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段时间,戏母被家主刘普的一个宠妾刁难,据说宠妾让戏母替她在手帕上绣一朵花,并没有具体要求绣什么花。戏母在丝帕上绣了一朵木芙蓉。这花美艳,色彩多变,大多数女眷都很喜欢。

  谁知那宠妾一见到绣着木芙蓉的手帕,似恐惧又似疯魔,非要挑毛病,说木芙蓉花早晨是白色、中午是红色、傍晚是紫色。颜色一日三变,朝开暮落,是低贱薄命之花,让家仆杖责戏母八十下。

  等戏志才听到消息,请刘华赶去救人的时候,戏母已经断气。戏志才依然无泪,对他来说,眼泪这种东西,除了体现无能和软弱,再也没有半点作用。

  看起来不怎么伤心,好似一切正常的戏志才,安葬戏母回来以后,维持着一脸淡然的神色,正和刘华说着话,突然掩住嘴,一阵咳嗽,他将手移开的时候,唇色异常鲜艳。

  这委实有些反常,刘华捉住他的手腕,细看他的衣袖,戏志才的衣袖上赫然有一小团殷红的血迹。

  没过两天,那个宠妾在寂静的深夜,突然暴毙,是被人一剑刺死的。

  家主刘普大怒,派人追查凶手。

  嫡长子刘涣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找到阴家从前的仆人,问出戏志才和戏母其实是母子关系,只要把这层血缘关系说出来,戏志才就是最有可能暗杀宠妾的人。至少,他的嫌疑最大。

  问题是,戏志才没有那么愚蠢,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那个宠妾死得无声无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谁说杀人一定要见血的?他只要再忍一段时间,再动手……就能万无一失。

  到底是哪个蠢材这么冲动,直接杀了刘普的宠妾?

  第二天晚上,戏志才就得到答案。刘华已经很久没有缩在被子里哭唧唧,所以,猛然再看见那一团正在抖动的被子,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戏志才脸上的平静倏地崩裂。

  他让守在外间的侍女都退下,又检查了门窗,确定关得严严实实,才大步走到卧榻前,把刘华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下来,声音微沉:“公子,为什么?”

  这一回,不完全是哭泣导致的抽抽噎噎,刘华是真的在发抖,眼中蓄着的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滚,委屈又倔强:“她害过我娘,又害了你娘,还害你那么伤心,我恨她!”

  十三岁的少年,冷静地把侍卫支开,独自提剑杀人。事后,由于第一次杀人的慌乱、恐惧等种种情绪,缩成一团崩溃大哭?

  听侍女说,昨天晚上也哭得凶,只不过戏志才被支走了,没听见。

  刘华虽然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但他毕竟只有十三岁,缺乏阅历,杀人现场的痕迹并没有处理干净。家主刘普的亲信来来去去,搜查凶手,追查到刘华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戏志才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那宠妾害过主母,有证据吗?”

  刘华抱住戏志才,一头拱进他怀里:“阿娘临终前,对我和兄长说,那个宠妾诬陷她,要我们长大以后,找机会杀了那宠妾,给她报仇。还有,阿娘最喜欢木芙蓉花,纱帐、衣裙、手帕上都绣木芙蓉。”

  戏志才用手指轻轻按压他头部的穴位,轻声安抚他:“不哭了,我保证,不会让你有事。”

  原来,戏母真就是因为绣了一朵木芙蓉,枉送了性命。

  这年头,妾通买卖,可以随意送人。杀死父亲刘普的小妾,罪名可大可小,主要看刘普是否追究。要是刘普不想追究,那刘华就无罪。

  但刘普十分宠爱那个小妾,只怕会重重地处罚刘华,甚至把他交给官府,依律判刑。

  如果是遵照母亲的遗命,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汉律规定,为父母报仇而杀人,是可以法外开恩,从轻发落的。轻到什么程度呢?有可能装模作样地打上几十板子就了事,也有可能关押或者流放一两年。关键还是要看刘普的态度。

  空口无凭,想要帮刘华减免罪刑,除非有人可以作证:当家主母确实留下过这样的遗言。

  然而这些年,宠妾掌管内宅,能够证明这件事的老仆基本都已经不在人世。要是刘华的兄长刘涣愿意说实话,在父亲刘普的面前为他作证,度过这一关也不难。

  可是,据戏志才观察,这两兄弟的关系一点也不好。

  刘华去拜见刘涣,谈及母亲的遗言。

  刘涣甚是轻浮地打量着戏志才,轻佻地说:“为兄记性不好,记不清是不是有这么一件事,你把庚柒送给我,说不定我过得快活,就能想起来了。”

  刘华面色微白,怒斥:“无耻!”

  刘涣这院子脏得很,秀气一些的侍卫、小厮、包括贴身书童,常常伺候刘涣没多久就被他牵到卧榻上,任意折辱,听说还弄残了好几个。

  刘华拽着戏志才就要离开,戏志才却挣脱了他的手,笑得媚惑:“大公子如此刻薄寡恩,丝毫不念兄弟之情。庚柒纵使有心,也不敢追随大公子。人常说红颜易老,恩情易逝,谁能不怕‘团扇见弃’呢?”(班婕妤得宠又失宠,孤老于深宫,作《团扇诗》表达幽怨。)

  刘华主动去找父亲刘普认罪。他出发之前,再三叮嘱戏志才,不要出门,避开刘涣。

  戏志才微微低着头,又长又密的眼睫垂下来,阴影遮住眸子,低低嗯了一声。

  刘涣向刘普复述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证明刘华是奉母亲的遗命除掉宠妾。

  刘普暴怒,但念及是先夫人的遗愿,准备私了,不打算惊动官府。刘普将刘华关在祠堂里,不让人给他送饭。

  戏志才偷偷送去一些清水和食物,被庚壹发现,给扔了出来。庚壹和戏志才有些私交,是故意扔给其他人看的,其实暗中留下了一点清水和两张胡饼。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刘普半点也不心疼儿子,没有一丝要心软的迹象。

  每天晚上,戏志才都翻墙去给刘华送吃的。第五天夜里,戏志才刚返回小院,就被丁壹、丁叁、戊肆,和庚贰、庚叁给围住了。

  丁壹:“庚柒,大公子向老爷讨了你,以后二公子身边,有庚壹和庚伍跟着。你去大公子的书房中当值。”

  戏志才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朝开暮落的,又何止是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