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坤一路使尽全身解数,终于来到乾元山顶,见到了他此生所见最华丽的洞府。

  名为洞府,实乃洞天福地华美宫殿,只见曲径通幽处,一路琼楼玉宇,飞梁画栋,金碧辉煌,奇美华艳,最深处才隐隐可见一金光四射霞气春深的仙人洞府。路边更有一片桃园,灼灼桃华,开得繁盛,添了些世外仙居少见的吉祥瑞奇。

  正在立足艳羡之际,他却看见一名年轻道人从道边的桃树上坐起身来打量他。此人头戴紫金冠,身披馥霞道袍,雪发碧瞳,妖异俊美,清玄之士无此富丽明伦,钟鼎之家无此清逸脱俗,只是长眉斜飞入鬓,神情倨傲,显见得脾气不太好。

  那人见是位自己不认识的道者,似乎极为失望,皱起眉问道,“你是谁?来金光洞做什么?”

  果然此人不仅是脾气不好,竟连打招呼时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乔坤怒从心起,他道行高深,总算记得此行目的,忍住怒气问道,“本尊乃是武夷山白云洞乔坤老爷,特来乾元山寻宝,你又是谁?”

  那人凝眸打量了他一下,噗嗤一声笑出来,悠悠的说道,“不伦不类,原来是一只九头狮子入了散修,也敢口出狂言?不过天道血洗之下,竟保存有此洪荒异种,倒是稀罕。你那九个头,用来炼个战盾想必正好。不过算了,我那乖徒儿向来只爱攻不爱守,不肯用盾剑的。”他说着,语气竟是深为遗憾。

  乔坤被他一眼看破真身,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恃原身法力高深,非准圣级别无法看破其妖身原形,才敢孤身犯险,入山寻宝,不料竟被此人一语道破来历。此人看起来年轻,实力也应当是和自己在伯仲之间的大罗金仙,只怕道行还稍逊自己一筹,可是语气显见得极为傲慢,面对强敌竟有恃无恐。

  “快下山去吧。我看你修行不易,今日便饶恕你擅闯乾元山之罪。若是被我师弟看到,你可就难逃一死了。”那人说完,又自顾自卧回桃树上打盹。

  “谁在背后说我呀?贫道虽无甚慈悲心肠,也没有师兄你好强弑杀吧。”却是一名蓝袍道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桃树前,此人翩

  乔坤又是一惊,此人出现时,自己竟完全无知无觉,道行更在自己和俊美道人之上。

  桃树上那俊美道人看到蓝袍道人,微微一笑,说道,“你来了。”

  他翩然飞下树来。两人四目相交,都露出欣喜释怀笑容,转身携手离去。

  “等等我。”乔坤追上去,眼看他们不疾不徐走在前面,自己离他们并不远,而他们也走得并不快,可是距离却越行越远。

  是桃花阵!乔坤突然领悟,他现出一个狮头化身,威武雄壮,仰天长啸。果然眼前桃花乱舞,原本整齐守在路边的桃树们突然闻声抽动起来,枝叶纷飞,却是很快幻化出另一条路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下山路上,连忙转身追回来。

  先头遇到的俊美道人皱起了秀眉,回头望了望他,说道,“讨厌得很。野道人也敢来这里纠缠不休。”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绣球儿,朝乔坤劈面打过来。

  那绣球儿看着像是孩童玩具,滴溜溜飞到乔坤头上,却是越变越大,现出万千晶面,内饰繁花,五颜六色,幻化万千,看得人目眩神晕。

  等乔坤清醒过来,已经被迫现出了原形,还好死不死的化出了幼时模样,被绣球儿上的五彩飘带束缚住前颈,动弹不得,他那九个狮头一起暴躁的摇头大吼,因为幼体脑袋太重而四肢短小,忽而一头栽在地上。

  俊美道人走过来,也不畏惧他怪相吓人,摸了摸他头顶金毛,笑道,“手感还不错,毛绒绒的,改天做个和你一样的玩偶,哪吒定会喜欢。”

  乔坤见美人如玉,笑意盎然,十指修长如玉葱,不由眼瞳放大。突然,他头顶一痛,竟是被美人运指如刀,剪了毛去,偏这美人极为促狭,收的都是头顶一圈长得最好的绒密金毛,一个头都没有放过。

  乔坤气得几乎要吐血,他平时极为爱护自己皮毛,尤其是脑袋上的一圈金毛代表威严,怎能任人鱼肉!

  “士可杀不可辱。我技不如人,你杀了我算了。何必撸我的毛发欺辱我!”

  “这倒奇了。”俊美道人扬眉笑道,“你未经主人家允许

  乔坤这才明白对方是乾元山的主人太乙真人,心下后悔自己一时色迷心窍,看低对方。因为对宝物的贪念,他竟然忘记对方身为昆仑圣人元始天尊嫡传弟子,又在十二金仙中素有薄名,怎么会任由他欺上门来,不由暗恨自己托大,只怕此番命不久矣。

  “你为何来此?”蓝袍道人也许是心有所感,也许只是见不得师兄和别人笑闹,插嘴问道。他清冷声音如自带剑气,让人心头一凛。

  乔坤不由自主的说了真话,“我听闻乾元山有异宝灵珠即将现世,应劫执掌生杀,兼得灵宝与凶兵之玄妙,得之炼化可证天道,便想来碰碰运气……”

  两名道人听到此语,都是面色一沉。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哪吒为灵珠子化身,落入红尘为顺应天命,杀戮诸神,以完大劫。此为三教圣人善准法旨,世间知情人士寥寥无几,皆为背景高深之士。在这天数混乱,杀劫重重形势下,就算有人可以妙数推断,想也知道不会有胆子轻易透露与他人,否则加速逼成大劫,得不偿失。数年以前即使太乙真人忧心爱徒下凡前程,不惜任性以三千年同行情谊逼迫玉鼎真人妙算解谛,也无法探知天机一鳞半爪,反而造成彼此之间不必要的惆怅怨恨。此刻虽然两情已解,但因天数混乱,却是更无法找出是谁刻意将哪吒真身泄密,意在作甚,为何连远在武夷山的无名散修都被惊动前来?又或者对方是想趁机浑水摸鱼,故意搅乱这封神死局?

  半晌,太乙真人吊起碧瞳,恨恨的说,“乾元山宝物众多,师尊尚在坐镇玉虚,贫道倒是没有想到有谁敢觊觎灵珠子,造出此等乱世谣言!真是……真是,让我知道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是谁告诉你此事的?”蓝袍道人眸色一暗,又问乔坤。

  “何必与他废话?” 太乙真人伸手向乔坤头上抓来。

  乔坤已是甚为后悔,只当他要杀狮灭口,当下连忙伏地告饶道,“两位道兄饶命,贫道被人蛊惑,一时心动,这才起了贪念……那人是……那人是……”他全身僵硬,却惊骇的发现自己用

  眼见那只仿佛雪水凝成的玉手越靠越近,他闭上眼睛,心道,“吾命此番休矣。”

  不料却觉脑袋一轻,睁开眼睛,只见太乙真人手上抓着一团黑雾,显见是刚从他脑袋里搜出来的。

  “是心线蛊,利用贪念迷惑元神。妖修道心不稳,最易中招。只是此乃邪魔左道之术,无迹无踪,施蛊之人有意加了禁言术,若要得知前因后果参详,只怕会毁了他元神。”蓝袍道人仔细观之,静静地说道。

  乔坤此时已是神志清明,知道自己被人利用,而对方救了自己,心下感激,道谢道,“多谢两位道兄相救,若非太乙道兄出手,我只怕到现在还被恶人蛊惑。”他心下还有些忐忑不安,知道自己被人暗算,不由得深恨。此时他已知这俊美道人就是乾元山主人太乙道人本尊,此番因果必然欠下了。不过玉虚宫圣人门下有十二嫡传金仙,却不知另一位蓝袍道人是其中哪一位。

  “道兄不用道谢。”蓝袍道人温言道,“若非太乙怜你,你又本性纯良,未造不可挽回之恶业,今日之事,必定不得善终。”

  太乙真人将黑雾打散,又挥手收了绣球儿,笑道,“道兄聪慧明理,一点即通,贫道佩服。这玩意儿是我徒弟哪吒小时候的爱物,可惜他长大后就嫌太过孩子气再不肯佩戴了。没想到你现化原形幼体,戴上去倒是蛮可爱的……”他边说边双眸炯炯看向乔坤。

  太乙真人生平对幼妖和宝物都有些让其他金仙看不过眼的偏执,若非一向非要在玉鼎真人面前勉强摆出个师兄架子,他也就想顺势哄骗乔坤留在山上变回幼狮状,供他撸毛玩宠一段时间了。

  ——然而乔坤是只有坚定向道之心的九头狮子,并不想给他人做玩宠,当下坚定拒绝了再变一次九头小狮子给他看的隐晦要求,保持着人形木木的道谢。

  太乙真人见他不肯迁就,言语中便有些失望,说道,“既然道兄已经摆脱蛊咒,这便早日下山去吧。”他想了想,看在对方原形古怪可爱的份上又加了一句,“如今三界大乱,天道层层混淆,你切不可再生贪念,留恋红尘,以致下山遭劫。”

  乔坤感激地给他

  太乙真人顺口答道,“这是自然。”

  玉鼎真人听他们对答,心中一动,知道因果已生,他掐指一算,却不可探知深浅,想必因为太乙真人亲身伴在身侧,牵涉过于亲密所致。

  太乙不善卜算之术,见乔坤一步三回头的走远,噗嗤一笑,偏过头来问他,“师弟可是算出了什么?”

  玉鼎真人见他面如桃花,如同相交三千年以来一样宜喜宜嗔,令人百看不厌,不禁微微笑道,“没有。贫道只知此番师兄与此人结下善果,将来必定会给你带来好运……”

  太乙拊掌大笑,“师弟玉石之心,一向最是清冷,多年不见,怎么忽然嘴甜了?难道收了个了不得的徒弟,便连言语也学会温柔些了?可是贫道向来只闻蝙蝠祥瑞,从来不闻狮子也会送礼,可见你这阴阳卜算之术,有待精进,为兄指点不足,心中有愧呀。”他口出嘲讽,语气却是一派祥和,显见得心情甚好。

  玉鼎真人立在琼楼玉宇间,微笑着听师兄一如既往孩子气的争上风言语。微风吹过,他们袍袖相拂,身后云雾缥缈……乾元山桃华灼灼,他却觉得远不如此人笑容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