的拼合在一起。

  过了一个时辰,哪吒身体一震,吐出一口浊气

  “杨二哥,刚才我死了吗?”

  杨戬咬牙打了他一下,哽咽道,“我们差点都死了!”

  哪吒吃痛,身体微微一蜷,空中幽香骤盛,咬牙道,“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不顾自身让我先逃命?”

  杨戬眸色加深,说道,“就算二哥我让你先走,我也能保住自己性命。倒是你这个小傻瓜,凭什么……凭什么……”一向伶牙俐齿的清源妙道真君再次哽咽了,他说不下去了,只得闭目再次认命的吻上了师弟的唇瓣。

  星辰天河,贯流绵长;世间万物,以沦以涟……

  龙吉公主望了望星光下忘情拥吻的人儿,掩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我们走吧。”

  老妪不再做声,一行人转身向天宫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天庭有娇客,云上慕深情。——本章都是狗血,见谅。总是忍不住要虐小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