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繁华,并非雷州可比的,贾赦一开始被关在宫里,后来又远走粤广,其实一直都没什么机会在京城里好好逛逛。

  贾代善把小林放在他身边作贴身侍卫,这会子出宫小林也跟着他。

  小林和寿昌侯有亲戚关系,生得略有一点点像,俱是清秀的相貌,他就发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世子今日不停地在打量他……的脸。

  “可是属下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小林的官话说得还带着江南强调,不是字正腔圆那种。

  贾赦勒马,“调头,先去保龄侯府。”

  他得先去看看那个林家小海长得什么样子。

  林海拜了史老侯爷做老师,一直寄居在保龄侯府念书,听说去年还中了举人,老侯爷压着没让继续考,让他三年后再参加春闱,以求得个好名次。

  “小林,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贾赦问他。

  “好看啊,不过应该用英俊来形容您,颜总督那样的才叫好看呢。”小林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随便问问。”

  “哦。”

  走了小半条街,贾赦忽然又问他,“小林,你觉得我聪明吗?”

  “聪明吧。”

  “请问那个‘吧’是什么情况?”贾赦侧头看看这位老实的贴身侍卫,“你的意思是,我不聪明?”

  小林感觉自己被欺负了,“我不是个聪明人,所以没本事看出来旁人聪明不聪明,不过在我心里,世子应当是聪明的。”

  贾赦哼了两声,半点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

  寿昌侯府出来相迎的,是那位后来进族谱的史鼒,史家两位老爷退居二线,家中由史钲两口子当家,大鼎小鼎年纪还小,因此史鼒作为他们的庶长子,接待客人也不算失礼。

  奈何他遇到的是超级记仇的贾赦。

  贾赦尚且记得来探病的时候,史鼒对着他身上衣服露出的那种嫉恨又艳羡,以及翻着眼睛看人的神态,他在当时就和明夙说过不喜欢这个人。

  他对遇到的人,一直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再加上能观人气运,普通人善恶好恶,一望即知道。

  史鼒从差点被处理掉的私生子,能到现在的地位,也不算是个笨人,他如今已经改头换面,全然是老实温厚的样子,“见过荣国公世子,您可是来拜见曾祖父的?这边请。”

  巧得很,贾赦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贾赦,于贾赦来说,最多不过是随口一句,但是当日的场景,却在史鼒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日夜难忘。

  这个比他还小一些的孩子,通身的尊贵,穿着打扮都是他从未见过的,脸上带着被宠出来的骄纵和天真,厌恶至极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哪怕被保龄侯府的人瞧不起,被嫡母忽视憎恨,也要千方百计地往上爬。

  “你们府里是没人了么?”贾赦弯起嘴角,眼中却并无甚笑意,“不用你带路,我自己去寻老侯爷。”

  他向来不会给讨厌自己的人面子。

  史鼒忍下他给的气,仍旧笑道,“我是主,世子是客,哪里有抛下客人不管的道理,您若不喜欢我带路,便让下头人领您去吧。”

  贾赦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何必装相,心里不知道怎么骂我呢。你虽是老侯爷的子孙,却在保龄侯府称不得一句主。”

  说罢好似还嫌不够一样,又压低了声音补上一句,“别说话跟个娘们似的阴阳怪气,哪日你成了保龄侯,再来我面前说话罢。”

  要是旁人这样说,史鼒多半一笑了之,继续装他的样子,只是贾赦是他多年心结,一想想在贾赦面前争些脸面,却被讥讽得这样难听,一时只觉五脏俱焚,勉强撑了个笑脸,拱手道,“那请恕我失礼,先退下了。”

  贾赦微微颔首,打发了史鼒。

  史鼒背着人的时候脸色都铁青了,竟然像对个奴仆一样这样对待他,一点头就打发了。

  贾赦还是不把他挂在心上,只是他倒也没有说谎,保龄侯府他熟得很,确实不用史鼒带路,从前头花厅旁的夹道出去,再转一个穿堂,便是保龄侯府的正房了。

  保龄侯膝下已有四代子孙,他愣是活得坚挺还继续霸占着正房。

  “怎么这时候过来

  了?”史老侯爷已经出屋迎接他了,“葡萄结得正好,就下头坐一坐吧。”

  “热。”贾赦简单地说道,“我要去屋里纳凉。”

  史老侯爷看穿他的心思,笑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可受不起冰盆,屋里头比外面还热,你要是还挑剔,我就请你去厨房的灶头边上喝茶。”

  “好吧。”贾赦只好妥协,坐下葡萄架下拿袖子扇风,“早知道带把扇子了。”

  “就该从你去军营里呆着,让你再挑三拣四的。”史老侯爷笑骂一句,让人去屋里取柄折扇给他,“既这么热,窝在宫里岂不是妙哉,还有你皇帝哥哥。”

  贾赦用袖子遮了半张脸,眼珠一转,杏眼竟让人生出潋滟的错觉来,试探着道,“老侯爷不要拿话打击我,您早就知道了吧?”

  史老侯爷就好像见着小奶狗变成小狐狸似的,觉得甚是有趣,不过他断断不会上这小狐狸的当,“早就知道什么?知道你卖春宫图?那我是不知道,不然早告诉你爹了。”

  “我是说那红……”贾赦盯着他不放,见他半点也露不出破绽,拖着长音转了话头,“那红袖坊里我的话本子卖得可好了。”

  史老侯爷大笑,生出几分欣慰来,到底是他教大的孩子,“只怕你从红袖坊里捞的消息卖得更好吧。”

  贾赦摇头,“您说的,我听不懂。”

  “跟我不用装糊涂了。”史老侯爷和他一来一回地套话已经玩够了,单刀直入道,“你在雷州的书局根本不是用来赚钱的,粤广这三十年连一个阁臣都未曾出过,如果不是为了制衡,只怕连进士都没几个,这样崇商弃文的地方能有多少人识字?寻常三字经想必都没什么生意。”

  “怎么会呢,我又不傻,不赚钱开这么多做什么。”贾赦眨眨眼,话里多了几分撒娇,右手却伸在史老侯爷面前,摊开掌心,上头赫然躺着一个小纸卷,“这次红莲现世的主谋就在这里,老侯爷不想知道吗?”

  “颜灵筠。”

  “诶?怎么还变成老师了,您猜错啦。”贾赦头摇得更急了,“您愿意为这个消息出多少银子?”

  “我的意思是,你开书局是为了颜灵筠,他们二人于金陵便能携手掌控军政,叫先帝忌惮,如今在粤广,天高皇帝远,更是不凡了。”史老侯爷肯定是不会掏银子的,反正他不看消息也能查出来。

  贾赦看出来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不高兴地鼓着脸道,“不要就算啦,我可不会再卖了,过期作废。”

  史老侯爷生出几分兴趣来,“不如我和你打个赌如何?要是我能自己查到,算我赢,要是我查不到,就算你输。”

  “成交,我想要老侯爷那支笛子。”贾赦道,“就是打我那支。”

  往事不堪回首,他要把那支玉笛赢回来拿去挖蚂蚁!!!

  “可以。如果你输了,往后粤广的消息我要一份。”史老侯爷道。

  “哦哦,我还怕您要把曾孙女许配给我呢。”贾赦松了口气,说的话十分找打。

  从前老侯爷要许配给明夙的那个曾孙女早已经出嫁,快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孩子,给他添个第五代。

  史老侯爷但笑不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叫端茶送客。”

  贾赦陡然抿紧嘴唇,居然还是被老侯爷把话套走了。

  老侯爷慈祥地拍拍他的狗头,愉悦地看他尾巴耳朵又沮丧地垂下来,“我们也算是师徒,今日再教你一句,莫要得意忘形。被我这个老家伙瞧出来不算什么,你年纪还小,可若是叫陛下瞧出来,只怕可不是像昨晚那样能善了的。”

  贾赦不敢再大意,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多谢老侯爷。日后还要您多加帮忙了,我有许多事还指望着您给出主意呢。”

  “这是自然,有事只管说来与我。”老侯爷说罢,就看到刚才还臊眉耷眼的小兔崽子,立马翘起了尾巴,“一言为定,老侯爷若是食言,可就是小狗。”

  史老侯爷才教他不要得意忘形,自己就中招了,可见言传身教是多么的重要,想来贾赦这段时间都会牢记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

  他想到承恩公府那个和贾赦合伙做生意的混血孙子,又觉得自己不算太惨。

  毕竟有个人蠢到合伙做生意,连生意是亏是赚,铺子到底干什么的都不清楚,也是一种境界了。

  贾赦直到出了保龄侯府,才想起来自己是冲着林海去的,只是刚才和史老侯爷互坑过一

  次,这会子回去不太好,只得郁闷地同小林道,“咱们去书局看看,瞧瞧有没有线索。”

  “去晋江吗?”

  “不,去泾江书局。”

  小林作为一个前鼻音后鼻音不分的姑苏人,呆呆地看着他,“我是说晋江啊,有什么区别吗?”

  贾赦:……

  “没有没有,那去渭江书局,离着宁国府也近,查完了去回去一趟。”贾赦懒得纠正他的口音。

  渭江书局是生意最差的一家,因为他开在功勋人家遍布的地段,等闲有些身份的人,都不会亲自出面买小黄书,都是吩咐下人绕道去其他书局买回来的。

  这一家的名字也奇怪,天.朝其实并没有渭江这个说法,只有渭河,或者又称渭水,所谓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就是指这条水脉。

  旁人都以为是贾赦为了凑个整齐,所以明知故犯。

  只有贾赦自己清楚,渭江书局的名字并非他取的,也不是受他掌控的,渭水横跨山西,被誉为晋地母河,而颜灵筠刚好有一个“姘头”,是山西世家出身。

  所以,渭江是指山西一个姓江的人。

  虽然“姘头”在谣言中是被颜灵筠坑去边疆当苦力,但是事实上,江子瑜在失了榜眼的功名之后,还是好生生地做着他的公子哥。

  贾赦有一点是比较对得起他爹的,他知道渭江书局背后主事人是江子瑜,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爹的情敌。

  很孝顺了,虽然是贾滚滚的孝顺方式。

  “我找江先生。”贾赦道,江子瑜如今的身份是颜灵筠的幕僚,当得起他一声先生。

  掌柜的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小黄书,见了东家兼世子爷,赶紧扔了书爬起来,“您二楼先请坐,小的这就去请江先生,您稍等稍等。黑豆!赶紧泡茶!拿江先生平时喝的茶叶。”

  江子瑜在二楼有一个专用的雅间,布置得煞是精心。

  贾赦甫一进门,就发现这房间是按着颜灵筠喜好弄的,从墙上的一卷雪竹图,到桌上水晶盆里的碗莲,莫不是颜灵筠喜欢的,而且是近年才添的喜好。

  可见这位素未谋面的江先生对颜灵筠很上心,而且消息灵通得很。

  不然两广总督府最近收购了许多山水图,江先生为什么不挂那个呢。

  显然他知道山水图是为了贾代善买的。

  “啧啧。”贾赦砸吧了两下嘴,作为只进不出的貔貅,老师进了他们的门,旁人别说觊觎了,最好看都不要看,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帮着他爹严防死守的。

  于是当江子瑜快步上楼,还特地理了理衣冠才推门的时候,就见荣国公世子笑眯眯地把他精心培养、今天早晨刚开花、想要画了给颜灵筠看的名贵碗莲,给掐掉了。

  而且下手特别快,蹭蹭蹭总共五朵花,四朵半都没了。

  “江先生来啦。”荣国公世子朝他一笑,说起话来口气又软又甜,和桂花糕似的,却让江子瑜心里恨得牙痒痒。

  不愧是贾代善的儿子。

  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了,谢谢xueyelangyi心肝儿的地雷,又一根的棒棒糖GET~

  地理是我编的,不要信。

  记得那个笛子吗?贾小赦上音乐课拿笛子挖蚂蚁,被老侯爷打得屁股都肿了

  想一想,史侯和颜美人带出来的娃。

  就是猪学一学都会坑人了。

  明净:我怀疑你在侮辱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最可怕是坑人还天真无邪。

  听话归听话,可爱归可爱,但是为了亲哥哥一下,emmmmm……

  贾小赦:

  但是真的太直男了,白看了这么多小黄书,你直接亲啊宝贝儿!!!你看他会不会亲回来啊!!!

  所以之前没有写过具体的话本,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写正经卖书。

  本章最惨的,是叶清露了吧?

  我给他改了个名字,昨天半夜忽然发现他重了国姓。

  已知颜美人有两个小厮叫红豆绿豆,请问黑豆和他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