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门炭治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带着童磨走过隧道,他探了探窗外,确定已经入夜,才将童磨牵出来。

  他不是那么卑劣的人,不会趁别人饮下毒药时,再给对方致命一击。

  灶门炭治郎只是想让他体验一下,正常人的感觉而已。

  谁让大名鼎鼎的万世极乐教教主……竟然是这样一个,感受不到寂寞的怪物呢。没有寂寞,相对的也感受不了幸福。想想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要让生命充实起来,可真是一件难题啊。

  灶门炭治郎的生命已经很充实了。

  他肩膀上承载着一家人的性命,背后负担着妹妹沉重的命运。向前是露出獠牙的鬼,左右是围绕在周身的虫。

  即使是平常的时候,他都会感到痛苦。更何况是时间延长数千倍的现在?他只能努力地分神,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模糊视线。

  然后咬着牙告诉自己:我是长子。

  ……我是,顶天立地的长子。我会肩负起我的使命,会努力做好一切的。

  远方的灶门祢豆子因为血脉的联系,为这份责任感而感到痛苦不已。她不知道这是□□常生活中经历的每分每秒,只是捂住心口担忧地想着:哥哥,你没事吗?

  而童磨只是摩挲着他的手,静谧地想着好幸福而已。

  明明紧握着双手,这两人却无法靠近一步。

  ——这是一件令旁观者更加寂寞的事情。

  黑死牟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闷着头不吭声的少年忍住眼中的泪意,拉着童磨向前走。

  童磨一只手紧紧攥着炭治郎,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炭治郎为他编的那个花环。他这样一个大男人,戴着这样的花环真的非常滑稽。

  但是他眯着眼睛,就像是被主人爱抚的猫咪一样。咕噜咕噜舒服得想叫出声。

  黑死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他自己提议下来,杀死少年的。无惨思索的时候那句低低的‘耳饰’,让他在意了很久。他只联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已经消失却仍然高悬的太阳,另一个是温柔得像皓月一般的男孩。

  那个少年,是能够专注看着他剑法,用心夸赞他的人。

  ……

  无惨要么是想要杀了他的,要么就是想折辱他。武士不该群起而攻之啊。那样胜之不武。黑死牟这样想着,嘴上同无惨道:“不必其他人出手……我自行前去即可。”

  在无惨身边待了数百年,这些上弦或多或少都知道点隐藏真实想法的方法。

  无惨凝视了他片刻,道:“好。黑死牟,不要令我失望。”

  黑死牟收回思绪,他打量了一下炭治郎,平淡地说:“你现在状况不是很好。”

  这是事实。灶门炭治郎的脸色惨白,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上落下。他的衣服后面早就湿透了。但是更令他显得狼狈的,是他周身破碎的气场。

  他看上去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压倒。

  ……黑死牟很熟悉这种状态。缘一死后,他常给人相似的感官。行尸走肉,找不到方向。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方向:那就是武者的巅峰——缘一。

  是的,缘一一定就是他的方向。

  黑死牟想了想,他诚恳地说:“你该休息一会。大人命我来捉你,但我不想这样把你打败。”

  他一向是个很坦诚的人。

  灶门炭治郎摇了摇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握紧童磨的手。童磨可怜巴巴地缠上来:“炭治郎,不要松开。”

  灶门炭治郎笑着安抚他:“先去旁边坐一会,好不好?”

  童磨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走到边缘的地方,等待炭治郎。

  “——你不要休息吗?”黑死牟垂眸,有些不忍地说道,“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是有着莫名的自信。他们觉得自己会胜过一切,不害怕任何艰险。所有的难题都会在自己的实力下碾压成灰。”

  完全无视了童磨的黑死牟,以过来人的语气劝道:“但是,你最终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梦想会被打破,亲友会相继死去。爱的与不爱的终究化作一抔黄土。没有什么能握在手中。

  除了自己的性命。不,黑死牟想,性命也不握在自己的手中。

  握在缘一,和无惨的手中。

  强大的人总是更有资格说话的。

  而他,不愿意看见有天赋的剑士走向死亡。至少,不该这样轻易地走向死亡。

  炭治郎笑着握紧那根玩笑似的剑,他说:“来。”

  尽管眉宇间全是冷汗,唇齿都是惨白的,但他竟然丝毫不畏惧。

  黑死牟找回了自己几年前对这孩子的赏识。

  就是这样的精神。这种即使难受也要拼命站起来的精神,才让他对这温柔过了头的孩子刮目相看,正是如此,他才会倾尽全力,将自己自创的所有招式交给这孩子。

  黑死牟最后问道:“你这把剑,哪来的?”

  这剑看起来不像凡铁,竟连他都看不出材质。

  灶门炭治郎笑了一下。

  他的眸子闪闪发亮,恍然间竟然落下泪光:“我死去的父母对我的思念结成丝网,化作我身上的羽织。我兄弟姐妹们给予我的厚望,成了我一往无前的刀刃。——这是山主的身份,唯一给予我的幸福所在。”

  黑死牟沉默了片刻,他想:自己的剑是什么铸就的?是深邃的恨意,入骨的嫉妒,破损的梦想上羡艳交接,最终凝成无数愤恨眼眸的剑刃。他凝神,驱除掉无关的想法:“……来吧。”

  灶门炭治郎扬起一剑。

  那剑端的是古朴大方。但这起手分明与他的月之呼吸无关。

  黑死牟突然觉得有一股复杂的情绪顺着骨髓绵延。

  那是——日之呼吸。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黑死牟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招,他抬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狰狞:“我的月之呼吸,被你弄丢了吗?!”

  灶门炭治郎摇了摇头,他说:“黑死牟先生,我从未弄丢。”

  他躲过月之呼吸的刀锋,横空跳跃,来到对方身后,使出了一招日之呼吸·伍之型——火车。

  黑死牟简直目眦尽裂。无边的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甚至一时间来不及考虑对方为什么在故意激他的情绪,他猛地转头,自己的刀剑先一步撞上他的刀剑,他低吼道:“炭治郎!!”

  灶门炭治郎笑了一下,他额头上汗水不住地滴落。但这时候,他的面色因为剧烈运动而终于带上了一丝微红。少年平静地望了他一眼,道:“黑死牟先生,我仔细想了很久,你到底需要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你把这恶心的剑法放下,换成我的月之呼吸!”

  “不,”灶门炭治郎喘着气,他竭力保持着正常的步调,道:“用日之呼吸我还有一战之力,月之呼吸,我怕是一个照面就会被你杀死吧。”

  “你在开什么玩笑?!”

  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瞬间袭来,无数明月冉冉升起,剑风伴随着冷光袭来,灶门炭治郎以一个柔韧到不可思议地弧度从刀锋中躲过,而后他将长剑上挑突刺,日之呼吸·柒之型,阳华突!

  黑死牟在一瞬之间进入了暴怒。

  他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愤怒,还是在数百年前。缘一明明有一刀斩却他的能力,但那个男人选、择、了、收、手。

  恶心!!!

  恶心至极,炭治郎,你明明更适合皎洁的月光。太阳过于猛烈,你分明适合宁静的夜晚——

  灶门炭治郎的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创伤,他现在身体已经非常不适。错乱的时间感给他带来了几近浓郁的呕吐感,平日里明明可以观察到可以抓住的空隙,变成了指尖流过的月光。衣服破损不堪,仅能起到避体的效果。灶门炭治郎紧了紧手,确认自己不会把剑柄甩脱之后拼尽全力向黑死牟露出的空隙刺去!日之呼吸·拾之型,辉辉恩光!

  这一招能暂时封住鬼的复生能力。

  但——炭治郎对准的是黑死牟的脖颈。

  所以,避无可避的一刀挥下,黑死牟青筋暴起,他反手想用剑砍断对方的剑,但那诡异的玩具剑却坚韧无比,无论怎样都无法折去!黑死牟咬着牙更加用力,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对方的剑刃斩断!!

  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一剑结结实实地碰上黑死牟的脖颈。

  直、接、斩、断。

  灶门炭治郎跌在地面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速度却很慢,似乎像是喘不上气一样。他努力地伸手爬起来,但是头皮发麻,他最终慢慢地挪到黑死牟面前,将对方跌落在地面上的头颅捡起。他笑着说:“你该走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竟然是被日之呼吸的传人带走,我不甘心!!”

  灶门炭治郎说:“唔,可我分明是月之呼吸的传人。”

  他结结实实给了对方一个拥抱,一边摸着对方的头发道:“这只是我习得的剑舞。你想看完全程吗?”

  黑死牟没有回复他。

  他是如此地不甘!被后继者打败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但这可是日之呼吸的传人啊。明明学了我的月之呼吸,那为什么不用月之呼吸打败我,而非要用日之呼吸呢?

  灶门炭治郎抿起嘴笑了一下,他解释道:“月之呼吸是黑死牟先生独一无二的呼吸法,黑死牟先生是月之呼吸的顶峰者,我就算从回忆中比对,发现自己绝不可能用黑死牟先生的剑法打败您的。我只能另辟蹊径,寻找另外战胜您的方法啦。”

  他手中的血落在黑死牟的脸上,一滴两滴,连绵成一片。

  黑死牟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稚嫩却骨节分明的手上全然是纵横的伤口。伤口很深,几乎要贯穿整只手臂。是啊。月之呼吸是攻速极快,范围极大的杀招。

  “黑死牟先生,我自己创了一篇剑舞,我很想给你看看。”

  摇摇晃晃的少年站起来,他将羽织外翻,那是——比血还要鲜红一点的花纹。金色图案镶嵌,有流苏,有金鳞,是最美不过的刺绣。

  是祭祀用的衣服。

  他看起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是当他挺拔地穿上衣物时,他却像恢复了全部精力一样。

  在月光之下,他跳了一场令黑死牟终身难忘的舞。

  耀眼的太阳周身是环绕着月亮的,日与月在同一个人的步伐下舞蹈。日之呼吸,月之呼吸,炭治郎温柔却有劲道的一指之下,竟然流落的是点点星辰的光。

  多美的舞啊。

  黑死牟睁开眼,他的泪水流淌下来。

  只有竹笛相伴,才能舞出这一曲吧。

  可惜他的头颅被斩断,连乐声都无法吹出。

  这样的他或许该和同时代的武者,一起化为灰烬。而非迟钝了百年,去寻找人力不可及的,武术之巅峰。

  人力可及吗?他望着面前的少年。这真是个有天赋的少年啊。才多少岁就已经踏上了众多武者不可求的境界?但他分明不是天资聪颖的人。背后一定是付出过努力的吧?

  必然是像他一样拼命试着挥舞刀剑,就算是夜中也无法安眠。天赋……这真是个令人难过的词语。

  但是这样的孩子,竟然也能跳出令他都惊艳的舞来。

  他的头颅缓缓化作碎片。

  黑死牟说:“炭治郎。”

  灶门炭治郎将那半截竹笛放在他的头颅旁,他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因为他已经知道黑死牟想要说什么了。

  黑死牟说:——谢谢你。

  原来日月可以同辉。

  在同一片星空之下,它们终能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