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事情”这个词,还是郭嘉教荀彧的。

  以前在书院的时候,郭嘉一旷课,就被陈群打小报告,一准儿被韩夫子罚抄书。每逢被罚,郭嘉总要一边耍赖让友人帮他抄写,一边嫌弃陈群搞事情。

  结果通常是:荀彧带头帮浪子抄书,戏璕、郭图和辛评纷纷提笔,浪子本人一个字也不写,蒙混过关。

  可惜步入仕途以后,搞事情的目的再也不会那样单纯了。

  昨夜的事,是两个人的事,在获得郭嘉的首肯之前,荀彧不打算私自把事情公之于众,何况郭嘉来时轻车简从,应该是不想被人察觉。

  虽然荀彧很想穿上玄端礼服,与郭嘉举行士昏礼(婚礼),“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从此荣辱与共,不分彼此。但他尊重郭嘉的意愿,他可以等,等浪子愿意和他定白首之约,一同去宗祠祭祖、宴请宾客的那一天。

  此番给郭嘉设局的人,必然非常了解曹操。曹操好色,所以揭发郭嘉好色、生活作风不检点、一次接走十几个青楼女子,没什么鸟用。但“流连花丛荒废公务”,这就触犯到曹操的底线了。

  荀彧身后,人群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涉及到郭嘉的事,荀彧很难真的冷静,就在他又想开口说话的时候,戏璕越过他,上前对曹操行礼,说:“主公,其实奉孝他……”戏璕话说了一半,竟然当众凑近曹操,在他耳边说起悄悄话,只一两句,就让曹操的面色阴转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曹操摆手:“自古奇才多怪癖,奉孝说身体不适,就是身体不适,诸君不要妄自揣测,都散了吧。”

  万潜:“……”

  曹操的幕府之中,兖州人已经被外来的颍川人挤得没地方可以立足,他们迫切需要扳回一局。

  万潜和陈宫作为本地士族的代表,有义务领头和颍川人较量一番,然而陈宫正在谋划一场更大的棋局,不屑于参加这种见不得光的小打小闹,万潜只好独自撑场面。

  本来应该拿荀彧开刀,这样效果最好,但荀彧谦谦君子,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无可挑剔。万潜把荀彧处理过的政务仔细推敲了好几遍,不但没找出可以下刀的地方,还很敬佩这位王佐之才。

  他只好把目光投向戏璕和郭嘉,这两位都有负俗之讥。

  戏璕的异装癖,实在是有损汉官威仪,严重影响兖州官吏的整体形象。万潜一开始想把矛头指向戏璕,但他查遍了相关典籍,发现无法给戏璕治罪,因为戏璕又没有在官署之中穿女装,汉律也没规定官员不能在家穿女装、不能穿着女装去参加私人宴会……

  就只有郭嘉可以摆出来,当成箭靶子打击一番。这浪子人缘挺好,要不是没别的选择,万潜也不想为难他。

  郭嘉大错没有,小毛病不少,不过值得较真、适合拿出来说一说,并且能引起曹操的厌恶的事情,一样也没有。

  万潜派人在郭府外盯梢,一连窥探数日,终于抓住一个把柄:以身休不适为由请假的郭嘉,居然躲在府上亵玩倡伎:隔着高高的围墙,也能听到丝竹管弦之声乱耳,数位风尘女子嬉戏笑闹。都能和倡伎寻欢作乐,不能处理公务?

  只要曹操追问细节,万潜就能爆发出会心一击,并且顺势揭发:郭奉孝平日里迟到、早退、在官署敲着铜壶唱小曲儿……

  然而,一向执法严明的曹操,居然轻飘飘地说出一句“自古奇才多怪癖”,就这样纵容了郭嘉的渎职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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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有多偏心?

  戏璕遮遮掩掩,对曹操说得什么?

  万潜:岁月不饶人,以后还是安安份份地混吃等死吧,同僚的行为,在下看不明白,主公的用人标准也无法理解……

  在被赵云、夏侯渊、曹纯等人扎堆前来拜访,并且被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询问身体健康状况之后,郭嘉终于忍不住看了看皇历(黄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纷纷提着礼物来看他?一个个说话都奇奇怪怪的,眼神更怪,好像很担心他的身子突然出问题一样。

  真想把赵云单独叫到一边,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辰良:“公子,曹使君带着补品来看您了,正在堂上喝茶。”

  郭嘉慢悠悠走到正堂,“主公,不日就要出征,您怎么有空来这里闲晃?”

  他跨过门槛的时候,身上又隐隐作痛,下意识地用手扶了一下腰,很快又觉得不妥,自然垂下手臂,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从郭嘉一出现开始,曹操就一直盯着他的身影,当然没漏掉他的小动作。

  与此同时,曹操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药香,他神色玩味地说:“奉孝这身子骨,得好好补一补,我带了一些人参和鹿茸,拿去泡酒或者炖汤,对体弱畏寒有奇效。”

  郭嘉:“……谢谢,嘉没事。”今天有点奇怪,收到的礼物清一色全都是补品。

  午后的阳光,被镂空的雕花窗棂分割成一束一束的,斑斑点点投在织锦屏风上。

  曹操用力拍一拍他的肩膀:“年纪轻轻的,要学会节制。腰还疼吗?明天再休息一日。”虽说军中不能携带女眷,很可能几个月都没机会和女子亲近,但赶在出征之前一次召来十几个女郎,还闪着腰,这也太胡闹了。不过大家都是男人,他懂。

  郭嘉干咳:“不疼的,不用再休息,多谢主公体恤。”话说文若去替我请假,到底找得什么借口?难道他说我行房闪了腰?好囧啊。

  曹操屏退左右,缓缓走到照壁前,负手看着照壁上他自个儿的影子,“今日兖州各郡太守都来参加誓师典礼,只有张孟卓(张邈)没来,奉孝怎么看?”

  按史书上的记载,曹操和张邈应该是多年的好基友。

  曹操的老爹被杀,第一次出兵攻打陶谦之前,还曾对妻儿说:“我若不还,你们就去依附孟卓(张邈)。”之后,曹操平安归来,去见张邈,两个大男人“垂泣相对”,基情满满。

  然而,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等曹操第二次出征陶谦的时候,张邈和陈宫一起迎吕布入兖州,背叛了曹操。

  事实上,曹操和张邈之间的友谊,早在袁绍要杀张邈,而曹操却仍然帮着袁绍对付公孙瓒的时候,就已然出现裂痕。

  郭嘉:“嘉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主公怎么看?袁绍三番两次让主公杀掉张邈,张邈或许是有什么疑虑,主公既然无意加害友人,为何不当面说清楚,免得互相猜疑,渐行渐远。”

  华灯初上时分,荀彧叩响了郭府书房的门。

  只听那不轻不重,不多不少正好三下的叩门声,郭嘉就知道门外的人是荀彧。

  “进来。”

  门扉开处,衣履风流的荀彧踱步进屋,把一只小小的玉盒子放在案上,“还疼吗?这是外用的药膏。”生肌化淤止痛。

  郭嘉斜睨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倚着金丝楠木小几剥松子。

  荀彧解下外袍,替郭嘉披上,然后坐在一旁着看他。

  左俭用草药炒熟的松子,有一定的养生健体功效。郭嘉抓起一把松子放在掌心,轻轻掂一掂,扔出来几粒空壳瘪仁的,将余下的一粒粒去掉壳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炒松子和衣香混合的香甜味道,郭嘉一口气剥了几十粒松仁,塞给荀彧,说:“左先生才炒的,你尝尝看。”

  荀彧接过松仁,却不吃,而是低头,在郭嘉的手腕上亲了一口。他的唇不偏不倚,正好隔着衣袖,落在郭嘉的那一点朱砂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