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治忐忑不安地敲了敲恋雪的房门,里面传来了少女低低的咳嗽声:“咳……咳,狛治?”

  “……嗯。”

  “抱歉……咳,我身体还没有好,我不想让你也生病,最近几天别再和我见面了吧?”薄薄的纸门上出现被压迫的痕迹。身体不好,有时甚至连路都走不了的恋雪倚靠在纸门上,撒着一戳就破的谎言。

  狛治垂下眸子:“嗯。”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面色更加苍白了些。他停顿了一会,接着步伐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灶门炭治郎没有拉住少年,他目送着狛治走开,这才朗声喊道:“恋雪小姐!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呢?狛治说你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上一面了,他非常思念你。”

  恋雪也没有想到炭治郎这么直接。她哑然了片刻,猛地咳嗽了一会,半晌才平复:“……我是有原因的。”

  “那,为什么?”

  “……他是不完全的狛治。”

  灶门炭治郎沉默,很快他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这么说?”

  “狛治身上有特殊的黑色烙印。”恋雪低声说,“他告诉我,那是罪人的痕迹。他以此为耻,但并不后悔。我从一开始就该想到的啊。我和父亲都已经死去,但是狛治还活着。他肯定是好好地活在我们所不在的人间。幸福地追寻自己想要寻找的事物。——他是狛治,只有他才会给予人这样的安全感。他不是狛治,他是被狛治弄丢的记忆。”

  少年狛治的眉宇是年少不识愁滋味的肆意,他的手臂白皙得像婴孩。这不是罪人的手。

  猗窝座突然发声,他语气古怪:“这不是很好吗?”

  “不好。”恋雪缓缓滑下,她缩成一团抱住自己,“他把自己弄丢了。”

  灶门炭治郎打开房门。

  他蹲下身子,手中拿着一块手绢。少年将手绢递给恋雪,耐心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恋雪低低地抽泣:“而我们把他弄丢了。”

  “无聊。”猗窝座低声说,“我根本无法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硬要说的话,这样的他岂不是才能配得上你?!他是个负罪之身的穷苦小子,而你是道场馆主的女儿。你们根本就不匹配!”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刻有疤痕的他有什么资格去追寻幸福?幸福的人就该一辈子不与这种人打交道!恶心的家伙就应该永远呆在下水沟,一辈子过见不得光的生活——”

  “啪!”恋雪给了他一巴掌。

  猗窝座茫然地看着她:“……什么?”

  恋雪流着泪说:“这世界上怎么能非黑即白——我如果爱他,我就该接纳他的所有!那些带着阴霾的日子令他更加闪闪发光。这不是罪人的刺青!这是伤痛世界指引他前行的路标。”

  猗窝座觉得非常无力。

  心中缠绕而上的还有满满的……无地自容。还有悲哀。

  他强撑着脸上的平淡,道:“再怎么说,都改不了他是个垃圾的事实。弱小就是他的原罪。”

  但是眼泪出卖了他。

  “弱小不是。嫉妒才是。”恋雪抱紧他,哭着说:“你没有错。这分明就是他们的错。”

  “无聊。无聊透了。”猗窝座低低地说着,眼泪一滴一滴流淌了下来。

  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就好了。

  脸上流淌过罪人的血,身上沾染过肮脏的痕迹。弱小不是原罪。他已经如此强大,为什么身上全是斑驳的刺青?这分明是罪孽深重的标志啊。

  他一步步强大,却越陷越深。支撑他走下去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要更强,更加强大,走向武术的巅峰。

  只记得变强的**,却忘记了初始的动力。

  脖颈被砍断的地方变成纷飞的光点。碎片自下而上蔓延,男人的面孔一下破碎。徒留点点萤火在空气中起伏,炭治郎叹了口气:“——啊呀。总归是想起来了。”

  另一边。

  庭院中的狛治莫名地流下大滴大滴的泪水。他困惑地接住自己落下的泪水,那些眼泪顺着他的手心流向手臂。像是擦掉一层莫名的伪装一样,黑色的痕迹从下面显现。他喃喃自语:“多么滑稽啊……”

  泪水越来越多。

  大叔担心地走过来:“狛治,怎么了…?”

  猗窝座抬起头。

  他的表情却像一只被遗弃的狗,青年沙哑着嗓子说:“我真的好想,好想和恋雪一起再看一次烟花啊。”

  大叔抚摸他头的动作停顿,片刻后,他道:“猗窝座,不,狛治。恋雪从来不会反对你的。”

  他给了面前的青年一个拥抱:“做过的错事无法挽回。你必须为之前的所为赎罪。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总与你同在。狛治,欢迎回家啊。”

  灶门炭治郎远远地停住脚步。他摇摇头笑了一下,在温柔的风中离开了永夜的素流道场。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真好,他也不想惊扰任何人的美梦。

  。

  “炭治郎!”炼狱杏寿郎眼睛一亮,从后面追上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了你一路!”

  少年虫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啊……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们还需要一段时间。你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炼狱杏寿郎眨眨眼,大猫头鹰爽朗地笑笑:“哈哈哈,毕竟我过得非常幸福嘛。我可没有遗憾啊。”

  他告诉母亲自己的近况和未来的打算后,母亲只是难得舒展了眉目,抚着他的脸告诉他再接再厉。

  ——妈妈永远以你为傲。

  可以了。炼狱杏寿郎已经很满足了。

  他就是这么容易知足的人。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是先找富冈君还是先找蝴蝶忍呢。他们说不定也在和家人告别吧。啊啊,彼岸真是神奇的地方!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再见到逝者一面。”猫头鹰的眉目温柔下来,“简直幸福到令人落泪啊。”

  “是啊。”灶门炭治郎笑着道,“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那个名为猗窝座的上弦呢?已经离开了吗?”

  “嗯,他再也不会出来了。”

  “哦哦哦。”炼狱杏寿郎不在意地点点头。这其实对他来说更好一些,免得他们这些柱到时候再去定下计策怎么把上弦三解决。少一个鬼其实少了很多风险。

  他跟在灶门炭治郎身边,左顾右盼,顺便问些自己在意的问题。

  “彼岸的景色是固定的吗?”

  “不是,在不同人眼中呈现的是不同景色。除非有别的活人的执念指引,否则是不会遇见陌生人的。”灶门炭治郎尽心尽力地解释道。

  “你眼中是什么样的?”

  灶门炭治郎沉默了片刻。他眺望了一眼一望无际的彼岸,低声说:“是一座山。”

  山上有草木,有笑着嬉戏的孩子,有忙碌着做事的父母。

  ——心中有愧,故人还是不见为好。

  低低咳嗽的男人从床榻上起身,他说:“我好像听见炭治郎的声音了。”

  “哥哥?”小孩子们兴奋起来,“他是和姐姐一起来看我们的吗!我们快去找他!”

  女人温柔地抚着小孩的头发:“哥哥很胆小。追他的话,他会悄悄跑掉的。”

  他有心结,想见他就得等他自己找过来。

  。

  炼狱杏寿郎好奇地问他:“那褪去每个人心中的场景,真实的彼岸是怎样的呢?”

  “这里的话,其实用极乐形容更为恰当一点。”灶门炭治郎笑着解释,“本质就是每个人心中最美好的净土嘛,也就不需要在意那么多了。先去找蝴蝶忍吧。她离我们更近一些。”

  他的鼻子微动,指着一处笃定地说:“蝴蝶忍身上带着紫藤花的香味,她就在这边。”

  他们闲庭信步地走过去。

  蝴蝶忍像一只跌坐的蝴蝶,坐在地上低低地哭,她咬住下唇,这个总是笑着的女人难得露出脆弱的样子。她泪眼婆娑地道:“姐姐,现在在你心中,我是个合格的柱了吗?”

  她的姐姐为她擦拭着泪水,轻轻拥她入怀:“你一直都是。在我心中,你比所有人都更加优秀。”

  “但这还不够!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会继续努力的!!这天下所有恶鬼迟早被我灭却,我一定不会让下一代人拥有同我们一样的命运——”

  “蝴蝶忍。”姐姐捧起她的脸,严肃地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使命。答应我,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抗在自己身上好不好?这条路上你并不孤独。所以别总是心怀愤懑。”

  蝴蝶忍擦干眼泪,带着鼻音答应着:“……嗯。”

  “还有,”姐姐弹了弹她的额头,笑着说:“别总是学着我的样子,去找找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啊。”

  “……嗯。”

  “好了,你的同伴来找你了。跟他们走吧。”

  蝴蝶忍转过头,眼圈红红地重新归回队伍。

  她的表情充满了坚定,眼中恢复了一往无前的锐气。炭治郎只一眼就知道她的心结已经被消去——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道路。

  灶门炭治郎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接下来该去找义勇先生啦。”

  他重新开始领路。